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錦衣衛還倒罷了,那東廠番子卻眼睛一瞪,叫罵道:“聚眾滋事,要造反麽!”
馬城心中叫糟,壞事了,京中局勢此時十分微妙,便如同一個大火藥桶,點火就著,這番子要罵出事情來了。
果然,周圍街上監生便炸了窩,更大聲罵了回去:“廠衛,走狗!”
“聖人當面,幾條閹狗也敢放肆,大膽!”
柳自華臉色刷的慘白,心知禍事了,馬城也知不妙,將番子,錦衣衛叫過來,進出內城的腰牌遞過去。
番子嚇了一跳慌忙拜倒:“拜見總鎮大人。”
兩個錦衣衛也嚇的慌忙行禮,在廠衛混日子,怎會不知開原馬城馬總兵的大名,那便等若是白混了。
這一單膝跪地便如同火上澆油,眾監生嘩然:“原來是個狗官。”
“奸佞,禍亂朝堂的小人。”
那番子也知是惹禍了,慌忙起身,恭恭敬敬的站著。
叫罵聲中,那艾南英有些沮喪,也大聲罵道:“自華,你竟自甘墮落,委身於奸佞走狗麽,你清醒些。”
柳自華終究是個女子,被潑了一身髒水,大顆眼淚啪嗒的落到地上。
馬城臉色頗為難看,那番子急於拍馬逢迎,便發了狠:“聚眾尋釁,折辱大臣,都抓起來下獄!”
身後錦衣衛,東廠幫閑看看馬城臉色,紛紛亮出鐵尺,鐵棍,隻當是討好馬少將軍的機會來了。
柳自華情急之下,惶恐叫道:“萬萬不可!”
混亂中馬城將她護住,便是一嗓子:“要造反麽!”
左右親兵紛紛拔刀,取弩,從棉服裡將兵器取了出來,被十幾把手弩指著,眾監生才被嚇住了,不敢再鬧。
那艾南英卻眼睛一瞪,解開衣服亮出胸膛道:“往這裡射,呸,有膽便射死某,某今日便舍生取義!”
柳自華失控叫道:“城郎不要,手下留情!”
馬城看著艾才子瘦巴巴,沒幾兩肉的胸膛,心說這也是個讀書讀成癡呆的傻子。環顧左右,心知今日之事不可草率,若在孔廟前鬧出人命,連天子也未必保的住自家,這便是與天下人為敵了。低頭看看臉色蒼白的佳人,心中一軟,便抓著她柔軟小手,輕輕一握,佳人便鎮定了些。
牽著佳人走到艾南英面前,突然露齒笑道:“這位艾兄,可是要捉我去聖人面前,下跪請罪?”
艾南英梗著脖子道:“你侮辱斯文,自當如此!”
周圍又是群情激奮,監生,來逛書局的舉子秀才,都大聲附和,今日不去聖人面前下跪,便不罷休。
柳自華再看不看面前艾才子,看著情郎溫柔似水道:“妾身陪著城郎去,給聖人下跪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馬城心中滿是柔情,笑著道:“且住,今日,我便與艾公子論一論,這公認的天下文章第一。”
一片嘩然,艾南英像打了雞血,將衣服也整好了,也不尋死了。
艾才子振奮起精神,振奮道:“如此甚好,咱們便論一論這篇佳文,百姓足,孰與不足,某輸了扭頭便走,你若輸了,不得再霸著自華。”
馬城冷笑道:“我若輸了,便將自華讓給你麽。”
柳自華氣的俏臉通紅,咬著紅唇痛罵:“艾南英,你不當為人!”
艾才子臉皮夠厚,便入了正題,侃侃而談:“百姓足,孰與不足。民既富於下,君自富於上。蓋君之富,藏於民者也,民既富矣,君豈有獨貧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體之意,以告哀公。
蓋謂:公之加賦,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誠能百畝而徹,恆存節用愛人之心,什一而征,不為厲民自養之計,則民力所出,不困於征求;民財所有,不盡於聚斂。
間閻之內,乃積乃倉,而所謂仰事俯育者無憂矣。
田野之間,如茨如梁,而所謂養生送死者無憾矣。
百姓既足,君何為而獨貧乎?
吾知
藏諸閭閻者,君皆得而有之,不必歸之府庫,而後為吾財也。
蓄諸田野者,君皆得而用之,不必積之倉廩,而後為吾有也。
取之無窮,何憂乎有求而不得?
用之不竭,何患乎有事而無備?
犧牲粢盛,足以為祭祀之供;玉帛筐篚,足以資朝聘之費。借曰不足,百姓自有以給之也,其孰與不足乎?
饔饗牢醴,足以供賓客之需;車馬器械,足以備征伐之用,借曰不足,百姓自有以應之也,又孰與不足乎?
籲!徹法之立,本以為民,而國用之足,乃由於此,何必加賦以求富哉!”
千古名篇佳文,果字字珠璣,艾南星每念一句,周圍監生士子便叫一聲好,如此佳文自是人人倒背如流的。群情激奮,連番子,錦衣衛氣勢也弱了些,縮縮脖子,仿佛與讀書人為敵是極可怕的事情。
艾南星洋洋自得,譏諷道:“百姓富則君自富,如此千古佳文豈容你這蠢物指摘。”
馬城冷然道:“你再喊一個蠢字,真當本鎮不敢發落你麽。”
艾南星頗為不屑:“來吧,休要拖延!”
馬城冷笑:“好臭,好臭,臭不可聞。”
周圍裡三層外三層的監生,一片嘩然,紛紛又要叫罵。
馬城卻高聲道:“我便和你辯一辯,大明立國二百余年,這天啟一朝與洪武朝比,百姓可是變富了?”
艾南星微一皺眉,昂然答道:“自然是變富了,這便是朝廷體恤百姓,聖君不與民爭利的功績。”
馬城又高聲道:“皇明二百余年休養生息,百姓富足,這天下田畝,自是比立國時多十倍,百倍,艾公子以為然否。”
艾南星和一眾監生紛紛叫罵:“自是如此,立國時幾十年戰亂,田地荒蕪,十室九空,田畝自是少十倍百倍。”
艾南星更是憤然道:“你這不學無術的鷹犬,當某是三歲童子麽。”
馬城冷笑:“洪武二十六年清查田畝,天下有田九萬萬畝,田賦歲入三千萬石,然而到了弘治十五年再清查時,天下田畝減少至四萬萬畝,田賦歲入不足一千萬石,如今這天啟朝,想來也不會強過弘治年間,敢問艾公子,既是二百余年來百姓富足,這天下田畝為何比立國時少了大半。”
一片鴉雀無聲,國子監的監生,臨川的大才子,平日裡讀的是聖賢之書,君子之言,自是不會知道天下有多少田畝。
片刻,艾南星抗辯道:“你說少便是少了,絕無可能!”
周圍監生象是有了主心骨,紛紛叫道:“絕無可能,田畝自然是越來越多的,怎會反而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