窗外面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雨水灑在窗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打雷的聲音忽遠忽近,伴隨著不遠處小孩的哭聲以及基督教信徒的祈禱聲音……在他看來,世界的一切糟糕透了,至少在他被圍困在世界裡面的時候的感受是這樣的。
8年的臥底生涯一度令他求生的信念十分強烈,他咬緊牙關,熬了8年就是為了將西歌裡德·舒爾,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毒販,將他繩之於法。現在他做到了,但是卻開心不起來。如果他沒有碰到那天救他的人,他也許不會動搖。
那天在安全屋救了他的人就是西歌德裡派去的人,是一個毒販救了他,這是他不能接受的。一開始他也以為那個人是騙他的,直到他看到了舒爾親手撰寫的信件,上面還有署名以及日期。
他的精神世界就在那一瞬間崩塌,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長期以來緊緊抓在心裡的那種信念是否正確的。他隻感覺到空虛、惆悵、迷惘……然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窩在靠近門口的沙發,視線范圍落在接近洗手間的沙發上,那裡是他經常與文蒂做愛的地方,而文蒂也是死在那個位置。他仿佛看到了她那張蒼白的臉龐,顯露出刺骨的哀傷,她在引誘他,仿佛有話要對他說,可是他聽不見,更加看不懂她的暗喻。他很絕望,心灰意冷,閉上眼睛,很是痛苦;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舒爾,在用著一種很複雜,完全說不清楚的哀怨目光盯著他看……他大喊一聲,摔碎了玻璃杯,一腳踹開門,他冒著磅礴大雨,跑了出去。
那一刻,他終於清醒了。
有些事情等著他去做,而他也必須要這樣做。
他跑到警局找到威爾,本來他沒打算再與威爾見面,從他知道自己的上司對自己產生了懷疑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沒有必要再與這個人產生交集。但是沒有辦法,有些事情只能求助於他。
威爾看到阿瑟來找自己,當然很開心,二話不說就直接拉他進了辦公室,給他泡了一壺英國進口的茶葉,邀請他品嘗。
然而阿瑟的心思壓根就不在這裡。
“舒爾被判刑了嗎?”
“還沒有。主要是我們希望可以爭取時間,哄他供出其他的合作夥伴,這樣才能鏟除整條毒品的生產線。”
“他會同意嗎?”
威爾很有把握,給他倒了點茶水:他沒得選擇,他要是不跟我們合作,等待他的只有死刑。我想,在死亡面前,沒有人會猶豫。
“我想見他。”阿瑟還是表明了來意。
“不行!”威爾的態度很堅決,“這個案件已經完結,你的任務已經完成,原則上你不可以再跟他有接觸。”
“你就讓我見他最後一次,有些事情我必須要親自了結,我不希望將來要找心理醫生。”
“你是不是做臥底太入戲了!你是兵!他是賊!無論他對你有多好,那些都是假的!假情假意!”
“他救過我!”
“他什麽時候救過你!”
“在安全屋那一次!救走我的人就是他派來的!”
“也許他在騙你呢?”
“有這個必要?”
“總之我不會讓你們倆見面,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見不到他,有些話說不清楚,我一輩子都會有陰影!我不想背著包袱做人!你知不知道!”
“你讓我考慮一下。”
舒爾在另外一邊則被其他的警察哄著,逼他供出所有人,這樣可以為他爭取減刑,由死刑改為無徒期刑也不是問題,在獄中表現良好還能在晚年的時候釋放外出,還有機會恢復自由。
這是警察答應他的條件,他不為所動,但是做出了一副慎重考慮的神情。
“我需要時間考慮清楚,讓我去一趟洗手間吧。”
三個警察跟著他,到了衛生間,他進去了,他們就守在外面。
他到了裡面,坐在廁板上,一隻手捂著臉,一副看透生死的狀態,從袖口的位置拿出了刀片,他向來有兩手準備,只是沒想到,居然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他想測試刀片的鋒利程度,割破了袖口的布料。確定沒有問題了,他按下衝水的按鈕,朝頸動脈重重地劃了一下,脖子的部位瞬間破了個洞,鮮血從蒼白的皮膚處滑下,鮮血如同水滴那樣,滴滿了整個廁所……
外面的警察還顧著吸煙,講黃色笑話,絲毫察覺不到裡面的異常。直到阿瑟進來了,威爾喊走了三個警察,就只剩下阿瑟與舒爾。
仿佛回到了夢開始的地方。
他第一次見舒爾,就是在廁所的裡面。他當時被警察扮演的高利貸砍傷,躺在廁所裡無法動彈,後來是舒爾出現,救了他回去。他心中慶幸被救了,要是他的目標人物完全無情無義,說不定他就死在了廁所裡。
往事的回憶歷歷在目,他不禁感到心酸。
他沒有面目見舒爾,只能對著鏡子就像懺悔那樣:
“一直以來我都想跟你說一聲抱歉。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就是這樣制定的,這一次是你倒霉,輸給了我。我不想在你的葬禮上出現才能看到你,我想告訴你的家人,我不是有心傷害他們的。如果有別的選擇……”
舒爾一臉的怨氣,打開廁所的門,全身血淋淋的樣子倒映在鏡子中,阿瑟看到了很吃驚,趕緊回過頭,舒爾一下子撲了上去,按著他的脖子,鮮血還在往外冒,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
“為什麽……為什麽你還是不肯放過我?!你還記不記得,當場是我從廁所裡救你回來,你才能活到今天!你還記不記得?”
“是假的!”
“你欠了別人一身債!是我替你還債!你還記不記得?”
“是假的!”
“我父親被別人砍,你奮不顧身保護他……”
“是假的!全是假的!那些全都是警察!你知不知道!”
舒爾的眼神變得很絕望:
“我當你是自己人,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我!你到底在想什麽?你做警察十輩子!也賺不夠錢在美國買一套別墅!你的大腦到底在想什麽?你以為一百萬很容易賺?對於一個警察來說!”
“為什麽你的價值觀全是錯的!你以為你真的在做全球最大的貿易啊?那些是毒品!那些是軍火!你在害人!你知不知道?!”
他想走出去喊救護車,舒爾卻拉著他,不給他出去:別別別!你給我點時間,我快差不多了!我真的快了!他們只是想讓我閉嘴而已!沒關系!就犧牲我一個人吧!
他不肯,舒爾抱著他的大腿:我求你了!給我家人一條生路!他們是無辜的!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他動搖了:安全屋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了。
舒爾在這個絕望的時候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是嗎?你都知道了!真的好丟臉!你明明要指證我,我卻不想讓你死!
“你明知道我會指證你,為什麽還要救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就像我的親人那樣,哪怕你出賣我,我也沒有恨過你!”
“你這樣只會讓我內疚一輩子!你在對我進行慢性謀殺!”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說!”
“其實你的演技真的很一般,我帶你去倉庫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你是警察的身份……”
阿瑟仿佛遭受晴天霹靂,不敢相信地說著:“不可能的!你如果早就知道我是警察!為什麽還要留我在身邊!”
“是我太固執,盲目自信……以為,可以,慢慢感化你……還想讓你娶我的妹妹……沒想到……你還是堅持了……自己的原則……真不知道……該說你笨……還是……愚蠢……不過最遺憾的是……我看不到,你娶我妹妹的那天……我真的很遺憾……美國那套別墅就是你們的……”
空氣在凝固著,時間仿佛被定住了那樣,很久都沒有流動。
舒爾抱著他的大腿,不停地抽搐著,身體逐漸失去溫度,良久以後沒有了聲音,也沒有動作,他再也聽不到這個男人的聲音,他已經很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直到威爾進來,看到了滿身血淋淋的舒爾才慌裡慌張地喊著:怎麽回事?!他怎麽了?
阿瑟掙脫舒爾的遺體,輕描淡寫說了一句:他死了,死得很安靜。
大毒販西歌德裡·舒爾在警署自殺的消息傳遍了拉丁美洲,甚至還上了頭條新聞。各大媒體為了蹭一波熱度,紛紛搶著報道這個新聞,還加油加醋,過分裝飾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就像重新講故事那樣,報道了一萬種可能。
大毒販是鏟除了一個,但是幕後黑手連個影子都碰不到,製毒工廠更加沒有線索,銷售的渠道仍然健在,大量的毒品還在市場上流動。整個臥底計劃最後在立法會的報告中總結,是徹底失敗的行動事件。立法會對於警方的做事標準產生了很深度的懷疑,承諾以後會監督警隊的日常運作。
阿瑟的臥底工作正式結束了,也算是完結了一個人生階段。警隊裡的高層當然不會忘記他,他們約在一個很隱秘的小屋子裡,威爾將警察的製服還給阿瑟:我跟我的上司溝通過,你可以考慮做回警察,也可以不做,隨你的便。
阿瑟一臉的驚恐:我從來沒有錄過口供,也沒有逮捕過犯人,最簡單的巡邏都沒有試過。我除了做黑手黨有經驗,其余的是一片空白。
威爾點了點頭:沒錯,黑手黨那個圈子始終是你比較熟悉,讓你回來當警察太浪費了。你要不考慮再混進去,繼續幫警隊查探製毒工廠的位置。
阿瑟沒有答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行不行,我想放個長假。
威爾表示同意:也好,你需要一個漫長的假期。等你休息完了再決定也不晚,到時候恢復狀態了,記得找我。警隊永遠都不會忘記你,任何時候都很需要你。
阿瑟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反應。
威爾下意識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最近破了毒品的案件,有很多會議要召開,晚點還有記者招待會。我走了,你應該沒有問題吧?
阿瑟點了點頭,隱藏著心中的哀傷。
他看著他的上司匆匆忙忙地離去,臨走之前還不忘回過頭說了句:對了,你要是有多余的時間,其實可以自我進修,這樣以後才有能力與別人競爭。我這裡有一張心理醫生的卡片,如果你有需要,隨時去找她,她很專業的。
他接下了卡片,回到了住處,剛想打開門,突然想起自己好幾天沒有喂養過天台上的鴿子。他又跑下樓,買了好幾包飼料,上到天台,卻發現原本應該聚集了一堆鴿子的地方,現在變得空空如也。他詢問了正在晾衣服的老人家:請問你,天台的那些鴿子都去了哪裡?
“哦,你說那些鴿子啊?最近流感很嚴重,弄得人心惶惶,漁農署的人收到舉報,將那些鴿子全部都抓走了。”
他沒有反應,心裡已經接受了事實。
在極短的時間裡,他失去了鴿子、失去了文蒂,親手逼死了舒爾,還導致了與上司之間的信任危機。他一直引以自豪的東西全部都消失不見。
他回到了空蕩蕩的房子裡,產生了各種幻覺,他聽到好像有人在罵他,向他吐口水。他走到窗前,想起了對面單位的妓女。
他極其失落、孤獨、彷徨、無助,在床底下收拾舊雜物的時候,無意之間翻出了舒爾交給他的毒品注射器。舒爾曾經說過,有一些商家為了賣貨,會摻許多不明成分的化學藥物在裡面。他蹲在地上,手指拿捏著針頭,按揉著針筒的本身,他在考慮一個重大的決定。
他聽到了文蒂的聲音,看到了舒爾平時打高爾夫球的姿態,心中象征和平的鴿子終於還是遠飛了。
他在胳膊上打了毒針,輸入來歷不明的液體……
在一陣陣的愉悅感與興奮感侵蝕了大腦之後,他感覺整個人都處於飄飄然的狀態,他內心長期以來一直壓抑的情感終於得到釋放……他手中的針筒掉到地上,他卻全然不知……
在房子裡,陰影部分一直籠罩著他。
他再也看不到光明與希望,選擇了墮落的生活……
珍妮特在經歷了風風雨雨之後,最終還是在西區最喧鬧的城市邊角租了一套獨立的公寓,有暖氣有停車位還有儲物間。她的東西不多,多半是一些書籍,化妝品都留在了辛波斯卡弗的房間裡。她皮膚可以適應的化妝品與辛波斯卡弗基本一致,兩人向來是共同用同一種化妝品,分離的時候,她沒有拿走任何一款喜歡的化妝品。
她把東西都搬好,整理好,沙發的位置與辛波斯卡弗家中的擺放完全一致。她很迷戀那個短暫的家,只可惜只能是短暫,注定不能長久。她不舍得離開,但是她不希望辛波斯卡弗難過,一招以退為進換來好感無可厚非。她租下的公寓是破天荒的房間比客廳還要寬敞,她放了一台24寸的IMAC。正常來說,筆記本電腦可以滿足她的需求,沒有必要買一體機。她對上網的需求也沒有那麽大的空間,不過她有目的,而且是很不友好的目的。她在臨走之前,在辛波斯卡弗的家中裝了監控設備,不僅是客廳、房間還有廁所,就連陽台也有。她對辛波斯卡弗的仰慕以及迷戀已經到了近乎病態的程度,她要24小時監視辛波斯卡弗的活動,至少要掌握在家中的動態。IMAC可以連接無線網絡,實現無間斷監視,她要做到剛剛醒過來,眼睛睜開的時候就能看到她。她透過監控設備親眼目睹了他們倆做愛的過程,每次看到他們倆纏綿的時候,她對他的恨意就愈是加深。
“你本來應該在監獄裡面的……為什麽你要跑出來……為什麽要趕我走……如果沒有你,我的生活本來應該是最美好的!你的存在是多余的!”
她的目光逐漸變得凶狠起來。
“猶文太已經犧牲,我想,你肯定不會介意像他那樣的。”
在她的腦海裡已經有了一個簡單的復仇計劃,或者說叫報復行動。與之前一樣,她要設計法律陷阱給他踩下去,她就是要報復,也必須從法律的角度下手。要實施計劃,首先她要尋找一個工具人,這個工具人必然不能擁有自己的情感,受過重大的打擊,對她的話言聽計從,失去明顯的正確判斷力,報復社會的心態很嚴重,一個被遺棄的產物就是她最理想的人選。
她要尋找這樣的一個人,就必須要出現在各個場合,畢竟她可不希望她的報復計劃再次失敗。黑澤明一天不死,她都無法與辛波斯卡弗共度余生,安享快樂的人生。
在上帝的哀嚎下,她沉浸在自我的幻想中……
而阿瑟卻因為毒癮發作而變得精神萎縮,異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