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針!”莫可舟握住陳樂伸向下一根銀針的手:“立刻!”
銀針被一根根取下,灼燒殆盡的血液緩緩流回四肢,將陳樂透透徹徹來來回回的折磨。江太醫的手伸過來觸碰他的脈搏被陳樂躲開了,只是小小的觸碰,陳樂已經感覺的腕部皮膚傳來的疼痛。
他知道,他這是對疼痛感覺的錯亂。針施在穴位筋脈,流動變換的是氣血,怎麽講皮膚也不該刺痛,可他還是躲了。不想再忍受哪怕一點的疼痛,也不想再忍受江太醫哪怕一次的觸碰。
他牙齒都在打顫:“江蘇,我師父已經死了,你滾!”師父已經死了,他陳樂寧願背負一個大逆不道薄情寡義的名,也不願誰來替自己做什麽決定。
江蘇把自己剔除鳳叱的時候竟然去問莫可舟,他驅毒的時候竟一個字也沒問過陳樂他自己要不要去這毒,可明明這些決定本就是他陳樂自己得未來和身體。
到底還是怕了被拋棄,所有的所謂人權,都是基於不想被拋棄。
若是他真的莫名奇妙回去了那裡,然後帶著所有回憶恍恍惚惚的穿過每一條馬路卻找不到莫可舟……那就是被拋棄了吧!
陳樂又覺得這樣不對,他氣的大致還是江太醫!
說不清,他在莫可舟手心動了動手指:“你抱我回去吧,我暫時走不動!”身上還是疼,莫可舟抱他抱的穩,陳樂知道他心跳的亂。
“莫兄,用輕功吧!”皇宮距離莫府不算遠,莫可舟用了輕功更是只需片刻。
陳樂身上的汗一層一層的出,即使威風也沒吹落一毫。這痛把陳樂折騰狠了,莫可舟緊握著那雙手足足半個時辰陳樂才勉強恢復了些力氣。
“我身上的毒,是毒師父下的!”陳樂溫聲解釋:“沒有這毒,也就沒得百毒不侵這一說,江太醫的功力不夠,去也去不盡,平白叫我受了一番苦不說,還丟了一項本事。”
莫可舟拿著白巾擦拭陳樂的汗水,他心頭也堵著根刺,悶悶得不好受。他順著陳樂往下說:“那你身體會落下病根嗎?”
陳樂笑出來:“你聽他瞎說,毒師父哪裡舍得傷我?毒師父製毒一絕,醫法也是奇才一個,屈屈一個江太醫也比得上?師父早就給我方子服用,那些病根什麽的根本落不到我身上。他江蘇隻知曉我身中奇毒,卻不想他能不能解有沒有把握解我願不願意解,貿然下針倒是叫我疼得死去活來。”
“怪我沒阻止他!”莫可舟懊惱。
陳樂見他這一副小媳婦兒一樣的神態覺得好笑,這會色心上來卻不知道疼了,他坐起來故作板臉道:“對啊,不僅沒阻止,我打他的時候你也沒幫忙揍兩拳。”
“下次,下次我定打的他不敢作亂。”
“還有下次?我要不是恰巧醒來,你是會答應他送我回去,還是想個什麽別的法子送我回去?”陳樂本來是沒打算把這話拿出來質問的,可轉念一想擺在明面上說說也好,早些讓莫可舟死了這條心。
莫可舟以為陳樂不知道江太醫這話,還想著隨便找個時間再去問問詳情,陳樂這麽一問,倒是打斷了他的思緒。霎時間房裡充滿了先生檢查課業時的緊張和窘迫。
“你……聽到了多少?”
“從皇帝改口叫舅舅的時候。”也就是都聽見了,你和江太醫見不得人的勾當我都清楚。陳樂暗戳戳想著。
莫可舟一時糾結,他不失寡斷之人,可眼前的的三兩句話句句挨著陳樂,牽扯著陳樂。
“他說你會死在我前面,你比我小,合理該在我後面的。以後得光景不出意外我們是會一起看的,你能先走大致是因為你的胃疾。江太醫也說了,你的胃疾換一個時代就能根治,我不能不管不顧——”
“莫兄!”陳樂知道他後面再說也是那麽翻來倒去的幾句話,他不想聽的那幾句話。陳樂像是拿著糖人誘哄孩子的片子,力求擲地有聲:“我治好胃疾能多活幾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們都跪在刀尖上活著,有沒有謝南北一樣的,就是謝東西謝上下都是一樣的,我們每天都面對著危險。
莫兄,你也隨時會死,我也一樣。你覺得沒有你餓哦混混諤諤多活幾年重要,還是我們一起經歷風雨同舟共濟重要?”
莫可舟沉默。
陳樂越發溫柔且篤定到:“莫兄,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我能回去!
我一直能回去,也能回來。只需要一顆靈魄珠,我完全可以回去治好病再安穩的回來。你知道為什麽我沒有找到師傅要出靈魄珠然後回去嗎?
因為我這根本不算大病,就跟偏頭痛一樣,我時不時疼疼,你就能多心疼心疼我,我摻了私心的。”陳樂笑得狡黠,像隻成了精的狐狸。這狐狸無端的讓莫可舟心疼又氣惱。
狐狸勾了勾莫可舟的人下巴,聲音懶散誘惑:“可是江太醫為什麽說我只要回來就會魂飛魄散呢?”狐狸眼睛裡露出精光,不知在算計什麽。
“換句話說,他為什麽不想讓我回來?謝南北是什麽情況,眼下只有我和主君知道了。算上他江太醫,我陳樂還是最有本事把握摧毀謝南北的人,他憑什麽不讓我回來?
所以莫兄,你被騙了。除了我之外,你被另一個人騙了,我現在很不開心!”
“那要怎麽辦?”
陳樂一個軲轆脊背貼著床邊木稱:“我要你記住我在馬車裡說過的話,我不怕你先我而去,你也別怕,別著急,我會等你。”
等,聽起來就殘忍而溫柔。
陳閉著眼睛思考了很長世間,莫可舟大概以為他睡著了,躺在他身邊的動作小心翼翼輕緩至極。
他又一次騙了莫可舟!
能不能治好呢?陳樂不知道,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回去,沒想過!
他不想回去,這是癌症,不是高燒不退。他一個消失了許久的人突然帶著病痛回去,花費了父母大量的錢和精力之後,他陳樂能活幾天?他不願意,在那個世界他或許已經死了,他不想再丟棄一個世界來回折騰。
麻煩極了,他不願意。
陳樂閉著眼睛想,果真影青說的沒錯,他陳樂的話十有八九不能信,胡話瞎話張口就來,騙得了別人也騙得了自己。想想他陳樂騙過莫可舟多少?什麽鬼神莫測什麽暮年白頭,他打心底就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卻偏偏腦海中翻飛出一幕幕畫面。
他站在什麽鬼門關奈何橋的一頭,在無盡黑暗與形形色色的鬼魂之間尋找莫可舟,等待莫可舟!他並不著急,他相見到他,也想他歷經漫漫人生,終與逢到自己牽著手講給自己聽。
他是不信鬼神的,現在也不信。
所以他又想著於莫可舟抓了一輩子的賊寇罪惡,花白著頭髮坐在搖椅裡回想哪一刻可真艱險,回想哪一刻可真是惹笑,哪個賊人可真是蠢……
這畫面他也是不信的,他活不到兩鬢斑白,但是他卻跟莫可舟說:看,那兩個人活得或者死得多有意義,那是我們!
只要他說,莫可舟就信。
陳樂轉身抱住枕邊人:“我想吃糖人!”
於是莫可舟差人去買了兩個來,豬狗不如。陳樂吃完後再次摟著莫可舟手臂:“想吃綠豆糕!”
綠豆糕裡塞著紅豆餡,陳樂就喜歡這樣的,莫可舟知道。
“莫兄,你給我過生辰吧?”
“你生辰還不到!”
“我想吃長壽面!我做一碗,咱倆一人一半怎麽樣?”
於是在炎熱夏日裡,陳樂與莫可舟同分了一碗長壽面。沒有雞蛋,沒有作料,只有認認真真搓出來的勁道面條。
陳樂在這個上午把自己最愛的都吃了個遍,他幾乎實在跟莫可舟說:“看,我喜歡這個,別弄混了。”
他心底又在說,以後上墳的時候知道給我祭什麽了吧?
他心底裡也怕莫可舟在以後的時光裡把他一個滿口謊言的人淡忘!這個念頭被他狠狠壓住,莫可舟不會的,他堅持著一個夢境等著一個虛無縹緲的人,而後再次等著一個生死不明的人,他……
“好撐啊!”陳樂懶洋洋注視莫可舟,突然咯咯咯笑起來。
“笑什麽?”莫可舟幫他揉肚子,力道剛好把胃裡胡七八糟的食物揉開。
“笑咱們大敵當前,居然有功夫胡吃海喝!”
“還想吃什麽嗎?”
“不吃了,歇一會兒去小茶館吧!”
莫可舟也是樂意給陳樂找各種好吃的,然後看他狐狸一樣窩著消食。
大敵當前啊!
茶館裡胡先生的聽客不少,座無虛席。
陳樂在二樓圍欄處聽了會兒,胡先生編故事的能力不錯。他幾乎在故事裡把清秋閣美化成了世外桃源,裡面的人無爭無求,逍遙快活。
最終外界俗人打擾裡世外桃源的安靜,人心不足,他們擠破了腦門都要往裡住。最終結果可想而知,世間再無桃園。
創造一個美好,然後把他毀於一旦,這就是悲劇。引人深思且不卑不亢的悲劇。陳樂甚至看到有些眼窩子淺的,開始低低抽泣起來。
這時候陳樂就在想,人心有什麽可怕的,還不是會為了旁人的故事傷心落淚。可轉過頭他又想,人家落完淚之後事不關己,出了小茶館的門照樣對你陳樂指指點點。
罷了,都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