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庭審理之前,黑澤明與貝克姆在一個很秘密的地方見面。
“今天只有我出庭作證,對吧?”他在試探自己的律師。
黑澤明心不在焉,捂著嘴巴回答:沒錯,理論上是如此。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事情會發生。”
黑澤明安慰他:沒事的,別自己嚇自己。
律師與當事人在開庭之前見面是允許的,但是必須有第三方在場,第三個人已經被黑澤明用一包香煙收買了。他實在是搞不懂煙草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吸引力,比金錢還值錢。
“我的前妻有沒有找過你?”貝克姆還是問了他。
他早就準備好答案:沒有。我跟她不熟,她不可能找我。
“我覺得她想靠自己解決這件事。我擔心她會……”
他笑了笑:沒事的。
另一方面,德曼莉女士已經向醫院申請了出院要求,醫生方面拒絕了很多次,但是她依舊死纏爛打,表示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外出。醫生跟她說了很多次,她一旦外出,醫院方面是無法保證她的安全,就算有醫護人員在現場也不一定能救回她。她非常固執,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醫生還是不同意,她急了,拿起水果刀以自殺為要挾,一旦白血病晚期的患者因為傷口破裂而傷口感染,醫院方面就要負上責任。醫生不能拿醫院的聲譽做賭注,他隻好同意簽字讓她出院,同時還讓她簽署《死亡協議》
《死亡協議》的大致內容是:醫生已經在告知病人擅自出院的巨大風險情況下,病人仍然堅持要離開醫院,一旦發生意外,醫院方面是不會負責任的。因為當她簽字離開醫院的那一刻起,病人的生命安全再也與醫院無關。
醫生在起草協議文件的時候,還特意用了帶有恐嚇性的字眼刺激她,無非就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改變主意。他相信任何一位病人看到《死亡協議》都會打消出院的念頭,因為那樣就等於在告訴他們,離開醫院他們的生命就等於正式進入了倒數計時!他沒想到的是,她只是猶豫了三分鍾,然後就在隔離簽署了自己的名字。最後一筆落到紙質文件上的時候,她的眼淚忍不住滴在了紙上,墨水褪去,變模糊了。
她很清楚意識到,這是她最後的使命。
醫生還是不放心,特意安排了一隊急救組的人員跟在她的後面。
庭審開始了,以聽證會的形式召開,少了很多人。
貝克姆特意刮了胡子,他已經準備好如何打動法官以及陪審員,就算他再失敗一次,他也能接受。
瑪麗法官敦促原告律師傳召證人,小約翰表示沒有了。瑪麗法官不禁嘲諷著:原來真的沒有其他證人,怪不得那麽囂張。辯方律師,你可以開始傳召證人。不過你可別告訴本席,你也只有一位證人。
貝克姆已經做好準備,隨時出場。
黑澤明很乖巧的站著,宣布著:法官閣下,我要求傳召辯方證人德曼莉女士出庭作證。
貝克姆臉色都變了,哈索更是一臉的恐慌。
德曼莉病情嚴重,身體非常虛弱,她坐在輪椅上,發著高燒,由法庭的公職人員推著進來,她的樣子極其痛苦,黑澤明特意向法官說明情況:法官閣下,由於我方證人是一位患有白血病的患者,而且已經是末期,身體機能極度虛弱,因此我懇請法官閣下允許她免去宣誓的流程。
瑪麗法官對病患者充滿了同情心,表示同意。
不過小約翰可不是這麽認為的,他立馬表示反對:法官閣下,證人的身份與被告的關系是夫妻,他們有婚姻的事實,根本法律規定,夫妻不能為彼此作供。
黑澤明反駁著:法官閣下,我當事人已經與證人離婚多年,早已經沒有了婚姻關系,因此她可以出庭作證。
瑪麗法官表示:既然他們已經離婚,證人的供詞允許被接納。
黑澤明:你覺得你的前夫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德曼莉:他是一個……很誠實很幽默的……男人。偶爾之間……會很幼稚……在工作上比較隨意……不太講究,我說過他很多次,該認真的時候就得認真……不能……馬虎。
黑澤明:你們的婚姻究竟出了什麽問題,為什麽你們要離婚?
德曼莉:他入獄了……我不得不與他分開……這是我當時的想法,現在想想……還是覺得自己很自私。
黑澤明:就那麽簡單?難道不是與出軌什麽的有關?
德曼莉:我擔心他吸毒多過他出軌。他要是能出軌……我也不至於……嫁給他。
黑澤明:7年前他被控告性騷擾女下屬,你對此有什麽看法?
德曼莉:我寧願相信他會出軌也不相信他會性騷擾女性。太荒謬了……他說過那份工作讓他產生了很大的壓力……沒有辦法……沒有辦法……與身邊的同事……有太多的交流……對此他很苦惱。他要是真的有性騷擾的行為……他不會活得那麽痛苦……就當時而言。
黑澤明:既然他不可能性騷擾女性。為什麽7年前你拒絕為他出庭作證?
德曼莉:是我的問題……當時輿論滿天飛……有十幾個女性來找我……說他是一個色魔、色情狂。讓我站在她們這一邊,不能為他出庭作證。
黑澤明:就這樣,你就同意了?
德曼莉:我當時信以為真……被她們感染了,認為男性就是罪惡的根源,我討厭他,痛恨他,因此我拒絕為他出庭作證。也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為他說過一句好話……我的不作為,拒絕討論問題本身就引起了媒體的猜疑……我恨不得他被抓去坐牢……沒想到……他真的……罪名成立。那是我頭一回意識到……輿論造勢也能扭曲司法判決……我好像玩過火了……
黑澤明:因此在他即將入獄之際,你就與他申請離婚?
德曼莉:我當時只是為了給他更多的打擊,摧毀他的精神意志……我不知道當時在想什麽,為什麽會被那些女性左右我的思想,被她們帶偏了。我還特意跟女兒說,她的父親是個混蛋……色魔……專門性騷擾女性……結果就導致她們的關系變得那麽緊張。
黑澤明:你之所以認為他有罪,是因為受了某一部分的團體組織的影響所以才會這樣。
德曼莉:沒錯……其實哪有那麽複雜,就很簡單,以他的為人不可能性騷擾女性同事。可是我卻一時糊塗,無法堅定自己的意志,釀成了大錯。摧毀了一個本來屬於我自己的幸福家庭……是我親手拆了這個家……全是碎片,無法拚湊起來……
她臉色蒼白,嘴唇爆裂,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傷口的感染在惡化,她的體溫在不斷升高,喉嚨乾癢,胃部脹痛,牙齦發炎。
黑澤明大概猜到她的身體狀況在惡化,於是只能作罷:法官閣下,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小約翰顯得小心翼翼,他不敢提出太過尖銳的問題,他擔心一旦刺激過度,證人死在法庭上,他就會演變成逼死證人的混蛋律師。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律師生涯就這樣結束與落幕。他用詞必須十分謹慎與小心。
小約翰:請問你是否相信上帝的存在呢?換句話說,你是否有宗教信仰?
德曼莉:我相信上帝的存在,一直都相信。
小約翰:你的白血病是在什麽時候患上的?
德曼莉:我的前夫入獄之後,我的血液紅細胞就被檢驗出不正常,經過化驗證實是血癌。
小約翰:你因為不了解你的丈夫所以想辦法送他去坐牢;因為這樣你就患上了白血病;那麽在你心裡,會不會是因為,你認為你之所以患上白血病是上帝對你的懲罰。你覺得欺騙了上帝,受到了懲罰,你要贖罪,自我救贖,所以你決定為你的前夫洗脫罪名。因為這樣,你就不惜一切為他說盡好話,幫他恢復聲譽,這樣你的心才會消除愧疚!是不是?
德曼莉:我有最基本的醫學常識。白血病是遺傳基因出了問題,染色體的數量與其他人不一樣,染色體交換導致了血癌的病變,破壞了骨髓的幹細胞造血功能;而上帝給我的懲罰可能是其他的方式,但是就不一定是白血病;宗教信仰是宗教信仰,醫學是醫學,我還分得清,我不是那種狂熱的宗教信徒。不過我覺得你比較狂熱。
小約翰:你很希望前夫與你的女兒可以搞好關系,是不是?
德曼莉:為人母親,誰會希望女兒跟父親像仇人那樣陌生。
小約翰:你為了讓她們搞好關系,你不惜在法庭上說謊!是不是?
德曼莉:我今天來這裡……就是為了說出我對這個案件的看法。7年前上帝給了我機會,我沒有珍惜;現在我不會再讓自己犯錯……他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是我當時被迷惑,才會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
小約翰還想接著問,但是德曼莉已經吐血,就在法庭上,吐了很大的一口,庭外的急救小組立馬闖了進來,把德曼莉帶離法庭,送往醫院。
黑澤明:法官閣下,由於我當事人的前妻突然病情惡化,我懇請法官閣下允許今天的庭審到此為止。
瑪麗法官本來還在猶豫,但是黑澤明提醒了她:法官閣下,這一次可能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面。
法官心軟了,批準庭審到此為止。
德曼莉送往急救室進行手術搶救,貝克姆很激動地扯著黑澤明的衣領,失去了理智那樣譴責他: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欺騙我!
“這是你前妻的意思,我也沒有辦法。”
“你是我的律師!你應該一早跟我商量好!”
“我跟你商量了!你肯定會拒絕的!有用嗎?”
“但是她現在搞成這樣,你就開心了?”
“就算她不去法庭,剛才那一幕早晚會發生的!時間的問題而已!”
貝克姆狠狠打了他一拳,他倒在地上,貝克姆很激動地扯著嗓子喊著:總之!我寧願一輩子不恢復聲譽!我也不想她出事!
女兒趕到了,淚流滿面撲在手術室的門上,十分驚恐流下眼淚,轉眼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她忍不住撲到他的懷裡。
在法庭上的那一幕,女兒一切都看在眼裡,在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原來她一直誤會了自己的父親。多年以來的愧疚與救贖就在這一刻有了確定的答案。
“我很害怕失去媽媽……”
“不會的,她不會有事的,你相信我,我們一定可以見到她。”
12小時過去了,手術的燈滅了。
醫生與護士臉色陰沉走了出來,他詢問情況如何,醫生隻告訴他,手術很順利,可以進去跟她聊天。
黑澤明覺得不對勁,在她們闖進手術室之後,他搶過醫生的病歷記錄:手術成功,但是高燒退得那麽快?
“看來你有點醫學常識。那麽你應該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吧?”
黑澤明極度痛苦的目光凝望著手術室裡面的那一家人,那一刻他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帶著女兒進入手術室,一股很濃烈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傳播開來,她躺在病床上,她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最起碼恢復了昔日的笑容。一個患有白血病末期的病人不可能還有這樣的精神狀態。他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讓女兒先出去,女兒不肯,他使用暴力趕她出去。
他與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看似平常,但其實就好像老朋友在敘舊那樣。她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肉體上感覺不到疼痛,與他聊得很愉快,絲毫沒有壓力。
“你還記得多年前的歌劇表演嗎?”她問著。
“當然記得,你當時激動得不行。”他很嫌棄她。
“你也爛透了,好不好。”
“對,沒錯,我們都有問題。”
“好像你的問題比較嚴重。”
“你最好適可而止。”他警告她,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不過你能想象到嗎?”
“無法想象。一眼晃過去,時間就這麽匆匆過去了。”
“對,我們的女兒都長大了。”
“她被我寵壞了,以後就要看你的了。”
“女兒你也有份,別推給我。”
他們突然都沉默了,她拉著他的衣領:推我下去曬曬太陽吧。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陽光。
他咬著嘴唇答應了。
他推著她下去,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散步,陽光剛好照在他們的臉上,她卻始終還是無法適應陽光,稍微移動了位置,剛好在一棵樹下,擋住了部分陽光,構成了陰影部分,她正好躲在陰影下,而他在陽光底下看著她:看來你始終害怕光明。
“是這樣的,從我患上白血病那天開始就已經注定我無法直視光明。”
“你是否還有心願未了?”
“我希望你能恢復昔日的聲譽。”
“我倒希望你恢復昔日的健康。”
他推著她繼續往前走,走了大概五分鍾左右,他開始跟她聊天,他自言自語說了很多話,但是都沒有得到回應。他頓時反應過來,盯著她安詳的臉龐,她睡得很安靜,完全沒了反應。他的眼淚再次湧上來,不過他堅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他的妻子去世了,沒有遭受任何的痛苦,或許在那一刻,她是快樂的,身邊有個陪伴總歸是好事。
他很難過,很沮喪,趴在醫院天台上,半天說不出話。
黑澤明走過來安慰他,臉上還殘留著被他打傷的傷痕。
“你前妻臨死前的心願是什麽?”黑澤明問著。
“她希望我能拿回昔日的聲譽。”他十分的心灰意冷。
“她的心願會實現的,過不了多久。”黑澤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謝你。”他問著:對了,我打你的那一拳還疼不疼?
黑澤明面無表情的說著:什麽?你在說什麽?我完全不記得了。
他終於笑了。
黑澤明鼓勵他:放心吧,人生總有很多不愉快的經歷。很多事情很不開心。
“不用安慰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兩個大男人在天台上再也沒有語言上的交流,很安靜地看著天空,蔚藍色的天空總能給人滿懷希望的感覺。
柏妮處在精神狀態不穩定的情況下,她身體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但是隔了一段時間她的傷口就會痛得不行,每隔一個小時,就會有人進來給她打針,每次打完針她就感覺不到疼痛,精神也很飽滿,但就是身體不能動彈,大概是鎮靜劑在起作用。
當第七針打進她體內的時候,她劇烈咳嗽著,極度艱難地問著:你們到底在給我打了什麽針?
“相信是嗎啡,這種程度是不會上癮的,不過時間久了可就不敢保證了。”一位穿著白袍的工作人員發出神秘的笑聲。
她還在抗議:你們這是非法禁錮。
“都說明是非法禁錮,難道我們還會在乎是否合法嗎?”
“放了我,或許還有商量的余地。”
“看來我們是無法合作的。”
他走了,徒留下她孤單的身影,第八針很快就跟上,她體內已經有了嗎啡的抗體,開始適應了嗎啡帶來的某種成癮。在她進入汽車廠展開調查工作之前,她已經預料到會有意外發生,她把信號發射器植入體內,只要她的屍體沒有被燒毀,芯片就能往基站發射信號,警署只要接收到信號,就能找到她的位置。她與後勤部有一個固定的默契,如果三天內她沒有與他們聯系,他們就得追蹤她最後出現的位置,然後展開搜救行動。
果不其然,在她與外界失去聯系以後,聯邦警署展開了救緩行動,不過他們手裡並沒有持有太多的武器,裡面工廠主要為工人為群體,他們手裡沒有武器,不應該被粗暴對待。汽車廠很快被控制住,他們憑靠著信號感應器,找到了囚禁柏妮的房間,此時的柏妮已經神智不清,站立在窗台上高聲歌唱著,她畫了一個很濃的妝容,激情高昂,仿佛真的看到了上帝那樣,利用歌聲為自己贖罪。他們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她控制住,隔壁房間的醫護人員開槍自殺了,他們身上唯一的線索都沒有了,剩下的只有神情呆滯的工人,他們對此一無所知,必然是無辜的群眾。
囚禁警察,企圖躲避調查工作,看來這家汽車廠有背景的。
德裡分析著:我覺得他們沒有必要花那麽多時間囚禁一個普通的工人,她的臥底身份看來早就被識破了。
摩根出現了,他對於柏妮的臥底工作完全是一片茫然,看來他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對於柏妮的出現,他只能表示:我的這位下屬經常違抗上司的命令,這一次估計也不會例外。她在做什麽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對於她被囚禁的消息我個人認為是十分震驚的。作為她的上司,我是絕對支持她的工作,我始終不認為她在做壞事。
工廠區囚禁警察就已經是一種挑釁法律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