謬罕默德的家中發生了懷疑的謀殺案,其案發現場已經被警方封鎖,但別墅太大,一般來說是不可能完全封鎖,因此客廳保留了下來。
謬罕默德的兒子-尼古拉斯·摩洛已經被控方列為重要證人,原則上,謬罕默德是本案的第一被告,他的兒子是重要的控方證人,因此他是不可以接觸證人,哪怕是單純的會面都不允許。因此他被保釋外出以後,一直住在另外一套房子裡。而警方也一直在保護這個小朋友,沒人知道,一位面臨被起訴謀殺的父親會不會對自己的兒子下狠手,為求自保的人,多半是沒有道德底線的,就算有,也是屬於偽裝的。
可是有一件事一直很棘手,尼古拉斯只是一位年僅十歲的孩子,他親眼目睹自己的父親毆打自己的母親,尤其是案發當天的情況讓他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與震撼,因此留下短暫的心理陰影,無法以正常的邏輯以及清晰的口吻陳述當天所發生的每一件事。
問題就在這裡了,第二次公開審理即將要開始,獨立議員不願意出庭作證,他是首席控方證人,但是由於還沒談妥出庭作證的有關細節,黑澤明只能巧妙地改變了證人出庭作證的順序。獨立議員的問題暫時解決,但是這個小孩子的問題又再次出現。他很清楚,如果不能讓尼古拉斯出庭作證,控方最重要的兩位證人就無法指控被告,該案件隨時有可能被辯方要求撤銷控訴,因為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如果堅持要開庭審訊就等於浪費納稅人的金錢與時間。最重要的是,這等於是侵犯人權,你要控告我謀殺,但是又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因此對於他來說,今天克服尼古拉斯的心理陰影就是他最重要的工作任務,這也就是詹斯為什麽堅持從外面找支援來負責該案件檢控的最主要原因了。該案件從一開始就變得很難處理,這一點,誰都很清楚。
他看著尼古拉斯在餐桌上玩著積木,傭人在給孩子衝牛奶,他越想越覺得不值,憑什麽讓他跟這個孩子單獨溝通出庭作證的問題。旁邊還有一個代理監護人,由於尼古拉斯是控方證人,謬罕默德不能照顧自己的孩子,隻好從外面聘請了一個代理監護人,這個人是主要負責監視尼古拉斯在脫離父親看護的情況下,有沒有人企圖或者意圖對他不利。其實說白了,這個所謂的好父親,其實也擔心自己的孩子會在法庭上說出對自己不利的事實。
名為看護,實質是監視。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種操作,誰都會。
問題就是,你能不能掩蓋這醜陋的企圖。
由於有代理監護人在現場,他不可以作出引導的方式去套孩子的話,他相信代理監護人也具備一定的法律知識,一天的薪水是一萬塊美金,不可能不是專業人士。
因此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必須要十分的謹慎以及小心,一旦說錯任何一句話,都很有可能觸犯法律的程序。
負責尼古拉斯心理輔導的心理醫生莫妮咖醫生也在現場,一直以來,這孩子的心理都存在需要輔導的地方,尤其是凶案發生了以後,他的心理所承受的陰影比過往更加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黑澤明很苦惱地說著:莫醫生,麻煩你跟他溝通一下。
莫醫生維持著耐心:我給他做了初步的診斷,初步懷疑他患了孤獨偏離綜合症。這種症狀多半發生在破碎家庭中,因為爸爸媽媽長年存在過多的爭吵,因此很容易忽略孩子的陪伴與成長,導致孩子內心的孤獨與孤僻形成了一種新的意識形態。這種類型的兒童是很抗拒陌生人的接觸,甚至可以說是拒絕談話的。家庭的破碎支離越是嚴重,他在情緒上的失語症就越是明顯,況且他媽媽現在失蹤,爸爸又不能靠近他,所以他目前的情況很明顯是正在惡化中。如果再找不到更好的治療方案,我怕他會出現抑鬱的並發症,病情只會更加嚴重。
黑澤明聽得一頭霧水:我讀法律的時候有進修過心理課程,不過我那會只顧著發展男女之間的私人感情,所以對於心理問題這種個案分析並不是很懂,你能不能正常與他溝通,引導他講出案發那天所看到的內容。
莫醫生歎息著說:說實話,我以前的朋友也是律師,在法律程序上的問題我也很清楚。老實說,尼古拉斯目前這種情況,就算我可以成功地引導他將那天所發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陳述出來,辯方律師同樣有方法推翻他的供詞,因為一個小朋友在法庭上所說的話,其真實程度是很難令人完全相信的,更何況尼古拉斯還患上了這種孤獨偏離綜合症。被辯方律師稍微有點刁鑽的問題隨便問幾個,他的供詞就會不攻自破。到時候法官與陪審團不相信他,同樣是白費心機。但是相反來說,如果你不顧一切推這個孩子出庭作證,在法庭上遭到辯方律師的盤問,一旦情緒失控,不僅僅會影響法官與陪審團對他的觀感,很有可能使他在這件事上蒙受更多的心理陰影。這樣會對他以後的成長會有很大的影響,作為一名專業的心理醫生,我的個人建議是,如果可以或者允許的情況下,我是不讚成讓他出庭作證的。因為這樣對一個小朋友來說,是非常殘忍,而且是很不公平。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爸爸罪名成立,他以後會怎麽回憶起這件事?我在法庭上指證我的父親殺害了我的母親,然後我父親因此而坐牢,我變成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造成這一切現象,皆是因為—在我完全不知道還有選擇權利的情況下,出庭作證,指證我的父親,導致了這個家庭的支離破碎……
是不是要這樣?莫醫生問黑澤明。
黑澤明心裡當然也很清楚這個問題,也很清楚罪名成立的後果有多嚴重。
他若有所思地說著:在這個問題上,我也考慮很久,我也在不斷地掙扎。可是我最後還是填了申請表,申請尼古拉斯這個孩子做控方證人。理由是什麽?理由是,如果他不能正視這個既成事實的基礎上,他就不能認識到這件事的真相,他需要的是什麽?真相啊!事情的真相啊!真相就是,他的父親殺害了母親,這個是事實,我們不能改變。就算是你或我,還是上帝,我們都不能改變這個既定的事實。他早晚要面對這件事情,為什麽不早點讓他面對呢?接受一件很殘酷的事實是需要一定的時間去消化的。他現在才10歲,恰巧是需要時間磨練的最佳年齡。我不是為了方便自己的工作,我只不過是從整件事的角度去看,去觀察,究竟什麽樣的方案最適合解決這個問題。我想來想去,終於讓我找到了答案,逼他去面對這件事。對死去的人,對他日後的成長,這個無容質疑是最好的辦法。我們只能這麽做,也必須要這樣做,你明白了嗎?
莫醫生似乎被黑澤明的所謂義正嚴辭給打動了。
她開始與尼古拉斯溝通。
“小拉斯,我們暫時不玩樂高積木了。讓我們來聊聊天好嗎?”
他放下了手中的積木,遲疑地點了點頭。
“在2020年4月13號的晚上八點至九點鍾,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麽事嗎?”
“記得。”
“你現在呢,別緊張,慢慢講給我們聽,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別急,慢慢說。”
“那天我在找積木的碎片,經過閣樓上的浴室,浴室的門沒有關,浴室裡傳來爭吵的聲音,我感到好奇,於是就從在門縫中看進去。”
“很好,然後呢,你看到了什麽?”
他停頓了一會,全身在發抖,忐忑不安地玩弄著手裡的積木碎片,臉上一副不願意繼續說下去的神情,貌似在鬧情緒。
這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小拉斯,別害怕,深呼吸,繼續告訴我們,你從門縫中看進去,看到了什麽?”
“我……我看到……爸爸按著媽媽的頭,按進浴缸裡,浴缸裡全是水……媽媽不停地掙扎,水滴到了地面,爸爸很生氣地罵媽媽……媽媽說不了話,一直在掙扎……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害怕爸爸打我,我想找人救媽媽,但是我不知道該找誰,後來我就躲在了衣櫃裡……直到警察叔叔來到我房間,我才出來……”
黑澤明一時激動地說著:太好了!小朋友,你剛剛的那一番話,明天能不能在法庭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冷靜地陳述一遍?
尼古拉斯一下子被嚇到了,撲到莫醫生的懷裡。
莫醫生隻好安慰他:小拉斯不用害怕,叔叔是不會傷害你的。
黑澤明糾正著:哥哥行不行?
莫醫生很不耐煩地說了句:隨便啦,都一樣的。
她轉而對尼古拉斯說:明天呢,姐姐會帶你去一個地方,不過你千萬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可以激動,不可以哭泣,然後像演講比賽那樣,將剛剛那一番話告訴其他的叔叔阿姨,一定要語言簡潔,冷靜地陳述,不可以出現互相矛盾的地方。你明天表現好,阿姨就帶你去海洋公園玩好不好?
尼古拉斯雖然不知道明天要去哪裡,但出於一個孩子的天真與率直,他還是點頭同意了。
黑澤明再次問著:爸爸平時有沒有毆打媽媽的習慣?
尼古拉斯再次被嚇哭了。
莫醫生呵斥他:你這個孩子克星,別嚇著孩子了!
黑澤明再次表示抱歉,此時這位代理監護人伸了伸懶腰說了句:今天謬罕默德先生一定會很開心,因為啊,他將會聽到一個好消息。
黑澤明這時候才想起這位監護人先生還存在。
他倒吸一口涼氣,因為他知道,事情不妙。
普通法院
黑澤明依舊穿著一身黑袍,墊高的鞋子令路過的男人與女人都紛紛不禁捂著嘴巴笑著離開。
他看著匆匆離去的人群,絲毫不覺得奇怪,也不認為這有什麽問題。
辛波絲卡弗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悄然來到他身邊,帶著嘲諷的語氣說著:我覺得你還是換一雙鞋子吧,我想,你應該沒有那麽高吧。
所有人紛紛入席。
書記員:浴室謀殺案現作第二次公開審訊。
法官:控方,你可以開始傳召證人。
黑澤明(鞠躬著):法官大人,我要求傳召被告的兒子—尼古拉斯·摩洛出庭作證。
法官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頭上的文件,帶著疑惑的語氣問著:主控官,本席手裡的證人名單裡,尤利西斯·辛普森才是這一次召開審訊要傳召的證人,至於這個小孩應該是第三次公開審訊要傳召的,為什麽兩個證人的順序會調換了?
黑澤明:法官大人,事情是這樣的。尤利西斯·辛普森在傳召方面存在溝通的問題,目前雙方仍然沒有達成某種共識,我隻好將兩位證人的順序調換,避免妨礙該案件的審訊進度。
法官:你的苦心與隨機應變能力我很欣賞,可是你下一次能不能早點更換替換文件呢?
黑澤明:我為這一次的事件鄭重其事地道歉,保證下一次不會出現同樣的問題。
法官(沒好氣):本席批準。
在庭警的呼喚下,尼古拉斯從法庭外面進入主通道,坐在了證人欄裡,由莫醫生看護著。
書記員剛要拿著詞稿給尼古拉斯,黑澤明及時地說:法官大人,鑒於本案的重要證人只是一位年僅十歲的孩子,他沒有宗教信仰,對出庭作證的動機懵然不知,況且他只是一個孩子,我懇請法官大人免去他宣誓的程序。再說了,就算他宣誓了,也不明白真正的含義。
法官:本席也批準。
黑澤明:尼古拉斯小朋友,請問你跟坐在犯人欄裡的男人是什麽關系?
尼古拉斯:他……他是我的父親。
黑澤明:你可以不可以跟我們陳述一次,在這個月的4月13號的晚上八點至九點鍾左右,看到的所發生的事情?
他很有信心,因為出庭作證之前,他已經跟他練習過很多次,確定他不會說錯話,不會情緒失控的情況下,才會讓他出庭作證。
尼古拉斯:那天……我一個人在房間裡玩樂高的組裝積木,突然發現少了一塊……你知道的,少了一塊就完成不了整個拚圖,於是我就上閣樓尋找那一塊丟失的碎片。
黑澤明:接著呢?不用害怕,請繼續說。
尼古拉斯:在經過閣樓的浴室那會,我聽到浴室裡傳出爸爸罵人的聲音,於是我就走過去看個究竟,透過門縫,我……我看到爸爸按著媽媽的頭,按進浴缸裡,浴缸裡的水不斷地溢了出來,他……他不斷地罵媽媽,還不斷地抽打她……
黑澤明:你媽媽當時有什麽反應?
尼古拉斯:媽媽當時很想掙扎,可是掙脫不了爸爸的暴力……
黑澤明:你當時有什麽反應?
尼古拉斯:我不知道……我當時很害怕,我怕到跑上房間裡,躲進了衣櫃,不敢出來。我捂著耳朵,強迫自己聽不到那些令人抓狂的聲音……直到警察叔叔出現,我才出來。
黑澤明:你從衣櫃裡出來,就得知媽媽遇害的消息了?
辛波絲卡弗: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控方提出引導性問題。
法官:反對有效!證人不需要回答控方的問題。
黑澤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爸爸平時在家中是不是經常毆打媽媽?
辛波絲卡弗:我很驚訝!主控官居然企圖提出與本案無關的問題!
法官:主控官,你應該提出與本案有關的問題。
黑澤明: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法官:辯方律師,你可以開始盤問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