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庭裡,辛波斯卡弗的提問還在繼續。
辛波斯卡弗:他是不是長期以來都在虐待你們?
摩爾:是的。我們每天辛辛苦苦乾活,還得提心吊膽,擔心自己的安全,而且常常向上帝祈禱,他今天的心情好一點,不然他稍微有點不順心的事情就會拿我們出氣。種植園裡的工人的身上,無一例外地遺留了永難磨滅的傷痕。
辛波斯卡弗:不是不相信你,只不過我們想見識一下。麻煩你,展示給在場的所有人看。
摩爾毫不猶豫地脫掉了自己的上衣,以赤裸的身體展示給所有人看,引起了很漫長的討論。
辛波斯卡弗當然也不會放過點評的機會:喂喂喂,認真觀察,還是能發現很多新傷加舊患。這樣痕跡的大小,看起來的確像是鞭子造成的傷口……好了,相信我們都已經看得相當清楚,麻煩你重新穿回衣服吧。
摩爾穿回了衣服,整個法庭安靜了一陣子。
辛波斯卡弗: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從來就不缺乏勇於抵抗的勇士。難道你們就沒有人想過要硬闖出去嗎?
摩爾:你說得沒錯,的確有如此勇敢的人。可是當他們跑出去之後,外面就傳來了槍聲,從此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回來。隔了沒多久,我們就被安排到外面將屍體拋棄。看著那些千瘡百孔的屍體,仿佛看到了我們的未來。勇於抵抗的下場就像他們那樣,久而久之,我們就麻木了,再也沒有抵抗的念頭。很可悲是嗎?不過這樣就不對了,是嗎?黑人也是人,我們的生命也是生命,我不懂,真的存在上帝嗎?他愛大地嗎?他是否憐憫過我們?愛過我們?如果真的愛過,為什麽又要選擇毀滅?
辛波斯卡弗:你能與我談談你們居住的環境嗎?
摩爾:很糟糕。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糟糕的環境,到處都是臭蟲、蚊子與蟑螂。老鼠就像我們的朋友一樣,日常跳出來與我們打招呼。經常會被切斷水源,我們最長記錄是一個月沒有洗澡,當然我們的膚色是很難分辨得出到底有沒有洗過澡。但是這樣真的合理嗎?我們的同伴裡,平均一個月會有2-2個會死於腮部腫大、吐血、皮膚發黑、咳嗽不斷……從發病到死亡只是經歷一個很短暫的過程。
辛波斯卡弗糾正了一點:那是一種病毒,我們有醫學專稱:肺鼠疫、腺鼠疫;又叫黑死病。
摩爾:總之他們死得莫名其妙,意義不明。然而縱使是這樣,我們的主管對死者仍然不聞不問,任由屍體彌留在那裡,隨著屍體發臭、腐爛、被蛆吞食而盡;他寧願花多點心思虐待我們,也不曾想過解決的辦法。
辛波斯卡弗:居住的環境那麽惡劣,你們還能堅持下來,算很堅強了。
摩爾: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我們的老板在種植園的其他地方建造了更多的精美房子,但是價格不菲,價格水平與我們的收入情況完全不是一個階層的。但是他倒是很好,願意扮演借貸機構的角色,從銀行借貸給我們,利息一言難盡,但最起碼可以保證的是,我們有機會換到更輕松更健康的居住環境了。不過我們付出的東西也很沉重,首先我們每個月都得償還貸款,各種生活開支扣得差不多了,一個月辛辛苦苦下來,也沒有剩多少錢。我們被困住了,真正意義上的囚困,不過那只是精神上的囚禁,但縱使是那樣,也夠糟糕了。
辛波斯卡弗:你是否在種植園裡面購買了房子?
摩爾:沒有。原本我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可是……我總覺得外面的生活並非如他宣傳的那樣糟糕,我想,我更值得擁有更好的生活。因此,我一直沒有貸款買裡面的房子。其實我很渴望到外面的世界生活,我不想一輩子困在那樣的地方。
辛波斯卡弗:你對死者可曾有過深刻的了解或者認識呢?
摩爾:不太熟悉。不過據我所知,他是跟隨父母從南非偷渡過來的,沒有合法的居留權,他們一家三口沒有辦法到別的地方生活,只能在種植園裡乾活。他的父母死於疲勞過度,死後的斂葬費用還是我們的主管墊著的。這個可憐的孩子只能一輩子都在償還父母的債務,沒日沒夜地不停乾活,猶如行屍走肉地活著,沒有了靈魂,只剩下了軀殼。
辛波斯卡弗:像死者這種的情況算不算很特殊?
摩爾:不算。其實種植園裡還有很多類似他這樣的,一家人都在裡面乾活,從父親那一代人就開始在那裡乾活,有的不幸逝世,留下遺孤,可憐得很。
辛波斯卡弗:很好,對於你的配合我十分的感謝。那麽接下來的問題就顯得非常簡單了。你只需要回答我幾個簡單的問題。你是否見過種植園幕後的老板?
摩爾:見過,不止一次。
辛波斯卡弗:他在哪裡?是否在法庭上,如果在,麻煩你指他出來。
摩爾指向了莊主:第二被告就是我們的幕後老板。
辛波斯卡弗:你很肯定,他就是幕後的老板?
摩爾:當然,我非常清楚。
辛波斯卡弗:請問你是在怎麽樣的場合見過他?
摩爾:就在我們采摘棉花的種植園裡。他偶爾會出現,巡視現場的業務情況。每次他出席的時候,主管抽打工人的狠勁就會愈加放肆,仿佛增加了某種動力那樣,虐待得越賣力,就越是獲得好的表現。
辛波斯卡弗:老板看到了一切,有什麽反應?
摩爾:毫無反應,臉上毫無波瀾,那種感覺就像是默許了主管虐待我們的行為。
辛波斯卡弗:他身為你們的老板,眼看著你們被主管虐待卻漠不關心?不可能吧?
摩爾:他們是同一個階層的,怎麽會為我們這種弱勢群體抱打不平呢?
辛波斯卡弗:你們可曾向他發出求救的聲音?
摩爾:嘗試過,然而最終的結果卻是,只會遭遇更慘烈的虐待。我們被囚困在黑暗中,沼澤中,完全無能為力!
辛波斯卡弗:你覺得你們的老板愛不愛你們?
摩爾:愛?他但凡對我們友善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我們也不至於那麽絕望!
辛波斯卡弗:可是,你們的老板在這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證過,由於業務繁忙,壓根就沒有時間關注過種植裡的真實情況。
摩爾:這還不簡單?顯然他在說謊,我們知道他在說謊,他也知道我們知道他在說謊,可是他仍然在說謊。
辛波斯卡弗:案件從開庭審理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為什麽你到了今時今日才突然跳出來做證人指證他們呢?
摩爾:本來在較早之前,我就可以出庭作證;但是在臨出現之前,我遭遇神秘槍手的襲擊,他們不像是報復我,簡直是想要我的命。幸運的是,我躲過了他們的追殺,還被一名充滿正義感的醫生給救了。要不然,我很有可能已經死在街上。
辛波斯卡弗:你認為是誰追殺了你?
莫裡亞: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檢控官提出引導性問題引導證人作答!
哈丁·奧斯法官:反對有效。
辛波斯卡弗:既然你受傷了,那麽在你痊愈了之後應該第一時間站出來指證他們,為什麽偏偏要等到今時今日才出現呢?
摩爾:因為我怕死,我還沒順利出現在法庭裡就已經被神秘人追殺,要是我真的站在法庭上指證他們,說不定我第二天就會離奇暴斃,新聞報道我的死亡原因是自殺……好吧,我必須得承認這種可能性發生的概率很低,但是我不得不保護自己。
辛波斯卡弗:為什麽到了最後你還是改變了主意呢?
摩爾:因為我最後還是發現了,不能太自私。如果我只顧著自己的安全,將事實隱藏起來,做一個縮頭烏龜,像鴕鳥那樣,將頭埋在地下,不聽不聞不問,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事情就會過去,逐漸丟淡……可是……事情真的會逐漸被人遺忘嗎?屠夫仍然健在,受害者已然逝去,我作為知情人,都不願意站出來將事實的真相說出來,以後類似的屠夫只會愈發變本加厲;受欺壓的群體只會不斷地增加,往外擴張,哀怨的聲音不斷地發出……我們拚命捂著耳朵並不代表這些聲音就不存在……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學會傾聽苦難的聲音,傾聽不同的聲音,否則我們只會變得越來越麻木……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真的沒得救了!沒得救了!
這一番話實在是令人深思,在場的所有人似乎都被打動了,尤其是陪審團的成員多半陷入了思考的狀態。渲染的氛圍已經相當成功,控方的責任其實已經完成。
辛波斯卡弗:今天你站在這裡將事實說了出來,難道你就不擔心一走出法庭就被五六個槍手開槍打死嗎?那可是丟掉生命!
摩爾:我想過了,與其看著同類的種族持續被人虐待,被針對,還不如犧牲我一個!從我決定站出來指證他們那一刻起!我已然不再懼怕死亡!
辛波斯卡弗倒是很欣慰:你放心,目前是法治社會,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走出法庭絕對會相安無事。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哈丁·奧斯法官:第一被告的辯護律師,你可以開始盤問證人。
莫裡亞披著海倫的外殼,內心藏著惡毒的計劃,她早就盤算著如何擊垮眼前的黑人。
莫裡亞:首先,對於你遭遇神秘人的刺殺感到相當的遺憾。你認為,刺殺你的那些人是什麽人呢?
摩爾:當然是一些不希望我出庭作證的壞人。
莫裡亞:我能否理解成,你以為開槍刺殺你的那群人的幕後主使是我的當事人?
摩爾:你要這樣想,我當然可以理解。
莫裡亞:反過來了吧?應該是,你要這樣理解,我絕對可以明白。畢竟在你的眼裡,我的當事人就是一個尖酸刻薄、壞事做盡,極盡虐待他人之能事。當你被刺殺,當你的生活過得並不如意的時候,你就會將所有的怨氣發泄在我當事人的身上……
辛波斯卡弗: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第一被告的辯護律師企圖誤導陪審團!
哈丁·奧斯法官:反對有效!
莫裡亞:你與襲擊你的神秘人有沒有對話接觸?
摩爾:當然沒有!我當時中了槍,還不趕緊逃命!?還想聊天?
莫裡亞:那就是說,他們從來沒有表示過是受誰人的委托,你之所以認為是我當事人致使他們完全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摩爾:我那天要去法庭,那天就出事了!不是他還能有誰?
莫裡亞:你只需要回答我!有沒有任何的證據顯示,指使神秘人槍擊你的幕後黑手就是我的當事人?有還是沒有?有!還是沒有!?
摩爾:沒有……因為當時情況太混亂,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莫裡亞:會不會是其他人襲擊了你呢?
摩爾:我不確定。
莫裡亞:請問你的仇家算不算很多?
摩爾:你什麽意思?
莫裡亞:我翻查了你的個人犯罪記錄,發現你在進入種植園之前,曾經多次參與過群毆、刑事毀壞、非法集會、偷盜他人財物等行為。尤其是鬥毆,你每年的犯罪記錄幾乎都在呈現增長的趨勢。從你的犯罪記錄就能看得出,你好勇鬥狠,熱衷暴力,崇尚一切的犯罪行為,毫無文化根基,不分青紅皂白,天生的犯罪者,偷盜者……你犯案累累……以挑戰法律為己任,對社會毫無貢獻,沉迷於破壞現有秩序的行為……你有那麽多的犯罪記錄……你憑什麽讓陪審團相信你所說的一切就是事實呢?
辛波斯卡弗: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第一被告的辯護律師使用人身攻擊對待證人!
哈丁·奧斯法官並沒有直接表達立場,而是轉眼對陪審團說:“本席有責任提醒陪審員,證人的犯罪記錄是涉及形象以及誠信問題,是絕對需要參考的一種要素。至於參考的程度就要看你們對證人觀感如何。”
摩爾:沒錯!我過去仇視社會!犯下了很多愚蠢的錯誤行為!但是這也不能證明我會說謊!我有犯罪記錄是一回事,我們的主管虐待我們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能相提並論!難道我犯過錯就要一輩子遭受他人的歧視嗎?!這樣對我而言實在太不公平了!
莫裡亞:我很遺憾告訴你,社會秩序大概就是如此。如果你接受不了,你就得自己去改變他,很顯然,以你現在的位置是做不到的。
摩爾沉默了。
辛波斯卡弗開始感到焦慮了,她感覺到,海倫的個性凶狠可不是開玩笑的。她會做出歪曲事實的行為絲毫不奇怪。
莫裡亞:當你嘗試偷盜的時候,算不算不誠實的表現?
摩爾:算。
莫裡亞:當你否認過往法庭對你的種種指控算不算企圖隱瞞事實的表現?
摩爾:算。
莫裡亞:我認為你是一個不誠實的證人,你是否同意?
摩爾:不!堅決不同意!
莫裡亞:好家夥!反應還挺快。那麽我們隻好將問題轉移到其他的方面。在種植園裡乾活的時候,你是否出現過態度散漫,故意怠慢工作進度的表現
摩爾:會。不過這只是人之常情罷了。
莫裡亞:什麽叫做人之常情罷了?
摩爾:工作時長過於漫長,收入低微,物價又不斷上漲,辛辛苦苦乾活,還享受不到應該享受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工作的積極性當然會大大下降。
莫裡亞:啊?這就是你工作偷懶,拖延進度的理由?你是否知道,種植園的訂單數量是數以億計(可能誇張了一點,實際上沒有那麽多)
摩爾:我知道,那又怎麽樣?
莫裡亞:看來你的態度很有問題。你工作不積極,又總是找機會偷懶,我當事人為了鞭策你,才忍痛打在你身上,你卻因此懷恨在心?
摩爾:你認為這就是鞭策?如果是,那麽我認為,我們也可以鞭策他!
莫裡亞:看來你的基因裡的確隱藏著驚人的暴力傾向!我當事人鞭打你的時候,你是否即時反抗了?
摩爾:並沒有。因為我知道,反抗是無補於事的。
莫裡亞:恰巧是因為你不反抗,默默地承受著這些苦痛,日積月累,這些傷痛就化成了一股帶有負面情緒衝勁在你體內周而複始,使你對我當事人產生了極端的憤怒!
摩爾:對他懷有怨恨的可不止我一個,整個種植園的工人對他都有相同的怨恨!
辛波斯卡弗氣得不行,最終,摩爾還是上當了。
莫裡亞:你剛才的那句話好像已經直接承認,你對我的當事人是懷有怨恨的情緒。
摩爾:不僅僅是我,每個人都有。
莫裡亞:當日你聲稱我當事人虐待死者的期間,有很多人在現場看著卻不敢反抗。那麽我想問的是,當時大概有多少人?
摩爾:大概是70-90人左右。
莫裡亞:很遺憾,我需要一個準確的數字。
摩爾:98個人。
莫裡亞:但是我翻看了控方的證人名單裡,真正意義上的證人貌似只有你一個。整個種植園裡的工人有那麽多,與你感同身受的同伴應該是不計其數才對,他們與你保持同樣的怨恨情緒,為什麽到了最後,偏偏只有你一個人站了出來指證我的當事人呢?
摩爾:他們不夠勇敢,膽怯於鬥爭,但是我與他們不一樣,我敢於鬥爭自己的命運,我從來不甘心服從命運的安排!我要鬥爭到底!
莫裡亞:所以說,你出庭作證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多麽的勇敢?
摩爾:我並非想要表現自己的某種品質!我只是站出來將事實說出來而已!
莫裡亞:對!沒錯,勇於說出事實的確是很令人感到敬佩!問題在於,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站出來說出事情的真相呢?如果照你所說的那樣,理應是所有的工人聯合起來指證,而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站在證人的位置上。
摩爾:我想……大概是我們不夠齊心協力才會導致事情遠不能按照我們想要的發展下去。
莫裡亞:你想?什麽時候輪到我想?還是說,所有的工人其實是默許我當事人的行為,只有你不滿意他的所作所為,你希望我的當事人受到法律的製裁!因此你不惜一切站在法庭上捏造並不存在的事實企圖針對我的當事人!因為你無能!你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你以為只要我的當事人坐牢了!你們就能換一個主管!然後你們就能有好日子過!
辛波斯卡弗: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第一被告的辯護律師企圖將兩件毫無關聯的事情混為一談,偷換概念,從而誤導陪審團!
莫裡亞:相信你們對於證人的種種行為動機是看在眼裡的。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