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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城:血族詭聞(共5冊)》第九十二章《永夜城第三季1:冰刃》(2)
  Foreve rAnd Ever
  陽光像一罐不小心被打翻的蜜糖,一縷,粘著一縷,從天空緩緩流到山谷間,落到草地上。傑茜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和周圍那些藍紫色的三色堇一樣,陶醉地享受著這午後的甜蜜時光。琥珀色的光澤輕輕地塗滿了她白皙的身體,傑茜張大嘴巴呼吸,盡情地品嘗著這只有陽光才專屬擁有的香甜的味道,它淺淺地在她的舌尖駐足,隻給她一點點甜,隨後便害羞似地逃回空氣中,落到花蕊裡。

  “啊,陽光,真美好啊。”傑茜雙手枕在腦後,把整個身體都拋在白色的單人床上,微風吹過,碎花裙擺輕輕飛舞,隨著漫山漫谷的三色瑾,一同舞向太陽的方向。

  “小懶貓兒!”一個枕頭突然間砸了過來,要不是因為自己還醉在陽光的愛撫下不舍得動彈,傑茜發誓,這糟糕的準星根本連瞄準她的機會都沒有。

  “Leave Me Alone!”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就在枕頭掃過她飄揚起的長發的那一秒,傑茜不慌不忙地伸出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枕頭,“別打擾我。”她假裝不耐煩地蜷起了身體,像一隻被主人吵醒的驕傲的波斯貓。

  “Nice Try!”在傑茜丟回枕頭的同一時間,另一隻枕頭立即輕盈地騰起,兩隻枕頭正好在半空中撞在了一塊兒,就像不小心接吻的熱戀中的情侶一樣,相碰的一瞬間,愛的火花便全然綻放,顯然兩方的力道都不輕,雪白的鵝毛瞬間衝破了枕套的束縛飛舞在整片山谷之中,就像一場恣意的五月雪。

  “約翰尼!”傑茜鼓著嘴氣騰騰地從床上彈起,雙手掐腰,似乎下一秒就要把眼前這個還嬉笑著的男人一口吃掉。

  “啊,我的白天鵝,不對,是醜小鴨。”這次輪到約翰尼雙手抱在腦後,亮晶晶的雙眸繞過陽光,草地,野花以及紛飛的鵝毛,溫柔地抵達到傑茜面前,“滿身粘著鵝毛的醜小鴨。”

  “啊,鴨媽媽,不要拋棄我!”傑茜立即入戲地撲到約翰尼的懷裡,使勁地在他胸口前磨蹭,將臉上,頭髮上粘到的鵝毛毫不吝嗇地統統奉還給約翰尼,“我保證會乖乖的,和我的哥哥姐姐們一樣。”更多的鵝毛飄落下來,落在兩人的緊抱在一起的身體上,陷進山谷中回蕩的笑聲中。

  傑茜的眉頭忽然收緊,她翻了個身,繼續把自己掩埋在夢境中,“不要醒,求求夢神不要喚醒我,就這樣一直夢下去吧。”

  傍晚的海水在陽光整整一天的凝視中,已經有些溫熱,它們一波接著一波拍打著白色的沙礫,伴隨著隱隱的聲響,像是一首寧靜溫暖的催眠曲。

  傑茜任那頭如金色綢緞般的長發肆意地潑灑在沙灘上,就像是達利不小心弄翻了顏料。她如同海鳥一般伸展開雙臂,盡情地擁抱著太陽的余暉。海水見此情景,也放慢腳步,它只是屏住呼吸,試探性地用調皮的浪花輕輕撩撥著她身上的白紗,只打濕了一點點,便立即退了回去。

  一陣暖風將一捧玫瑰花瓣吹落在沙灘上,仿佛哪位天神太憐愛於眼前這個穿著白紗的美麗女子,情不自禁的送上禮物。

  “如果我要走,你會相隨麼?”側躺在傑茜身邊的約翰尼,沉溺地望著眼前這個他最深愛的人,不禁微笑,因為她長得和他夢中的新娘,一模一樣。

  “如果我要留,你會相伴麼?”傑茜沒有睜開眼,因為,她確定身邊這個男人就是那個人,那個愛她,疼她,願意陪她走到時間盡頭的人。

  “我會。”“我會。”

  兩個聲音默契地同時落下,玫紅色的花瓣再次揚起,就像,一場永遠不會停止的花雨。

  傑茜右手緊緊抵在左心房,“那是夢。”她在夢中告訴自己,“我知道,只是,我不要醒。”

  一顆流星緩慢而又悠長地劃過藍黑色的夜空,就像一記浸足了怨恨的抓痕。

  傑茜站在露台前抬眼望去,整座城都被掩埋在一片更粘稠的黑暗之中,古堡灰黑色的牆壁無法反射夜空的慘淡的星空,當流星耗盡了最後一口氣,墜落在遠處的海岸線時,整個世界像是被關上了燈,那一瞬間,傑茜覺得,自己盲了眼。

  一聲悶響,像是幾千尺之下巨人的一記直拳,數萬道橙色的箭矢便齊齊地從遠處的山頂向天空射出。它們吐著如絲般細長的火舌,一口又一口,饑渴而又貪婪地舔噬著夜空的肚腹,那些填飽了欲望的火舌,掙扎了幾下,便懶懶地倒下,緊貼在火山口處,靠著地心引力把自己引向這座極度需要光和熱的城。

  它們倚著山勢,緩緩而下,不急不徐,像是品味著下午茶的英國紳士般悠閑。因為這些岩漿知道,傑茜也知道,這座城逃脫不了,她自己也逃脫不了,只能靜靜地站在這裡,等待著被吞沒,被焚燒,被掩埋,那是她最終的命運。

  岩漿們披著濃煙匍匐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蜿蜒在冰冷潮濕的沙礫間,它們就像狂歡節上的舞者,湧動著,高歌著,前行著,舞動著紅黑相間的裙擺。那些已經吞噬了太多生命的先行者們,漸漸蛻變成灰黑色,就像烤焦了的紅莓布丁,它們吃飽了,想停下來,想休息片刻,想用僅剩的仁慈來暫停這場災難。但是,後面新流下來的岩漿卻不是這樣想,它們急急地將自己向前擁擠,推促著灰黑色的前輩們繼續前行,那火紅的焰心就像是被壓碎的布丁迸出來的餡料,如紅莓果漿般濃稠的岩漿拚命地穿透那層焦黑的硬殼,迫不及待的將最新鮮的自己暴露在空氣中,吐著熱氣,冒著濃煙,泛著火光。

  約翰尼靜靜地站在傑茜身邊,兩人肩並著肩,誰也沒有說話,甚至,沒有轉過頭看對方一眼確定彼此的位置,兩隻手便緊緊交叉在一起,仿佛一個生命共同體。

  眼看著樹木一棵棵倒下,高樓一棟棟崩塌,紅色、橙色、黃色的火花滿心滿眼地炸開,怒放於兩人眼前,咫尺之間。

  一座城的傾塌,只為了,成全,他和她。

  “經由這一吻,獻出我的愛,”約翰尼的臉被隔岸的火光映得通紅,“你將永遠是我的愛人和伴侶,Forever And Ever。”

  “經由這一吻,獻出我的愛,”傑茜閉起雙眼,顫抖的睫毛呼應著約翰尼落在她額頭上冰涼的吻,“你將永遠是我的愛人和依靠,Forever And Ever。”

  “你看,我們在一起,惹怒了諸神,這個世界都毀滅在我們的眼前。”

  “我已經擁有了你,還要這個世界作什麼。”

  清晨的細雨喚醒了夜間千百種沉睡的味道,它們立即鮮活起來,蠢蠢欲動。青草和荊棘,露水和野花,泥土,蟲豸,鑽過灌木的鼠和蛇……一切都再也無法掩藏,天已經亮了,夢應該醒了。

  雨絲順著沒有緊閉的縫隙,溜進了這間沒有任何聲響的房間中。繡著藤蔓圖案的黑色天鵝帷幔死死地守在窗前,一層疊著一層,阻止任何一絲光亮誤闖進來的機會。墜著珍珠粉色流蘇的台燈小巧而又靜謐地躲在黑胡桃木桌上,發出曖昧而又隱蔽的光芒。

  整個房間像一個巨大的墓穴,盡管成堆的綢緞和澄黃的金子細致包裹著每一個角落,但是橫躺在房間正中央的棺槨卻毫無遮攔地坦承了一切。黑色軟皮包面,紅色錦緞鑲邊,妖嬈的罌粟花朵鑲嵌滿整副棺槨,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上去,它都是那樣的華麗,雍容,高貴,無可挑剔……可是,這些漂亮昂貴的形容詞顯然不能遮擋它就是一副棺槨的事實,一副用來裝載死人的棺槨,只是,更大更寬更美而已。

  “My Love,My Love……”

  這陣如絲稠般柔軟的聲音纏繞著傑茜整個夢境,她一次又一次地在夢中清醒,卻又毫不猶豫地再度投回到夢中去,只是,這一聲聲呼喚從來沒有停歇過,它一直跟隨著她,追逐著她,從一個夢境,到另一個夢境。

  終於,這聲音止住了,像是被用海綿吸進去了一般,傑茜猛然睜開了眼睛,感謝身為吸血鬼的特質,不足一秒鍾,她便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完全從一連串的夢境中徹底清醒過來。

  “這是……”不曉得說給誰聽,這句疑問,還是被情感輕易地送出口。

  “我的床,我們的床。”一道聲音戳破黑暗刺進傑茜的心坎。

  “約翰尼?”

  “傑茜。”

  “我在哪裡?”

  “在我的城堡裡,我的寢殿裡,我的棺槨裡。”

  傑茜歎了口氣,再度閉上眼睛,試圖回到剛才的夢境中去,第一個夢境,有著陽光和三色堇的夢境。

  “傑茜,My Love,我真希望知道,如何才能夠讓自己不愛你,怎樣才可以讓自己離開你。”

  傑茜沒有說話,依舊閉著雙眼,感受著約翰尼的凝視,第二個夢境中那種望進靈魂裡的凝視。

  “你終於又回來了,又再度回到了我的身邊,這一次,沒有了女王的命令,沒有其他人的阻攔……只剩下你和我,就像這個世界頃刻毀滅在眼前而單單隻留下了你和我。”

  “你和我,”傑茜含糊地重複著這句話,她當然聽得出其他人指的是索爾和約書亞,然而約翰尼說得每一個字都沒有錯,這一刻,就只剩下了他和她,這正是她之前在深夜裡一次又一次祈禱的,在夢境中一次又一次見看到,如今,它降臨了,這般乾淨利落。“沒錯,你和我,這聽起來真浪漫。”

  “不要怪我用這種極端而又自私的方式把你留在身邊,我被這個世界玩弄了太多次,除了你,我誰都不敢再信任,你想罵我想打我都好,我都心甘情願,只是,請你不要討厭我,不要不理我……看看現在這個自己,我裡裡外外找遍了全身最喜歡的地方,卻隻發現你,隻發現我愛你這一處,所以,請不要討厭我。”

  “怎麼會呢,”傑茜的話語伴隨著一聲輕歎緩緩地降臨在這個看不見一絲光亮的棺槨內,“你一直像當初承諾的那樣不離不棄地愛著我,不管我怎樣對待你……所以,”傑茜將搭在胸口前的右手緩緩放下,任憑它被約翰尼早就等候了許久的手牢牢抓緊,然後十指交叉,就像第三個夢境中一樣。“約翰尼,謝謝你,謝謝你敢這樣一次又一次愛上我。”

  “不客氣,”約翰尼溫暖地彎起了嘴角,“我覺得,只要和你,相愛多次都可以。”

  “就算被整個世界拋棄?就算因為我們相愛,整個世界都要毀滅在眼前?”

  “我已經擁有了你,還要這個世界作什麼。”

  傑茜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不由自主地轉過身,正對著約翰尼。兩個人的距離近得幾乎可以碰到鼻尖,讓人不敢眨眼。

  “My Love,記住,請你一定要牢牢地記住,如果噩運在左,我便會帶你向右;如果死神要帶走你,我便斬下他的頭……愛你,是我這一個多世紀以來做過的最美的一個夢,最好的一件事,我就想這樣地看著你,守著你,不讓你被黑暗覬覦,不讓你被血腥沾染,不讓你被噩夢驚擾……你值得擁有全世界最美的東西,最好的愛……因為你是我的愛人,我漫長的生命中唯一的摯愛,如果這個世界容不得你,不要皺眉,只要給我一個眼神,我便會將它摧毀,然後再親手為你造一個世界。”

  “只有你和我的世界。”“只有你和我的世界。”

  “ForeverAnd,”“Ever。”

  約翰尼的雙手輕輕地捧住傑茜的臉頰,他的唇重重地抵在她的額頭上,仿佛要烙下一縷印跡才肯罷休。傑茜再次閉上雙眼,屏住了呼吸,微微地仰起頭,等待著那個已經遲到了太久的吻,從眉心,到鼻尖,再到嘴唇……突然,這個吻停住了,沒等傑茜感覺到它的遠離,它便再度如火山爆發般洶湧,一瞬間奪走了她所有的呼吸和矜持。

  然而這如蜜糖般甜美的吻並沒有因為傑茜的顫抖而就此結束,它滑過小巧的下頜,順著那如絲線般流暢的弧度直接踱到了脖頸,饑渴地帖服在薄薄的皮膚上,感受著那許久不曾聽到過的跳動聲,“砰——砰”約翰尼的雙手情不自禁地繞到傑茜的後頸處,像是擔心被搶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

  “My Love,”約翰尼蠱惑地呢喃著,“對我說那句話,那句我已經太久沒有聽過到的話。”

  傑茜遲疑了一下,約翰尼的舌尖輕輕地舔噬著她的耳際,這讓她無法思考,“我,我愛你。”終於,這句話在傑茜努力地想找回自己的理智之前,就已經飛快地奔出了口。

  “謝謝你,可惜,我——不——愛——你。”約翰尼翹起嘴角,一字一頓地將這句話滴入傑茜的心尖。原來溫柔擎在後頸處的雙手突然像一把失控的鐵鉗,死死地卡住傑茜的脖頸。

  “看看你,居然還愛著我,在被我耍了那麼多次後,你居然還會相信愛情這東西……可悲啊,我美麗又愚蠢的血族公主,不,你哪像個公主,你是乞丐,就跟街邊餓了幾輩子的乞丐一樣,乞求愛,乞求自由……或者,你還不如乞丐,至少,他們還能靠眼淚賺取路人的憐憫填飽肚子,而你,除了愚蠢,什麼都沒有,Nothing。”

  “怎麼不說話,小乞丐,難道你連說話的能力都失去了麼,‘我——不——愛——你’這件事對你的打擊就這麼大麼?你以為自己是誰,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就該擁有全世界所有的愛,所有人就該愛慕你崇拜你拜倒在你的腳下供你消遣……就算是有,那也是因為你那偉大的哥哥,索爾,人們想要的想討好的想獻媚的想佔有的是他,一直是他,從你們出生的那一天便是如此,而你,充其量只是個附屬品,只是去覲見朝拜索爾的路上,不得不碾碎的絆腳石。我真應該好好感謝他,感謝你的哥哥,我以為他很聰明,沒想到,他比我想像得要愚蠢得多,應該說,他比你還要愚蠢,因為,他肯愛你,他肯拋棄所有一切甚至自己來愛你……所以,為了將來可以當著他的面親手摧毀他,我現在怎麼能不加倍地好好‘愛’你呢?”

  “噓……別動。”

  就當約翰尼以為傑茜已經因為窒息而暈死過去時,後背處卻傳來一陣刺骨的冰涼。傑茜緩緩地傾身過來,凝視著約翰尼,漆黑眼睛裡沒有任何光彩,仿佛兩道望不到盡頭的深淵。她輕輕地抬起右手掩住約翰尼的嘴,那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比縈繞在耳邊的警告更讓他心驚:她不在意,她不在意他剛剛吐出舌尖的比毒藥還要惡毒的嘲諷和打擊,她全然不在意,她,根本不在意他。

  “你……”約翰尼的話剛一出口仿佛就被凍成了冰,即刻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假裝愛一個人比假裝不愛一個更簡單,也更狠毒。你瞧,我恰好就是這麼狠毒的人。”傑茜雙唇間吐出的口吻,比空氣還要輕,它就這樣悠然地飄落到約翰尼的面前,沒有一絲聲響,卻讓他心驚膽戰,“還有一句忠告,永遠不要在當過演員的人面前演戲。”

  “你剛才是在演戲?你剛才所說的全都是騙我的?”

  “我只是,配合你而已,看你一個人玩得那麼開心,我怎麼忍心當場戳穿你……”傑茜輕笑了一聲,“畢竟,我也好久沒有看過如此精彩的小醜表演了。”

  “可是……可是你剛剛說,你愛我!”

  “我,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傑茜分毫不差地擺出了剛才“告白”時的語氣神態和動作,一點縫隙不留地將一連串“我愛你”親口擲在約翰尼面前,一句接著一句。而讓約翰尼難以置信的是,她在複述這三個字的時候,連睫毛顫抖的次數,紅暈湧上的位置,下頜仰起的弧度……所有細節都與幾分鍾前映入自己眼底的情形一模一樣,簡直,簡直就像是倒帶重播。“我不但剛剛可以說,現在可以說,只要我想,我隨時都可以這樣說。”

  “你,你這個騙子!賤人!婊子!”

  “與你一直致力於此相比,我顯然還不夠努力。”

  “你不怕我會殺了你?”

  “我想,此時要擔心這件事的人,是你,不是我。”

  約翰尼的雙手雖然還卡在傑茜的脖頸處,但是,已經全然無法握緊,所有的力氣在傑茜戳穿他把戲的那一刻,便隨著他的驕傲一同逃離他的身體。此刻,他只能感受到背部傳來的冰冷,浸透骨髓的冷。

  “你那把匕首殺不死我。”

  約翰尼依然硬撐著最後一點自尊,他以為自己布設了一個精妙的局,可以親眼見證傑茜,那個高傲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瞬間的崩潰與毀滅,可是,到頭來他才發現,自己才是舞台上被戲耍的小醜,而傑茜所做的,從頭到尾,只是雙手抱臂冷眼旁觀他拙劣的表演,等著看他失手出醜。

  “我也沒想殺死你,Not Today。”

  其實,早在約翰尼的嘴碰到傑茜額頭的那一瞬間,傑茜手中的匕首便已經在背後對準了約翰尼的心臟。

  “我們,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心平氣和地交談。”

  “心平氣和?好主意。”傑茜微微地點了點頭,“是像這樣交談?”

  “噗,”一聲悶響,約翰尼臉上原本求和的笑容瞬間凝固住,多麼俊美的笑容啊,傑茜不禁感歎,於是,她從他的背後抽出匕首,對準胸腔,又直直地插進一刀,聽到鮮血戳破黑暗的聲響後,她露出同樣甜美的微笑注視著約翰尼,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見,“還是像這樣的交談。”

  “弄疼你了麼?吾王,”看見約翰尼痛苦的神情,傑茜慌忙用指尖輕掩住嘴唇,蹙緊眉尖,一臉不忍和愧疚。“那麼,容我提醒您,我比你年長兩倍,我身上流淌的是世間唯一的始祖之血,所以,不要再企圖用任何拙劣的花招‘取悅’我和羞辱你自己,請記住,天平是可以向兩邊傾斜的,你對我做的任何事,比如嘲諷和虐待,我都會加倍地奉還到你身上,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道理牛頓在300多年前就告訴過全世界,我現在懶得再通知你一遍。你不是把我看成蠢蛋傻瓜還有怪物麼,那麼我就粉墨登場盡情地來為你表演一番,因為我也很好奇,最終死得最早卻也最慘的,到底會是誰。”傑茜的纖細的指尖像花瓣一樣落在約翰尼胸前斬新的刀口上,隨即狠狠地戳了進去,她用輕的嚇人的語氣在他耳邊悄聲說,“我不介意,把你當成保齡球再去砸爛另一扇鍍銀大門。”

  索爾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畫作,盡管周圍布滿了更為灼目的珍品,他兩點鍾的方向懸掛著印象派最負盛名的作品,莫內的《睡蓮》,天曉得有多少收藏家對它趨之若鶩,以至於它曾在倫敦克裡斯蒂拍賣行上以4100萬英鎊的高價被拍出。而背對索爾的則是雖然長期居住在倫敦卻被美國人尊為美國最重要畫家惠斯勒的代表作《畫家母親的肖像》,盡管它最初名字是《黑色和灰色的交響曲》,但是,誰會在意,它只要掛在那裡,那幅油畫便奇跡般地湧出色彩感和音樂性交融而成的美,讓人離不開視線,更何況,它會讓擺放自己的空間即刻升值百倍。而順時鍾繞回索爾10鍾的方向,則是印象派奠基人之一馬奈的《阿讓伊特的塞納河岸》。

  坐擁著這些世界級名畫,索爾卻依舊熟視無睹地只是看著眼前的這一幅,這幅威廉透納的《無畏號戰艦》,仿佛視線被粘在上面一般。

  “索爾,你的眼神太色情。”莉茲穿著紅棕色的小牛皮鬥篷,手指上擎著一隻雪白的貓頭鷹,它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索爾,像索爾看著畫作一樣,將全部的注意力都粘在索爾身上。

  “那是因為你看起來像赫敏格蘭傑。”索爾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仿佛剛從格蘭芬多學院走出來的莉茲,又立即投入到眼前的色彩中去。

  “她是你的夢中情人?”

  “如果羅恩韋斯萊肯和你約會的話。”

  “你都看了整整一個晚上了,”莉茲不耐煩地拿出了懷表,“盯著一堆破銅爛鐵就這麼有樂趣麼?”

  “如果你指的是這艘擁有98門火炮的英國皇家海軍主力戰艦‘無畏號’在夕陽中被蒸汽輪機拖船拖往拆解地的這件事,也就是我面前這幅畫,”索爾理了理緊身西裝的綢緞衣領,朗聲道,“沒錯,這確實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畢竟,1838年它被拆解成破銅爛鐵的時候,我不在現場。”

  “Whatever,”莉茲低下頭逗弄著手指上的貓頭鷹,“有何見解,你不是來自不吐槽會死的星球麼,不說點什麼,就不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教子了。”

  “這幅畫應該在英國國立美術館,準確的說,它應該位於用來展出大不列顛1750——1850年油畫作品的34號廳。”

  “所以呢?”

  “所以它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懸掛在你的牆壁上。”

  見莉茲連眼皮都懶得抬,索爾轉過身繼續抒發著已經醞釀了整整一晚,先前卻只能憋悶在胸中的言論。“同樣,這幅《黑色和灰色的交響曲》也就是《畫家母親的肖像》也應該在倫敦國立美術館,而我身後的這幅《睡蓮》顯然是巴黎橘園美術館的收藏,再看《阿讓伊特的塞納河岸》這幅畫,最應該懸掛它的地方,是倫敦考陶德藝術學院美術館。”

  “而它們現在都在這裡,在我的牆壁上,在你的眼前。”

  “可是……”

  “這些畫有問題麼?”

  “沒有,都是真跡。”

  “那就好,”莉茲懶懶地繞到索爾面前,“你的任務完成了,我請你到這裡來,就是想借你的慧眼一用。”

  “不過……”

  “我討厭這這個詞,所有的美夢總是這樣被打斷的。”

  “這幅你可以直接扔掉了。”

  “你說什麼?”

  “這一幅,”索爾摘下手套,直接將面前的《無畏號戰艦》從牆壁上摘下,像丟空掉的易拉罐一樣,扔到利茲的腳邊。

  “就算我將你賣給約翰尼100次,都不夠買下透納這幅畫中的任何一筆。”

  “它是贗品,”索爾將手中的放大鏡擺到莉茲面前,“只不過,是高仿的贗品,我相信世界上除了我,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會發現這個秘密。”

  “這麼久的前戲,你才要進入主題。”莉茲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卻俯下身拾起了放大鏡。

  “看到那些色彩了嘛,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這些橙色、亮棕色和黃褐色。”

  “我可能會偶爾對人心看走眼,比如你,可是,我還沒有瞎到看不見這些顏色。”

  “這種黃褐色是需要薑黃才能調配出來的,而1839年,阿富汗反抗英國的戰爭打響,所有薑黃都被軍隊強製征用,用於軍糧防腐。”

  “而《無畏號戰艦》正是創作於1839年。”莉茲似乎明白了索爾的言外之意。

  “所以,不僅僅是《無畏號戰艦》中沒有黃褐色,那一段時期的所有作品都不會有黃褐色出現。”

  “所以,這幅有著黃褐色的《無畏號戰艦》是贗品。”

  “很傷心吧?”

  “傷心?”莉茲笑著站起身來,伸出手臂指著掛滿了畫作漫長看不見盡頭的走廊,“開發出IPhone的喬布斯會為一部壞掉的傳呼機而傷心麼?如果你有機會去天堂的話,可以親口中問問他。索爾,這座城堡的主人是我,它擁有的藏品雖然抵不上巴黎的盧浮宮,但是,比擬一個聖彼得堡冬宮,還是綽綽有余的。”

  “看來,你這一千多年過得很是充實。”

  “不然呢,”莉茲撫摸著貓頭鷹脖頸,“這不是身為吸血鬼最大的福利嘛,我以為所有成年吸血鬼名片上都印著‘收藏家’這個職業。”

  “莉茲……”

  走廊的盡頭傳來一聲呼喚,索爾臉上的表情瞬間停滯住了,這傳入鼓膜裡的聲音,像絲綢,又像鋼鐵,是他在世間遊蕩三百余年,卻從來沒有聽過的音質。

  “你就這樣讓他,”索爾看著瞬移到自己眼前漂亮得像曙光一樣的維克多,剛想責問他,可是,他就這樣站在原地忽閃著雙眼,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剪輯著索爾僅剩下來的理智,天啊,他的睫毛怎麼會那麼長,那是假的嘛,是用膠水粘上去的麼。索爾怔怔地看著眼前閃爍著小狗般無辜眼神的維克多,似乎,它比那幅牽扯了他整整一晚精力的《無畏號戰艦》更加吸引人。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好像,就能從鵝毛筆尖湧出一首浪漫的十四行詩。

  “你就這樣讓他披著毛毯走來走去?”索爾強製地將自己的責問再度撈起,但是,面對著維克多,這個仿佛從托爾金筆下中土世界穿越來的精靈王子,索爾卻無法責難,他身上那種原始而純粹的氣質似乎能把周遭與之相觸的空氣都完全淨化。而此時的索爾,只能選擇無奈地閉上眼睛,可眼睛關上的同時,他的鼻尖卻更清晰地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是藍鈴花的味道,是從維克多那柔軟而紅潤的嘴唇中,散發出來的清香。

  “我總不能給他穿裙子吧。”莉茲看了索爾一眼,便一把牽住維克多走到旁邊一扇開啟的房間內。“習慣就好了,很久之前,我曾經有一度很懷疑自己的性向,但是見到維克多第一眼,我就十分確定,自己是直女。”

  這是莉茲挖的又一處陷阱,不能理,否則,被奚落的還是自己,索爾在心中無聲地警告著自己。“你就這樣天天喂他人心?”索爾倚在門口,再次發出哀歎,同樣,是朝著莉茲。

  “為了對抗怪物,我們隻好自己創造怪物。”莉茲依然如PH=7般淡定。

  “你為他去殺人……”索爾艱難地說出自己的推論,“然後,掏出心臟?”

  “不然呢,難道無所不知的你恰好知道哪家肉鋪有賣人心麼,那麻煩請讓他們立即送貨上門,啊,我要當天宰殺的鮮貨,並長期訂購。”

  “我的上帝啊,”索爾哀歎道,“此時此刻,我突然十分想念梅林牧師。”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宙斯,安拉,濕婆,佛主……或是其他什麼神靈的存在,我想,他們最偉大的工作就是創造出綿羊喂飽餓狼的肚皮,創造出弱者以被強者愚弄。”

  維克多吸吮心臟的聲音不絕於耳,他享受的表情就好像美食家在米其林三星餐廳品嘗一道絕世佳肴,“可是,你掏出了他們的心,人類的心。”見到維克多已經有三天了,連續三天同樣的嗜血食心流程並沒有讓索爾像莉茲一樣淡然,雖然他不停地自我催眠,卻還是無法讓自己忽略掉這一點。

  “我掏出人類的心當然不是為了鑒定它們有沒有乖乖地跳動,為主人泵出足夠的血液。是的,我要他們死,他們死了,獻出心臟,維克多才能繼續活下去。”

  “那些人,難道就這樣白白死去了麼?”

  “他們去死總好過於你去死。”莉茲抬起眼,微笑地看著索爾,“你說對麼?我的暗夜之主,”

  月光藍撞擊著淺蓮紅,長毛衣連結著短紗裙。原本屬於冰與火相克相衝的顏色卻在此時完美地融合出她矛盾的心情。而本隸屬於冬與夏的兩種不同材質的組合卻也無比符合她現在腦海中斷層的思緒。

  妮娜站在鏡子前,注視著自己,每天都要這樣,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幾個小時,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彌補她在這個房間裡缺席了幾百個小時的空虛。自己是死過的人,她看著鏡子中的臉,熟悉卻又遙遠,抬起指尖觸碰過去,卻總有那麼一點點距離,那不僅僅是一層玻璃的阻隔,而是生與死之間的遙望。沒錯,她活過來了,像神跡一樣。她一直執念著自己要去感謝誰,是索爾,傑茜,梅林,莉茲,佐伊,約書亞,瑞恩,埃迪……還是上帝。她的思緒突然間渾濁了,就像有個人拿著木棍攪亂了她的大腦,她是重新活了過來,可是,一部分的她,一部分她所牽連的生活,卻在她重新睜開雙眼的那一刻,悄然死去了。

  一切都恍如隔世,妮娜將額頭抵在鏡子中那蒼白的影像上,想將那些被生生搶奪走的失去從鏡子背後的那一面拉過來,再度糅回自己的身體裡。只是在死去的幾百個小時之間,在她聽不見看不到說不出的某一刻,嗜血的魔鬼便偷偷打開了地獄之門,他擎起了火把,在所有人都無從防備的時候,殘忍而又淋漓地釋放了一場烈焰,所有美好的善良的她所熟悉的一切,再她還來不及再看一眼之前,便頃刻間,一掃而空,焚為灰燼。傑茜被再度抓走了,佐伊變成了吸血鬼,瑞恩和埃迪則在還沒有與自己相識的情況下,就匆匆奔向了冥府,一去不回……還剩下誰,妮娜掰著僵硬掉的手指默默地數出了名字,而下一個,又會輪到誰。

  “是阿薩姆還是錫蘭?”這句仿佛來自於天邊的詢問將妮娜沮喪的心緒瀝幹了一些。

  “什麼?”看著門口處梅林牧師關切的眼神,妮娜一時間失去了反應能力,“阿薩姆還是錫蘭?”這一句問話傳進她的耳中反饋給她的大腦後,僅僅是一連串排列在一起毫無意義的字母,以致於她無法給出自己的答案,只能機械地複述。

  “對,妮娜,你是想喝阿薩姆奶茶,還是錫蘭紅茶?”梅林耐心地等待著妮娜的答案。

  “喝茶?現在這個時候?”

  妮娜歪著頭,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仔細地打量著梅林。仁慈的上帝啊,叛逆者的首領死了,索爾成了被整個血族追捕的弑君者,皇族的行刑者們虎視眈眈,她早上在門口發現了一個被榨幹了全部鮮血,頭歪歪扭扭縫在脖子的女人,死掉的女人——警察說那是市長的新婚妻子……這麼多她根本無法想象的恐懼和困境一股腦堆在眼前,每一秒都在發酵,每一秒都在膨脹,它們搖搖晃晃,似乎長歎一口氣,就會頃刻倒塌,將包括她在內所有還活著的人瞬間吞沒……這樣的時刻,如果梅林牧師敲門通知她,這是世界末日,她反倒會欣然接受,因為在她看來,這的確就是世界末日的調子,提心吊膽地盯著秒鍾數著心跳活著,活過這一秒,還沒來得及開香檳慶祝,便被下一秒赴來的死神無情拖走。可是,在這種時候,在這種戰爭一觸即發的生死關頭,他居然問她喝不喝茶,喝哪一種茶……這是在開玩笑麼,難道在她死去的日子裡,梅林牧師也染上了失心瘋。

  “對,”梅林點了點頭,走過去將妮娜牽到了客廳的沙發中,“還是喝阿薩姆奶茶吧,我覺得,它的香氣和我的茶藝會讓你有個好心情。”

  去他的阿薩姆,去他的好心情……妮娜在心中嚎叫,我不想喝什麼奶茶,我隻想知道索爾去了哪裡,傑茜怎麼樣了,還有第四位長老,他,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我而死……

  “謝謝。”然而,當梅林把還冒著熱氣的茶杯放到妮娜的手裡時,妮娜搜刮盡僅存的理智,卻只找到了這兩個字。

  “Denndubistwas duisst,undihr wirstwas es ist。”

  “嗯?”

  “法國人有一句名言:告訴我你吃了什麼,我就能說出你是什麼人。”梅林牧師依舊平靜地看著妮娜,妮娜微微低下頭,因為她覺得,他已經看到了她心裡那頭徘徊嘶吼的野獸。“妮娜,不要小看茶,茶的歷史有五千年,它改變了英國的歷史,英國人曾經為了得到它,整整跨越了半個世界。”看著妮娜不確定的眼神,梅林只是輕輕地呷了一口茶,“每個經歷過二戰的英國老兵都知道這樣一個真理,是三樣東西,幫助英國士兵們從戰爭中生存了下來,激勵著大英帝國趕走了納粹,那就是:食物,燃料和茶葉。”

  “他們就差把喝下午茶寫進了憲法裡……”妮娜覺得這非常可笑,一杯茶就可以改變一切糟糕的現狀麼?喝一杯茶,就可以雲開霧散,雨過天晴麼?

  “我記得宣戰的那一天,我去教堂找到主教,告訴他可怕的戰爭即將爆發,我當時極度恐懼,連一句話都無法完整地表述出,他卻一臉平靜地對我說‘放心,梅林牧師,讓我燒壺水,我們一起喝杯好茶吧。’”

  見妮娜只是抿起嘴角,梅林便拉過妮娜的手,“當然,他也是個英國人。但是通過這件事,讓我對英國人和茶的看法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觀,戰前,他們看似無趣死板的脾性,比如全世界都知道的循規蹈矩,不苟言笑,瘋狂的迷戀茶,在二戰中,卻都被他們好好地利用了起來,並引以為傲,最終幫助其渡過了難關。他們沮喪麼,當然,這是所有正常人類對戰爭的反應,但是,沒關系,英國人並沒有懼怕和退縮,他們選擇燒壺水,喝杯好茶。”

  “波士頓的傾茶事件。”妮娜突然想過索爾和她提及過,這是她現在唯一能找到的關於茶的話題。

  “沒錯,如果沒有茶,就不會有美國的革命以及後來的獨立了。”看著妮娜終於喝下了第一口茶,梅林點了點頭,“暴亂與重生並存,這就是戰爭,有死亡,卻也有新生。”

  “我不想,第四位長老,埃迪,”妮娜突然不知道如何組織口中的句子,“我不想他為我而死,他的血,不應該浪費在我身上。”

  “只要是戰爭,就難免會流血,而流血,又哪有單方面的呢?”梅林在胸前默默劃了個十字,“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是上帝指引他這樣做,你不用有任何負擔,我的孩子。”

  “我感覺自己無法思考,”妮娜終於吐出了一絲實情,“復活我,賜予我新的生命,真的是對的麼?一想到這所有的一切背後所承擔的代價和犧牲,我就覺得自己隨時可以再死一次。”

  “看來索爾在臨走前為你輸入太多的血了,你明顯有些……亢奮。”梅林又給妮娜倒了一杯茶,“信的人必有神跡隨著他們。”

  “《馬可福音》十六章17節。”妮娜脫口而出。

  “所以,我的孩子,上帝賦予在你身上的每一件事,安排的每一個人都是有意義的,不要再質疑自己,折磨自己,微笑著去接受,這才是上帝最虔誠的子民。”

  “索爾他……”妮娜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柔軟的掌心,直到她痛得不禁將手握成拳,才將口中的話送出。

  “他明天就會回來。”梅林拍了拍妮娜的肩膀,眼神中的憐惜清晰可見,面前這個女孩,曾經擁有全世界最天真甜美的笑容,然而現在,一次次的打擊卻將她臉上柔和明媚的線條一筆筆融掉,抹去。她現在的臉龐,依舊年輕,美好,卻再也尋不見一絲少女的痕跡。

  “戰爭要爆發了麼?”妮娜的聲音輕不可聞。

  “不要擔心,索爾統轄著一支軍隊,一對敵人無法想象到的龐大的軍隊。”梅林對此無比堅定。

  我手下也有一支軍隊,比索爾擁有的那支更加龐大,致命。妮娜目送著梅林牧師離去的背影,心裡默念著,我統轄的,是愧疚與恐懼的大軍。

  “給。”

  佐伊剛剛推開大門,一個皮箱便重重砸在自己面前,她的身體在意識反應過來的前一秒,便靈活地躲閃側移站定。這該死的吸血鬼本能,將她原來就發達的運動神經再次放大了數百倍,她一面詛咒著自己,一面卻又沒有來由地慶幸。

  “什麼事?”

  面對著斜倚在王座上的人,間接殺死哥哥的人,創造了自己的人,佐伊在心中默數著他的身份,卻發現,無論怎樣拚盡全力,也無法放縱自己去恨他,當然,她也無法像普通的子嗣一樣,去用整個生命去深愛賦予她第二次新生的創造者。紛亂思緒像打結的毛線一樣糾纏了千分之一秒,佐伊只能任由自己一分為二,一半提起理智,一半被本能拖累,用最少的文字向血族的新王者約翰尼問好。

  “打開它。”

  約翰尼動用了佐伊最為抗拒的祈使語氣,這意味著,意味著佐伊根本無法反抗,只能無條件服從照做。

  一個活人。佐伊打開皮箱後,看到一個奄奄一息的活人,她立即明白,這是她的“晚餐”。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獎賞,不要擺出那副不領情的該死的表情,佐伊,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孩子,我的子嗣和後裔,作為父親,不就是應該好好地疼愛自己的寶貝女兒麼?”約翰尼微笑地站了起來,金屬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讓佐伊抬起了頭,她看著他,看著他腳上錚亮的皮靴將他一步步帶下台階,帶向自己,那些泛著冷光的古銅色甲片與鎖鏈惹眼地固定在他的肩膀和手肘處,堅硬的水牛皮拚接在其中,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從中世紀戰場的硝煙中走過來的戰士,強悍,英勇而無畏。

  最終,約翰尼站在佐伊的面前。

  “是那個婊子命令你的麼?”盡管想後退,想離開,佐伊最後還是選擇站在原地,一動未動,“是她讓你把我變成吸血鬼的麼?”

  “不,我的Sunshine,”約翰尼溫柔地撫摸著佐伊眼角的血滴刺青,“沒有人能命令我,或者這樣說,再也沒有人敢命令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而做這些決定的所有初衷只是……”約翰尼閉上雙眼深思了一下,“我高興這樣做。”

  “索爾是你的朋友,傑茜是你的愛人,他們曾經救過你一命。”佐伊試圖讓約翰尼清醒過來。

  “那又怎樣?”提到這兩個名字時,約翰尼眼神中驟然迸射出了厭惡,“朋友是用來利用的,愛人是用來背叛的,不是他們救過我一命,而是我,放過他們一條生路。”

  “可是,可是你之前,你那麼在意傑茜,她被囚禁時,你幾乎痛苦地都要死掉了。”

  “喔?是麼,我忘記了。”約翰尼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還有,這種多愁善感的表情出現在你的臉上真不適合,下次不要這樣做了。”

  “人性,”佐伊狠狠地哏著這個詞,“索爾說過,你是有人性的。”

  “人性?”這個詞似乎打開了某扇門,約翰尼突然停住了腳步,“沒錯,人性,我曾經有過。”

  “Turn——It——Off”

  這三個字緩慢而又凝重的從女王的口中吐出,比她身上那襲躍動的曜黑色長裙還要壓抑沉鬱,比她嘴角那抹湧出的暗黑色鮮血還有噬心刺眼。那種感覺約翰尼一輩子都無法忘卻,就像恐懼與絕望瞬間灌滿了自己的口鼻,美好和希望卻無情地棄自己而去,漸行漸遠,然而約翰尼,卻只能裹足在這裡,緊閉雙眼緊扣雙手向上天祈禱這一切只是個夢,只是一場清晨就會被陽光戳破的噩夢。

  左面,前方,右側,三面鏡子從三個方向緊緊地將約翰尼包圍,它們有著耀眼的黃金鏡框,有著精巧的寶石裝飾,映得出吊頂上華美的水晶吊燈,映得出冰桶中香醇的葡萄美酒,映得出窗外如水的月色星光……卻映不出背對著它們女王的背影,也映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女王的痼疾不是早已被索爾的始祖之血治愈?女王不是已經探出了吸血鬼獵人組織的蹤跡?女王不是再度與消失的神秘愛人重逢?她為什麼單獨召喚我來這裡?她咳出的血是怎麼回事?那句“Trun It Off”到底是什麼意思?
  太多的問題在約翰尼腦海中飛速盤旋,瘋狂而又毫無秩序,他卻無法命令其中任何一個疑問立即停止降落。

  “作為你的創造者,我命令你,Turn——It——Off。”

  女王將約翰尼所有的疑慮統統映入眼裡,但是那雙冰藍色的瞳仁卻沒有給出任何回應的訊息,她只是用雙手抬起他的臉,與迎上來布滿了焦慮和不安的碧綠色眼眸對視,兩束目光相遇的一瞬間,一雙禁足站定,一雙卻執意前行,向前,再向前,直至,他的瞳仁裡除了她的凝視,再無其他。

  “他就這樣架空了你?”即便是無心參政的M,面對此時V的遭遇,也覺得太過於匪夷所思。

  “我也沒想到。”V拿著手中的紅色信封,隻落下一聲歎息,“我親手將他扶上王座,他卻親手把我送回老家,即便是當時的女王,也不曾這樣對我。”

  “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很奇怪麼?”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女王的死是一個結束,甚至是一個好的開始時,事件卻吊詭的在女王死亡的那一刻悄然扭轉,隨即便伴著約翰尼一連串瘋狂反常的行為一路失控,M想阻止,想逆轉,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回到原來的軌道,可是,他卻無從下手,因為他根本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答案,來解釋這失控的原因,他所能做的,只有再度回到這座古堡裡,回到新的王者身邊,繼續著自己已經扮演了三個半世紀“無所事事”的長老角色,以避免更大的災難降臨到他最想守護的人面前。

  “哈,奇怪,沒錯,”V突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看上去更像瘋掉的前兆,因為向來不苟言笑的他,此刻居然對著空氣笑出了聲,“果然是阿美莉婭,我早應該想到的。”

  看著M更為困惑的神情,V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才止住了那內容太過於複雜深奧的笑容。“那是後催眠,一種隱性的催眠術,只有在中術者滿足一定條件後才會發動。而血族裡可以完全操控它的吸血鬼據我所知只有一個。”

  “你是說,女王對約翰尼使用了後催眠?”M知道女王擁有魅惑吸血鬼的能力,可是“後催眠”,這也太超乎他的想像力。

  “這並不困難,只要女王對約翰尼下達一個指令即可。”V意味深長地看了M一眼,“比如,命令他在她迎來真正的死亡的那一刻關閉掉自身所有情感和人性——Turn It Off。”

  M被這個突然降臨在自己眼前的真相噎得半天說不出話。約翰尼親眼見證了女王的逝去,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已經被釋放重新擁有自由的同時,後催眠卻已經在這一刻就被悄然觸發,所以,他會協同索爾一行人從古堡一路逃回海澤比;所以,他會一再強調女王已經死去自己再也沒有了約束的“事實”來騙取傑茜的信任。那些和約書亞的爭吵,為了傑茜的爭風吃醋,與索爾的長談,對佐伊的關心,統統都是他預先設計好的,他從女王死掉的那一刻便一直在演戲,只是為了再次從索爾的眼皮底下偷走傑茜和佐伊,將她們帶回古堡,然後,有了這兩個頂級VIP人質在手,他才摘掉了面具,對索爾亮出自己最新的王者身份,開啟這場權力的遊戲。

  “真可悲。”理清事實全部的來龍去脈後,M有些哭笑不得。

  “我?”

  “不,是他。”

  這次眼神裡充滿疑惑的,換成了V。

  “整件事情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女王提前預測到了自己的死亡,而是,她在死之前就已經提前預支了約翰尼余下的人生並將之摧毀殆盡,‘約翰尼,在我死去的那一刻,關閉掉自己的人性。’她應該是這樣命令約翰尼的吧,這個女人,盡管她當時手裡已經牢牢地掌控了始祖之血的繼承者,但她還是這般警惕,警惕到她對自己後裔的操控都要不動聲色地延遲到自己的死亡之後,她才是一個真正的權術家,不但主控了自己整個人生,就連自己的死亡,也被她這般淋漓盡致地利用,她可真愛她的寶貝約翰尼,沒錯,她是把這頂漂亮的王冠親手戴到自己唯一子嗣的頭上,可是,從她死掉的那一刻開始,真正的約翰尼也一同死去了,我們面前的,再也不是約翰尼,而是女王不散的亡魂與執念一同支撐的傀儡,而剩下的這個王冠……”

  “空王冠。”

  V與M默契地對視,然後沉默。

  “你真的要回羅馬麼?”

  “放心,我會回來的。”

  “最好盡快,”M認真地看著V,“我們兩個人都清楚,我並像你那麼擅長於取悅暴君。”“有的人已經死去了,而有的人,卻再度復活了。”V的眼神裡忽然閃爍出奇妙的光彩。

  “神將拭去我眼中的淚水,只因她從亡者複生而來,如天使般純潔美好。”

  “Turn——It——Off”

  約翰尼在口中默念著女王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再次步向王座。

  “從前那個卑微怯懦會愛上人類的軟弱的約翰尼已經死去了,現在的他,不會再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情感所羈絆,因為‘Turn It Off’,它們,統統都被關掉了,而你面前的我,就是無敵的,”

  約翰尼看著佐伊,眼神似乎直接穿透過天穹,“我,約翰尼李,是注定要成為暗夜之主的王者,ForeverAnd E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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