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王冠
離開吧,前行吧,我最親愛的人,在無盡的黑暗中,在淡薄的光明裡,在濃稠的抗爭中,在微弱的希望裡,在疾馳的暴力中,在伶仃的感激裡……去吧,去找尋你自己,在萬物中審視自己,在末世中宣判自己。沒有什麽可以永駐,就像沒有什麽值得永駐,我們的心臟的最深處永遠藏著一處空缺,終生也無法填滿,它就像一處刺青,颶風不能吹散,烈焰不能燒毀,洪水不能淹沒。這處地方,我們對它炳若觀火,但即使將全部的時間和自己投諸進去,也聽不到任何回音,也不可能將它填滿,而我們,不管離開多久,多遠,只要想起它,便會再次被拉回到原地,將自己打回原形,並在此駐足,至死方休,於斯結束。
生而在世,我很遺憾。
還夾雜著冬雨的冷風在海澤比肆意侵虐,就像是荒野中獨行的孤狼般在索爾的耳邊呼嘯嘶吼,每一聲吼叫都直戳索爾的心尖,一下,又一下。而每當索爾被這風聲惹得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再也無法潛心地閱讀所以停下手中翻閱的書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向外一探究竟時,它卻又像是機敏地嗅到了索爾的心思般,總會在索爾到達窗台前的一秒鍾回歸於平靜,就好像剛才所經歷的一切種種,全部都只是索爾的臆想。而當索爾搖著頭再次返回書桌前時,它卻又猝不及防的再次拉開第二輪進攻的序幕,有如戰場上一個狡詐的敵人,有意誘使索爾掉以輕心,趁其不備,再一舉吞噬殆盡。
“拜托,暫停一下好麽!”
顯然,擾亂索爾心緒的不僅僅是窗外詭異的風,還有隔壁刻意壓抑的噪音。即使將所有心思都埋在《永夜城》的卷首語中,把每一個字都鑿刻在瞳仁裡,索爾顯然也無法強迫自己忽視一門之隔的“暗戰”,它已經囂張到了即使關著門,索爾也確認無誤參與戰爭的雙方,和引爆戰爭的緣由。
“在我想咬破你們兩人之一或者全部兩人的動脈吸血吸到噎死自己之前,你們最好將嘴裡的尖牙和手中的鋼爪收起來。”索爾抱著雙臂看著正在劍拔弩張的約翰尼和約書亞,眼神像是一把彎刀般將正處在膠著狀的兩人生生辟開,“立刻,馬上。”
“我可以在殺掉你之後,還可以對著你的妹妹佐伊微笑招手,還可以和梅林牧師在教堂裡閑聊,還可以和莉茲一起抽著大麻……當我出席你的葬禮時,感受到所有人的集體悲傷和沉默,當我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就是這番美妙景致的創造者,那將是一件多麽愜意舒服的事。”“哢”的一聲,約翰尼在眨眼的瞬間收起了尖牙,就像一條解除了戒備的響尾蛇,只是,他雙眼中的腥紅還依舊警惕地駐守在自己原本翠綠如玉的瞳仁內,蠢蠢欲動。
“Calm Down,索爾。或許,我隻想感受一下,當我的右手刺進他那早已經腐爛的胸腔,緊緊地握住那一動不動的黑色的心臟時,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大言不慚地侃侃而談,而當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拿走他的心臟並當著他的面捏碎時,他那張白得跟死人一樣的臉上,呈現出來的,又什麽又會表情。”只是一個心跳間,約書亞便不假思索地收起戴上鋼爪的右手,同時,也一並拋出了殺傷力更強的挑釁。
“OK,既然你們都喜歡用這種方式遊戲,算上我一個好了。”索爾松了松緊系在碳灰色襯衫上的印著佩斯利花紋的溫莎結領帶,凝固的靜脈血一般暗紅色的領帶上描繪著菩提樹葉的抽象圖樣,據說,佩斯利這種詭異妖嬈的花紋最早誕生於古巴比倫,興盛於波斯和印度,它的源起正是印度教義中的“生命之樹。”
“真正的恐嚇不是來自於耍狠的表情和犀利的言語,真正的恐懼是種植在對方的心裡,然後,由你一點點教會他如何讓它破土發芽並將它飼養長大,就像一名熟練的園丁。而就當恐懼已經在他的心底開枝散葉,在陽光和雨水的喂養下差不多成熟時,這個時候,你再把手伸進對方的喉嚨裡,讓他盡情地體驗身體內處由他親自培養的恐懼是如何肆無忌憚地釋放開花,然後你再慢條斯理的把恐懼掏出來擺在他的面前,讓他親眼看著鮮血淋漓的恐懼是如何一口口安靜優雅地咀嚼吞噬到自己最後一絲理智。”
索爾緩步走到約翰尼和約書亞中間,處於三角形的最頂端,雙手輕輕搭在二人的肩膀處,“Girls,這才是真正的恐懼。”
“好吧,我投降。”約書亞舉起了雙手,向索爾表示自己僅存的善意,“我只是看不慣某個小白臉整天像鼻涕蟲一樣糾纏著根本不想見他的人。”約書亞的眼神明確無誤地射向了約翰尼。
“他願意犯傻,你何必在意。”索爾走到了沙發前,伸展開雙臂,放松地將自己的脊背陷在了巨大的沙發靠背上,就像將身後這兩個人完全摒除在這道由真皮組成的結界之外。
“怎麽?我們現在就當著他的面直接說他的壞話啊?”約書亞故作吃驚的表情並不能掩飾他眼底的得意。
“這種建立聯系、溝通感情的方式不是你最喜歡的那一種嗎?和我說另一個人的壞話。”索爾看著約翰尼,用眼神告訴他“沒錯,你就是‘另一個人’”,然後又將焦點放在約書亞的身上,“這不是幼稚的中學生和你,最喜歡做的事情麽?”
“索爾,我們同為哥哥,看著這個人渣這麽糾纏你的妹妹,你就不能管一管嗎?”約書亞使出了親情的殺手鐧。
“好吧,”索爾一臉嚴肅地看著約翰尼,“約翰尼,盡管從約書亞口中提出的大多數建議基本可以當成廢話留到廢品拍賣會時用,但是關於他剛剛說到的那一點,我還是很讚成的。”索爾挑了挑眉毛,“抱歉,你必須得回到古堡,否則,一年前的事故還會再度上演,理由有很多,但是我隻說最後一條:你是女王的子嗣。”
“索爾,”約翰尼像是聽到了外語般一臉困惑,不解和驚訝在他眼底不停交戰,“我,已經不再是誰的子嗣了,我自由了。”
“索爾,我讓你下逐客令,不是讓你給他講冷笑話。”約書亞更是性急地直接躍過沙發躥到索爾面前,“索爾,女王已經死了,她和小白臉的血聯自然也就解除了,他現在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所以,我才擔心……傑茜會和他死灰複燃。”約書亞看著索爾的臉,壓低聲音將最後一句也是自己最擔心的話,送到索爾的面前。
“女王死了?!”這次聽到外語的人,換成了索爾。
“J,別費力氣了,他當然不會記得。”莉茲和梅林紛紛從各自的房間走到了客廳。
“他怎麽會不記得?!”約書亞將這句話消去了聲音後誇張地擺著嘴型對莉茲吼出。
“你跟我講唇語也沒用,老辦法,感應吧。”莉茲一手拉著梅林,一手拉著索爾,同時將梅林的手搭在索爾的手上,三個人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圓環。
“J,別那麽驚訝,有關於我,你不知道的事情,遠比你已知的,要多得多。”莉茲看了梅林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我們開始吧。”
“索爾!”
當女王打開大門本能地要逃離這如火山爆發般的巨大漩渦中時,卻迎面撞上了拿著MP5步槍闖進大門內高聲喚著索爾名字的梅林。
“不!”
索爾看著女王像饑餓的母獅一般撲向梅林,嘶吼著將自己的警告拋向門口,所有的玻璃窗像是受到了自殺的指令般,立即將自己震得粉碎,紛紛跌落到半空中。
“索爾!”
約翰尼突然出現在梅林身後,手中的十字弓正對著梅林的心臟,索爾似乎已經看到了女王臉上那標志性的只有王者才專屬的勝利的笑容。
就在女王衝到梅林面前的那一刻,一隻手也同時刺進了她黑色光滑的長裙和白如骨瓷的皮膚,從她的胸前徑直穿了出來,女王正準備伸向梅林的手臂,綿軟無力地從半空中垂落,像是被抽掉了骨骼般。淋漓的鮮血從刺透她整個身體的手指尖滴落,“嗒,嗒”一朵朵綻放在那如夜空般漆黑的綢緞裙擺上,如窗外繁星般璀璨耀眼,只不過,它是血紅色。
女王看著梅林,眼底最後一絲光彩正迅速地熄滅,她試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再度將雙手抬起,卻隻發出了介於驚呼和歎息之間的綿軟聲音,還沒來得跌入他的懷中時,整個身體便已經化為了煙塵。
索爾看著梅林驚魂未定的臉,兩人之間再也沒有女王的阻攔與威脅,只剩下他手中那顆早已經不會跳動的心臟。
“是我殺死了女王?!”索爾震驚的眼神在梅林和莉茲中間來回遊走,企圖找到一絲否定的表情和線索。
“是你救回了梅林。”莉茲松開了手,拍了拍索爾的肩膀,“如果你比較難以接受你剛剛在梅林記憶中所看到的事實,我們可以換成我剛剛說的那個事實……畢竟,當一個樂觀者會比較開心,這樣,你就立即從弑君者洗白成救世主了。”
“索爾,”梅林看著索爾還處在驚詫中難以回過神的雙眼,聲音格外的沉緩,“你當時主動引爆了始祖之血,我衝進寢殿的那一刻,女王剛想逃走,而約翰尼又受到她的召喚趕來對付我,對付我們……就在她要殺掉我的一瞬間,你動手了,快得像一陣颶風,我們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女王已經死了……”梅林用足以讓空間凝結成塊的表情看著索爾,“事實就是這樣,你救了我,殺了她。”
“你們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早點?多早?在你昏迷著被梅林拖出古堡的時候?在你剛醒來準備復活妮娜的時候?還是在你剛才成功地‘恐嚇’約翰尼和約書亞的時候?”莉茲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這樣做有任何問題,她依然用足夠劑量的冷靜與索爾對峙。
“我,我不知道,總之,總之不是現在,不是這個時候。”索爾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索爾!你,殺死了,女王。就算你閉上眼睛也無法改變這一事實。”莉茲犀利地向索爾瞟了一眼,立刻拉回了他企圖自我逃避的念頭,“何況,你又不是第一次殺人,你又不是第一次受到始祖之血的影響殺人,所以,快點給我回到現實中處理後續的事件。”
“後續的事件?”約書亞搶在索爾之前,擲出了自己的疑問。
“當然,女王死了,血族的王者死了,你們以為,所有的吸血鬼就這樣原地解散,各回各家,各吸各血了嘛?”
“當然不會,”約書亞低聲地否認,“就像當年伯爵死去一樣,他們會再推出一位新的王者,統領血族。”
“所以,我們繼續進行下去討論血族新的王者,要比停在這裡‘憑吊’已經死去的王者要有意義得多。”莉茲刻意地看了索爾一眼。
“V。”索爾像夢遊一樣發了這個字節,臉上呈現出一副最豐富的空白表情。
“論才能論資歷,三個半世紀前如果不是他主動讓賢,登上王座的人絕對輪不到阿美莉亞……雖然我們不清楚他這樣做的目的到底為何,但是毫無疑問,這次,無論於公於私,血族的王者,非V莫屬。”莉茲雖然不願意承認這個結果,但還是用最快的語速將它擺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索爾,他不是還找過你,說自己是伯爵埋在女王身邊保護你的天使,說你是血族唯一的王者……他甚至還動用瑞恩主動促成了女王召見你的機會……”約書亞突然想到了之前在古堡中發生的被他忽略掉的細節。
“那又怎麽樣,他只不過是想借助索爾的‘始祖之血’,盡早讓索爾殺掉女王,帶著我們逃出古堡,復活妮娜……從而,他好再次將妮娜偷回到自己身邊,復活瑟茜。”
“好吧,他所作所為只為了瑟茜,一個世紀以來都沒有改變過。”約書亞歎了口氣。
“獅子為什麽要吃羔羊?”莉茲歪著頭質問約書亞,“因為那是天性,J,對於V那種人來說,撒謊就跟吸血一樣自然,看看他將我們可憐的小妮娜搞成了什麽樣子,僅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就把她從索爾的深情愛人變成了自己的忠實信徒,他簡直就是邪教的首領。”
“如果V當上了血族的首領後,他會怎麽做,他會做什麽?殺掉索爾?”
“不知道。”莉茲撫摸著耳邊的珍珠耳環,“我只是無比確定一件事,他要復活瑟茜。”
“還有一件事,”梅林從懷裡拿出了一隻用紅色蠟油封住的黑色信封,“索爾,這是第四位長老讓我交給你的。”
“第四位長老?”約書亞再次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疑問。
“埃迪不只一次地對我說過,如果他有什麽意外,一定要將這封信交給索爾。”梅林像轉交一份最沉重的囑托般,將信封放到了索爾的手中。
“我大概猜到了信的內容,”約書亞眯著眼睛仿佛想看透那厚厚的羊皮紙上的所有字符,“大概是埃迪將他所有的戲服,道具,劇本都一並做為遺產留給了索爾,然後,讓索爾去英國皇家戲劇學院,繼續他生前未完成的遺願——當一位吸血鬼教授。”
“沒錯,是留給,是繼續,是遺願。”莉茲衝著約書亞點了點頭,然後,她緩緩地走到了索爾的對面,眼看著他臉上的神情隨著目光在羊皮紙上位置的下移,由好奇轉為懷疑,接著變成震驚,最後定格在憂懼……她只是輕輕地抽走了索爾手裡那封被他的十指攥得緊緊的信,“他留給索爾的,是一個權位;他想要索爾繼承的,是一項事業……索爾,埃迪給了你一個王冠,他把叛逆者首領的職位留給了你……對麽?”
莉茲之前的調笑語調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輕細便銳利如鞭的語氣,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尖,都在同一瞬間留下一條火辣的鞭印。
“這太瘋狂了。”
半響,索爾像是終於掙脫掉強抵在他頭上將他按向水面下的那隻手,濕淋淋地抬起了臉,滿眼詫異,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將沒有修飾掉棱角的話,這樣硬生生的脫口而出。
佐伊將自己困在房間的正中央,窗簾緊閉,房門緊鎖,四面封閉的牆好像原地矗立的混凝土囚籠一般,將她所有的情緒都緊緊壓縮成一小團,就好像她蜷縮在地板上的身體。
她止不住自己的思緒,它們一直定格在瑞恩和自己說過的話,單曲循環。他的擁抱,他的眼神,他的微笑……這些破碎的片段在她的腦海裡犬牙交錯,然後,不知時間就這般停滯了多久,她漸漸看不清瑞恩的臉,聽不見瑞恩的話,她所有的思緒全部靜止在了瑞恩最後留給她的那抹微笑,當她發現自己的眼神再也無法從這回憶中溫暖的微笑裡挪開一寸時,終於確信無誤了一件事:將來,最教她傷心欲絕,最讓她撕心裂肺的一件事……就是瑞恩微笑時的樣子。
一滴眼淚悄悄地從眼眶中滑落,在她眼角處的血滴刺青處停頓重疊了一秒鍾後,突然重重地砸到地板上,“啪”的一聲巨響,粉身碎骨,思念和痛苦從已經碎掉的淚滴中向四處迸發,濺落到半空,然後蒸發不見。
“啪——啪——啪”更多的淚滴重複著這同樣的路途和結局。
“我現在的心情和表情看起來一定跟這房間一樣,”約書亞關上門,收起手中的鑰匙,環視了一下房間,最後將眼神鎖定在佐伊的身上,“活不起,又死不了。”
“滾!”佐伊頭也沒抬,隻吐了一個字。
“我本來想甩你兩個耳光,將你打得清醒一些,可是看到你的這一瞬間,我又發現,我如果這樣做隻得到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打疼我的自己的手。”似乎沒有聽到佐伊的逐客令,約書亞依舊在滔滔不絕。
“滾!”佐伊的語氣又加重了幾分,擲在這小小的密閉空間裡,幾乎震耳欲聾。
“你是選擇繼續像這樣中傷你唯一活著的哥哥,傷害程度比成百上千塊非鋼化玻璃碎片一同插進我的心臟還要深;還是,”約書亞快步走向前一把拉住了佐伊的手,“還是選擇讓我將你流著血的心掏出來,讓你親眼看到上面的傷口都寫著你死去的哥哥的名字:瑞——恩——范——海——辛。”
“我……”
“我現在身體累得要死,心臟痛得要死,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加重我的語氣和你講一堆有的沒的的人生道理。看清這個事實吧,佐伊,並且勇敢的去承認它:瑞恩死了,為了救你,救我們而死,所以,我們不能自暴自棄,讓他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我,我們要做什麽?”佐伊並沒有甩開約書亞的手,如之前她最擅長做的一樣,她只是無助地看著約書亞,雙眼一片茫然,腦海裡不斷重複著瑞恩說過的“他是個好哥哥,至少比我要好”。
“我們能做什麽?”佐伊的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離開這裡,重新生活。”約書亞慢慢地蹲下身,小心試探著將佐伊擁到自己的懷裡,就像去抱一個由摔碎的瓷片重新粘貼好的雕塑。原來,擁抱一個女人,擁抱一個和自己有血緣關系在這個世界上與自己最親密的女人,是這樣的感覺。約書亞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像是重新找到了前進下去的勇氣和動力,“我們兩個人,離開這裡,重新過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
“那傑茜……”佐伊也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約書亞的懷抱跟瑞恩比起來一樣溫暖,甚至,更令她安心。
“她有愛她的人,真正愛她,可以給她幸福的人。”約書亞得知索爾殺了女王,約翰尼解除掉與女王血聯關系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已經輸掉了這場戰爭,輸掉了傑茜,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從來沒有真正的闖進屬於他們兩個人築成的世界裡。
“那索爾……”佐伊提到這個名字,心莫名緊縮了一下,像是被毒蠍狠狠地蟄了一口。
“血聯真可惡,不是麽?”約書亞無奈地發出了一聲介乎於自嘲與無奈之間的哀歎,“吸血鬼就是用這種我們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來操控著我們的情感,佐伊,我只知道一句話,跨物種的感情注定沒有結局,這不僅僅是出於遺傳學。”
“也許吧……”佐伊覺得自己的情緒就像是蹺蹺板一樣上下起伏,忽而質疑,忽而自憐。
“傑茜沒有錯,索爾沒有錯,我和你,也同樣沒有錯,就像我們無法決定自己會遇上什麽人。會愛上什麽人,也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
“但至少,我們可以選擇不去愛那個人,可以選擇離開那個人。”佐伊與約書亞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然後,便陷入長久的沉默中,像是各自為心中懷著的那個人默哀。
又是一個清冷的傍晚,晚霞一抹壓著一抹,直至塗紅了一整條長線,如同太陽在沉落之時身後拖著一具新鮮的屍體,伴隨它一點點向西下墜,從傷口滲出的鮮血淅淅瀝瀝地布滿了整片天際,讓人無法直視,多看一眼,便覺得反胃。
“我的妹妹呢?”約書亞徑直推開索爾書房,打斷了索爾與如血殘陽的對視。
“我的妹妹呢?”索爾緩緩地轉過身,整個身影都處在腥紅色的晚霞中,像是他的背景色。
“我沒有開玩笑,索爾,我打算帶佐伊離開的,我剛才去她的房間,行李箱還在,但是人卻不見了,我以為她來向你告別。”約書亞一口氣將所有的前因後果統統拋出來,語速之快如實映襯了他此刻的心情。
“我沒有看見佐伊,整整一天都沒有見到,等等……”索爾閉著眼睛潛向身體最深處的感知,“她,她沒事,但是……”
“但是什麽?”約書亞一下子躥到了索爾的面前,生怕自己錯過了那個重要的轉折。
“她不在海澤比。”索爾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約書亞,慢慢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疑慮:“你確定你們說好了一起走,而不是你要把她綁架走,而佐伊背著你獨自逃開了?”沒等約書亞反應過來,索爾又補了一句,“她還真是夠體貼的,因為不想當著你的面和你告別,所以就選擇了不告而別,這樣做比較不會傷到你所剩無幾的自尊吧。”
“你剛才問我‘我的妹妹呢’,怎麽,傑茜也不見了?”鑒於索爾說出的可能性確實存在,而且,很大程度上就是事實,約書亞決定換個話題。
“我以為她和你在一起,而你現在顯然也對此一無所知,看來,她是和另一個J,約翰尼在一起了。”索爾長籲了一口氣,一把拉上窗簾,“J,對於我妹妹這樣的選擇,我很遺憾。其實,我不只一次明示過她,你才是最適合她的那個人。”
“最適合她的人不一定是她最愛的人,要不,你再把我和她關上一年試試?”約書亞也無奈地歎了半口氣,留下半口氣全都用在了後半句的自嘲上。
“如果傑茜願意的話……”
“算了,那恐怕要等到世界末日。”
“索爾!”梅林牧師跌跌撞撞地闖進了房間,巨大的慣性讓他差點撞翻了約書亞,他顧不得向約書亞說抱歉,顯然也顧不得整理自己由於快速奔跑而凌亂的發絲。
“梅林牧師,後面有哥斯拉在追你嘛?”約書亞一邊揉著被撞疼的肩膀,一邊打趣地向梅林身後張望。
“這個,這是皇族發來的……”梅林舉著手中腥紅的信箋,像一道猙獰的傷口。
“V發來的……”索爾緩緩地展開信紙,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久之後,他才再度找回自己的語言,“戰書。”
“戰書?”
約書亞一把搶過信紙,想對照一下索爾剛剛說出口的是,是不是他只在歷史戰爭片裡聽到過的那個詞。
“V代表皇族已經向全血族宣告,索爾做為叛逆者的首領,殺死了血族現任的王者阿美莉亞·該隱,率先向皇族挑釁……”梅林雙目失神地看著約書亞,重複著信上的內容。
“我當時只是以為索爾殺死了一個變態的女吸血鬼,順便解放了約翰尼,我忘記了,這個女變態還是血族的女王,而一切正好像莉茲所說的那樣,索爾成了叛逆者這邊的救世主,卻也同時成了皇族,甚至是整個血族的弑君者。”約書亞覺得眼前的一切好像是一場不知被誰寫好的劇本,他想找到劇透,卻無從下手。
“現在怎麽辦,索爾?”梅林和約書亞一同望向這一切風暴的核心,索爾。
“去古堡。”索爾想都沒想地將手中的信紙扔到了壁爐裡那如他內心一樣熊熊燃燒的火焰中。
“一邊聽著這與美麗夜晚相稱的旋律,一邊細心品味自己是有多麽無力的感覺很不錯吧。”V端著手中的注滿了林登的晚收威代爾葡萄酒的水晶杯,站在露台上望著索爾和約書亞。
“看見你沒有像哈巴狗一樣跟在某位王者的身後,我還真是有點不太習慣。”約書亞雙臂抱在一起仰頭看著V。
“索爾,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所以……”
“所以,我來到這裡,親手終結這一切。”沒等V將口中的後半句話說完,索爾便徑直走到了古堡前那扇他不久前剛剛才走出去的大門,他甚至能聞到自己還來不及散盡的氣息。
“V,開門吧。”
“V,不準開。”
一個只有在夢魘中才能聽到的聲音,霎時間撐開巨大的羽翼,它撲棱著黑色的翅膀,滑翔到了索爾的耳邊。
“是,陛下。”V深深地彎下了腰,只是一個呼吸間,他又回到了之前自己最擅長的位置上,將手中的紅酒虔誠地遞給那個讓索爾和約書亞都震驚不已的聲音的主人的手上。
“你?怎麽是你?”約書亞像見到鬼一樣,手指著露台,嘴巴張了又合,仿佛被海浪衝到沙灘上的魚一般,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你好,索爾。”
聲音的主人摘掉黑色的兜帽,褪去身上的鬥篷,一襲暗紅色在初升的夜色中格外耀眼,仿佛是魔鬼猩紅的瞳仁,仿佛是地獄永不熄滅的烈焰。
“沒錯,就是我,我又回來了,並且很高興我將親手殺掉你們。從今天開始,我不會信任任何人,愛任何人,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度侵入我的生活,妄圖脅迫我,命令我。從現在開始,這個世界將要流的每一滴血,都是我獻給你的,索爾,我活到現在,就是為了這一天,我將用一場又一場的屠殺來洗淨我的雙手,來喂養我的王冠。我不想與魔鬼為伴,所以,我就親口吞噬了魔鬼;我無法與上帝抗爭,所以,我隻好讓自己成為上帝。索爾,為我歡呼吧,為我呐喊吧,和我一起來見證這個偉大的時刻!我要謝謝你,我真想立刻屠了一座城來表達自己對你的感激之情。是你,為我開啟了這場我期盼了一整個世紀的戰爭;是你,把全世界的人類都送到我的餐桌上,請放心,我會好好的對待你,我現在就承諾,就算我毀滅了這一整個世界,我也會把你留到最後,因為,你和你的屍體也將會是助我踏上王座的最高的一級台階。”
“哥哥!”
“傑茜!”
傑茜的聲音突然從露台上徑直墜下,索爾一瞬間便明白了這一整個過程,從他進入古堡,他成為弑君者,再到他接受了叛逆者首領的頭銜,最後截止到他觸發了整場血族戰爭……這一切的一切,他終於在這一刻全部看清。他笑了,為自己而笑,無論他怎麽挺直脊背與命運抗爭,如何拚盡全力試圖扭轉整個棋局,他終究還是成為了這巨大棋盤上的一個“皇后”,戴著自己的空王冠,Check Mate後,以為奪得了最後的勝利……孰知,卻已然被幕後那只看不見的巨大的手,推到了自己最不願意見到的結局——他用盡幾百年的時間試圖逃避,躲過,安撫的戰爭,最後,還是在他面前活生生的爆發,而且,由他自己親手引燃。
傑茜閉上眼睛不忍再看眼前的一切,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她以為他的話已經失去傷害自己的力量,但其實不然。今天,直到這一刻,她才徹底明白,自己從來不曾被救贖,只是由一個夢魘,跌進更深的夢魘之中。她沒有力氣再掙扎了,每一步將腳從及膝的泥淖裡抽出來,再落回去時,不是她以為的前進,逃脫,而只會在原地陷得更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此刻,傑茜突然明白,他望向她的那種眼神,那種她從來沒見過的眼神的含義:那不是愛,更不是恨,那只是一片空洞一片茫然,找不到任何實質的情緒,他對她已經沒有任何一絲感覺了,對於他來講,傑茜的存在,只不過是一個……東西。
“陛下……”V再度來到露台前,“這是您新的子嗣。”
“哥,哥哥!”佐伊痛苦地看著夜色中已經被模糊了輪廓的約書亞。
“佐伊!”看到佐伊那一瞬間,約書亞就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即使沒有V的呈報,那種味道他也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他殺了十幾年的味道,之前在哥哥身上聞到過的味道,那是,吸血鬼的,味道。瑞恩死了,佐伊便成了新的子嗣。
“這是范海辛家族的詛咒麽?”約書亞絕望地想著。
“陛下?我討厭這個名字,從今天起,叫我吾王!”
那個聲音的主人一手拉著傑茜,一手拖著佐伊,一臉微笑地看著索爾。
“因為,我是這個世界的王者,暗夜的主人。”
索爾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每一個音都與他擲到他面前的字,一一重疊在一起,隨即,覆身壓製在上面。
“你好,約翰尼。”
索爾循著聲音的方向,微笑地望向露台,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曾經的同伴,血族第三任首領,他最新任的敵人。
To be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