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二月間。
前線明軍陸續接到了大都督軍令,就地布防,寸步不讓。
此時,北線明軍,已大部撤退至遠東,距海參崴要塞不到五百裡,就地展開,布防。五百裡,是北線明軍能支撐補給的距離,各部一改之前大踏步後退的戰法,寸土不讓,開始組織兵力四面堵截,圍剿東歐人的輕騎馬隊。
明軍借大勝之威,依托人口較稠密的遠東地區,擺開決戰姿態。帶給東歐聯軍最直接的感受,便是輕騎馬隊處處碰壁,數度激戰後雙方互有勝負,東歐人卻再難向前推進半步,明軍態度日漸強硬起來。
西伯利亞腹地,奧伊米亞康。
這個露營地俄國人稱作奧伊米亞康,明人叫做溫泉村,
這個村子位於遠東戰線的極北處,終年冰雪覆蓋,常人難以生存,卻唯獨有這樣一處火山溫泉帶來的暖意,孕育了生機,形成了方圓十裡的一個大型村落,居住在村中的大明邊民以馴鹿,狩獵為生。
極北之地,人際罕至,野生資源卻異常豐富。
清晨,靜謐的村落中,祥和寧靜。
吱呀,厚實的木門打開,一個毛絨絨,全身上下包裹在鹿皮裡的男人推門出來,肆虐的寒風卷起積雪,雪花飛舞,不遠處確是霧氣彌漫的溫泉水流淌,讓人不由得讚歎造化的神奇。
風雪中,將自己包成粽子的男人,一步一步謹慎的登上望台。
男人在結了冰的望台上張望著,猛然瞧著南邊風雪中蹣跚而行的一隊騎兵,滿心狐疑,用力擦了擦眼睛,瞧著深深積雪中蹣跚而行的臃腫身影,倘若不是那些扎眼的馬匹,只會以為是在雪原中覓食的狗熊,然而狗熊又不會成群結隊的出沒。
那隊騎兵蹣跚行來,警鍾長鳴,打破了溫泉村清晨的靜謐。
鐺鐺鐺!
警鍾鳴響,溫泉村便如同炸了窩,不多時,一個個青壯男子手持火銃,提著長弓從家中奔出。這極北之地的明人村落,有墾荒邊民百二十戶,俱是青壯,丁口六百一十八名,能戰之兵兩百,青壯之外還有一隊十二名官兵,俱是輕騎,負責統禦,守衛這大明疆域極北處的盡頭。
如今的大明疆域,這溫泉村便是北邊的盡頭,再往北五百裡可就是北極圈了。
村外,兩裡處。
包裹在厚厚熊皮中的伊萬,勒住戰馬,在刺骨的寒風中動了動僵硬的手指,艱難的從懷中取出一袋烈酒。那烈酒被身體溫暖著,竟未結冰,咕咚咕咚,仰頭將烈酒灌進腹中,那火燒火燎的酒精刺激,竟讓關節僵硬,胡子結冰的伊萬不正常的亢奮起來。
“烏拉!”
“讚美你,榮盛的統帥,上帝之母啊!”
烈酒的刺激,讓一個個如同將死之人的俄兵亢奮起來,一個個臃腫的人影不畏嚴寒,匍匐在地讚美著偉大的聖母,痛苦流涕者有之,喜極而泣者有之,那沉悶的氣氛很快便灼熱,瘋狂了起來。
“進攻!”
“烏拉!”
野獸一般的嚎叫聲中,一個個臃腫的身影開始備戰,從馬背上取下火銃,弓箭,斧槍,馬刀。伊萬控制著顫抖的手腳,裝填好火銃,從懷中取出精心保管的火石,點燃火繩,喀嚓喀嚓,周圍響起一片火石摩擦聲,一陣寒風吹過,那火卻怎也生不起來。
呸!
俄兵們咒罵著這鬼天氣,無奈,隻得備好弓箭,抓起斧槍。
天寒地凍,火器雖然無法使用,俄兵的士氣仍十分高漲,這夥奇跡一般穿越了西伯利亞腹地的俄兵,多是俄國北方破產的農奴,強盜,殺人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伊萬用棉布將手掌包上,抓住斧槍,酒精的刺激讓他眼睛變的血紅,視線變的模糊。
然而前面明人的村落,熱氣騰騰的溫泉,風雪中溫暖的一排排房舍,讓他無所畏懼了。伊萬出生於一個農奴家庭,打小就是個畏畏縮縮的農夫,然而戰爭改變了他的命運,打從等級森嚴的俄國北方城鎮,來到這空曠寂寥的西伯利亞,伊萬便放飛了他的天性。
殺人,放火,搶劫,打獵,眼瞧著身邊的窮朋友一個個暴富。
懦弱的伊萬將心一橫,便加入了這九死一生的遠征騎兵隊,為了財富,為了女人他可以英勇無畏,為了能成為那些暴發戶中的一員,他可以忍受嚴寒,可以在寒風凜冽的雪窩子裡渡過慢慢長夜。遠處,那一排排明人的房子,搖晃起來,似乎變成了富麗堂皇的宮殿。
“烏拉!”
野獸一般的嚎叫聲中,一個個臃腫的身影步履蹣跚,踩著積雪,揮舞著刀槍歡快的發起衝鋒。
村落中,一道石牆後。
“直娘賊!”
裹著厚厚鹿皮的明人咒罵著,脫下鹿皮袍往地上隨意一擲,便露出裡頭鮮紅的棉甲,那一身鮮紅的棉甲露出來,讓周遭百十個青壯士氣一振,便如同有了主心骨。
“鱉孫子,沒凍死麽!”
咒罵聲中,石牆後那穿大紅棉甲的官兵,一聲低喝,十余杆火銃便架了起來, 呸,一口唾沫吐到了地上,落地時便摔成了無數瓣。
人群中,嚴愣將厚實的鹿皮袍裹緊了一些,打著寒噤,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長弓。嚴愣是陝西人,流寇出身,原本只是個老實巴交的軍戶,那些年陝北兵亂他便被亂兵裹挾,在天水大戰中成了俘虜,索性他並無大惡保全了一條性命,便被發配到這不毛之地。
嚴愣是最早一批發配塞北的邊民,一路向北,在溫泉村安家落戶,如今他有一妻兩子,五間房舍,還擁有一個五十頭的鹿群,還有兩隻待產的健壯母鹿,昨夜他冒著嚴寒照料鹿群,三更才睡,困意襲來便有些疲憊。
“飛!”
一聲嘶吼,將疲倦欲死的嚴愣驚醒,耳邊響起幾聲凌亂的銃響,一個激靈,慌忙起身擺開弓箭步,拉弓射箭,凌亂的箭矢飛了出去,戰事一起,他的困倦便不翼而飛。
砰砰砰!
幾聲銃響,十余杆輪火銃打響了一半,半數啞火了。
那厚厚積雪中臃腫笨拙的身影,倒下幾個,便如同一頭頭笨重的狗熊,在厚厚的積雪中蹣跚前行,十分滑稽,卻沒人笑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