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她一直處於被監視的狀態,很多事情不方便,直到開庭審理,她這才可以光明正大去做自己的事情。她想起那天黑澤明的到來竟然是質疑自己,這一點讓她很不滿意。所有人都可以懷疑她,唯獨是他不可以。可是他不懂,他什麽都不懂,遇到問題就只知道逃避,躲到一個她看不到的地方。只知道譴責不知道體恤。她套上了律師袍,走進法庭裡,她環顧著聆聽席上,並沒有發現黑澤明的蹤跡,這下她總算放心了,在這種場合她可不想看到他。不過監視她的警察卻死纏爛打,陰魂不散,居然跟蹤到法庭上。她戴上假發就是在提醒自己在法庭上的身份以及立場,她不能輕易發怒。
到目前為止,仍然是控方的階段,她不曾記得,這個案件到底拖了多長時間。
茱莉婭法官手裡拿著好幾份文件與報紙,匆匆忙忙趕了進來,很不耐煩地嚷著:不要浪費時間,趕緊開始吧。檢控官女士。
雷蒙反應有些遲鈍,或者說她的態度很遲緩還是說很敷衍:法官閣下,我要求傳召布拉警官出庭作證。
茱莉婭法官:本席同意。
布拉警官當天是有份參與逮捕行動的人員,他成為控方證人是極度不情願的一件事。首先他很同情涉案中的女被告,他不認為她犯了罪;然而在法律的基礎上她就是犯罪了,而他有份參與逮捕行動,就是知情人士,有義務出庭作證協助庭審。鑒於聯邦制度有這樣的要求,他不得不順從控方的要求。
他在法庭上進行了宣誓:本人在此作證、主張、宣誓、證明並嚴肅澄清對案件的客觀事實陳述絕無虛言,否則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法律製裁。
雷蒙:在你抵達案發現場的當天,發生了什麽事情?
布拉:我接到一個小孩的線報,私人住宅區發現了一個來歷不明的血腥女人。我就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當然還有其他的同事。去到現場,看到一個女人渾身是血跡,蹲坐在現場,我嘗試與她溝通,她卻情緒失控,吵著嚷著做出攻擊行為,我發現她精神狀態不太正常,於是呼叫了救護車以及精神科的醫護人員趕到現場,還有談判專家。在一輪艱苦的談判鬥爭過程中,我們成功克服困難,將這個女人逮捕送往精神病院。
雷蒙動了動身子,皺著眉頭問:接下來呢,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布拉:我們進入現場,找了半圈什麽也沒有發現,最後在一個地下室裡找到了三名死者的屍體,現場血跡斑斑,充斥著難以忍受的血腥味。其後我們在現場發現那個女人的衣服上找到相同的血跡,是屬於死者的,根據表面證供,我們有理由懷疑她殺死三名死者。
雷蒙:你當天所看到的那個血跡斑斑的女人是否在法庭上?你是否還能認得出哪個是她?如果可以,麻煩你指認她。
布拉:坐在犯人欄裡的那個女人!就是她!
雷蒙:謝謝你。法官閣下,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茱莉婭法官:辯方律師,你可以開始質詢證人。
辛波斯卡弗:是的,法官閣下。當時她是不是神志不清?
布拉:是的,我問她很多問題,她一個也沒有回答。
辛波斯卡弗:麻煩你形容一下她當時的衣著或者精神狀態。
布拉:精神狀態很不穩定,衣著方面比較爛,全身髒兮兮的,頭髮裡藏了很多跳蚤,沒有鞋子沒有褲子,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渾身上下全是傷痕,新傷加舊患,舌頭被咬傷,眼神裡充滿了恐懼與絕望。大概就是如此。
辛波斯卡弗:當她當時的狀態,你能不能想象到她會是一個冷血、殺人如麻的凶手。
布拉:這我可就想象不到了。她渾身都是傷痕,血液還染滿了衣服,精神狀態不穩定,如果不是後來在地下室發現了屍體,我更傾向於相信她才是受害者。
雷蒙咳嗽了幾聲。
辛波斯卡弗:你是否能查到關於她的資料。
布拉:查過,發現是她是失蹤人口儲備中的其中一個,相信是失蹤時間超過了10年。
辛波斯卡弗:謝謝你。法官閣下,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雷蒙:法官閣下。控方暫時沒有其他的證人需要傳召。
茱莉婭法官:暫時休庭15分鍾。
雷蒙給了辛波斯卡弗一個調皮的眼神。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只能幫你到這裡。
下半場幾乎是辯方的主場,第一個時間證人就是小麥克,他的身份比較特殊,很難令陪審員信服,不過那也是唯一的辦法了。不過小麥克始終只是個小孩,情緒控制方面很微弱,對事物的認知較為狹窄,也不懂這一次出庭作證的意義在哪。珍妮特多次勸阻辛波斯卡弗放棄小麥克,但是她沒有聽,還要把他列為第一證人。
小麥克的小孩思維很害怕陌生人,更何況是在法庭上宣誓、發言、回答律師的問題,還要面對嚴肅的女性法官,那就更為可怕。辛波斯卡弗特意在休庭的時間裡給小麥克做上庭之前的心理輔導,像哄自己的孩子那樣哄著他,吩咐他待會在法庭上不用害怕,對方問他什麽他只需要老實回答就可以了,但是絕對不能撒謊也不能在法庭上嚎啕大哭。他雖然表示聽懂了,但是眼裡仍然有恐懼,並且經常性回避別人的目光,搖擺不定。她還答應他。如果他在法院上表現得很好,不亂發脾氣不哭泣,她就介紹一個姐姐給他認識,當然那是她的女兒,她覺得這個小男孩很可憐,那麽小的年紀裡就失去了家人,或許他不應該那麽孤單,多個朋友沒準他會開心很多。
終於,小麥克勇敢踏上了出庭作證的征途,這應該是他最勇敢的一次。就連宣誓的時候也是很猶豫,全程結巴,語法錯誤,用詞也不夠精準,還被書記員糾正了好幾次,語法有誤就得從頭再來,拖了五分鍾宣誓才勉強完成。法官對於辯方的第一時間證人並不看好。
辛波斯卡弗咳嗽了幾聲,她在嘗試著調整自己說話的語氣,她很少在法庭上質詢孩子,也不是沒有,但是年齡沒有那麽小。她很害怕嚇到孩子,盡量表現得溫和一點:你是否認識照片中的男人?(指其中一名死者)
小麥克:認識。他是一個怪叔叔,經常會趕我去工廠做臨時工,幫他賺取喝啤酒的費用。
辛波斯卡弗:這麽說,他不是你的父親。
小麥克:他沒有說過是我的父親。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周邊的小朋友都有父母疼愛,唯獨我沒有。
辛波斯卡弗:他沒有向你提及過關於你父母的事情?
小麥克:沒有。每次我問他的時候他都會很生氣,吵著鬧著要暴打我一頓,被他打的次數多了,我也就不敢再問了。
辛波斯卡弗:你說你長期被他虐打,身上會有傷痕吧?如果有,麻煩你展示給在場的所有人看。
小麥克既羞澀又糾結,對於一個年齡漸小的孩子而言,這是一種羞於啟齒的行為。不過在辛波斯卡弗的眼神鼓勵下,他還是照做了。赤裸的上半身充斥著各種奇怪的傷痕,舊疤痕、新疤痕,觸目驚心的一幕使在場的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包括法官也表現出一副同情的狀態,手裡的筆在寫著什麽東西。
辛波斯卡弗:他一直就這樣虐打你?
小麥克:是的,總是如此。每次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會倒霉。
辛波斯卡弗:你有沒有向別人求助過?例如報警?
小麥克:我嘗試過,但是沒有作用,他們不會相信一個小孩子的,盡管他們都看到了我身上的傷痕,仍然在假裝看不到。
辛波斯卡弗:你……有沒有去過那個地下室?
小麥克:沒有。他不允許我靠近那裡,一旦發現了,他也會毒打我一頓。之後那裡就等於是禁地,不能隨意靠近。可是那幾個叔叔經常會進去地下室。一進去就會很久才出來,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在裡面逗留那麽久。
辛波斯卡弗:你是從什麽時候在這個房子裡居住的。
小麥克:有記憶的時候就在那房子裡了。
辛波斯卡弗: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在哪。
小麥克:沒有意義了。我已經習慣了沒人疼愛的日子。
辛波斯卡弗:你會厭惡他嗎?
小麥克:他就是一個純粹的惡魔!哪怕我住在他的房子裡也是活得很沒尊嚴。
辛波斯卡弗: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小麥克:厭惡但不覺得陌生。我總覺得他很親切,盡管他很惡毒,有嚴重的暴力傾向,可我還是覺得他很親切。
辛波斯卡弗:你有沒有見過那個女人?
小麥克:沒有見過。不過那天在門口那裡我見過她,她很慌張很可憐。但是她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與生俱來的親切感。
辛波斯卡弗:你覺得她像壞人嗎?
小麥克:不像,至少那天她沒有傷害我。
辛波斯卡弗:法官閣下,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茱莉婭法官:檢控官,你可以質詢證人。
雷蒙:你說怪叔叔虐待你,有沒有人可以證明?
小麥克:沒有。他暴打我的時候多半會把門關上。
雷蒙:根據警方的記錄,當日是你報案的,你當時說,有個奇怪的女人坐在你家門口,你很害怕,你覺得她是個壞人,所以你報警了。
小麥克:是的,的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雷蒙:既然你選擇了報警,那就說明在你的潛意識裡,她是個壞人;你覺得她是壞人,但是你剛剛又說她不像壞人,那她到底是壞人還是好人,你的供詞前後矛盾,你讓陪審團如何相信你所說的話!
辛波斯卡弗:反對!法官閣下,我反對檢控官在企圖恐嚇一位小孩。
雷蒙:法官閣下,證人是不分尊卑,沒有階級觀念。只要出庭作證了,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哪怕是總統也不應該例外。
茱莉婭法官:辯方律師,恐怕我不得不讚成檢控官的觀點。
辛波斯卡弗隻好重新坐了下去,她對此表示憂心忡忡,擔心小麥克會承受不了檢控官所施加的壓力。
雷蒙:你有沒有偷過怪叔叔的錢?
小麥克:沒有。
雷蒙:沒有?但是根據你在學校的表現,你曾經因為偷錢而多次被校方警告。怪叔叔之所以打你,不是為了發泄情緒,是因為你偷東西吧?
小麥克:沒有!
雷蒙:你到底有沒有偷錢?
小麥克:有!但是那些錢是我辛辛苦苦去工廠裡賺回來的!他全部都拿走了,只為了那些該死的啤酒!去他的!
雷蒙:你當天發現了那個女人身上的血跡吧?
小麥克:是的,我發現了,的確如此。
雷蒙:所以你的第一念頭就是她殺了人,你才選擇報警……
辛波斯卡弗:反對!我反對檢控官毫無理據的主觀猜測!
茱莉婭法官:反對有效。
雷蒙:你是不是在學校很叛逆?學校方面多次投訴你在上課期間參與多次鬥毆,嚴重破壞學校的秩序。
小麥克:是他們先惹我的!
雷蒙:他們說你什麽了。
小麥克:他們說我是來歷不明的雜種!
雷蒙頓時就沒有了逼問的心情,她轉過身對陪審團說:辯方證人是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孩子,醫院根本沒有他的出生記錄,他的名字在資料庫裡也沒有吻合的記錄。究竟我們是否要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的證供呢?就由你們決定了。野孩子的形容使小麥克傷透了心,在法庭上大發脾氣,砸爛了法庭的玻璃,法官險些遭到襲擊,法庭秩序無法再維持下去。最後鬧了個不歡而散。這下子雷蒙的形容詞提醒了辛波斯卡弗,她讓珍妮特去調查關於小麥克的來歷。她總覺得這其中牽扯到很多看不到的關系網。事後她還要安撫、哄好一直在鬧情緒的小麥克。
她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收養他會不會是一個好主意呢?說不定黑澤明也會讚成,畢竟他一直想要個孩子—第二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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