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震怒,那太醫就嚇得渾身發抖,要不是害怕在陛下面前失儀,恐怕這會兒已經癱倒在地了。
紀顏見他可憐,也知道他們已經晝夜不息服侍秦瓊數日,沒有功勞也還有苦勞,就怕李世民悲痛過頭,起了殺心,才輕聲道:“陛下,國公的病勢,大家有目共睹,醫官已然盡力,就不宜責罰無過之人。”
李世民做聖賢君王,最大的好處就是善於納諫,聽得進去別人的話,這會兒也就回過神來,才點頭道:“我剛才怒火攻心,原本也沒打算要殺他們。去吧,照顧好叔寶!”
一眾太醫撿了命回來,就連忙退下開方子熬藥,絕不敢在李世民面前逗留片刻,生怕他又改了主意。
紀顏瞧著他們散開,隻覺得好氣而且好笑,就是隋唐的醫官大多是世襲,老子開方兒子抓藥,打出娘胎就學著分辨藥性的,從理論上說,他們的醫術的確比民間的醫生高明,所能動用的資源更是碾壓一眾同行,照理說總該有一兩個妙手回春的聖手,才對得起大唐太醫的名頭。
然而實際上,醫學是一門實踐科學,需要通過不斷的嘗試和犯錯來積累經驗。民間的醫生懂得不如太醫多,卻個個身經百戰,接觸的病人數不勝數,見過的怪病也多如牛毛,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經驗,大大提高了他們的醫術和眼界,才使得民間聖手頻出,太醫卻默默無聞。
幾代人下來,民間的行醫世家都有了足夠的積累,宮中的太醫世家卻被宮牆限制了眼界,許多時候不是他們偷奸耍滑,而是醫術的水平的確受到限制,單純在醫療條件方面,皇帝並不比老百姓有太多優勢。
古代醫生治死一兩個病人,原本是最尋常不過的情況,誰手裡不死上幾個人,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乾這行的。可宮裡的太醫面對皇親貴胄,真是一點錯都不能出的,有時候用藥過於保守,也是能力有限的一個方面。
秦瓊如今的情況,紀顏瞧在眼裡,曉得太醫們已經拚盡全力,隻恨沒有起死回生的醫術,只能說沒能保住他的性命,卻不能說他們哪裡有弄錯的地方。
搖搖頭,紀顏隻覺得在生老病死的面前,自己也很是無力,只可惜孫思邈不再京中,現在也來不及找他回來,若是有他在場,秦瓊或許還有一絲活命的希望。
當然,這只是紀顏一廂情願的想法,也知道藥王爺普惠百姓,不願專門服侍皇家,四處雲遊,信步山野,別說自己,就是李世民要找他,也要花費一番功夫。
不一會兒,就見幾名家奴帶著一名少年急匆匆趕來,瞧那少年身著甲胄,眉眼剛毅模樣,與秦瓊有五六分相似,紀顏就知道他便是秦府小公子,這就松了口氣,卻聽他道:“父親年事已高,生老病死,乃是天理循環。軍令如山,為我一人,敗壞軍紀,就不應該!”
這話嚇得老管家連連擺手,始終這會兒諸位貴人都在前堂等待消息,新豐候紀顏卻就站在一邊,這種近乎於不忠不孝的話被他聽見,傳到李世民的耳中,只怕小公子的前途就算完了,連累秦瓊的家教都要受到指摘。
然而紀顏卻沒有在意這話,也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們懂得很,正是在知道與不知道之間徘徊,有時候說出話來,並不能代表自己的本心,就笑道:“秦少爺小小年紀,就懂得以軍法為重,實在難能可貴。只是法外無外乎人情,大唐鐵騎也不是冷血無情之輩,好歹父子緣分,血濃於水,是我下令請你回來的,不怪他們。”
小公子聽他說話,若有所思,臉上的神情緩和下來不少,這才拱手行禮,道:“不知是那位前輩?”
紀顏搖頭,道:“前輩就不敢當了,我叫紀顏,曾受過秦伯伯傳藝之恩,算是他的學生,與小公子平輩。不知小公子怎麽稱呼?”
一聽他是紀顏,小公子就顯然親切了許多,才回道:“原來是新豐候,久仰大名,百聞不如一見。小子秦懷道,單字‘理’,拜見新豐候。”
眼看他在這種時候,還能表現得有禮有節,紀顏就暗暗歎了一聲,知道他與秦瓊之間芥蒂很深,才道:“不必多禮。我聽你剛才說話,似乎與秦伯伯有些誤會。”
聽他這麽說,秦懷道就有滿腹的委屈要講,也早就從秦瓊那裡聽說過紀顏的事跡,對他頗有好感,也覺得親切,佩服他能從清貧中一飛衝天,似乎與自己這個不受待見的國公幼子有些相似,才有共鳴,惺惺相惜,這就請紀顏在旁邊亭台落座,說起話來。
沒聽幾句,紀顏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隻覺得無奈,也有些可憐這位小公子。
原來他是秦瓊老來所得之子,今年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十四歲,正是年幼。自出生以來,他大哥就一直對他冷淡,雖然從來沒有打罵,卻也沒有表現出長兄應有的樣子,叫他備受委屈,一直對大哥又敬又怕,童年著實不易。
秦瓊既是英雄,自然與尋常小門小戶不同,深諳慈母多敗兒的道理,對幼子的管教就十分嚴厲,平常時候府中家法森嚴,秦懷道稍有不慎就會受責罰臨身,從小到大隻記得受訓和挨打,很少瞧見父親對自己表現出疼愛和溫情,久而久之心中就生出了怨恨,隻當父親與大哥一樣都討厭自己。
就在去年,他又因讀書一事挨了秦瓊的訓斥,忍無可忍終於情緒爆發,當著一眾家仆的面跟秦瓊頂撞了兩句。大戶人家的規矩十分重要,君臣父子原本不容許僭越,對秦瓊來說,兒子罵老子就是要造反的節奏,當即抄起金鐧,打斷了秦懷道一條胳膊。
原本就有的委屈被這一鐧徹底激發出來,秦懷道當即忍著裂骨之痛與秦瓊大吵一通,隨即離開了國公府,投奔在禁軍中,自此再不與家人往來,知道今天才被老管家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