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身,適應教室裡的光,看到男孩本來在看他,但楊繼業每次直視對方時,男孩都刻意地回避。
對於面前的男孩,楊繼業多少有些印象,但卻又記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當然,如果見過,也是之前那個書呆子楊繼業見到,不是目前的他。如此,越是回想,印象就越模糊。
索性不去想,看著面前的男孩,楊繼業說,“怎麽不把臉洗乾淨?”
“楊大哥,昨天我還跟他說這事,但他沒聽。可能是習慣了。”巫小陸說。
楊繼業也不多問,取了木盆,盛半盆水,然後讓男孩過來,幫他洗臉。這種事,楊繼業前世做過好幾次,每次到山村小學去捐贈物品,總有一個環節就是給學生洗臉、洗手、剪指甲。
男孩有些猶豫,不太願意。楊繼業估計,這是怕有人認出他嗎?便微笑著說,“這裡的學堂,聖人高坐。我們這些後輩,怎麽能夠汙頭穢面?”
聽楊繼業這樣說,男孩看了中年人一眼,中年眼簾低垂,似乎沒有任何表示。但男孩的細節,楊繼業自然看在眼裡。
卻不點破。抬著手,等男孩到他身邊。男孩隨後配合著到水盆邊,讓楊繼業給他洗臉。
先用清水擦滿臉龐,下巴,前後脖子,再將男孩的手也放進水盆中泡著。“記住,每天都要勤洗手,特別是吃東西之前,洗手後吃東西,才不會生病。記住了嗎?”
給男孩擦臉,輕輕擦拭。等擦拭乾淨,一張清秀紅潤的臉出現在面前,可楊繼業依然記不起來,不知在哪裡見過。心裡琢磨,如果不是在柳河縣城見到這個人,那必定是京都了。
在京都,當時楊家是右丞相,見到的都該是達官貴人後裔。誰家的孩子會流浪到荊蠻楚地來?難道是特意來找楊家?
楊繼業想到這,嚇一跳。這可不是小事!或許,老爸認識這個人才對,但中年男人卻不像是拐賣兒童的,因為他的舌頭都斷了。難道是京都誰家也遭了罪,這孩子和中年男人才過來的?
不過這時候確實不必著急,讓他們在夜校這裡住著,吃住無憂,倒也安穩。等一些日子,看看情況,再想辦法讓他們和老爸見一面,就能夠確定他們的身份。
“有沒有念過書?會不會寫字?你有十二歲了吧?”楊繼業輕聲說,邊說邊給男孩洗手,也不在乎男孩是不是聽懂,或理會他的意思。
中年男一直低垂著臉,有什麽表情,卻是看不到他的情緒。楊繼業也不看他,說,“叔叔呀,你也要洗漱乾淨。這裡是書堂,聖潔的地方。你們住在這裡,就當幫忙守著書堂吧。”
楊繼業說話,並沒得到任何回應。巫小陸、巫素貞看著楊繼業細膩的動作,哪像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而完全是一個幾十歲的老媽媽。
巫素貞幾次想說話,但都忍住了。這個楊家少爺,自從那次從柳樹上摔下傷到後,完全和以前是兩個樣子了。
男孩眼裡的淚忍不住,一顆顆往下掉,楊繼業即使看到了,也不作聲。等一陣,才說,“男兒有淚莫輕彈。”
男孩聽他如此說,當即將淚擦掉。楊繼業見了,又說,“男兒當自強。嗯,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乾卦有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說到這裡,見男孩臉上堅毅之色已經顯露,顯然是他的情緒被自己調動起來。楊繼業知道,欲速則不達,不再說。為男孩擦幹了手,準備端起髒水去倒掉,卻被巫小陸搶先了。
男孩靜默,楊繼業也不多同他說,轉身看著中年,說,“這段時間,你們就住在學堂。吃的問題,自己可以解決吧?要是做不好,我請寨子的人來幫忙。”
男子搖頭,比劃一下手勢,然後表示自己肯定能夠做好。看到男子的臉,陌生卻有些異樣,不過,楊繼業也覺得自己抓不住問題的關鍵點在哪裡。
想想還是算了。
與巫小陸、巫素貞走進夜校教室,見裡面落有一些灰,說,“小六,等會學生就要過來,我們掃一下吧。”
“楊大哥,這種事情我們就不做了吧。我叫幾個人來做,很快的。”夜校這邊,本來寨子裡都安排人來打掃的。這次主要是沒想到楊繼業會這麽快過來,才忘記安排,出現教室裡的灰塵。
“小六,你我都是讀書人。當知這麽一個道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楊繼業說,“今後,夜校這邊的打掃安排,都交給學生來做。安排好值日生,輪著每一天打掃。”
“楊大哥,你說的這句話好像很有道理啊。不知出自哪裡,哪一位聖賢所言?”巫小陸也是念書多年,雖然考不上童生,但平時也到縣學讀過書,聽過夫子授課,講析過文理、世情。
楊繼業也記不起這句話出自哪裡,會不會是大宋之前的先輩所說,自然不敢給巫小陸解說。“小六,我們懂這個道理就好。一個大丈夫,如果不能從細小的身邊事情做好,空談治國平天下,那是做不到的。”
巫小陸猛然地點頭,楊繼業也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後,男孩和中年男子眼睛眨巴眨巴,狂記楊繼業所說的這句話。中年男子的手指,在比劃著,寫出來。而男孩則反覆記誦,擔心自己忘記。
巫素貞在進夜校之後,情緒不是很高。夜校雖說是寨子開辦,但進來的名額有限,更不可能讓巫素貞這樣的女子參與。
今天,聽楊繼業說了不少話,覺得每一句都包含了至深道理,讓她似懂非懂。讓她對讀書、對楊繼業這個人有了全方位的改觀。
“秀才……先生……”巫素貞結結巴巴地說,聲音小,好在楊繼業還是聽到了。
“四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楊繼業看著巫素貞說,這裡人不多,巫家只有巫小陸一個,與巫素貞說話,可隨和一些。文朝男女之防,還是很看重的,熟蠻這邊的傳襲稍微不一樣,但真正大戶、家族,也都朝文朝習俗看齊。
“你是先生……我可不敢……”巫素貞還是說話不利索,“我是想說,我也能夠來讀……書嗎。”
“肯定可以啊,今天就過來吧。”楊繼業說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