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人歎道:“我看你們打招呼,就知你們是知禮數的人,不過知禮數就應該白天來找人。晚上偷偷摸進來,又有些失禮,這讓我很難決斷啊……”
“頭人,”李滿爺聽到他要決斷,趕緊一拱手,道:“我們和寨子裡的一對祖孫有些私交,所以這才連夜前來,和她們說點事情之後,我們馬上離開,頭人盡可放心。”
我後來聽李滿爺說起才知道,頭人所謂的決斷,就是要不要放狗把我們給嚼了,畢竟在這深山裡頭,被狗嚼了屬於神不知鬼不覺的死法,如同人間蒸發一樣,任何痕跡都不會留下。
只是死法太窩囊。千裡夜襲被狗啃,這叫什麽事。
頭人問道:“那說說看,你們要找的是誰吧?”
李滿爺額頭滲出汗珠,一番糾結之後,那模樣屬實啟齒。我不知道李滿爺考慮的是對方會不會有什麽禁忌,我見他不好說,形式上也不能尬在這裡,於是我說道:“頭人,我們要找的是寨子裡的一對養藥婆,老蠱婆不知道名字,小蠱婆好像是叫張菲菲。”
聽到養藥婆時,頭人的整張臉就呈鐵青色。李滿爺回頭激憤的瞪我一眼,畢竟這時候說錯話我們三個就會被就地犬決。
說實話,我有點摸不清他和老蠱婆的關系,但是我們在溪邊聽到兩個族人閑聊時,好像是說老蠱婆回來了,要加強巡邏崗哨。這個頭人不會是護短吧?
也正常,寨子裡的人員基本上沒什麽流動,見到的都是自己人,我們幾個外人要來找麻煩,那他們肯定是要幫自己人的。
火光映襯得頭人臉上陰晴不定,我心想坐這兒等他突然下個對我們不利的決斷,還不如索性豁出去先要個道理,我便急道:“頭人,這是我和老蠱婆的私人恩怨,請頭人賞個痛快,讓我先和她當面討要說法,再來領死不遲!”
李滿爺渾身一顫,急拱手笑道:“此地雖處偏鄉僻壤,但有頭人這等明事理曉是非的一方賢者坐鎮,呵呵,自然也是有理可講,有冤可伸的。我的孫子講話著急,衝撞了頭人,實屬老頭子我管教不當,還望頭人多擔待。”
他說完轉頭對著我就是一腳,臉色就別提多難看了。
結結實實的被李滿爺一腳踹倒的我哪能不知道他擔心什麽,只是他突然為了我把事情全攬在自己頭上,這讓我心裡萬分難受,爬起來還想爭辯,結果那頭人道:“你們和老蠱婆有過節?”
雖然頭人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變化,但語氣上明顯流露出一絲好奇,李滿爺畢竟經驗豐富,馬上對我說:“你閉嘴!”然後接口道:“不錯,那老蠱婆我們先前從未接觸過,不知為什麽她千裡迢迢跑到我們那裡,給我們周圍的人都種了蠱,據說還抓了我們的一個朋友過來。由此我們才心急火燎的想來找她要個說法。只是沒想打擾了村寨,驚動了頭人。”
頭人轉念片刻後,終於又拿起煙杆抽了起來。
見他神色,李滿爺身子也輕松不少。
頭人鼻子裡噴出兩道長長的白氣,道:“嗯……老蠱婆倒也乾得出這些事。不過你們若真的要找她,卻也不算來錯地方。”
“怎麽說?”滿爺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原本跟外人也提不上。但是你們既然是來找她們尋仇,必也深受其害。咱們在這深夜相會,也是一場因緣。畢竟蠱術於我們寨子而言,其實也算禁忌。蠱術在我們寨子裡曾經絕跡過幾十年,但是二十年前,老蠱婆她還是……”
原來,在南夷的觀念之中,蠱術多是害人的,雖然也有救人的,但是實屬少數。所以養藥婆、蠱婆都被視為是鑽研邪術的人。因為蠱術傳女不傳男,所以學了蠱術、或者蠱家的後代子女,通常都被寨子裡的人遠遠孤立,視為不吉祥的象征。
老蠱婆當時的女兒出生之後,為了給女兒順順利利的找一個婆家,她當著全村的人發誓,此生再也不用蠱術。她從此緊守自己的誓言,再也沒動過蠱術。誰知她女兒長大之後,寨子裡的人卻還是孤立和歧視她們母女。
哪怕她的女兒容貌頗有雅姿,鑒於她家裡做過蠱婆,還是沒有人願意上門提親。
誰知一年夏天過後,她女兒的肚子突然一天天的大了起來,然後在來年的春天,她在老蠱婆的家裡生下來一個孩子。
那個生下來的孩子就是現在的張菲菲。
至於孩子的爹,沒有人知道。寨子裡的人起先都說是鬼胎,後來見她生下了孩子,又罵她不知檢點。
當時的寨規對這個非常的重視,畢竟寨子不大,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所以女子不守婦道這回事,是要吊頸投崖的。
吊頸投崖是當地最終的懲罰之一,就是將人的脖子用繩結套住,再推下山崖。先懸在半空吊死,再切斷繩索落入深淵。
寨子裡的人都集中起來之後,就衝到了老蠱婆家裡,強行把她女兒抓了出來,老蠱婆拚死護著嬰兒,跪地求饒。
她磕頭請求寨子裡的男人,走出來一個,承認自己是她的女婿。但是直到她的女兒被推下山崖,也沒有人承認。
從此後老蠱婆的心態就變了,既然她停了手大家還是不理解她,她唯有使用蠱術,才可以保護弱勢的自己和孩子。
從那天開始,任何人再想接近她們的房子,都會頭昏腦漲大病一場。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惹她。第二年女兒的祭日時,村裡的所有男子都腹痛將死,她抱著孩子傲然走過村子,說:“既然沒有人敢承認,那麽所有的男子都要給他女兒陪葬。”
眼看寨子裡的男人全部都要喪命在她蠱毒之下,終於有一個男子承認,就是他當初和她女兒私會。他也曾想去明媒正娶,但家裡人以死相逼阻止。他苟活一年,日夜煎熬,如今願意一人做事一人當,想用帶著悔恨的一死來換回全寨的平安。
看著他憤然跳崖之後,老蠱婆這才收了蠱術,流著淚抱著孩子回了山上的房子裡。從那以後,寨子裡的人偶爾在山裡見過她的孫女,都避而遠之。她自己則很多年都沒有再下山回過寨子。
這不,早幾日他們祖孫經過寨子出山,整個寨子都如臨大敵。誰知今天她們神神秘秘的又回來了,同路還有幾個人,不過好像同路的其他人天黑前又都走了。
“誰知今天晚上,你們竟然闖到這裡來了。”頭人說到這裡,長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