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氣遇到寒流襲擊港口,氣溫嚴重偏低,生物變得雀鴉無聲,周圍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大部分人還沉浸在夢鄉裡。其中就包括黑澤明,不過他的情況其實還不算很糟糕,他只不過是睡著了而已,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過來。
辛波斯卡弗穿著睡裙,右手的中指與食指夾著一根正在燃燒的香煙,歪著身子,窩在沙發上,黑澤明就躺在新婚的床上,他們倆的結婚照片還掛在床頭,她在發楞,距離開庭時間只剩下2個小時,最後的一絲希望就寄存於未來的兩個小時裡。她在等待著,持續等待著,目光偶然會落在黑澤明的身上,他昨晚陷入睡眠狀態的期間,還不斷地喊著珍妮絲的名字,周而複始,無休無止地呼喚著同一個名字,如果不知道情況的,說不定會以為這個女人欠了他很多錢。她表面上假裝不在意,其實暗地裡早就展開報復。她在他早上的牛奶裡下了安眠藥,不過這種安眠藥經過成分的更改,效果變得不太一樣。它會產生全身麻痹、昏昏欲睡的副作用。也就是說,他可能會在中間的階段醒過來,爬起來之後頭部會發生劇烈的疼痛與昏昏沉沉,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情,不到半個小時就會乖乖入睡。由於不斷陷入昏睡狀態中,他很容易產生一種錯覺,以為時間從來沒有變過,但是其實已經過去了一整天。
她冷笑著看著他,產生了報復之後的那種興奮快感,隨後她抖落了香煙的煙灰在地上,又猛吸了一口……
此時,電話響了起來,那是座機的號碼,通常打這個號碼的多半是與工作有關。
她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接聽電話,那邊是柏妮的來電,她很遺憾地宣布著:沒有找到摩爾的蹤影,控方的指控只能暫時押後。她無可奈何地放下了手中的電話,沉思了一會,慢慢地走進衛生間,開始洗漱。
20分鍾後,她換了一身衣服,拿著公文包離開了房子。
普通法院
她無精打采地來到法院,踏入法庭裡,喬治·威爾很早就到了,很安靜地坐在那裡。
隔了一會,海倫也出現了,不,準確來說,應該是莫裡亞·古摩,她是海倫體內分離出來的人格,當然擁有不一樣的稱號。至少在表面上看來,她還是海倫律師,壓根就沒有人會想到,海倫有兩個人格。
哈丁·奧斯法官也出現了,陪審員逐一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庭審開始。
書記員宣布著:種植園血案現作第三次公開審訊。
哈丁·奧斯:主控官,你是否還有更多的證人需要傳召?
辛波斯卡弗毫無辦法,她知道不可能再拖延審訊,否則會影響陪審團對她的觀感。
“法官大人,控方暫時沒有更多的證人需要傳召。”
哈丁·奧斯:第一被告的辯護律師,你可以開始傳召證人。
莫裡亞:法官大人,我要求傳召布哈斯出庭作證。
哈丁·奧斯:本席批準。
辛波斯卡弗覺得很奇怪,這個所謂的布哈斯既不是目擊證人也不是間接的證人,他的資料她看過了,只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工人,她不明白海倫為什麽要傳召他出庭作證。
莫裡亞直接拿著宣誓的詞稿遞了過去,並且提醒道:在你正式作證之前,你得在法庭上宣誓,麻煩你按照上面的內容讀一次。
布哈斯皮膚黝黑,骨瘦如柴,個子矮小,眼睛發黃,走路的速度異常緩慢,反應還很遲鈍,他貌似還沒搞懂宣誓的意義在哪,只是按照律師的提示,莫名其妙地壓在《聖經》上宣誓:
“本人謹以真誠致誓,所作之證供均為事實以及事實之全部,如果有虛假或者有不真實的成分,本人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法律製裁。”
莫裡亞開始了。
莫裡亞:請問你的職業是什麽呢?
布哈斯:我在種植園裡工作,從事棉花采摘的勞動。
莫裡亞:你對於工作的環境有什麽看法嗎?或者更直接地說,你認為目前的工作環境如何呢?
布哈斯:其實……還挺好的。每天都能吃飽飯,有居住的地方,周邊的環境又相對和平,我從來沒有受到過外界的傷害,有工作,有收入,也能滿足消費需求,我想,以工人的狀態來說,我已經算是很幸福了。
莫裡亞:我的當事人是負責監督你們工作的主管,你認為他是一個怎麽樣的管理者呢?
在布哈斯剛好想暢所欲言的時候,他的眼神剛好與勞斯頓接壤,本來也沒有什麽問題,但是下一秒,他的目光與種植園莊主碰上了,眼神瞬間就發生了變化。
布哈斯:我們的主管……和藹可親,善於傾聽我們的聲音,還經常鼓勵我們發表意見,把遇到的問題全部都給說出來,他會第一時間為我們解決,他還堅持,他就是為我們服務的。
莫裡亞:他有沒有毆打你們?
布哈斯:有,但是我相信他是迫於無奈的。
莫裡亞:迫於無奈?這話怎麽說?
布哈斯:在濃重的工作環境裡,總有人試圖挑起事端,例如要求漲工資,增加福利什麽的……可是我對我們種植園的盈余情況還是很了解的,基本每個月都在虧錢,老板還得支付薪水給我們,他還欠了很多債,我知道他很不容易,那些好吃懶做的家夥就淨想著福利的好處,從來沒有想過,到底有沒有資格享受這些待遇。全世界都一個樣,憑什麽他們就得增加收入呢?
辛波斯卡弗覺得很糾結,甚至很失望,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
莫裡亞:那麽你認為我當事人毆打你們是出於哪些原因呢?
布哈斯:有人挑起事端,自然就要壓製,要壓製暴力,自然就得行使適當的武力;以暴力打倒暴力;以迷信破除迷信!
莫裡亞:你是否遭受過虐打?
布哈斯:當然有,很久以前我也像他們那樣,曾經迷失過,迷惘過,還被利用了也不知道,做了很多愚蠢的事情,傷透了他的心,自然也受到了教訓。不過現在不會了,我的心變得無比堅定,以後不會有異樣的想法。
莫裡亞:你認為我的當事人對你們使用適當的武力是合理的行為?
布哈斯:是的。
莫裡亞:你從來不認為他是違法的?
布哈斯:是的。
莫裡亞:你對他從來都沒有產生過不滿或者憎恨的想法?
布哈斯:是的。
莫裡亞:謝謝你。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哈丁·奧斯:檢控官,你可以開始盤問證人。
辛波斯卡弗還愣在座位上,表現得不慌不忙。
她站起來,離開了自己的位置,走到布哈斯的跟前,盯著他的眼睛許久……
辛波斯卡弗:你剛才在法庭上宣誓,你是否知道意味著某些事情呢?
布哈斯半天說不出話。
辛波斯卡弗:你宣誓過後,就表示你不能在法庭上說謊,否則會受到法律的懲罰。
布哈斯有些心虛:我沒有說謊,真的沒有……沒……有
辛波斯卡弗:第一被告……也就是你的主管,他有沒有虐待過你?
布哈斯:過去我們連收入都沒有,連吃飯都成問題。
辛波斯卡弗:我問的是,他有沒有虐待你們?
布哈斯:為了增加工作效率適當增加壓力是很正常的現象……
辛波斯卡弗:你只需要回答我,他有沒有虐待過你?
布哈斯:如果我們的工作效率低下就會被淘汰,提出漲工資的要求就會有其他人給替代,他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我們著想。
辛波斯卡弗看了看法官,又看了看身後的陪審員,重新調整了語氣:證人,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回避我的問題,如果你再這樣答非所問,你將會被控告藐視法庭。
布哈斯:我不認為那是一種虐待行為。
辛波斯卡弗: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很幸福?
布哈斯:當然。有吃有喝,還有房子住,收入也不是大問題,難道這還不幸福嗎?你告訴我,什麽才是幸福。
辛波斯卡弗:你一個月可以賺多少?
布哈斯:3800美金。
辛波斯卡弗:你覺得這個數字是否合理?
布哈斯:當然合理,3800美金……你想想,多麽欣慰的一個收入數字。
辛波斯卡弗:但是根據霍布斯教授的統計,人均收入達到30000美金才算是標準情況,那僅僅是最低要求,距離你所認為的完美還差很遠。
布哈斯:不可能!我的主管常常告訴我,月入3800美金已經是很幸福的群體,過得比所有人都快樂。
辛波斯卡弗(有些語重心長):但是你真的認為自己很幸福嗎?
布哈斯:最起碼我覺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得到了保護,有了一個保證。外面的世界很亂很殘酷,戰火紛飛,他們身處水深火熱的狀態中,社會動蕩不安、秩序崩壞、恐怖襲擊隨處可見,沒有自由沒有安全感,去到哪裡都不受歡迎……他們很痛苦,我是知道的。
辛波斯卡弗:剛剛那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布哈斯(絲毫不思考):我的主管。
辛波斯卡弗:是他告訴你,外面的世界很亂,充滿了災難與不安。
布哈斯:是的,完全是他告訴我的。
辛波斯卡弗:你自己有沒有親自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眼?哪怕一眼,甚至半個月也行。
布哈斯:沒有。我工作的時候在種植園裡,休息的時候也在種植園裡。
辛波斯卡弗:那麽有假期的時候呢?你是如何度過歡樂的假期的?
布哈斯:我們沒有假期。主管說了,太安逸不利於發展。
辛波斯卡弗驚呆了,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會聽到這樣的聲音:你們沒有假期?聖誕節、平安夜、感恩節……
布哈斯:有這些節日嗎?我不知道,主管從來沒有說過。
辛波斯卡弗:你們一天工作幾個小時?
布哈斯:12-18。效率低下的情況,可能延升到20-21個小時。
辛波斯卡弗:每天都是如此?
布哈斯:基本上都是這樣……沒錯,你說對了。
辛波斯卡弗:但是根據勞動法,工作時長不得超過六個小時,周末是不能上班的。
布哈斯:哪個白癡告訴你的?
法庭裡的人聽到頓時就發出了放肆的笑聲。
辛波斯卡弗必須忍住,她不能發作,不然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麻煩:根據歐洲勞動委員會頒布的法案,這是勞動法規定的,所有企業都必須執行。就算這裡是美洲大陸,也仍然受勞動法的約束,工會監督企業,企業執行……我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對你解釋那麽多,你壓根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布哈斯: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是你再反覆地問我,我也只會回答你同一句話:我很幸福!
辛波斯卡弗:我只需要你回答,第一被告是否虐待過你?
布哈斯:過去我們常常遭受白眼……
辛波斯卡弗不禁流露不愉快的情緒:啊!我的上帝!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道你沒有發現,你的主管一直把你當猴子耍!
法官提醒著:檢控官!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辛波斯卡弗本來還想問下去,可是她看到了面無表情的勞斯頓,又看到了得意洋洋的種植園莊主,轉眼又發現了海倫臉上那副自信滿滿的嘴臉,她貌似明白了某些事情,怪不得海倫一直都表現得那麽淡定,既不反對,又從容不迫,看來她早就知道證人會說哪些話。
她覺得繼續問下去也於事無補,等於在浪費時間。她要放棄了,她轉身對法官說: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第三次的公開審訊在辛波斯卡弗經歷了不愉快的過程後結束。
法庭裡的人逐漸散去,喬治·威爾低著頭迅速離場。
辛波斯卡弗故意拖延收拾文件的進度,刻意留在法庭裡,爭取與海倫單獨相處的機會。
果不其然,海倫貌似早就意識到辛波斯卡弗會找她談話,也很配合地留在了原來的座位。
她觀望著整個法庭,確認已經沒有第三個人的情況下,她直接走了過去,以質問的口吻: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你在教唆證人作假證供!”
“我可不這麽認為,任何人要在法庭上作供,都必須宣誓,沒有人會挑戰法律的權威,更加沒有人願意說謊!沒必要冒那麽大的風險!”
“你當然可以否認一切,可是你聽聽他剛才所說的那些話是實話嗎?但凡是個正常人都知道他在說謊!”
莫裡亞連忙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你可千萬別這麽說,要是他說謊那麽容易被人看出來,那麽在場的陪審團與法官豈不是智障?你的攻擊范圍太廣泛,不太適合吧?”
“沒有人質疑他,不代表所有人都相信他!尤其是陪審團!剛才你也看到了他們的表情。”
“我沒有注意那麽多細節,我只是知道,他在法庭肯定沒有說謊,我相信他,我不會懷疑他,就是那麽簡單。”
“你是不是為了贏官司,什麽手段都可以使用?包括跨越法律的界限?”
莫裡亞露出令人很不愉快的笑聲:做律師難道不是為了贏官司?玩遊戲如果不是為了贏,那麽一切將毫無意義。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吧?噢……不對,你是政府律師,你隻負責控告,沒有太多的技術性可言。你確實不用在乎輸贏的問題。
辛波斯卡弗固執地說著:“就算要贏遊戲,也要按照遊戲規矩的基本法!不能違規!”
莫裡亞此時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慌不忙地說著:“你要證明我違反了遊戲規則,首先你要找到證據證明我違反常規,你要證明我有罪,你必須掌握了充分的證據;而我,是不需要拿出證據證明自己是清白的,相反你就需要。你認為我的證人說謊,首先你要找到依據,如果沒有依據,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具備法律效力。”
說完,莫裡亞就很輕松地離開了法庭。
辛波斯卡弗躺在座位上,海倫的表現讓她很困惑。
她依稀記得控方證人未能及時出現的那天,海倫的反應是,無助、彷徨、迷茫與寬容、理解。那樣的海倫是善良的,那雙眼睛尚未失去光明,仍然充滿著期盼,那時候的她還以為海倫會是一個很好的律師,甚至覺得兩人說不定可以成為好朋友。但是現在看來,她錯了。海倫的善良與寬容貌似只是暫時性的,到了緊急時刻,她就會露出本來的面目,將自私、陰險、狡猾、邪惡、惡毒的一面展現得一覽無余。
她將手裡的筆丟到桌面上,放棄了思考。
早上去了法庭,下午就可以不用回律政司,她很早就回家,打開房門發現黑澤明已經醒了過來,很頑強地閱讀《人格分裂的心理研究行為》
她默默地看了看牆上的鍾表,尋思著藥力應該沒那麽快消失。
果然,他趴在沙發上閱讀,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打了個響指,他就昏睡過去。
她搖了搖頭,將他壓著的書籍抽了出來,他閱讀的是一本研究人格分裂的書籍,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研究這麽奇怪的心理學現象。
他睡著了,房子裡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覺得很空虛很寂寞,突然窗外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雷聲,一陣白光閃過,閃亮了她的臉頰,門口站著一個人,她很驚訝,有些緊張地問著:是誰?
“是我,柏妮。”
話音剛落,雨水猶如緊急降落那樣,敲打到屋簷上,地板上,發出很清脆的聲音。
下雨天的緣故,導致了根本看不到柏妮臉龐的現象,她就像是站在一處陰影裡,無法走出來就看不清她的樣子。
辛波斯卡弗發現是自己人,頓時就放松了不少:原來是你,你差點嚇壞我了!
柏妮略帶歉意:嚇到你了?很遺憾。
辛波斯卡弗並不打算走過去,可是柏妮也沒有打算走過來,兩人就這樣隔著一段距離交談著。
“是不是找到摩爾了?如果是,那真的是一個好消息,不是嗎?”
“我是這樣認為的,不過很遺憾,到目前為止,我仍然沒有他的消息。”
“噢……如果是這樣,那麽情況真的不是很樂觀。我們已經逐漸失去優勢,辯方反而遊刃有余。”
“我始終沒有想明白,他要是沒有出事,他為什麽不肯主動找我呢?”
“可能他也在躲避某些問題,例如迫害上的事實。”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對他不利,抹殺他出庭作證的可能?”
“也不是沒有可能。你想想,他出事的時間恰巧就在出庭作證的那一天,時間上太吻合,不可能是偶然事件!如果我是他,在被人追殺的情況下,我會盡可能躲起來,畢竟目前是風頭火勢的關鍵時刻。”
“躲起來……所以要切斷與外界的接觸是嗎?”
“說得很好。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麽他一直失蹤,不肯出現的原因就找到了,我們得解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