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精神不振，毫無食欲，狀態很差，她留在米歇爾的心理診所裡，坐在一張很長很軟很容易睡著的沙發上，有點不知所措。

  米歇爾在半個小時之前就說要準備一些東西，到現在也還沒有出現。

  她今天之所以會出現在米歇爾的心理診所裡，完全是因為米歇爾告訴她，判斷她是否有人格分裂的方法已經找到，現在只需要進行臨床試驗就行。不過這個試驗需要足足一整天，她必須推掉當天的所有預約工作，關掉手機，徹底與外界斷絕聯系，避免臨床試驗遭受不必要的干擾。

  她還在擔心心理醫生會采用哪些治療方法的時候，診所裡突然響起了一陣古典音樂的前奏。

  前奏才剛剛開始，一陣輕盈的音樂傳遍了整個診所的每一個角落，她就算只是聽到了前奏也知道心理醫生播放的是巴赫的《馬太受難曲》

  《馬太受難曲》是巴赫的作品，該音樂主要是描述了耶穌修行、拯救他人、遭受宗教迫害、遭受猶太人出賣的經過。籠括了被出賣、被捕、受審、被釘十字架與被埋葬的場景。一共有78首分曲，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有35首，描述了耶穌被門徒出賣和最終被逮捕的過程；第二部分有43首，描述了耶穌受審，被釘十字架的場景。

  現在第一分曲就像一部悲劇的序幕，展現了耶穌受難恰內遊街示眾的場景，她聽著聽著，不禁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聆聽著悲哀的呼叫……米歇爾也穿著黑色的衣袍，像是法庭的辯護律師那樣，拖著很長的衣袍，從房間裡走了出來，解釋了她播放《馬太受難曲》的緣故：

  “《馬太受難曲》是根據《馬太福音》來創作的，既然你是基督教徒，那麽我播放《馬太受難曲》就顯得合情合理了。這首音樂最大的特點在於，說它是歌劇吧，不算，因為在形式上不能當作歌劇；但是說古典音樂吧，其實也不算，因為中間有歌劇的部分。一半歌劇一半古典音樂的形式恰巧將《馬太受難曲》最獨特的地方給演繹了出來。”

  此時的海倫已經顧不上聽米歇爾的解釋，她已經沉醉在《馬太受難曲》所營造的氛圍裡，她正在幻想著自己就是指揮家，正在舞台上舞動著身姿。

  米歇爾遞給海倫幾顆藥：吃了它。接下來我們的治療療程將會以催眠為主。

  海倫仍然閉著眼睛，但是已經接過藥片，反問著：催眠？
  米歇爾再次解釋著：催眠可以進入你的潛意識，找到你的陰暗面，找到你的陰暗面自然就能找到你體內的另外一個人格，到時候再與她談話，自然就能清楚你的情況是否很嚴重了。

  海倫很平靜地問著：如果……我沒有人格分裂會怎麽樣？
  米歇爾不以為然地說著：沒有人格分裂就更簡單了，我問你什麽，你直接回答什麽就行。

  海倫還在掙扎著：可是我有很多的秘密，我可不想讓你知道。

  米歇爾不厭其煩地重複著每一次為病人做催眠治療都會說的話：我是你的心理醫生，你必須信任我，接納我的存在，我才能對你進行催眠治療。如果你不相信我，不願意配合我，我們等於是在浪費時間。再說了，你的那些所謂的秘密對於我來說，根本就毫無價值。我壓根就不會泄漏病人的隱私。

  海倫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由於《馬太受難曲》的熏陶，她的眼神也變得特別友善：我相信你。

  米歇爾遞給她一份同意書：簽了這份協議，表示你已經明白催眠治療可能帶來的某種風險是不可躲避。你簽了之後，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海倫決定不再猶豫，拿起同意書直接簽了名字。

  第十六分曲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米歇爾很平靜地說著：“那麽從現在開始，你看著我的手勢，我可是在指揮整個樂隊，盯著我的手勢，不要分神，集中注意力，眼珠子慢慢地轉動著，現在你會聽到有人在唱歌劇，是一個男高音，他仿佛在唱著：上帝，求你垂憐我，憐憫我……接著你的肩膀會越來越疲累，你會感覺到失去重力，你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是不是感覺到周圍的環境越來越縹緲虛無，你慢慢陷入一個被海水包圍的世界，海水很溫暖，水的暗湧流動開始變得急促，你會飄向遠方，上帝會指引一個明確的方向，你就往那個方向飄過去吧……在海洋的盡頭，那裡有一個密室，密室的鐵門將你阻擋在外面，現在你要做的是，輕輕敲響鐵門，將你內心的另外一個人呼喊出來……”

  海倫的眼皮開始動了，拳頭緊握，頭部在轉動著，眼睛慢慢睜開，她的眼神變得與剛才完全不一樣，剛才那副陶醉的神情已然消失，她坐立起來，在燈光的普照下變得逐漸麻木，眼神變得空洞，在燈光的倒影下，米歇爾分明看到了一頂很時尚的草帽子蓋在海倫的頭上，嚴格來說，她已經不是海倫，真正的海倫不會對《馬太受難曲》表現得麻木不仁的。她剛才的陶醉情緒已然消失，不久，她翹起了二郎腿，身子稍稍有點往後靠，左手撐著左邊的臉龐，閉上眼睛，說話的聲音都變得不一樣了：找我有事啊？

  米歇爾開始變得瑟瑟發抖，過去她修讀了心理學的課程，知道有一種症狀是解離症，是指人的精神層面突然分裂出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性格。簡單概括就是人格分裂。但是人格分裂始終是一種非常罕見的案例，最發達的國家也很少出現人格分裂的情況。比利可能是一個特殊案例，他有24個人格，這些人格裡有男有女，當然還有同性戀；他們都有著不同的名字與性格，有的是癮君子、有的是極權主義、有的是精神科學家。總之，他的案例超級複雜，一時半會也分不清究竟是他可以一個人演出24個性格，還是說，他的人格真的分裂了。現在，她居然罕有地遇到了真正的人格分裂！她決定對海倫分裂出來的另外一個人格進行深入的了解。

  首先她必須要搞清楚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噢，沒事，只是想跟你簡單聊幾句。

  “簡單聊幾句就不會給我吃精神藥物！”

  “看樣子，你似乎很不滿意，基督教徒的性格都那麽急躁不安？”

  “你別搞錯，我可不是什麽無聊的基督教徒！我是虔誠的天主教徒！”

  “天主教徒？你是認真的？”

  “你覺得我的樣子像是開玩笑嗎？”

  米歇爾偷偷地瞄了幾眼影子的情況，她發現海倫分裂出來的另外一個人格還穿著一整套的裙子以及高跟鞋。

  “原來你喜歡高跟鞋？”

  “我並不喜歡高跟鞋，但是搭配裙子，我也只能這樣穿。”

  “你穿衣服都很講究……非要搭成一套是吧？”

  “就算不能那麽講究也不能將就，沒有必要委屈自己。”

  “我這裡有幾張你在法庭上盤問證人的時候的照片……怎麽說呢？我發現你隻使用左手。”

  “我本來就是左撇子，很不對勁嗎？”

  “朱迪·海倫·格林女士，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慢著！你確定你是在和我說話對嗎？”

  “怎麽？難道你看到有第三個人在現場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希望你不要用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名字來稱呼我。”

  “你不就是海倫？”

  “事實上，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莫裡亞·古摩。”

  “你有自己的名字……”

  “我當然有自己的名字。”

  “接受勞斯頓委任的律師就是你，而不是海倫。”

  “當然不會是她，她那麽懦弱，過分善良，不可能接那種程度的案件。既然她做不到的事情，我就應該為她代勞。”

  “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記得，在她經過一陣劇烈的嘔吐之後，我就有了自己的意識，不過沒有記憶。直到現在，你利用精神藥物再加上催眠的方法將我引出來，我才明白，我就是海倫分裂出來的人格……不！我必須更正一件事，我現在絕對有權利懷疑誰才是主人格的事情。我聰明，果斷，做事效率高，不帶半點猶豫，當機立斷；不像她，做事拖拖拉拉、太過於仁慈，很容易同情其他人，太依賴基督教賦予她的信仰，那本《聖經》我看著就很不爽，我甚至有一瞬間的衝動想扔了它！”

  米歇爾在她描述海倫的性格期間，匆匆忙忙地用筆將其陳述的內容給記了下來。其後，米歇爾不忘發表自己的意見：

  “沒錯，從表面現象來看，你的能力比海倫要強很多，辯護能力以及專注情況也要好很多，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不能改變，你就是她衍生出來的人格，你只不過是分裂出來的一個，理論上，你就是多余的，你不應該出現，很快你就會消失。”

  “得了吧，你想與我談話還要依靠精神藥物與催眠術，不就是因為你壓根就沒有把握證實我的存在嗎？好了，現在你已經證明我的存在，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你隻懂得打開潘朵拉魔盒，卻不知道如何關上它。”

  “我並不需要掌握這些方法，你不是主人格，早晚會消失。”

  “以你的專業程度，我相信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你覺得，是你找到方法消滅她的人格分裂，還是我先找到方法永遠彌留在表面人格呢？”

  “你說得很對，我還不一定能在速度上贏你。可是你別高興得太早，人格分裂通常不止一種性格，就像細胞分裂那樣，只要碰到了特殊的化學藥物，她體內的人格就猶如細胞分裂那樣，不斷地分裂，次數越多，你體內的人格就越來越多。到了那個時候，你難道真的以為你能完全控制海倫的軀體嗎？我看不可能吧？治療人格分裂可能需要很多年，可是研究加速人格分裂速度的藥物倒是有很多種方法。我想，你會願意多幾個“朋友”多對嗎？”

  莫裡亞絲毫不在意，很高雅地站了起來，在診所裡逛了一圈，高跟鞋摩擦地板發出了尖銳又刺耳的聲音。

  “我沒有關系，你可以嘗試跟所有人說，海倫大律師有兩個人格，你看有沒有人相信你。除非你的所有朋友全是心理學家。”

  “兩敗俱傷的事情我從來不去做，我可以不乾預你的自由，但是我們必須談一個交易。”

  莫裡亞聽到了米歇爾的保證之後便變得信心十足，有些得意忘形的舉動：說吧，如果有利益，任何的交易我都可以嘗試。

  “我可以不去研究消滅人格分裂的症狀，甚至可以研發一些藥物，使你與海倫的人格在固定的時間進行交換，但是有一個條件，你一個星期最起碼要來一趟我的診所，我要研究你的行為、動作、思想進化以及精神價值觀。”

  莫裡亞倒是不介意，輕聲地問了句：噢……我懂了，你只不過是想利用我做心理學的研究。人格分裂確實是一個非常罕有的案例，一旦讓你研究成功，你不就可以在心理學上獲得更大的成就了？說到底，你還是想利用海倫自身的不幸來獲取利益。

  米歇爾絲毫不介意莫裡亞對她的批評：隨便你怎麽說，我要研究人格分裂的案例是真的，但是我答應海倫壓製另外一個人格的出現也是真的。你只需要答應我，輪流佔有海倫的身體就行，其他的，你不用管那麽多。

  莫裡亞覺得交易條件很優越，於是就沒有再追問下去，點了點頭，隨後就伸手找米歇爾要可以控制自由出入時間的精神藥物。

  米歇爾搖了搖頭：這些藥物是從美國進口的，副作用很大，暫時不建議用美國那邊的藥物。但是我已經知道藥物的配方，我只需要在實驗室裡用同等的配方提煉，再稍微改變部分配方就行。一個星期吧，一個星期左右就能量產你所需要的藥物。

  莫裡亞很嚴肅地問著：你剛剛給我吃的藥，大概可以維持多久？

  米歇爾皺著眉頭回答著：大概三天左右吧，到了第四天，海倫的人格就會蘇醒，你就得回到她內心深處。

  莫裡亞很痛苦地敲了敲腦袋，仿佛在強迫自己記起某些重要的事情那樣，隔了一會，她很興奮地說著：“對了！我想起來了！明天就是種植園案件的審訊時間，恰巧是我出現的日子，看來上帝也默許了我的存在價值。很好，我很滿意上帝的安排，事情就應該這樣發展下去。”

  米歇爾突然有些發怵，她意識到人格分裂是一種很極端的現象。例如主人格的本性如果是乖巧、忠誠、老實巴交、善良；那麽分裂出來的另外一個人格將會是狡猾、邪惡、善於欺騙他人以及崇尚暴力。她很擔心莫裡亞會發作內心較為殘暴的一面，對付莫裡亞的計劃早已變成一顆種子落在她的心裡，慢慢會茁壯成長。她堅信自己可以駕馭由一個主人格分裂出來的莫裡亞，就像養了一個窮凶極惡的寵物那樣，得心應手。

  莫裡亞打開診所的門，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突然折返回來，關掉了正在播放《馬太受難曲》的機器，還留下了一句話：耶穌是保不住你們的，別再聽了。

  莫裡亞經過走廊的時候恰巧與柏妮擦肩而過，柏妮很意外，居然在這裡看到了海倫，還打了聲招呼，但是莫裡亞根本就不是海倫，沒有理會柏妮就離開了。柏妮還覺得很鬱悶，雖然辯護律師與律政司是敵對關系，但是不在法庭上難道也不能做朋友、打招呼？

  她搖了搖頭，詢問了前台的女士：你好啊，小女生。我……嗯……約了米歇爾心理醫生。

  在前台女士的指引下，她打開了米歇爾心理診所的大門，兩個相貌相仿的女人在門口的位置對峙著。

  那是她們第一次見面。

  大約在一天之前，她在水果攤位吃東西，還與摩根在手機上進行了交流。

  “聽證會那邊有了最新結果，他們認為你的開槍行為是為了保護證人，這一點無可厚非，他們也理解了你的做法。但是他們始終覺得你存在暴力執法的問題，認為你的心理有問題，需要做心理輔導，避免你有暴力傾向，影響了日後的執法行為。因此他們已經把你的檔案轉交給米歇爾心理診所，你去那邊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吧，治療完了就能豁免刑事追究。”

  “我無緣無故為什麽要看心理醫生？我說了，我沒有問題。”

  “你打死了五個黑人，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律政司不起訴你，現在只是要求你去看心理醫生接受心理治療罷了。你愛去不去，晚點看法庭方面怎麽判你刑！就這樣吧！”

  “喂！地址呢？”

  “柏妮·邦女士，我是負責政府轉介過來的個案的心理醫生瑪格麗特·米歇爾。你的個案由我負責，在未來的七個月裡，你要長期接受我的心理治療，在這個期間，我會仔細觀察你的行為舉止，直到治療時期結束了以後，我會根據你在我心理診所的臨床表現寫一份報告給律政司那邊，他們會根據報告上的內容來決定你是否需要接受監禁治療；法庭方面也有權利推翻之前對你的判決。”

  “不是治療完了就沒事了嗎？”柏妮的注意力全程在米歇爾的臉上，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她在說什麽，直到她說了句推翻判決才反應過來。

  “當然沒有那麽簡單，如果你接受了我的心理治療卻還存在暴力傾向的行為，法庭會改變對你的判決，你將會面臨監禁數年的風險。”

  柏妮很有禮貌地發出了笑聲：失陪一陣子。她暗自罵了句：摩根！你這個狗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