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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城:血族詭聞(共5冊)》第九十三章《永夜城第三季1:冰刃》(3)
  悲慘世界
  一隻蠍子和一隻青蛙在河邊相遇,蠍子請求青蛙背它過河。青蛙問“我怎麼知道你到時候不會蟄我?”蠍子真誠地回答“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這樣做,很簡單,因為我如果蟄了你的話,我也會被淹死。”青蛙覺得蠍子說得很有道理,便同意了,於是,它們一同出發,但是剛剛到了河中央,蠍子便食言蟄了青蛙,青蛙立即發覺自己全身不能動彈,開始下沉,下沉。它知道自己和蠍子都難逃一死了,還剩最後一口氣時,青蛙不甘心地問蠍子“你違背了自己的承諾,為什麼蟄我?”“我也不想,可是,這是我的本性。”蠍子看著青蛙漸漸閉上的眼睛,在水漫過自己之前,無奈地回答。

  “這麼美的夜色,非得講這麼悲慘的故事來掃興麼?”索爾一邊開著車,一邊小聲抱怨著,“你果真是來自不掃興就會死的星球啊。”

  “很悲慘麼?”莉茲逗弄著手中的貓頭鷹,注意力全然不在索爾的抱怨上,“有比聽你拉小提琴還要悲慘麼?”

  “嘿,拜托,我拉得相當不錯好麼?在我還懷有夢想的時候,我去過老人院為他們表演呢。”索爾像是被戳到了最驕傲的那根神經,“你猜怎麼著,整整一個小時的Solo獨奏,沒有一個老人中途退場。”

  “是啊,那是因為大多數老人都耳背,他們很僥幸地逃脫了你琴聲的虐待,而少數能聽得見如此悲慘琴聲的老人,腿腳又不靈光,他們想跑都跑不了。”

  “你幹嘛總是這樣與我作對?”

  “專注治理人渣許多年。”

  “可你似乎沒取得什麼進展。”

  “所以我只能滿懷希望一邊努力摧殘你一邊繼續我的研究。”

  索爾剛想開口反駁,可是刻薄的言語剛一出口,便迫不及待地變成灰白的蛾,拍著翅膀頭也不回地飛走了。“我年輕,英俊,睿智,有品位,還有名氣。”

  “嗯,別再挑選一些你沒有的特質娛樂我了。”

  “我也是一個有理想有夢想的青年才俊好吧。”這句話與其是說過莉茲來聽,更像是索爾某種蹩腳的自我催眠和可憐的自我安慰。

  “我曾夢想著我的人生,同現在地獄般的生活完全不同,但現實卻扼殺了我曾經的夢想。”

  “真是如泣如訴,”莉茲對著貓頭鷹像玻璃珠一樣透明的眼睛發出感歎,“只是,有人比你更早地發出了這樣的感歎,還將它寫成了小說改成了歌劇拍成了電影。啊,那個悲慘的女主角叫芳汀,那個悲慘的故事叫《悲慘世界》,而你那段悲慘的獨白則是歌詞,叫《I Dreamed A Dream》(我曾有夢)。”

  “沒錯,我曾有夢,但是,現在的我被你拖進了悲慘世界中。”

  “看來關在古堡裡那些天,你的智慧沒有長進,臉皮的厚度倒是增加了許多。”

  “你要是再晚幾天來救我,我保證你現在會加倍驚喜的。”

  “你出獄後業余生活已經淒慘蕭條到只剩下和我逗嘴了麼?”

  “啊,你倒是提醒了我,”索爾挑了挑眉,“你欺負我的無恥模樣,很有我折磨約書亞時的風采。”

  “可憐的約書亞,又被傑茜給甩了。”

  “誰讓他非得堅持做直男,自作自受吧。”

  莉茲像是咬到了某種難以下咽的食物般,表情複雜到無法形容,這個綴滿盈盈星光的美好夜晚,她終於第一次把自己的眼光落到了索爾的身上,“索爾,看到我的表情沒,是不是又苦澀又解恨又不甘又心疼?”

  “嗯……”盡管隱隱覺得莉茲這樣的開場白不會有個甜蜜的結局,索爾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你剛才說約書亞是直男時的語氣和心情,你們之間的關系還真是,”莉茲將肩上的卷發一並攏到右側,再度對著貓頭鷹自語自語,“百感交集,耐人尋味啊。”

  “這兩個詞應該贈送給另外一個人,”一棵大樹的陰影透過車窗投在索爾的臉上,讓莉茲看不到他下一秒鍾提起那個名字時的表情。“顯然,它們更適合約翰尼。”

  “啊,約翰尼。”這個名字在莉茲舌尖滾動了幾次,吐出來的時候,像一個咀嚼得已經沒有任何味道的口香糖。

  “他是一個耀眼的人,至少從前是。”

  “是啊,他是耀眼,長得也帥,性格又好,品位還不錯,他一直都很懂得如何微笑,如何談吐,如何討女人歡心,然後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他就自以為自己是當血族王者的料。”

  “女王,”索爾歎了口氣,面對這個自己救過信任過現在卻在背後捅自己一刀的人,索爾找不到更合適的表情,“一定是女王的把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與後催眠有關。”

  “你就這麼小看自己的新對手?”

  “這與個人喜惡無關,而是事實便是如此。”索爾的語調中找不出任何一絲的感情用事,“就算再過個100年,約翰尼也布不了這樣的局,首先,他拿不出這麼大的魄力,其次,他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智商。這一切顯然都是女王的計劃,偉大的女王。”

  “所以說,千萬不要惹女人,尤其是有權勢的女人。”莉茲從手袋裡掏出粉盒,對著小鏡子補著妝,索爾很懷疑,她能在鏡子中看到什麼。“一個女人,如果她剛好處在權力的中心,那麼當她被愛情傷害之後,便會成為最無懈可擊的大權術家。男人用感情傷害了他,她就會拋棄所有的感情來征服世界,因為,她要用整個世界來填補自己的傷口。”

  “該死!”索爾嘴邊的詛咒就像毒蛇吐著信子,噝噝作響。

  “她已經死了,你又忘記了麼?”莉茲憐憫地看了索爾一眼,“還是,你想再殺死她一次。”

  “我是說,”索爾抑鬱地與莉茲對視,“沒油了。”

  “把一個忘記加滿油的糟糕司機塞進油箱裡會有助於汽車引擎再次啟動麼?”

  “首先,不會。其次,我不是糟糕的司機。”索爾打開了車門走下了車,“我後備箱裡備著足夠多的汽油,足夠我們開到北極。”

  “看來你已經吸取了上次的經驗教訓。”莉茲也帶著貓頭鷹一同下了車。

  索爾剛剛打開後備箱,手指還沒搭上油桶的把手,就被一聲足以刺穿耳膜的刹車聲止住了下一秒的動作,“搞什麼?這麼寬的馬路上還會緊急刹車。”沒等索爾將嘴角的嗤笑完全展開,又一聲巨響,如果不抬頭確認,索爾會以為自己幸運地遭遇到了傳說中行星與地球相撞的世界末日。

  可是,天空中只有眨著眼睛,無辜又無害的星星,於是,千百個關於響聲的猜想在索爾心間抓撓著,他癢得再也無法繼續自己加滿汽油的計劃,隻好抬起頭,直起身,直接繞到車頭前面,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What The F……”

  可到達車前的那一刻,索爾的眼裡迸發的驚異同嘴邊爆出的髒話一起靜止懸掛在了這個“案發現場”。

  “Calm Down,索爾,”莉茲坐在車蓋前,搖晃著雙腿,一臉興趣盎然,“放心,這不是什麼世界末日,只是維克多用右手按住車頭,為這輛阿斯頓馬丁手動刹了車,那是第一次聲響的來源,”莉茲指著前面仿佛超自然般的景象耐心解說著,“但是開車的人類顯然沒有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還是死踩著油門,而維克多又死壓車頭,所以,就有了第二聲巨響的起因,整個車尾像蹺蹺板一樣翹了起來,而很明顯維克克多又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於是松開了手,所以“咣”的一聲,這二響巨響新鮮出爐了。”

  “我,我無話可說。”索爾攤開了雙手,因為只要遭遇維克多,所有的言語都是枉然。

  “你要理解,”莉茲露出一副欣賞肥皂劇的表情欣賞著眼前的車禍現場,“他生活的那個時代,只有馬車,沒有跑車。這可憐的孩子只是好奇心太強罷了。”

  “好吧好吧,只要跑車的主人不介意,我無所謂。”索爾快步走向對面。

  維克多仿佛聽到了索爾的話一般,一把扯開車門,將裡面的人類“請”了出來。

  “看來,他也不是那麼無可救藥。”索爾欣慰地笑了笑。

  這個倒霉的脖頸上還帶著頸椎固定托的人類剛剛在原地站穩,維克多突然反手一撩,快得僅僅幾步之遙的索爾完全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見那個人類稍微向外讓了一下,似乎用行動表明維克多並沒有做什麼超自然的事,索爾終於松了口氣,但緊接著,人類脖頸處的硬塑料就如油脂一般被輕輕劃開,喉嚨處隨即浮現出一串鮮紅色的淚珠,飽滿而又明亮,像是一串晶瑩剔透的紅寶石項鏈,還沒等他來得及發出疼痛的呻吟,隨即噴薄而出的鮮血便阻塞了他的喉嚨,索爾只聽到了一聲微弱而又粗濁的喘息。

  維克多提著滴著血的獵物徑直走到索爾的面前,在車燈的照耀下,鮮血在馬路上塗成了長長的一條,像是一條難看的傷疤。“嘭”的一聲,維克多把人扔進了汽車後座,自己剛才坐的位置,轉過身看著索爾的眼睛,對他露出了比山泉水還要清澈的笑容,然後拾起他的外套,一下又一下,仔細地把手中彎刀上的血跡拭擦乾淨。

  “他大概是想表達,這個人是為了你而殺,你應該沾染到他的鮮血,”莉茲轉過身向已經回到汽車後座開始享受“夜宵”的維克多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完全明白他的心聲,“他在向你表達他的忠誠,當然,是用他自己的方式。”

  “是用會害死我的方式!”索爾怔怔地看著自己被弄髒的衣服,似乎不敢相信剛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這是我最心愛的外套,Gieves and Hawkes,我自己喝血的時候,都會脫掉它,你昨晚親眼看見的,不是麼?”

  “嗯,嗯,建立於1771年的老牌,Saville Row裡手工訂製的No.1。”莉茲敷衍地安慰著像她手中驚嚇得怎毛的貓頭鷹一樣焦躁不安的索爾。

  “你不是他的貼身仆人負責為他準備一日三餐的麼?”索爾一把關上車門,想把維克多享受美食時發出的愉悅聲音阻隔在自己的聽覺之外。

  “你也發現了我還有一隻寵物要養,”莉茲指了指手中的貓頭鷹,在她小心地安撫下,它已經恢復了之前的平靜,“所以,有時候難免會疏忽,比如今晚……畢竟,我沒有去唐頓莊園裡受過專業的仆人培訓。”

  “他不應該這樣,他……”

  “索爾,別天真了,一旦你開始設想別人應該怎樣的時候,很快,你就會耗盡全部的時間為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和你有關或是無關的人而煩惱哭泣了。”

  “他,他看起來就像隻野獸……捕獵的野獸,你懂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作用和意義。而想要在戰爭中勝出的一方,身邊都需要一頭野獸……我很欣慰,你找到了自己屬於自己的那一頭。”從索爾一言難盡的表情中,莉茲感到了一種邪性的愉快情緒。

  “之前的那些人,你取出心臟的那些人,你說過,他們都是有罪該死的人,”索爾心中的不滿像瀑布一樣從喉嚨中湧出,“可是,看看眼前這個,他只是個路人,還是本來就有傷在身的路人,你再這樣放任維克多,我只有將他再次送回地下了。”

  “也許,我的前延髓額葉大腦皮層和顳極擁有的灰質比較少,這讓我對恐懼和害怕反應不夠明顯,缺乏愧疚和尷尬這些情感,同時,幾乎沒有同情心,但這不意味我是一個變態殺人狂。”莉茲從車蓋上一躍而下,直接跳到索爾面前,“那個人,你口中那個倒霉可憐無辜的人類,他聞起來像個流浪漢,穿著品位更是連流浪漢都不如,這樣的人如果駕駛著馬車我會勉強相信,但是阿斯頓馬丁……”莉茲都懶得去強調眼底不屑的神色了,“要打個賭麼,索爾,我敢肯定真正的車主在他的後車箱而且早已經斷氣了。”她用右手輕掩著鼻尖,“你是瞎了眼睛還是斷了鼻子,他衣服上那麼明顯的血跡還有後車箱那麼刺鼻的臭味……還需要我再提供什麼證據麼,這個人,殺人偷車,而且,還是慣犯,要不要去警察局去確認一下?”

  “我……”

  “我來說兩句話,幫你解釋一下你剛才的失誤為你寬寬心吧,”莉茲立即伸手捂住了索爾剛剛張開一條縫的嘴,“你不是沒有發現,你只是視而不見,因為,從一開始,你就看維克多不爽,我不知道是他的外貌還是他的禮貌惹到了你,總之你目前為止的所做所為就是想把一切過錯都推到他的身上,恨不得立即送他回到棺材裡……索爾,拜托你告訴我,你在擔心什麼?”

  “我,我才沒有……”索爾的聲音比剛剛吹過的晚風還要輕,“一個男人而已,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只是還不習慣,他的飲食習慣,畢竟,他吃人心。”索爾的眼神飄向後車門,“在我認識的人中,我只知道有一個人有這樣的癖好,《沉默的羔羊》裡的漢尼拔萊克特。”

  “啊,那個常人眼中變態的食人博士。”莉茲意會地點了點頭,“那你也一定也記得托馬斯·哈裡斯小說中另一位變態野牛比爾吧,那個喜歡綁架胖女孩兒,然後把她們囚禁起來讓她們餓瘦,好能讓他能順利地剝下她們因為突然暴瘦而松弛的皮膚做衣服穿的變態殺手。他是個想要變性卻無法如願的可憐男人,所以,他隻好靠穿上女人的皮來滿足自己的幻想。”

  “既然都說到了大名鼎鼎的野牛比爾,我們是不是接下來還要探討托馬斯第一部《紅龍》中的殺人狂牙仙和第三部《漢尼拔》裡的戀童癖梅森?”索爾似乎沒有意識到話題已經開始偏移,“他們也都是變態,變態的程度也都不比野牛比爾弱。”

  “我的重點在於,”為了暫停索爾最熱愛也是最擅長的文學討論話題,莉茲隻好提高了聲調,“野牛比爾這種人,對待常人就像對待羔羊一般,在他們的眼裡,那些可憐的受害者根本不能算是‘人’,他並不有把其看成有生命的人,而只是看成了做服裝的原料:抓住,折磨,殺掉,剝皮,縫紉……僅僅如此。”

  “可是,他至少沒有吃人心。”索爾像看到骨頭的小狗一樣,就維克多這個點,緊咬住不松口。

  “好吧,這可是你要談的。”莉茲警告性地看了索爾一眼,然後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打持久戰,“從最基本的說起,比如,我們吃掉了牛排,至少證明一點,我們不是牛排,牛排是之於我們之外存在的東西,是我們食用的對象。我們在吃掉牛排的過程中,表面上來看,是我們填飽了自己的胃,而更深層次看來,則是我們通過‘吃’這種行為,將我們與牛排區分開,我們和牛排不同,我們更高級,這體現了一種自我認識和自我肯定。”

  “我同意,不能再同意了。”

  “同樣的道理套用在漢尼拔身上,他吃人,這代表著他具備吃掉‘人’這種食物的能力,代表著他本身比‘人’高級。他通過吃人的舉動,是在向世人證明他不是‘人’,他和‘人’有著本質的區別。”

  “我當然明白漢尼拔食人行為中所包含的全部哲學含義與傳說隱喻,可是,他畢竟是虛構中的人物,維克多可是實實在在存在於我們眼前的。”對於莉茲由淺入深的哲學課,索爾並不買帳。

  “當然,”莉茲無奈地點了點頭,似乎同意索爾的觀點,“他們不能相提並論,因為維克多比漢尼拔更悲慘,漢尼拔只是由於童年時期看到自己妹妹被納粹吃掉同時自己也誤食留下了陰影才導致成年後的食人行徑,而維克多,生來便是如此,準確的說,他是從被轉化為吸血鬼的那一刻便只能以這種方式生存,不嗜血食心,他就會死,就像花朵無法選擇自己的顏色一樣,維克多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存活方式。”

  “看來,我們只有接受了。”索爾似乎被莉茲說服了。

  “是你只有接受,因為我早就已經接受了。”莉茲拉開後門一把扯過被吸乾血的屍體,像扔一枚小石子一般,頭都沒轉直接“廚余”拋進了湖中。“做為經歷了無數場戰爭和災難的幸存者,有一個道理我很早就明白了,所有的幸存者心底都有著難以啟齒的黑色秘密,要麼把真相說出來讓世界的道德來把自己分屍,要麼努力將真相忘記,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微笑地生活下去。”

  “是啊是啊,你是對的。”

  “我總是對的,請你說得更明確些。”

  “別這麼咄咄逼人,你知道自己一大把年紀還沒有男朋友的原因吧。”索爾隻好將講道理轉為人身攻擊以獲得一點存在感,“我也為喂食維克多這個計謀出謀劃策了好吧。”

  “哪個部分?”

  “我有默許同意。”

  莉茲懨懨地輕拍了拍自己的嘴,“為了紀念我又一次的大獲全勝,再免費贈送你一條至理名言吧,不要懼怕做壞事,有時候,你需要做一點壞事,才能阻止自己去做更壞的事。”

  “好吧,”索爾關上了油箱蓋,“只要你告訴你的寵物蠍子,他可以蟄我,不過,要等我背它到河對岸之後。人是不能改變本性,但是,至少可以抑製。”

  回憶,悔恨,思念,擔憂,恐懼……像是漲潮的海水般一輪接著一輪在自己本來就被酒精搞得疼痛欲裂的頭腦內輪番湧起,無休無止,約書亞終於失去了最後一條屬於人類的本能,他沒有了時間概念,開始對日夜分辨不清。白天,他昏睡在床上,餐桌上,地板上,甚至是馬桶上,任何可以支撐他殘破身體和意識的地方,擋住所有陽光,謝絕所有來訪,這樣就感覺不到牆壁對自己的壓迫,而那看起來愈來愈低的天花板,似乎也不會在下一秒就砸到自己的身上。這樣,約書亞就可以在夢中催眠自己,自己的生活其實沒有那麼悲慘,這壓抑的空間並不是他的牢房,而海澤比也不是他的監獄。

  到了晚上,他則清醒地從一個酒館漫遊到另一個酒館,如果能用威士忌泡個澡,或許就能將自己最後的理智攪拌著所有的噩夢一並淹死。他坐在吧台前,一杯接著一杯,世界似乎縮小到只剩眼前這一塊沾著灰塵和酒漬的木板,可是在這之外,那棟用死亡和鮮血壘砌成的古堡卻依舊存在,它高高地聳立在思想中,夢魘裡,一寸寸向自己靠近,似乎下一秒,就會張開嘴將自己一口吞沒,連骨頭都不吐。“約書亞……”一個聲音突然從遠方傳了過來,他猛地打了一個寒顫,這突如起來的冰冷讓他想了起來,自己還活著,在這吧台酒館之外,還有一個更為冷酷現實的世界存在,而且,那個世界需要自己,他必須要回到那個世界裡去,因為,他不想自己的墓碑上刻著這樣的墓志銘“這裡躺著一個酒鬼,和懦夫。”

  “約書亞。”

  聲音再次響起,約書亞終於勉強睜開了自從回到海澤比、似乎一直都被酒精粘在一起的眼皮。

  “啊,美女,要請我喝杯酒麼?”

  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像利刃般快而薄的斜插進約書亞模糊的視線中,黑色兜帽,黑色短發,黑色眼線……約書亞不得不將眼神向下移動,“啊,沒有鐮刀,看來不是死神。”只是,一襲緊到仿佛第二層皮膚一樣的黑色皮衣,黑色皮褲,黑色軍靴,又讓他再度把眼神向上移動,最後,定格整個身影中,唯一有色彩的地方,灰藍色的瞳孔中。

  “維奧萊特法梅加。”

  “維奧萊特,”約書亞在唇齒間細細品味著這個還帶著香氣的名字,“啊,紫羅蘭,你是紫羅蘭小姐,那麼,我是薰衣草先生,我們兩個,天生一對。”

  “約書亞范海辛,瑞恩范海辛的弟弟,佐伊莎蘭德的哥哥。”

  維奧萊特清晰而又準確地幫助約書亞找回了自己一直想拋棄的身份,她已經閉上了嘴,可是那句話還在他耳邊回蕩,如同戰鼓一般刺耳和殘忍。

  “你到底是誰?”第一絲寒意滲透進約書亞的語氣中。

  “可以幫你的人。”維奧萊特拉過一張椅子,坐在約書亞的身邊。

  “你看上去不太像是來殺我的,那麼,只剩下第二種可能性了,”約書亞懶洋洋地打量著維奧萊特,右手卻悄悄移到腰後的槍柄上,“你是來和我上床的,對麼,還是,你打算先上再殺。”

  “省下你槍裡的子彈用來對付約翰尼吧。”維奧萊特要了一杯野杯炸彈,一飲而盡。

  約書亞怔了一下,腸子好像打了個結,一瞬間被維奧萊克口中的名字絞得緊緊的,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繼續,你可以繼續說下去,一邊有助於謀殺掉我下半身剛剛湧起的對你的性致,一邊有助於激起我上半身想謀殺掉你的興致。”

  “看來,你這裡傷得不輕。”維奧萊特指了指約書亞的頭。

  “我是受傷了,不過,不是這兒,而是這兒。”約書亞指了指自己的心,“我的自尊受傷了,估計,是丟在剛才那家酒館裡了。”

  “我說過,我可以幫你。”

  “幫我,幫我幹嘛,幫我快點去死麼?”

  “瑞恩已經死亡,某種程度上來講,佐伊也死了,而我的職責就是,保證范海辛家族最後一縷血脈,不要再死掉。”

  “啊,我好感動,憤怒型性愛可以轉化成同情型性愛了。”

  “約書亞,自暴自棄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不見得吧,”約書亞又要了一杯波本,“我們家裡就有一個自暴自棄重症患者,只不過,他與我的方式不同,我嗜酒,他嗜油漆。我看,他也過得挺好的,我打算向他學習。”

  “他有王者的血統。”

  “我有酒鬼的血脈。”

  約書亞突然被自己的話逗得笑彎了腰,“瞧,我和他真是絕配啊。”

  “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不管約書亞是向自己投來的調戲嘲諷還是不屑,維奧萊的特態度倒是始終如一的堅定。

  “滾開。”

  “我送你回家吧。”

  “滾開這兩個字在你老家的意思不一樣嘛,還是,我表達得太過於彬彬有禮了?”

  “瑞恩犧牲了,組織現在群龍無首,你必須立即回歸,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責任。”

  “看看我的臉上寫著的字,還要我說得多清楚,”約書亞直視著維奧萊特,“我從離開的那一天起,就沒打算再回去。”

  “你的血管裡流的是吸血鬼獵人的血,不管你喝多少酒,也無法將其稀釋。”維奧萊特舉起約書亞手邊的酒,將它一股腦倒在約書亞的頭頂上,這總比等他自己倒在喉嚨裡有助於他的清醒“你可以不承認,也可以一直逃避下去,當你的朋友親人愛人一個個死在敵人的手裡,死在你面前時,我想,那一刻,你才真正的醒酒了。”

  “理智又毒舌的女人,真是我這輩子的克星。”約書亞無奈地看著眼前勢在必得的維奧萊特,好像看到了莉茲坐在對面,拍著手嘲笑著自己的窘境。

  “你是,吸血鬼獵人組織裡的公關?”

  “我是瑞恩的副手,曾經是。”

  “他死了,你可以自動升為正職,接替他首領的位置,這樣,我們大家就都解脫了。”

  “我的名字叫維奧萊特法梅加,”似乎擔心約書亞會忘了自己一樣,維奧萊特一字一頓,清晰有力,再次重複著自己的名字,“不叫維奧萊特范海辛。”

  “好吧好吧,隨便你,”約書亞舉起雙手投降,“范海辛這個姓氏就是個詛咒,我有生之年都逃脫不開了,你不用一再提醒我這點。”

  “救出佐伊和傑茜,殺死約翰尼。”

  “這些都是我的任務,並且,我不打算和別人分享。”約書亞從皮夾中抽出一張鈔票,放在了吧台上,沒有再看維奧萊特一眼便轉身離去。

  “啊,是它。”

  盡管夜色又深又重,粘稠得如同一鍋濃湯般一眼舀不到底,可是這股香氣,還是銳不可當,就像提著長矛的戰士,一路披荊斬棘,將所有的障礙碾於腳下,只為了將完好的自己第一時間送到索爾的面前,供他賞味。的確是它,索爾再熟悉不過的香氣,以晚香玉作為主調,前味是腐爛的青草香,中味是混合的花果香,而後味則是晚香玉的花香。這三種不同脾性卻又同樣迷人的香氣互相纏繞,曖昧,讓人欲罷不能。不同於一般甜膩溫和沒有任何新意和個性的香水,這款Bolt of Lightning,就像它的名字“閃電”一樣,會靈敏地篡奪你身上的每一絲注意力,強佔每一處細小的毛孔,直到你愛上它,戀上它,再也忘不了它,離不開它。整個香氣揮發的過程像東方古老的宗教儀式一樣神秘虔誠,它從死亡開始,卻涅槃般嫋嫋升起,一步步走向新生。選擇晚香玉做為香氣的主調本來就是一次華麗而又詭異的冒險,跟其他代表著美好和浪漫的鮮花截然不同,晚香玉,在東南亞代表著死亡,它的最大用途便是在葬禮上掩蓋屍體的腐臭。所以,這款“閃電”,太過於特立獨行,大多數人接受不了她的香味,更大多數人接受不了她的價格,或許,這就是索爾當初選擇這款只有在巴黎和紐約才有專賣的香水灑在當時還身為“屍體”的妮娜身上的最大意圖吧。就算妮娜是“死人”,也是隻屬於他自己一個人,獨一無二不容侵犯的“死人”,索爾便用這款“閃電”,為妮娜鍍上了最隱秘獨特卻又難以抹滅的專屬味道。

  “Jar Parfums。”索爾陶醉地閉起了眼睛,享受著從死亡步入新生的每一縷細節。

  “我知道妮娜從過去的屍體到現在的身體都一直忠誠地搽著這個品牌香水的事實讓你很性奮,看你一臉高潮的樣子,乾脆,你直接和香水做個愛吧。”

  “噓……”索爾終於眼開了眼睛,卻又豎起食指鎖上了莉茲的嘴。

  “喔,你才想起來讓我閉嘴,你現在曉得我這一路上一直想讓你閉嘴的心情了吧。”莉茲從索爾緊張的神情中享受到了報復性的快感,“我很想當個好人,但是,我給你人生,誰人予我活?”

  索爾依然緊張地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就像是被黑夜凝住了所有的力氣一般。

  看見他像小偷一樣透過玻璃窗從窗簾的縫隙向內窺探妮娜睡臉的表情,莉茲覺得自己可以抱著手臂欣賞整整一晚。“怎麼,這又是你和妮娜玩的什麼情趣遊戲,睡美人還是白雪公主?回自己的家,還要像老鼠一樣偷偷摸摸麼?”

  “現在是午夜,”索爾指了指手表上根本看不清幾點的指針,“小心不要吵醒他們,我們要輕一點。”

  “喔,”莉茲恍然大悟,“你漫長的反射弧現在才告訴你的大腦現在是午夜,你多愁善感的小心機現在也才提醒你要放輕腳步別吵醒人?”

  “Bullshit。”沒等索爾點頭表示讚同,莉茲的不滿便狠狠甩到索爾的臉上,猶如一記狠辣的耳光,“我說過應該在傍晚時回來吧,我說過要和梅林他們一起吃晚飯吧,而你呢,你到底是中了什麼邪,一邊別扭著非得午夜回家,一邊還傲嬌著不要吵醒大家,人渣不是這麼當的,你這架勢,是想現在就逼死我和維克多麼?”

  “噓!”聽到維克多的名字,索爾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維克多是吸血鬼,但是,他自己有腳可以行走,你幹嘛把他捆得跟法棍一樣扛在肩膀上。”早知道索爾會這樣一直抽風,莉茲真後悔答應和他同行去喚醒維克多,她現在痛恨自己當時對他的憐憫,但又不能當著索爾的面責怪自己,於是,便將這股怒氣一並轉嫁發泄到索爾的身上。

  “進來,小聲點兒。”

  早春的夜風還有些刺骨,索爾的額角卻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仿佛用自己的鑰匙打開自家的房門這件事,有如拆除一顆定時炸彈般危險。

  “別把他的脖子擰斷,別把他的脖子擰斷,別把他的脖子擰斷。”莉茲一直小聲地對自己的情緒進行著管理,並用牙齒抵住下嘴唇來努力抑製這幕慘劇的發生。

  “謝謝你。”索爾幾乎用唇語在對莉茲講。

  “為了什麼?”

  “為了你今晚忍住沒有殺掉我。”

  “沒關系,”莉茲大方地笑了笑,“以後多的是機會,而且我想,我嘴唇上的咬痕會好起來的。”

  索爾指了指地下室的門,又指了指肩上被捆成一條根本看不出是維克多的維克多,莉茲無奈地掏出了鑰匙。

  “莉茲,索爾?”

  “哢噠”一聲,雖然細微,卻在一瞬間便終結了黑暗的統治,光明終於降臨到眼前,客廳的燈被打開了。妮娜裹著羊毛披肩,赤著腳,看著客廳裡這一幕詭異的情景,除了本能地喚出這兩個自己熟知的名字,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向前走近了兩步,站定,揉了揉眼睛,才發現,原來不是夢。

  “Hi,妮娜,晚上好。”莉茲快步走上前給了妮娜一個熱情的擁抱,當她將妮娜完全地圈在自己的懷裡時,偷偷轉過了頭,盯著索爾額頭上因為緊張而愈發明亮的汗珠,笑得意味深長。

  “梅林牧師說你們今天要回來,只是,我沒想到會是這麼晚,”妮娜不解地看著索爾,不明白他那緊繃的表情因何而起,“我們足足等了一整天。”

  “喔,這要怪索爾,”莉茲信步走向壁爐前自己專屬的座位悠閑地說,“他非得要親自為你準備禮物。”

  “禮物?”這個詞顯然起了某種化學作用,它從妮娜和索爾嘴裡同時蹦出,但卻引發了不同的反應,一個驚喜,一個驚嚇。

  “對啊,禮物,”莉茲指了指索爾的肩膀,“看,貼心的索爾不僅僅從法國給你帶來了世界上最特別的‘閃電’香水,還一並給你帶來了世界上最有代表性的麵包,The Baguette,法棍。”

  “那是……法棍?”

  妮娜難以置信地看著索爾肩膀上仿佛有一人長的“法棍”,不知道此時該顯露出何種表情比較恰當。

  “妮娜,太晚了,快回去睡覺吧,”索爾不停地向莉茲使著眼色,“明天再說,明天再說。”

  “喔,好,那……晚安。”妮娜搞不懂索爾和莉茲在玩什麼遊戲,不過,此時,她確實很想立即回到溫暖的被窩中。

  看見妮娜轉身離去的背影,索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即把肩膀上的維克多扔到沙發上。

  “喔,梅林牧師他……”妮娜突然想到梅林牧師的囑咐,便再度轉回了頭。

  莉茲剛剛解開毛毯上捆得比迷宮還要混亂的繩索,便聽到了索爾的尖叫,沒錯,是索爾發出的尖叫。

  “天啊,你聞起來好香。”

  莉茲立即找到了索爾尖叫聲的由來,也一瞬間明白了索爾一晚上都在抽風的原因:眼前,維克多正以離弦箭矢般敏捷的速度,天使降落般優雅的姿態將自己,這個巨大的“驚喜”,第一時間,以油畫般的美感,送到了妮娜的面前。

  “是陽光,青草,蜂蜜和小麥的味道,”維克多極為紳士地輕輕牽過妮娜的左手,像寵溺一隻受傷的小動物般,“在下,可以和你上床麼?”

  天啊!他竟然對她笑了,而她竟然立即就喜歡上他的微笑,那不假思索自然流露在他俊美臉龐上的微笑,是她此生見過的最美的微笑。

  妮娜徹底地呆掉了,完全沒有聽到從維克多一張一合的嘴唇中吐露出的任何一個字,只是像他看著她一樣,回望著他。她根本搞不清悄悄偷走她理智凍結她言語的,是這宛如晶瑩的琥珀般柔軟她耳朵的嗓音,還是這剔透似水晶般溫暖她心底處的眼神。

  一雙濃眉之下,他的眼睛有如兩道迷人的傷口,湛藍而又深邃,似黑夜裡的汪洋,足以使任何一個凝視他的人瞬間擱淺,溺斃。書卷,透明,無暇,文藝,溫潤,無辜,單純……好像所有用來表達美好純淨的字眼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可是還不夠,遠遠不夠,那分躲在骨子裡的纖細和柔弱,那絲潛藏在靈魂中的狡黠和精明……他,他竟然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所有矛盾的氣質完美地糅和在自己的體內,再自然地揮灑出,讓人看不厭,看不倦,因為每看一眼,都會發現一處新的閃光點,每看一眼,都隻想回頭再多看一眼。

  妮娜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即使這樣,她還是能聽到血管裡血液幾乎沸騰的聲音,它們震耳欲聾。不能再看下去了,這個男人,他的眼神呼吸動作言語甚至是他的發絲都散發著誘惑,只是單單看著他的臉,都覺得心臟負擔過重,太過於赤裸。

  “上床!”

  索爾只聽到了這個詞,他直接略過了維克多所有的表情語氣單單隻攥住了這個詞。此時,他看著維克多恨不得將妮娜揉入自己身體裡的表情,連眨眼的機能都省略掉了,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皺緊眉頭,每一條神經和肌肉都繃得緊緊的,手指蠢蠢欲動地張了又闔。

  一級戒備,索爾此時的狀態,完全可以用這個詞形容,因為,他太了解這種表情了,這簡直就像照鏡子一樣熟悉,這是他自己最為私密的表情,這是身心饑渴的他看到妮娜時,才會湧起的表情。

  “在下想要你,親愛的女士,你可以成為在下的人類,讓在下擁吮,同在下一起徜徉在血之天堂麼?”

  維克多彬彬有禮地在妮娜的手背上輕輕的小啄,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甜美的吻麼,香甜的暖意如熔化的黃油般,迅速在妮娜的指尖擴散開。盡管他身上隻穿著一件淺咖色及膝粗棒針毛衣與一條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單寧褲,甚至赤著腳,連鞋都沒有穿,可是,這並不妨礙他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紳士氣質,甚至,這套過於簡單的穿著,讓他愈發惹人心疼和讓人憐愛。

  “不行,維克多。”

  沒等妮娜張口,莉茲便打了響指,直接腰斬了維克多的請求。因為,她不能眼看著自己的教子以過量嫉妒而導致血管爆裂這種丟臉到家的死法,死在自己面前。

  “為什麼?”

  維克多眼睛裡閃爍出的驚訝和委屈,足夠溺死一整個小鎮的所有母親。

  為什麼?他還居然敢問為什麼?索爾幾乎要笑出了聲,閃過他腦海裡第一個想法是:因為我還活著呢,我沒有死。第二個想法是:你要忠誠的人是我,不是她。第三個想法是:那是我的,我的。

  “因為,她,那個女士,已經有了血聯者,她屬於另外一個吸血鬼,並受到他的保護。”莉茲指了指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索爾,“她是他的,懂了麼?”

  “在下不能佔有她的身體?”

  “不能。”

  “在不不能擁吮她的生命?”

  “不能。”

  “在下不能啜飲她的鮮血?”

  “不能。”

  “在下不能親吻她的芳澤?”

  “這個……”莉茲饒有興趣的看了索爾一眼,“關於這一點,你可以和這位紳士好好商量一下,我想,做為整個血族的王子,他應該不會那麼小氣。”

  “你……”索爾狠狠地瞪了莉茲一眼,那眼神鋒利地幾乎要剜去莉茲一塊肉。

  “拜托,看看維克多,你忍心拒絕他麼,反正我是無法再拒絕下去了。”莉茲走過去拍了拍索爾的肩膀,“只是親吻而已,又不是上床,你不用那麼緊張。”

  “只是——親吻——而已?”索爾體內的血液幾乎快要被憤怒和嫉妒震蕩得飛濺出來,他的目光洶洶地撲向莉茲。“我和妮娜到目前為止也只是才進行到‘親吻而已’!”,想到這兒索爾深吸了一大口氣,還好他事先預留下了一點理智,沒讓這句可能會引來更大風波的話脫口而出。

  “維克多,事情是這樣的,”索爾再度開口,臉上掛滿了和藹的微笑,他走到維克多的面前,像保姆一樣耐心地向維克多解釋,“這種程度的,可以。”他牽起妮娜的指尖,俯下身,一個標準的吻手禮,沒參雜任何多余的感情和態度,“不過,要等這位女士先伸出手。”索爾強調著,“而這種程度的,”還沒等維克多將上一個“程度”完全消化掉,索爾突然一把攬住妮娜的腰,雙唇霸道而又野蠻地強佔了她的嘴,並如同吮吸花蜜的蜜蜂一般,廝磨膠著一刻不肯放松,直到妮娜的臉頰上的紅暈已經蔓延到脖頸,快要窒息時,索爾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饑渴的雙唇,雙眼卻仍舊緊盯在妮娜已經被吻得紅腫的嘴唇上,“這種程度不行,絕對——不行!只有我才可以做,明白了麼?”

  “明白了明白了,全世界的雄性動物都明白了,妮娜是你的,誰也不能動,好了好了,維克多,向你香香的女士吻別,然後乖乖回房休息。而你,”莉茲無奈地看了索爾一眼,語重心長地建議道,“Get A Room,孩子,和你的小寶貝兒開房去吧,做些成年人應該做的事。”

  約翰尼站在露台上,凝視黑夜,他的眼光犀利得像一柄插在古堡裡的曙光長劍。而盤踞在他手臂上獵鷹,如同感染了主人的晝伏夜出的習性般,此刻的它,翅膀微微展開,雙睛機敏地搜尋,似乎只要約翰尼一個眼神,它就會立即衝出去伏擊自己的獵物。

  約翰尼對抗拒極為敏感,就像獵鷹可以在深夜裡嗅到血腥。而此時,即使是背對著她們,他也強烈地發現了佐伊身上散發的,這種無法掩飾的氣息。

  “怎麼?我剛才說得還不夠清楚麼?”約翰尼視線依舊放逐在夜空中,遨遊在那片似乎可以頃刻吞沒一切的大海裡,但從嘴裡發出的聲音,卻格外寒冷乾脆。

  “吾王,這件事我一個人去處理就夠了。”泰莎用指尖繞著那如同浸在鮮血中澆灌的發絲。

  “我是在問她,不是問你。”約翰尼的拋出去的否定在冷空氣中蒸騰,周圍再度一片死寂。

  “圍剿吸血鬼獵人本來就是行刑者職責內的工作,而我,被您命為行刑者首領,自然該親自處理此事。”泰莎依舊不肯放棄爭取這次行動的機會,她頸間由尖銳鉚釘所拚成的項鏈,在她如獵鷹般閃亮的眼神的打磨下,發出令人膽寒的光芒。

  “Again,我在問佐伊。”約翰尼的聲調驟然提高,震得穹頂上的水晶燈都瑟瑟發抖,“別讓我再說一遍,行刑者首領泰莎。”

  “我,”佐伊懶得去理泰莎在身後刺來的敵意,如果眼神也可以殺人,她恐怕早已被泰莎殺了上百次。她只是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脖頸上蠍子刺青的鼇,“我恐怕難以勝任。”

  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佐伊才將這句示弱的話完全釋放了出來,雖然她從來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可是,這與去殺死自己曾經的同伴相比,要輕松得多。

  “你不應該懼怕他們,他們是人類,是生命眨眼即逝的短生種,而我們,我們是站在食物鏈頂端最為優秀的種族,是永生者,是所有人類,活著的人類都會畏懼的吸血鬼。因為,這些短生種們害怕死亡,對死亡的恐懼,讓他們癲狂不安。就是因為死亡,它冰冷,駭人,可以瞬間讓他們長眠不醒,而他們明知道死亡近在眼前,卻根本無能為力,只能日日夜夜忍受折磨,數著手指算著死期戰戰兢兢地活著。而我們,卻不用這樣,我們盡可以藐視時光,高擎永生,因為,這是上天對我們族群的恩賜,只有吸血鬼才能享受的恩賜。”

  “吾族生而統治塞特之血脈,彼輩應終日服侍吾族之全部,吾族當如牧者引導其羊群般引導塞特之子民,於必要之時剔除彼輩之劣種。”約翰尼如虔誠的教徒誦完禱詞後輕笑了一聲,“佐伊,傾聽這命令,這是該隱的命令,這是該隱賜予人類的命令,他們生來就該被我們統治,用自己的鮮血為我們給養,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時不時地除掉他們之中的劣種,比如,吸血鬼獵人。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所以,讓我們來開始屠殺,賦予死亡吧。”

  獵鷹像是聽到了指令般,“咻”的一聲,完全展開彎刀一般凌厲翅膀,以子彈的速度對著夜空衝了出去,約翰尼慢慢地轉過身,只是微微動了動指尖,那條還栓在獵鷹爪上的鐵鏈,“Take It Easy,我們慢慢享受。”

  “這還真是諷刺啊,妮娜在人類的世界幾乎熬成無人問津的老處女,而在吸血鬼的世界卻是炙手可熱萬人迷,索爾,你對此有何感想?”

  莉茲那極具穿透力的諷刺還在索爾整個身體裡來回震蕩,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是的,莉茲說的沒錯,任何一個吸血鬼都會為妮娜著迷,為她罕見而又香甜的Rh陰性B型血著迷。兩年前在案發現場約翰尼第一次見到妮娜時,眼底那一閃而過的猩紅至今仍讓索爾介懷。從最開始被自己拔掉尖牙的那個路人吸血鬼,到後來的約翰尼,再到愷撒也就是V,加上現在的維克多,無不如此,只要是吸血鬼,就沒有誰能抗拒她的甜美。

  而最讓索爾擔憂的並不是這點,沒錯,鮮花的香氣散發在空氣中任誰都可以聞,他無權干涉,但是,采花者,卻只能有一個,那就是他,索爾,這是毫無疑問且不容質疑的,從索爾六年前在酒吧見到妮娜的第一眼,便這樣決定,他要擁有她,保護她,直到時間的盡頭。但是,他暗暗許下這個承諾的同時,卻也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那時的他還未成年,始祖之血還未被喚醒,他身上展現出來更多的,是人類的特質,所以盡管畏光,但是只要在陽光稀薄的日子,他還是可以出行。但是現在,他已滿350歲,像莉茲所說,他已經成年,而被喚醒的始祖之血又釋放出他體內一直被禁錮的本能和特質,他開始大量的需要人血,晝伏夜出,只能在夜間活動……而白天,他則與所有的吸血鬼一樣,休息,準確地說,是在白天死去。

  這本來無所謂,莉茲用倒時差開解過索爾,人類世界也有很多這樣的黑白顛倒,晝伏夜出者,但是對索爾而言,這種變化卻是致命的,因為,他再無法在白天裡保護妮娜,尤其在這種戰爭一觸即發,敵人又卑鄙無恥的特殊時期。索爾太清楚現在的約翰尼,為了達到摧毀自己的目的,他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所以,維克多的出現變得更有意義了,索爾,他是日行者。他,可以代替你在白天來保護妮娜。”

  啊,該死的莉茲,該死的總是對的莉茲。索爾覺得很無力,因為面對這種情況,他別無選擇,妮娜的安全是他現在最為珍視的,誰也無法理解,失而復得這個詞,如今對索爾的意義。所以,他只能像莉茲說的那樣,把妮娜的白天交給維克多來守護。

  “所以,你要喝下它,妮娜。”索爾拿著一杯看起來就難以下口的飲料放到妮娜的手上,直接用眼神逼迫著她當著自己的面一口一口喝下去,直至一滴也不剩。

  “每天都要喝麼?”妮娜皺著眉頭問。

  “每天。”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

  “還有,拿著這個,白天不要離身。”

  “啊?”看著手中的黑曜石胸針,妮娜更加困惑了,它乍看上去沒什麼變化,除卻原來的鋼製長柄變成了現在的木製。

  沒等妮娜開口詢問原因,索爾便下達了第三個指令,“去跟約書亞學習如何殺死吸血鬼,從今晚開始。”

  “足以把維克多血槽放空的紫羅勒劑量,可以插入心臟裡讓他灰飛煙滅的木製長柄,還有虐殺吸血鬼百科約書亞的幫忙……”莉茲倚在妮娜的門口不由得拍起了手掌,“Well Done,索爾,Well Done,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女人的男人,應該懂得如何保護他的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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