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中,常掌櫃找來一根鐵釺,將十隻木箱上的銅鎖都撬掉,便退了出去。
馬城先打開一隻木箱,銀光耀眼,箱子裡都是一錠一錠上好的紋銀,裡面有五層木架,每層木架疊放二十錠銀,都是二十兩一錠的銀,五層就是兩千兩,這樣的銀箱就有六隻,共計紋銀一萬二千兩,馬城知道晚明的士紳富戶喜歡囤積金銀,很多銀子一進入這些大戶就被熔成大錠收藏以便留存子孫,不再進入流通渠道,這樣就造成市面白銀短缺,嚴重影響商品經濟的發展,這榆次常氏匆忙間就能收聚到近一萬五千兩白銀送來孝敬,可見這些年賺了多少銀子。
箱子一共十隻,馬城又打開一隻,這回是金光耀眼,竟是滿滿一箱金錠,十兩一錠,有八十錠,也就是一千六百兩黃金,晚明時金銀兌換比率大約是一比八,這一千六百兩黃金就值一萬三千兩白銀。
以柳自華的心性這時也難淡定,屏住呼吸,又打開一隻木箱,這箱子裡全是玉器,都用厚軟的的棉布包裹著,馬城取出幾件看了,紫玉杯一對、玉珊瑚瓶一對、玉花羽觴一隻、玉佛二尊,箱子裡還有不少玉器,也無暇一一點看,讓丁文朝將取出來的這些玉杯、玉瓶重新包裹放回箱子裡,又打開第八隻箱子,這箱子裡是金器,有金飛魚壺、金螭耳圓杯、金鳳穿花盤等等金製器皿,還有不少珠寶首飾,估計也有上千兩金子。
第九、第十隻箱子較輕,應該不是金銀玉器,打開一隻,書籍落落大滿,皆是珍貴古籍,宋版《風俗通》二卷、宋版《景德傳燈錄》一部共六卷、宋版《潛虛衍義》四卷、宋版《春秋或問》五卷……
除了宋版珍本,另有不少元版的書籍,如元版的《中庸聚說》、《朱子成書》等等,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手抄本,這些宋版、元版的書有多麽珍貴,尤其是到了後世,歷經戰亂,宋版書、元版書寥若晨星,存世的都是孤本,所以這些書籍和玉器他一定要好好保存留給後世,文化的傳承有時比生命更重要,第十隻箱子裡面也是書籍和一些文具。
十箱子金銀財寶數萬兩現銀,是常氏孝敬朝中大靠山,足夠下江南做一回大富豪了。馬城心知常氏在蒙古,在開原大賺了一筆,卻絕對想不到和蒙古人通商之利潤,居然大到如此可怕的地步,如今常氏也是林丹汗的坐上賓,這幾年通商蒙古大發橫財,隨手孝敬就是幾萬兩銀子,可見獲利之豐。
在商言商,馬城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陝西糜爛如今正是空虛,常氏要插足陝西馬城也照準了,有陝西巡撫傅宗龍照應著,榆次常氏在陝西暢通無阻,隱隱有壓過其他七家,成為晉商首富的苗頭,至於其中有什麽醜陋的勾當,馬城並不關心,傅宗龍也不是食古不化的書呆子,自有分寸。只要常氏能足量供給開原軍需,維持林丹汗半死不活在白城硬頂著,便是再坐大一些也無妨。
崇禎末年,李自成攻破大同、威脅京畿,崇禎下令放棄寧遠,調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入衛京師,調兵就需要籌餉,但皇宮內庫和戶部太倉銀都已拿不出錢,無奈之下崇禎帝下旨按官爵高低捐助餉銀,但只有幾個太監捐了一些銀子,絕大多數官員都如鐵公雞一毛不拔,閣臣魏德藻隻捐了五百兩,陳演更是哭窮表白自己清廉,無銀可捐。
可後來農民軍攻下北京,魏德藻搶先投誠,陳演更是獻銀四萬兩,很多原先一毛不拔的官員在農民軍的拷打下,被逼拿出的銀子動輒就是幾萬兩,可見大明朝並不是沒有錢,錢在貪官汙吏富商手中,象錢謙益這樣的贓官劣紳一旦遭遇鼎革,想必也是和魏德藻、陳演輩差不多的,在哪朝做官不都是一樣,何必忠於一姓,晚明士紳這種心態很普遍,只要保住自家性命和財物,國家興亡、百姓死活不乾他事,
船隊在運河上走走停停,行了多日,夏日炎炎,躲在艙中喝杯清茶,翻一翻唐宋珍品孤本已是極大的享受。馬城身邊有佳人陪伴,欣賞著文字之美性情頗為舒暢,晚間涼爽了便盡情歡娛,若不是奢華的船艙中書香氣息濃厚,險些便生出時空錯亂的感覺,變成後世兩個宅男腐女了。文字之美以前是欣賞不來的,很可能是身份地位眼界不同了,和柳自華兩人品評著唐宋孤本倒樂在其中,有沉迷之意。
船在京杭大運河水道上進展緩慢,雖是夏末秋初的季節,但這條溝通京師與江南的黃金水道依然是南來北往舳艫相望,前面已經是揚州地界,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揚州是神仙也向往的地方。
馬城這日躲在艙中,上午和臃懶無力的柳自華鑒賞了一本宋版《風俗通》,午後常掌櫃在船上置酒邀請貴客,名曰“旅次廣陵山西會”,邀請一些祖籍山西,旅居揚州的士子,官紳吟揚州詩、飲揚州酒、品評二十四橋風月,列了長長的一串人名。
馬城了然,同鄉會,這便是大明朝真實的風土人情。同鄉,地域是一個繞過不去的坎,出門經商全靠同鄉照應著,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說的就是這麽個道理,同鄉可比朋友可靠多了。常大掌櫃人極豪爽又多金,來者不拒,如此榆次常氏在江南才能吃的開,倘若換個摳門的掌櫃來,便要被揚州同鄉背後非議,一毛不拔的鐵公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