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斯在離開法庭的日子裡,她便感到無比的孤獨與失落。
每當她將要被這種赤裸裸的孤獨感給掩蓋的時候,她就忍不住跑去臨近海邊的’友誼天長地久餐廳’用餐。
這裡由於是接近海邊,一般來這裡用餐的多半是熱戀中的男女,她每次來這裡的時候都很想找黑澤明出來,但她擔心對方會誤會她有複合的想法,所以她不敢輕易找他。
熱戀中的癡男怨女所道出的台詞總是如出一轍。
她不相信愛情,也不相信甜言蜜語,但在她的記憶中,黑澤明其實算是一個比較理想型的男孩子,值得注意的是,她在心中是用男孩子來形容黑澤明的,因為他在她的眼中像極了一個迷失在失樂園的小孩子那樣。尤其是在修讀法律的那段黃金時間裡,更是衣不蔽體地暴露了這一切。
他很容易開心很容易滿足,稍微看到一點點新奇的東西他都會非常開心,甚至可以玩個半天。她每次與他逛街,他都很習慣性地買一大束五顏六色的氣球,他左手牽著她的手,右手拿著那些氣球,他很喜歡看著氣球在空中飄個不停的樣子,傻乎乎地樂個半天。他不是左撇子,他習慣用右手,但他的右手竟然是牽著一束氣球而非她的手。於是她就認定了在他的心裡,她的地位還不如這一束氣球重要,因此她認為這個男孩一點都不愛她。
但有一個事實,她不得不承認的是,她曾經真的很愛他。
跟他在一起的時光裡,從來不用擔心任何事情。他不會問她的過去,更不會干涉她在法庭上的一切行為,他從來不會質疑她的做事方法,就算偶爾真的感到困惑時,他仍然會對她說一句:嗯……你這麽做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
事實就是這樣,跟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根本不會吵架。
在那段屬於他們的人生時光裡,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們兩個人一起去圖書館溫習的回憶片段,她督促他的法律考試,司法制度會考。他很貪玩,如果沒有一個人在他身邊管控他,監督他,他根本就沒有定力一心一意地去溫習。
她甚至認為,她就是上帝賜予給黑澤明完成法律考試的一盞明燈。因為在黑澤明通過所有司法考試正式成為律師以後,他們就分手了,最起碼在她心裡看來是這樣的。
她向他提出分手,並非面對面提出,而是透過書信的形式,她甚至用了德文完成了那封提出分手的信。她那時候對德文並不是非常的熟悉,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在人生最貧困的時刻,她躲在隨時會被暴風雨襲擊至奔潰的小木屋裡,帶著極度沉重的心情,翻開一頁又一頁的德文詞典,一句一句地翻譯過來,然後抄在信紙上。她知道黑澤明看到一頁紙的德文,他肯定會非常感興趣,然後他會自己買一本詞典,一個字一個字地自己進行翻譯。這也是她用德文寫分手信的主要原因,她希望他能夠學會德文,這樣對他的人生才有一定的幫助,而不是一整個下午都對著後來發展起來的該死電子產品。
那封用德文寫的信封大致上寫了哪些內容,她已經不大記得了。她曾經問過他,那封分手信在哪裡,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丟了,但是他並不驚訝那是一封分手信,換言之他自己翻譯過來以後,已經明白那封信的主要含義。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主動找過她。
她知道自己計劃成功了,像他這種善良到極點地律師實在是不適宜跟她混在一起,不然只會多一個狡猾不堪的律師。
她趕走黑澤明有時候也是迫不得已的。
此時,出現了一位既陌生又熟悉的女人,說她陌生是因為兩人彼此之間還不是認識得很深,說熟悉是因為她們在法庭經常會遇到,不過那是將來或者以後的事。
辛波斯卡弗很有禮貌地走到朱迪斯的跟前,並且面帶微笑地詢問著:請問我這裡坐在這裡嗎?
朱迪斯優雅地回應道:PLEASE!
辛波斯卡弗毫不猶豫地坐了下來,情不自禁地自我陶醉道:這裡風景獨好,真是讓人心曠神怡。轉眼之間她的神情又恢復了嚴肅的狀態:我又餓又冷,不過我在尋找一名非常難纏的大律師,你能幫到我嗎?
朱迪斯下意識地說:“所以說,你這一次是特意來找我的?”
辛波斯卡弗:你還真是狂妄自大,在法庭上任意妄為,連法官都不敢對你有半句怨言,我看整個法律界就只有你有這個能耐了。
朱迪斯微笑著說:“別這麽說,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
辛波斯卡弗好奇地反問:謝謝我?為什麽?
朱迪斯給對方倒了一杯滿滿的豆漿,從容不迫地說:“昨天在法庭上,你似乎根本就沒有尋找新證據的意圖,你只是旨在拖延審訊時間,從而給了我一個向法官申請保釋外出的借口,這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保釋我的當事人。”
辛波斯卡弗搖搖頭說:“這也只能說是一種異常的巧合,並不能證明什麽,況且我的確需要押後審訊。“
朱迪斯心領神會地說:“對,那只是一種巧合,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大不了。但是呢,黑澤明估計有跟你聯系過吧,我們這邊的情況你也很清楚,你絕對清楚我們想要的東西,我不排除他是為了接近你而出賣影響不大的情報,但我想說的是,他這一回做了一件大好事,幫了我一個大忙。”
辛波斯卡弗:無可否認,他最近的確有意圖地向我靠近,好奇地靠近,但是呢,他沒有向我透露過有關於案件任何的細節,要知道這可是妨礙司法公正的罪名,他身為一名知名度稍微有點影響力的大律師,是不會明知故犯,知法犯法的。
朱迪斯糾正她:好了好了,女人從來不肯說真話的,我也是女人,這一點我深有體會,不過呢,今天不適合談公事,相請不如偶遇,要不我們一起吃頓飯吧。
話音剛落,菜品開始逐一逐一地擺上桌子了。
不多不少,剛好有八個菜。
辛波斯卡弗捂著嘴巴,似笑非笑地說:“一個人吃八個菜?你平時隨便吃一頓也是吃那麽多,但是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暴飲暴食的饑餓份子。”
朱迪斯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說:“我這個人有一個很不好的缺點,就是從來不會虧待自己,該享受的東西還是要享受,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最重要的是過得開心。”
辛波斯卡弗半信半疑地說:“真的是這樣嗎?還是說,你早就預料到我今天會來找你,所以特意預先準備了那麽多菜,畢竟你看到我出現,臉上一點都沒有驚喜的神情。”
朱迪斯站起來,繞到後面的桌子上,打開了一瓶紅酒,點燃了一支雪茄,她拿著雪茄慢悠悠地走回去,漫不經心地說:“你以後想知道我在哪裡,只需要問問黑澤明就行,畢竟他只是一個沉迷女色的無賴律師。好了,別再討論其他毫無意義的話題。”
她遞給辛波斯卡弗一杯紅酒。
兩人互相碰杯,一起喝下紅酒,面對著充滿生命力的太陽,兩人之間產生了一段平平無奇的對話。
“你相信命運嗎?”
“相信,你呢?”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我變得不再相信命運。”
“我倒不是這麽認為,我始終認為上帝在操控這一切,我們的劇本早就已經寫好。”
“是嗎?可是我從來不會按照劇本來演繹我的人生,我要爭取屬於我的東西。”
黑澤明換了一身灰色的襯衫,在警局給斯蒂芬辦好了保釋外出的手續。斯蒂芬從拘留所裡出來的時候,一直顯得特別安靜。一言不發地簽了名字,一言不發地拿了自己的東西,然後就悶著頭離開了警局,在此期間,黑澤明一直跟在他後面。
他剛剛從拘留所被放出來,身上身無分文,黑澤明跟著他,就可以為他解決燃眉之急。其實黑澤明也知道,對方是不願意讓他一直跟著,但是沒辦法,他還記得朱迪斯對他的叮囑,要盯著斯蒂芬,不能讓他亂來,並且還給他打了一支預防針,在斯蒂芬回家的路上說不定會遇上仇家尋仇,畢竟死者的確有黑社會背景,曾經也罷,現在也罷,那都是鐵一般的事實。
黑澤明也在擔心這個問題,一旦遇上襲擊問題,他也不懂得應付,畢竟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律師。暴力衝突從來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
斯蒂芬坐在計程車裡,一路上顯得很沉默,心事重重地望向窗外,黑澤明倒是很健談,在車內跟司機大哥聊得很開心,從上車聊到下車,斯蒂芬仍然是一言不發。
很快,斯蒂芬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那是一棟看上去還算不錯老式公寓,但肯定價格不菲,這裡的房產向來不出租,隻做買賣。
黑澤明突然很羨慕有本事在這裡買房子的人,畢竟律師是一個高收入的行業,但他那不識時務的朋友,只會介紹一些謀殺類型的案件給他,這種案件對於他來說,向來是吃力又不討好,報酬方面也不是特別的高,通常的苦主多半是工薪階層,根本付不起律師費用,很多時候都是政府預知的財政費用。他的其他朋友,也是從事律師這個職業,但他們多半是處理離婚案件,如果是有錢人離婚,那就更好賺錢了。只要雙方沒有達成共識,不願意庭外和解,他們都要在法庭上打官司,爭取財產的分配權以及子女的撫養權。拖延的時間越長,他們的收入就越是可觀。所以就在他還在貧困的人生中像一隻可憐的幽靈那樣不斷地徘徊在財政緊張,收支不平衡的局面之中,他的那些朋友已經開勞斯萊斯,住別墅;就算是混得最差那個也已經買房子了。
當他看到這一棟老式公寓的時候,不禁悲從中來,情不自禁地感歎自己的悲歎人生之余,也不忘問斯蒂芬一句:“這種老式公寓不可能出租的,這裡是你買的?”
談到房子,斯蒂芬這才笑得出來:這裡是我妻子挑選的,她說這裡夠安靜,不遠處就是一大片海洋,她很喜歡大海,我很喜歡安靜,於是我們都選擇在這裡買房子。
他好奇地問著:“可是,這種古老的公寓房間應該很高才對,以你這種收入,供房子肯定會很吃力吧?”
斯蒂芬望著老式公寓,張開雙手,抱著某種享受的幻想,無比陶醉地說著:“能夠在發達的城市裡找到一處棲身之地實在是不容易。我們從結婚開始,就一直住在廉價的公租屋,政府送的東西雖然是很便宜也有很多好處,但是我們不想待在這麽一個地方一輩子。所以我們一直在努力地存錢,我們存了很久,一頓飯分兩頓吃,不敢換工作,不敢亂消費,好不容易才存夠首付。雖然供房貸是很辛苦,但是我知道,只要我努力工作,不怕辛苦,拚命地往上爬,力爭上遊,就一定能熬過這一段最黑暗的時光。上帝知道我們的小小心願,他一定義無反顧地祝福我們,保佑我們的。”
他們坐電梯,坐到最高那一層,黑澤明這才發現,住戶越高,是越便宜的。老式公寓是這種金錢規律,其他的房子他就不太清楚了,畢竟他對房地產行業並不熟悉。
隨著一陣門鈴的響聲發出,屋內的人打開了門,迎面而來的是一張百看不厭但又非常疲倦不堪的臉。在發現按門鈴的人之後,對方異常的高興,二話不說地抱著斯蒂芬,表現出一種期待已久,極度興奮的心情。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看不到你了!”如此纏綿的女子,看來一定是斯蒂芬的妻子,一張精致的臉龐因為過度的勞累而逐漸變得光彩渙散,我見猶憐。
斯蒂芬輕聲地說著:“傻瓜!怎麽會呢?這裡有我的諾言,有我的孩子,我一定會回來的,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啊!”
“你現在回來了,是不是代表以後都會沒事?”
黑澤明及時地插了一句:“親愛的女士,你丈夫只是被保釋外出,也就是不用待在拘留所,可以留在家裡,但要準時回警局報到,而且過兩天他就要上庭。這案件呢,尚未完結的,仍然是處於審訊的階段,不過呢,斯蒂芬先生太掛念你,也很擔心你的安危,所以就提出了擔保外出的要求,當然我們身為他的代表律師,也會盡量滿足他的需求。”
斯蒂芬拉著妻子的手,憂心忡忡又萬分緊張地問:“對了,最近家裡有沒有出現特別的狀況?有沒有上來恐嚇過你?”
她搖搖頭說:“最近的日子都很平淡,一切都很平靜,你不用擔心。對了,請問這一位大律師該如何稱呼呢?”
他笑著說:“你稱呼我為黑澤明律師就行了。”
“黑澤明大律師,我丈夫的案件真的要拜托你了,他真的不能坐牢!”
“放心吧,一切只會越來越好。”
黑澤明轉眼間注意到掛在牆上的獎杯,不禁感歎道:哇!斯蒂芬先生,沒想到你還是自由搏擊冠軍,而且是跆拳道高手!
斯蒂芬謙虛謹慎地回應:哪裡哪裡,純粹是特殊興趣愛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