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JUNE是一家餐廳的名字。
據說是餐廳老板為了紀念其愛人的生日而取的名字。
黑澤明低著頭在餐廳內畫畫,他做事的時候特別的專注,對周圍的事物似乎不關心,克裡斯仃就這樣坐在他對面,也不例外,同樣被忽視了。
她望著眼前這個專注於畫畫的男人,突然覺得他好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那樣,只顧著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忙碌,全然不顧及身邊人的目光。
很多年了,真的很多年了,她都快要忘記,她在同一個類型的餐廳裡與黑澤明相遇。他當時也像現在這樣,專注做自己的事情,她很迷戀工作認真的男人,尤其是專注於學習的男人則更為欣賞。她那天看著黑澤明專心致志的模樣,一時沒忍住就吻了他。然後就像電影裡的故事情節那樣,他們發展成戀人的關系。
但他們的故事也像那種俗套的電影情節那樣,以分手為結局。
他們的關系並沒有維持多久,在她看來,一切就像一場夢那樣。
她隱約記得,他們在一起、談分手的地方是同一個,是同一個餐廳。
分手那天,她並沒有預想中的那樣哭得呼天搶地,她知道,眼前這個玩世不恭但又大智若愚的男人並不屬於自己。
他畫了很久,終於舍得抬起頭扭了扭脖子喊了一句:服務員,給我一杯白開水加糖。
她終於能展開手裡的動作—拿杓子攪拌杯裡的咖啡,好奇地問著:奇怪,以前我怎麽沒發現你會畫畫,而且還畫得那麽好?
他不禁大吐苦水:我都說了,你從來都不了解過我。
她只是感到惋惜:所以這就是我們分手的原因?
他簡單地說:原因不止一個,其他的你得自己去體驗。
她打量著他:趕畫稿,有人在催你?
他苦惱不已地嚷著:沒辦法了,維多利亞港那宗案件的收入又不是很多,這裡的消費又那麽高,不兼職畫畫,真的沒辦法維持生計。
她突然很開心,因為她終於找到理由說這件事了。
“所以現在呢,我就來打救你了。我有一宗劫殺案想轉介給你。”
他反應很快,驚訝地問著:深水街公寓那宗謀殺案?
她糾正道:是劫殺案。主要線索是死者家中的財物不翼而飛,警方已經抓到人,法律援助處要找律師替他辯護,我隸屬法律援助處的,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你了。
他不禁冷冷地嘲諷道:是嗎?我怎麽覺得是你找不到願意接手這宗案件的律師,找來找去都找不到,所以才來找我。
她固執地否認:哪有,只要有案件,我都是第一時間轉介給你的。
他耿直地說:是嗎?這宗案件人證物證俱在,有充分的殺人動機,有足夠的預謀。律政司手頭上的證據十分的充足,絕對可以告他有預謀有計劃地策劃謀殺。這宗案件的勝算率比維多利亞港那宗案件還要低,幾乎沒有律師願意接來處理,一來敗壞自己的名聲,二來被告屬於低收入人群,就算贏了,也沒有多少錢。這就是你找不到律師的最大原因,所以你才找上我。
她還在逞強:誰說的,其他人想接,我還不一定願意轉介給他呢。我是看著你剛剛贏了一場維多利亞港謀殺案,打鐵趁熱,乘勝追擊,再贏一次豈不是更為美妙?
他不禁吐槽著:上一次之所以能贏,完全是幸運中的幸運,幸運女神不會對同一個人微笑兩次的,這宗官司我是不會接的。
她停頓了一會:你真的不接?
他堅決地說:男人大丈夫,說了不接就是不接。
她語重心長地說:是的,我承認,沒有人願意接一宗人證物證俱在,所有的證據對自己當事人非常不利的官司。我找了很多個律師,他們都不願意幫忙,但他們不是沒有信心沒有把握,他們只是嫌律師費太少,不想浪費時間。這說明什麽?這說明這宗官司並非輸定了,打官司是講疑點的,只要找到足夠合理的疑點,就會有勝算。
他不服氣地說:這也不代表這樣我就有必要接你手裡的官司。
她咬著嘴唇說:難道你忘記了當初讀法律,做律師的信念了嗎?你還宣誓過的,難道你真的全部都忘記了?
他不厭其煩地說了一輪:為無辜的人伸張正義,使對方得到最公平的審訊,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為當事人辯護,為其爭取最大的利益。彰顯法律精神,永遠公義第一,道德第二,金錢第三,摒棄金錢至上的醜陋思想。
她笑了:真高興你還記得這些。
他再次強調了貧窮的問題:但是,伸張正義的律師也得吃飯吧?我要交房租也要還貸款,公義是不能當飯吃的對吧?你每次轉介給我的客人比我還窮,你下一次能不能介紹一個環境稍微好一點點的,不用特別好,能負擔起最普通的律師費用即可。
她像哄小孩那樣哄他:好啦,我知道啦,最多下一次介紹蓋茨比給你。
他還在吃東西,但她卻動起身來,他好奇地問著:趕時間啊?
她溫馨提醒他:回去看案件的資料啊,你明天就要見你的當事人了,總要做點功課吧?
他很委屈地說:可是點了那麽多食物,不吃會很浪費耶,而且這一頓也不便宜!
她維持著耐心:這一頓是我請的,而且你每次點了那麽多食物都吃不完,我就建議你下一次別點那麽多,我跟你一樣,日子過得很清貧的。
勞倫斯在拘留所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來到了會面室,黑澤明已經站在椅子的旁邊,但沒有坐下。克裡斯仃站在勞倫斯的旁邊,簡單地介紹著:這一位就是你的辯護律師—黑澤明你們倆握個手吧。
黑澤明伸出手,拉長了腰部,勞倫斯沒有反應,眼睛稍微動了動,咳嗽了幾聲。
他很明白每一位被控謀殺的被告的心情多半是非常糟糕的,不願意說話的情況也經常都會有出現,他早就見怪不怪,但他的工作還是要照常進行的。
他簡單地說著:現在布拉達政府要控告你意圖謀殺,如果罪名成立,很有可能是死刑或者終身監禁。不過如果你願意與我合作,我有信心可以使你無罪釋放。
勞倫斯的肢體動作好像僵硬了似的,一動不動,絲毫沒有理會對方的意思。
他繼續說著:如果你不肯開口說話,主控官就會替你說話。他可以說你在早期接觸死者的時候就已經有預謀去他家裡盜竊,只不過那天晚上你動手的時候剛好碰到他回來了,你們兩人發生爭執,他揚言要報警抓你,你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先用花瓶襲擊了他的頭部,然後又用一把水果刀捅死他。最後你帶著那不翼而飛的五十萬離開了現場。控方甚至可以將你描述為那種為了錢不惜謀財害命的人,在陪審員的眼裡你是一個窮凶極惡的殺人凶手。
勞倫斯仍然不肯說話。
黑澤明不願意繼續說下去,將手裡的鉛筆丟到桌面上:既然你不願意合作,我身為你的代表律師,我會建議你承認誤殺算了,最起碼不用判死刑。
克裡斯仃很不耐煩地說:勞倫斯!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的情況?絲毫不樂觀,你現在要被控謀殺,一旦罪名成立是會被判處死刑。你不合作,對你沒有任何的好處。
勞倫斯終於肯開口說話了:隨便吧,反正我也不想活。
黑澤明控制住將要奔潰的克裡斯仃:我很明白,失去妻子與孩子的你是很悲傷很沮喪甚至是很痛苦,你很想死,很不想活下去是吧?沒關系,死與不死其實是你的個人自由,我們沒有權利干涉你的選擇,但是我個人認為,你要死可以有很多種方法,完全沒有必要背負一條殺人的罪名,導致自己被判處死刑。如果你是沒有罪的,很應該大膽地站出來告訴陪審員告訴法官,你是無罪的。
勞倫斯仍然不為所動,黑澤明悄悄地在克裡斯仃的耳邊說:我早就知道他會有這種情況出現,還好我早有準備。
“反正你也沒有心情為自己澄清了是吧,那就讓我來為你引見一個人。”
勞倫斯好奇地盯著他看。
他簡單地嚷著:接下來讓我來為你引見娜德女士。
一名穿著便裝的女孩走了進來,看樣子大概只有二十五歲左右。
“娜德女士是你妻子在醫院難產時負責為她接生的護士。”
勞倫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眼神裡彌漫著各種矛盾。
“娜德女士告訴我,你的妻子留了一些東西給你。”
娜德護士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了錄音帶:你自己聽吧,這是她臨失去意識之前錄下來的錄音樣本,她好像早就意識到自己會有危險那樣。
黑澤明整理著自己的衣服,鄭重其事地說:無論你想不想為自己辯護,請你聽完錄音之後再作決定,如果你聽完之後還想保持沉默,那我就隻好在法庭上代表你承認謀殺的罪行。如果你還想為自己辯護,你就找克裡斯仃律師吧,她知道該怎麽辦。
黑澤明拉著克裡斯仃離開了會面室,克裡斯仃還依依不舍地望著心灰意冷的勞倫斯,他手裡還拿著錄音帶,而且握得很緊,到了外面,克裡斯仃困惑地問:難道我們真的不管他了?過幾天他就要上法庭了。
黑澤明很自信地說:放心好了,從他接過錄音帶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他不會放棄自己。這幾天你可千萬別關手機,他會打電話給你的。
克裡斯仃疑惑地問:為什麽你那麽有自信?
黑澤明遲疑了一會:那是他妻子的遺言,我想……他會明白妻子的期望。
辛波斯卡弗坐船來到了一個向東邊的小島上,這裡有著淳樸的居民,簡單的商店,夜裡的百家燈火通明嘹亮,不過她這一次來可不是為了玩,她是為了找一個人。
根據白紙上所記載的地點,她找到了一間小木屋,這裡幾乎是與世隔絕的,隔了好幾條街才到市區。進入偏僻軌道的一瞬間,她就意識到,手機的信號被中斷了。
她敲了敲木屋的門,敲了好一會兒,門終於打開了,她看到了帕特麗夏那張略顯憔悴的臉龐,寫滿了疲倦與不安。
帕特麗夏倒是有點意外:你怎麽來了?
她微微一笑:覺得很孤獨,突然想找個人聊天,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你了。
帕特麗夏當然明白這只是一個很敷衍的理由,她側過身讓對方進去。
“要不要喝點什麽?”她出於主人家的基本禮貌問著。
辛波斯卡弗注意到木桌上的紅酒,指著說:你喝什麽,我就喝什麽。
她發出慵懶的聲音:大晚上的別喝酒,我給你倒杯鮮奶吧。
辛波斯卡弗直接坐下去,從木桌子的底下拿出一個酒杯,擅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將紅酒晃來晃去,隨後品嘗了一小口,心滿意足地讚歎著:好酒!果然是好酒!
帕特麗夏不禁咬牙切齒地說:某人,你真的越來越不懂禮貌。
辛波斯卡弗絲毫不介意地放下酒杯,敲響了木桌:為什麽要一個人躲起來?
帕特麗夏也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鮮奶,但是沒有喝。
“沒有為什麽,突然想一個人呆著。”
“如果我不是接了律政司轉介的謀殺案,我都不知道你被停職調查。”
“那只是小事情,話說回來,你說的是深水街公寓那宗謀殺案?”
“原來你也知道,看來你並沒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樣將自己封閉起來,不問世事,對外界的事物漠不關心。”
“我這裡有電腦,可以上網的,基本上布達拉美宮發生的每一宗新聞,我都很清楚。”
“調查進度如何?你會不會被革職?”
“律師公會那邊找我談話了,目前來說他們仍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起訴我,所以我只能是停職處理,如果兩個月後,他們仍然沒有足夠的證據指控我違法專業操守,我自然就會複職。研訊會很快就會召開,與啟動特權法的性質是一致的。”
“夏檢控官,你感到害怕嗎?”
“不!我從來不會害怕,只是這個世界讓我感到困惑。”
“是嗎?那我隻好祝你好運,還有,深水街那宗案件,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帕特麗夏好奇地望著辛波斯卡弗。
“幹嘛這麽看著我?”
“你為什麽不問我發生了什麽事?”
“聽著,無論你有沒有違反專業操守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能複職。”
“所以我什麽時候都說,我們根本就是同一類人。”
“不,我們要走的路很不一樣。”
“所以你今晚要在這裡過夜嗎?”
辛波斯卡弗好奇地問:有何不可?這座小島風光獨好,你還真會挑地方。
帕特麗夏盯著她帶來的袋子:裡面裝著的是深水街案件的資料?
“是的,要不我們一起來研究一下?”
“也好,反正我被停職,不能做檢控的工作確實很不適應。”
寂寥的星空,呼喊著千百種孤獨的身影。
時針指向零時零分之際,那一夜,幾乎所有人的命運因此而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