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把桂冠接過,然後親手給徐瑩瑩戴上,聲音稚嫩卻不失莊嚴:“母后,母后的弟弟,也是朕的舅舅。”
徐瑩瑩被皇帝扶起來,眼睛裡突然蓄瞞淚水:“皇……”
“母后別說了,朕還小。宮裡雖然是把人束縛的不痛快了些,但總比寺廟裡養人。清秋閣的事最近鬧得滿城風雨,朕也略有耳聞。”十三歲的小皇帝突然轉換了神情,他目光在皇太后與眾大臣之間流轉。
“恰好朕前幾日學了篇古則,有些疑問,不如朕說與你們聽聽,你們幫著朕解解疑惑!”他扶著皇太后坐到龍椅上,像極了平常人家的母親在教自己孩子人生道理。
底下一片人嘩啦啦的跪下,嘴裡喊著:臣等不敢!
陳樂也跟著跪下心裡叫苦不跌,他腦子發暈就算了,這來來回回的跪下起來堪比上墳,還是連著上無數個墳。
他得異常不是沒人發現,他站在大殿中央突兀的就跟白面饅頭上的一顆黑芝麻一樣引人注目。他被莫可舟扶起來之後就搖搖晃晃的立著,沒了莫可舟的攙扶這下跪得差點坐那兒!
這會兒大臣們都都低著頭應付皇帝即將出口得問題,沒人看見他。有幾個看見的也不敢出聲,敢出聲的幾位都知道內情,譬如莫可舟、譬如陳夢飛,再譬如徐瑩瑩。
“書中寫,慕文帝年少時最愛打獵出遊,因此見過不少的奇人怪物。有一日他見到一隻只有一隻腳的怪物,那怪物身形如牛,高聳如山,青身而無角。慕文帝年少無懼,張口便問:“何以稱呼?朕乃大慕國皇帝!”
不想那怪物真是聽得懂人話的,更驚奇的是她竟然真的會說話。
它說啊:“我叫夔,是神獸。”
慕文帝又問:“神獸也跑到人間裡來嗎?”
夔答:“世間百態,山高水闊,無我不能存身。”
他們意趣相投成了摯友,後來慕文帝被攻城險些失勢,狀況嚴峻。千鈞之際夔從天而降,他讓士兵以自己筋皮做成戰鼓,骨節做以鼓錘。鼓聲如雷,擊之震撼敵軍心力,遂,慕文帝大勝,夔歿!”
皇帝突然講了個繪聲繪色的睡前故事給大家聽,似乎是講的很投入,他良久複又出聲:“你們給朕講講,夔,是怪物嗎?如果沒有當初慕文帝的那份寬容之心,大慕傳說是不是就沒有後來子孫可言?”
其實故事跟清秋閣也不像,夔畢竟是個神獸,帶了神字的都算不上有多危險。
清秋閣不一樣,他們可憐就可憐在普通,可怕也可怕在普通!
陳樂能想到得,朝堂上這些大臣也想得到,但他們更知道皇帝的意向。沒誰會在這時候說話,這一招是個皇帝都會用,而且經常用。他們中有人歷經三朝,有人陪伴先皇半生,有人三年裡見慣了皇太后的手段,這會兒是個人都練出來了。
皇帝幽幽歎了口氣,把話頭再度轉到清秋閣上來:“手無寸鐵,你們知道什麽叫手無寸鐵嗎?清秋閣清秋閣,其實不過是個野人坑。我們鳳叱,要去把這個坑填起來嗎?怎麽填呢?
如果我們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趕盡殺絕,真的能趕盡殺絕嗎?謝南北不活在做這樣的人出來了嗎?到時候這些人,就算沒有什麽心思也被我們逼出來了吧?
這件事情的起末,都是一個謝南北。我們泱泱鳳叱,來者不拒!就算再來一個清春閣、清夏閣,我們也能安安穩穩的處理好?何必子自亂陣腳?
但是謝南北做過的事,我們一整個發鳳叱,竟沒人敢說一句聲討,你們一個個的恃強凌弱,還有什麽臉面在這裡跪著?”
皇帝把桌上所有的奏折橫掃在地,大殿裡回響著無數心臟顫抖的聲音。
他們聽見年輕的帝王說:朕覺得你們是該想想你們的初心了!
他們聽見帝王身邊的皇太后說:“皇上萬歲!”
他們聽見自己附和:“皇上萬歲!”然後各自帶著各自的心思跪下。
又要跪?才晃悠著起來的陳樂心裡有一萬句大逆不道不知當不當講!
可能是不當講吧,他暈倒了。當著莫可舟,當著他“姐姐”和“外甥”,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他倒下的太過突然,連莫可舟都沒來得及接住他。這兩條膝蓋怕是真的要關節炎了!
陳樂掙扎著清醒過來時耳邊是雜亂的聲音。
“江太醫,朕的舅舅怎麽會突然暈倒?”嘿,這孩子嘴還挺甜,這一會兒就開始舅舅舅舅的喊了。
然後陳樂聽見江太醫歎息:“怕是……”陳樂恨不得現在跳起來打爛江太醫的嘴。江太醫還在深沉:“怕是……思慮過多,這位……國舅心內憂慮煩思,身子不堪重負,加上朝堂的緊張氣氛自然就暈倒了。”
陳樂聽江太醫越扯越遠,還越扯越淡定,更是糾結著想要醒來。
江太醫還在編:“方才臣施針打通了陳公子閉塞的血脈,應當一刻鍾就能醒!”陳樂看不見徐瑩瑩和皇上滿意的點頭,但他知道江太醫完全是在胡扯。什麽打通血脈,這根本就是貧血好嗎,有時候陳樂看著自己最近的臉色都覺得蒼白。
他這時候就跟鬼壓身了一樣動彈不得,卻能清楚的感受都外界的情況,他看不見,卻能根據聲音和開開關關的門,來來回回走動的人大致判斷出來,這房間裡現在除了自己就和江太醫的徒弟說不上話,其他人都放下了心。
“還請皇上皇太后移步,臣有些隱晦的事情要詢問莫大人!”
陳樂聽見開門聲和腳步聲,大致是屋裡只剩江太醫和莫可舟了。莫兄應該是很急,可從陳樂恢復意識起就沒聽見他說一句話。
“江太醫想問什麽?”莫可舟衣袖掩蓋的雙拳握緊。
陳樂聽到江蘇清晰的歎氣,他坐在陳樂床前開始施針。陳樂不知道他方才施針是不是也這麽疼,那時候他沒意識。
江太醫把聲音壓的很低,不知道是對陳樂還是對莫可舟說的,他說:“陳樂會死!”
針不知道扎在哪個穴位上,陳樂半條手臂都火辣辣的疼,這疼痛不斷往上燒匯聚在心臟橫衝直撞。陳樂感覺到自己額頭大概出了很多汗,連江太醫的聲音也縹緲起來。
“人都會死,但陳樂會死在你前面,他現在有一個機會,可以選擇回到他得世界,我會送他回去。從此謝南北與他無關,你也與他無關,那邊的醫術可以完全醫治好他的胃疾,你願意放他回去嗎?”
他的第二針扎在陳樂足底,第二團火也在陳樂體內開始燃燒,同樣是網上匯聚,陳樂卻沒有心思去感受他燒在哪裡停在哪裡。他掙扎著想要說話,想要掙眼,想要阻止江蘇的胡說八道……
“他會忘記我……我們嗎?”莫可舟站得挺遠的,陳樂甚至聽不出他的語氣。
“不會!但他再也沒有機會回來!”江太醫扎在陳樂身上得針越來越多,陳樂大腦卻越來越清晰,他想要動動手指。
“回來了,會怎麽樣?”似乎近了一些,陳樂越是在心裡掙扎,那團火燒的越裂。
“魂飛魄散——”
“散你祖宗!”陳樂突然坐起身將拳頭砸在江太醫身上。即使身體疼痛他也知道自己用了不少力氣,江太醫手中的針下錯了位置,帶著鮮血落在地上。他似乎驚訝於稱呼了竟能掙脫束縛,一時間連躲避也忘了。
陳樂身上還有銀針,此刻半敞衣衫又一拳落在江太醫身上。他火氣燒過了頭,也不考慮其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大揍這個師娘一次。
銀色刺蝟追著青黑色太醫打,墨色官服左右封針又顧忌陳樂身體而無法下手。一時間房裡氣氛詭異中染上了幼稚,被怒氣燒黑的稚氣。
陳樂心中火氣鬱結,一拳打在江太醫肩頭,力道被江太醫的一個側身劃去了打半。江太醫還沒徹底躲開就被陳樂噴出的一口黑血染上了青袍,他蒙的抓住陳樂的手把脈,神色凝重。
“別動!”陳樂這感受到自己額頭滴落的汗,他想自己這會兒大概像極了剛剛生產完的少婦。
“施針被打斷,血氣逆行,躺好!”江太醫話音剛落,陳樂被莫可舟打橫抱起。因為要避開所有銀針,這個抱並沒有多少溫情浪漫,陳樂甚至覺得自己下一刻將要被套個麻袋扔到哪個不知名的江裡。
陳樂想要安慰他,可莫可舟卻行得快速。之後眼睛也死盯著江太醫施針的手。很快陳樂便想不了這麽多了,因為疼痛比任何一次都更甚。
“別動,我沒想到你能醒過來,雖然疼,但這樣才能把你體內的毒完全去除。”
陳樂神色一摒,他從鼻腔裡擠出兩個字:“拔針!”
“不能怕疼,毒物左右著你的血液,這時候要是放棄了,就是前功盡棄!”
“拔針!”陳樂心裡的怒火幾乎要從眼睛裡燒出來,此刻他對江太醫的厭惡不必謝南北少!
江太醫還是堅持,他施針的手不停,嘴上卻沒再對陳樂說:“莫大人,這毒要是不除,陳樂很可能身體機能從此受損,留下一輩子的病根。”
“拔針!”陳樂抬手摸索到腰側的一根銀針拔下來,他的手心已經布滿冷汗。他不想從莫可舟口中聽到什麽其他的想法,他隻想要這個自作主張的神經病太醫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