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有多少？

  楚格明知道抬頭就能看見，卻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幾個在電子顯示屏上刺目跳動的紅字。

  也許只有一分鍾了，也許還有九十分鍾。楚格覺得這一切都不重要。

  他向球場對面看去，如山的球門就在那裡，長七點三二米，高二點四四米，金屬的框架，冰冷的質感，聽萬千球迷縱情的狂歡，也聞世間球迷滄然淚泣，卻從不歡喜，從不悲戚。

  今天，兩支球隊，四萬觀眾，一座獎杯，誰會倒在球門中埋頭痛哭，又是誰會在中場振臂長嘯登頂巔峰？
  而我呢？我應該在哪裡？楚格看向腳下的球場，看著自己的球鞋，看著自己的腳。

  在綠茵場上奔跑了太久，就連步履沉重的感覺都比以往清晰了。再也跑不動了嗎？那條終點線明明就在那裡，楚格卻覺得自己快缺氧到看不見了。

  我是誰？恍神中，楚格心裡跳出了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並不是問他的名字，而是他這具驅殼中住著的靈魂。

  外表是楚格的驅殼，裡面的靈魂也還是叫楚格嗎？
  第一次踏上球場的時候，那種痛快自由的長傳球，就已經將高中之前的楚格踢出了這具驅殼，而現在，這裡面住著的到底是誰？
  是韓春陽在球場上的延續嗎？是帶著郭棟想要而無法堅持的足球夢想嗎？又或者是吳四海被打碎的前途重新在楚格的身體內拚湊了起來？
  現在佔據了楚格驅殼的，就是這些東西嗎？

  “楚格，讓我陪著你好嗎？“楚格仿佛聽到韓春陽就在自己的耳朵邊重複著這句話。

  “楚格，上場去做你最喜歡做的事情吧！”韓春陽的手掌似乎又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肩頭的溫熱中，楚格想起了郭棟家的那幾隻足球狗，也想起了帶著的憶然奪冠的時刻。

  韓春陽解放自己，郭棟訓練自己，吳四海依賴自己，三個圍繞在嚴清華身邊的人，傾注給了自己不同的東西。

  原來，我還是楚格啊！我不是韓春陽的延續，也不用背著郭棟的過去，更不用想要幫助吳四海復仇。

  我就是我！不管是從外表還是到靈魂之中，全部都是屬於楚格的！

  那個高中前的自己，以及還沒成為三中隊長的自己，只是成長過程中的一道死皮，是在時光中慢慢蛻去的，而不是被別人擠掉的！
  現在的我，是三中的隊長！是這座球場未來的主人！是全場四萬名球迷都不敢忘記的楚格！
  這場比賽，對很多人來說是終點，對這個叫楚格的自己來說，卻只是一個新的起點！還沒跑出起點，怎麽就能感覺到累了呢？

  楚格甩了甩腳，那些疲乏和煩躁，仿佛隨著這個動作，全隨著他腳底紛落的草葉埋進了地裡！
  ”我是楚格！勝利就是我的藝術！“

  楚格的視線掃過了看台，他不知道今天樊航是不是也在球館裡面看著。

  不過，這句話楚格並不是想證明給他看，而是要證明給這座球場，是要證明給韓春陽嘴裡更為寬廣的未來！

  “楚格！加油！”楚格下定決心時沒有任何征兆，蘇小恬卻在這個時候叫出了那句三中學生永遠都會記住的話！

  “楚格！加油！”三中的學生沒有遲疑，馬上就跟著狂呼了起來！
  兩年的時間，讓他們對這個名字有著近乎著魔般的信任。不管場上是什麽情形，不管三中是否落後，他們都能從這個名字中看到希望！
  “你們三中……”杜文在看台上對劉松道。

  “一直都是屬於楚格的。”劉松不得不承認。

  “我們憶然呢？”

  “誰知道呢？”

  “那還等什麽？”杜文和劉松哈哈一笑，從憶然球員中跳起來大叫：“楚格！加油！”

  郭棟聽到全場的呼聲，看著三中學生臉上近乎癡醉的表現，突然想起自己曾在球場上的歲月了。

  那個時候……

  郭棟很快就沒想下去，他揮著自己的外套，大叫道：“楚格！加油！”

  小錢等人早已在尖叫了！

  楚格加油。簡單得只有四個字的一句話，從最初的高一三班，到之後的三中，再到憶然的球迷，又一次響在這座球館裡面，從每一寸草皮上呼嘯而過，從球館裡每一根立柱之上纏繞而起，像一團最美的雲彩飄在了飛翔球館最上面！

  “球給楚格！”三中的球員在心裡念著。

  此時球還在如山球員的腳下，嚴清華聽到球場響徹楚格的名字後，面部開始猙獰了起來。他失去了所有的鎮定，向球場上的球員大叫著保持控球！

  時間已經到了補時階段，他的經驗沒有錯，最後只有三分鍾的補時。他不相信楚格能在這個時間裡改變什麽，但他害怕了。

  他更不相信楚格不會在這個時間裡改變最後的結局！

  “就算是讓楚格躺到病床上，也不能給他機會！”嚴清華終於還是將這句話喊了出來，惹得場邊的第四裁判連忙給了他一個警告！
  場上的如山球員有點暈了。球權還在己方腳下，哪裡能對楚格犯規？

  可是，很快球就不在他們腳下了！

  最後階段，一直在禁區附近的石磊突然衝了出來！
  壯實的身體，像是坦克般碾過草皮！
  他瘋了嗎？嚴清華完全不顧自己的表情比石磊做出的舉動瘋了不止十倍！
  誰也不知道石磊在想什麽。但他整場比賽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出擊，卻取得了很重要的斷球！

  梁非凡帶球的時候，心裡隻想著有可能會遇到石國洋的防守，對石磊貼地滑過來的鏟斷毫無準備！

  所以，當他想要扣球躲開的時候，石磊已經將球從他的腳下踢了出去！
  石磊已經顧不上韓春陽說的每個人都可能是楚格的話了。他將球踢去的方向，只是因為他在那個方向上看到了一道紅白相間的人影。

  紅白相間，那是三中此時的球服，那個球員一定是自己的隊友！誰會去管他是不是楚格？

  但那個人就是楚格！在石磊衝出來的時候，楚格就開始向前衝了。

  他相信石磊一定會斷球的！最關鍵的時候，石磊敢從禁區中從出來，絕對不是為了出來散步的！

  所以，他的動作和石磊幾乎配合得天衣無縫！球也真的飛向了他的腳下！

  “犯規！犯規！”嚴清華早已顧不上裁判的警告了，一隻腳已經踩到了球場裡面！
  如山的球員也不是完全沒準備，歐陽宇志就一直在跟著楚格。

  可是，整場比賽速度都不快的楚格，到了比賽最後階段，體能本該耗盡的，他卻再次爆發出了和剛上場時相同的速度！

  這種速度，已經不是此時的歐陽宇志能追上的了！
  犯規嗎？歐陽宇志猶豫了一下，他多麽想公平的比賽，可是雙手已經由不得他心靈的控制，不由自主的向楚格抓了過去。

  他隻抓到了楚格的球衣。

  “嘶……”球衣隨著巨大的力量，脫了一片下來。

  但，楚格還在前進！

  如山的第三個中場衝了過來，想要撞倒楚格，可是楚格隻踉蹌了兩步，馬上穩住了身子繼續向前！

  “想撞楚格！小子，你落後了！”吳青在看台上瘋狂的叫著！

  兩年時間裡，楚格經歷了吳青的撞擊，經歷了高中聯賽所有想要防死他的學生的撞擊，也經歷了業余聯賽中那些身體佔據著優勢的球員的撞擊，現在，沒有人能將想要勝利的楚格撞倒了！

  “這樣又如何呢！”

  將近半個球場的跑動，楚格的雙腳一定已經酸軟了，但如山還有一個球員！
  周亮衝了出來，在算準了楚格無法躲開的節點，再次猛地向楚格鏟了過來！
  他的腳已經不是貼著地面，而是對著楚格！

  就算是犯規，就算是點球，他也不會讓楚格靠近球門！
  因為在最後階段，點球打不進的概率很大！

  楚格的確無法避開這次犯規了！
  不過他突然將球挑了起來！
  用顛球的動作將球挑向了前方！這是韓春陽逼著楚格學會的技能，也將伴隨楚格終生！

  挑球之後，楚格雙腳用力在地上一蹬，整個人跳起在空中！

  他想避開周亮的鏟斷！
  但周亮並沒給他機會，他的腳再次抬起，踢向了楚格在空中毫無防備的腳掌！
  “楚格！”三中的球迷叫了起來，就連如山的球迷也有人害怕的叫了起來！

  楚格腳上受力，身在空中無法保持平衡，整個人就像被風吹起的紙片般無力的失去了重心！
  可是，楚格快要撲倒在地面的時候，猛地甩頭，狠狠的撞在了從空中落下來的足球上面！

  在楚格將球挑起來的時候，仿佛已經預見了這樣的情況！

  足球被楚格的頭撞得飛了起來！帶著落在地面的楚格最後的力量，代替楚格飛向了前方！

  如山的門將鄭強，沒料到楚格在失去平衡的時候，還能將球頂向球門，想要做出動作時，已經晚了一步。何況，這個足球，是藝術，是渴望，是無法被阻擋的未來！

  他撲了出去，卻還是沒能夠到足球！只能向楚格一樣，躺在草皮上看著足球自由運動的方向！
  “咣！”足球劃出的弧線墜入了地面，然後撞在了門柱的最下角！

  不會進了嗎？
  張力狂吼著想要過來補射，然後又被如山的後衛放倒在了禁區裡面！
  那個足球在地上旋轉了起來，在全場觀眾的眼中，幾乎是一厘米，一毫米的運動著。

  楚格已經沒有力氣，腦袋裡也沒了想法。他閉上了眼睛，然後聽到了讓球場地震般的呐喊聲！
  球！終於還是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