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崇武是覺得沒臉見人,這關寧兵馬整頓了也有幾個月了,頭回發起全線反擊,就鬧成了這副打爛仗的樣子。前後脫節,原本是負責保護銃兵大陣的刀盾斧手,腦子一熱竟然衝上去了,隊列也還是排的歪歪斜斜,真是無顏面對大帥了呀。
前面,孫承宗哈哈笑道:“士氣可用,不錯!”
馬崇武臉上火燒火燎的,心說督帥多半是看在大帥的面子上,替他解圍呢。
咬了咬牙,馬崇武汗顏道:“標下治軍無方,請督帥治罪。”
孫承宗看一眼馬崇武的窘迫,悠然笑道:“治你個什麽罪,你家大帥沒教過你,看人吃飯下菜碟麽。”
馬崇武臉色一僵細細思索起來,看著城外士氣如虹的關寧軍,思索起來倒有幾分領悟,看菜下碟麽,孫公所言倒是極有道理的。看菜下碟,這關寧軍是無論如何也變成開原鎮軍,開原鎮軍是紀律之師,這關寧軍則有些舊遼軍的彪悍。開原鎮軍是一支純粹的新軍,關寧軍畢竟有些遼鎮的老底子。
想通了,馬崇武汗顏道:“謝督帥指點。”
孫承宗笑道:“不錯,是個好後生。”
左近祖大壽也賠笑起來,馬崇武頓時出了一身熱汗,此時方知這舊遼軍,兵是好兵,將也是好將,那麽二十萬舊遼軍究竟是因何糜爛,每戰必一潰千裡呢,這問題他答不上來,興許大帥是可以替他解惑的。大帥曾言,遼河之敗非孫督師無能,非戰之罪,如今看來是大有道理的。
前線,明軍刀盾斧手,甲兵與建虜漢軍左翼甲兵混戰一團。
范長傑使一把斬馬大刀,瞅準了一個穿白甲的旗兵,掄圓了大刀劈過去,那旗兵連退幾步避過刀鋒,嘶吼一聲掄起狼牙棒砸過來,刀棒相擊范長傑猛的一卸力,貓腰撞進那旗兵懷中,亮肘子直欺中宮猛的大喝一聲。
“開!”
那戰技不凡的凶悍旗兵一聲不吭倒飛了出去,撲通落地大口吐起血,骨頭也不知摔斷了幾根。
一肘建功,范長傑拖刀而上,刀光一閃梟了首級。
“殺!”
明軍中一條大漢揮著大刀劈過來,連斬兩級,東一刀西一刀竟如鬼魅一般,讓左右同袍壓力大減,竟殺了個勢如破竹。
後面隊官追過來,大叫道:“好本事!”
范長傑心下得意這卸力打力,直欺中宮的短打功夫,那是范家祖傳的,老子當年也是鏢局趟子手出身,這一露臉可該著老子光宗耀祖了。拖著刀如醉了酒一般欺上去,又是一聲大喝晃膀子較力,劈翻一個躲閃不及的虜兵,當面虜軍甲士竟似力有不逮,紛紛掉頭潮水般退卻了。
范長傑左右明軍甲兵,不依不饒追殺過去,死咬著虜軍甲兵不放,面前突然猛的一空,范長傑心叫不好就近一拽,將追在身後的隊官拽倒,兩人連滾帶爬的就近翻下一條壕溝。多年的鏢局趟子手生涯,對這類危險的嗅覺自然是極敏銳的。
弓弦響動,范長傑隨手抓起兩具屍體蓋在身上,連那隊官也一起蓋住。箭如飛蝗,慘叫聲接連響起,中了箭的明軍士卒紛紛栽進壕溝,漫天的箭雨讓范長傑驚出一聲冷汗,建虜狡詐,這是早在土牆後面預備了弓箭手,真是歹毒。明軍先勝後敗大批刀盾斧手,被萬箭齊發的建虜射的狼狽而歸。
范長傑咬牙發力將中了箭的隊官放下,摸一摸鼻子還有氣。
“醫官,醫官,救人呐!”
城牆上,明軍將領也一時無奈,孫承宗下令鳴金收兵。
虜軍前沿陣地幾乎被清掃一空,明軍陣中也跑回來大批傷兵,醫官,輔兵,擔架隊正忙著救治。
祖大壽難掩失望,歎息道:“該上馬隊,馬隊衝一衝當可擊破虜軍前營。”
何可綱不溫不火反駁道:“你道建虜的漢軍左翼是泥捏的麽,兩萬多兵呢,叫你祖家的馬隊去衝麽。”
祖大壽被嗆的翻個白眼,哼了一聲走開了,當著孫承宗的面他也不敢放肆。
孫承宗此時面無表情,訓斥道:“說的什麽話,放肆!”
何可綱脖子一梗,低頭道:“標下請罪。”
孫承宗也不能真治他的罪,袁崇煥舊部與祖大壽自然是不對付的,孫承宗也只能用官職壓服。馬崇武一言不發都看在眼裡,突然懂了,為何舊遼軍不堪一擊,舊遼軍敗在傾軋,根子就在於盤根錯節四字。此時馬崇武突然懂了許多,這一仗怕是難分勝負,建虜久攻不下已成疲兵,關寧軍也是問題多多,守成有余進去便不足了。
後金軍,中軍大營。
皇太極木然看著大批傷兵被抬下來,頂在前面的漢軍左翼,大量包衣,部分蒙軍退回了出發地,前沿那些壕溝也被明軍清空了。雖說死的多是包衣奴才,漢軍雜兵,可心中仍是發急,這便要打成一場爛仗了。
下首,臉色蒼白的范文程低聲道:“大汗,今日耗費火藥一千五百斤,庫存僅剩下三千五百斤,後面運送的還沒有到達,為了省些火藥,大炮今日可不能打了。”
濟爾哈朗也在皇太極身邊,臉色同樣不好看。
大凌河城的明軍這才過了幾天,竟然換了一副樣子,突然變的死硬死硬,極為難纏。先是蒙八旗一部打殘了,皇太極把蒙八旗換了下去,將漢軍左翼頂了上去,漢軍拉鋸了兩天就士氣全無,出工不出力,皇太極也不願逼迫過甚,漢軍左翼眼下是戰場主力,逼的急了是要出大亂子的。
前線出現了一些嘩變的漢軍,皇太極是看在眼裡的。
“馬光遠!”
話一出口,皇太極便停住了,才想起馬光遠能打的漢軍右翼,已經在撫順全軍覆沒了,漢軍左翼終究是比右翼差了些。左右一干貝勒,漢將恭恭敬敬的低著頭看腳尖,也不敢吭聲,卻任誰都知道這個仗打不下去了。皇太極沉默不語,心如刀絞,撫順一敗將大金兵力削弱的太厲害了。馬光遠的漢軍右翼,鼎盛時兵力達四萬,漢軍右翼這一去,等於砍斷了大金一條臂膀。
這個仗再打下去,真的要拚正黃旗老底子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