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棄的志願者
1
“妮娜,進來坐吧!”滿臉肥肉的老院長堆砌著讓人惡心的笑容,熱情地招呼到。
妮娜深吸了一大口氣,才如被人在身後用槍挾持著被迫抬起了頭,走進了院長的辦公室,在那組看起來極度奢華舒適的巨大沙發前,妮娜卻如此不知所措,那些真皮包裹的柔軟線條向她發出的哪裡是熱情善意的邀請,而分明是不懷好意的佔有,就猶如那一臉偽善的院長一樣,只會讓人本能的抗拒。所以,妮娜只是將自己克制地輕搭在沙發的邊上,上身筆直得幾近僵直,不敢有絲毫放松,仿佛下一秒就準備起身逃離。
院長費力地將他那肥胖的身子挪出椅子,隨手拿起了那份體檢報告,蹭到了妮娜身邊,坐下。
一股混合著刺鼻香水和濃烈煙草氣息的味道直直地襲擊著妮娜脆弱的嗅覺神經,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向一旁微微側了側身。這個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卻使幾乎要貼上妮娜臉龐的嘴,瞬時落了空。院長的驚異和不滿,一下子佔滿整張臉,使那肥膩的表情中又塗抹上一層失落,頗為滑稽。畢竟是老謀深算,院長卻並沒有立即發作,而是依舊保持著微笑,但卻有些嚴肅地說道:“妮娜,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告訴你!”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頗為惋惜地說道:“我知道這份工作對你來講有多重要,你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沒有背景,又沒有學歷,在當今這個社會裡,想要生存下去是很難的,尤其,你還是這麽單純的一個小姑娘。”
“院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妮娜微微一笑:“沒錯,我是一個孤兒,我沒上過大學,我在這裡工作,也沒有任何報酬。”妮娜平靜得不帶有一絲個人情緒地替院長補全了他話中的潛台詞,“您說得對,我的生活,捉襟見肘。”
院長聽到這兒,眼角透出了一份難以覺察的欣喜。
“我不過是一個志願者,我想要的……”妮娜說到這兒,突然抬起頭,直視著院長,“只是內心純粹的安寧,抱歉,讓您失望了。”
“這……”院長被妮娜的一番搶白說的尷尬不已,隻好輕輕地撫摸著手上那枚碩大的鑽戒,似乎有意無意地,那枚戒指險些就充斥了妮娜的全部視線。
“妮娜,我們開門見山吧。”老院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戴著戒指的手指輕輕地敲擊著茶幾上的體檢報告:“相信這裡面的事情你比我清楚,雖然你只是一個志願者,但是,我們這裡是老人院,服務對象是一群特殊群體,一點點的失誤都可能給我們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而你來這裡做志願者的初衷,似乎……沒有你說得那樣純粹吧……”院長眼睛突然直射到那份體檢報告上,那穿透鏡片的眼神,似乎具有透視能力般,讓一切不見光的秘密,大白於天下,“妮娜,你自己說說看,在某些事情上,你有沒有欺騙過我?”
妮娜愣愣地看著桌子上的那份體檢報告,抿了抿嘴唇,雙手交錯在一起,一股突如其來的涼氣使得十根細弱的手指緊緊地扣勒著彼此,直到把對方逼得指節慘白,血色全失。這股寒意並不甘心就此止住,而是沿著血管瞬間侵襲到妮娜的全身。她單薄的身子像篩子般,開始控制不住的發抖。
“妮娜,你的體檢報告已經送過來了,你可以親自拆開幫我看看,裡面的檢驗結果……”院長又堆出了那種令人作惡的訕笑,“醫生本來說,我可以最先知道這牛皮紙裡的答案,但是,我尊重你。”院長歎了一口氣,略帶著些憐憫的表情看著妮娜,做了個“請”的表情。
“院長,你的意思是?”妮娜瞬間斂起了所有的戰栗,平靜地抬起頭,與院長直視著。
“其實,也並不是沒有回旋的余地。”院長露出了一抹貪婪的笑容,看著妮娜,輕聲說道:“你的身子這麽弱,志願者的工作又這麽重,我擔心你會累垮的……”
“你父母是給你留了一筆遺產,足以支撐你一個人生活。”院長一步步細心鋪墊,穩穩地向著自己的最終目標小心潛行,“可是,錢是死的,是冷的。它給不了你任何溫暖,不是嗎?”院長不易察覺地動了動身子,和妮娜靠得更近了,妮娜甚至能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像一團火噴在自己臉上,不是讓人親近的暖,而是逼人後退的燙。
“所以,妮娜,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不僅可以讓你在這裡繼續做下去,還會給你一個職位,從此你就不再是個無足輕重的志願者,而是這裡的正式員工。只要你願意,我甚至能給你一個公務員的名額,你知道,在這個國家,公務員意味著什麽,尤其你還是一個混血兒,政府對這方面的限制是很嚴格的。”不知不覺間,老院長已經抓起了妮娜的手,輕輕地摩挲著。
妮娜卻有如置身事外般冷眼看著這一切,這預料中的的台詞、表情、動作讓她覺得如此可笑,諷刺,“我隻想要一份平靜安寧的生活,難道,這樣都不可以嗎?”
“妮娜,我的要求很簡單!”不知不覺間,老院長已經湊到了妮娜的耳邊,粗重的呼吸夾帶著赤裸裸的欲望將妮娜的思緒不容分說地拉回到現實來。
“臭不可聞!”妮娜緊緊的皺了皺眉。
以為面前這個單薄的女孩兒果然上了自己精心準備的圈套,老院長如同餓虎撲食一般將妮娜壓在了身下,僅僅一個動作,便將妮娜牢牢地鉗製於自己的懷中,那隻戴著戒指,短粗肥胖的手指貪婪地在女孩兒瘦弱的身上寸寸遊移。他丟掉了擠在臉上礙事的眼鏡,撇下之前辛苦披戴的斯文,毫無掩飾和節製地用自己的嘴,吞食著女孩兒白皙的臉龐。
可妮娜依舊沒有反抗,甚至與剛才相比,她的表情,都沒有任何區別。她就這樣靜靜的、冷冷的,像個陌生人一樣旁觀著眼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那股置身事外的冰冷讓老院長熊熊燃燒的欲火瞬間熄滅。他有些不解地看著妮娜,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麽既不反抗也不配合。
妮娜的嘴角微微牽動,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容,這個笑容讓老院長惱怒不已,他凶狠地瞪視著妮娜,這一刻,他的雙眼又被欲望牢牢佔滿,這是另一種欲望,身為男人不容侵犯代表尊嚴的欲望。
“你就不想知道,體檢報告裡究竟寫了些什麽嗎?”老院長剛想有所動作的時候,妮娜卻已經抬起了頭,輕聲,卻清晰無比地向他的臉上吐出了這句話,帶著一臉鄙夷的笑容。
妮娜的語氣中不帶任何的感情,宛如一潭死水般平靜,可就是這平靜的話語,卻再一次澆熄了老院長剛剛燃起的火苗。
“什麽?”他下意識地問到。
“一種特殊的血液疾病,我是一種特殊的,具有強烈傳染性的血液病患者。這種病菌會通過性,通過血液,通過哺乳,通過各種體液的交換,鑽到你的骨髓深處,潛伏下來,等待著適當的時機,徹底爆發,讓你慢慢地腐爛,直至死亡!”妮娜將嘴巴貼在老院長的耳邊,將這世間最令人恐懼的字眼,一字一字,不容抗拒地灌進他的耳朵裡,隨即將自己重重地摔倒在沙發舒服的弧度中抱起雙臂,悠然地欣賞著院長呆若木雞的表情,妮娜的嘴角竟然揚起一抹會心的微笑,“巨大的驚喜,不是嗎?”
院長終於被這詭異的笑容刺得打了個寒顫,隨即強行將自己失態的表情拉回正軌。他一隻手摸索回眼鏡,另一隻手對著空氣抓了幾次,才勉強撈起那個封得完好無缺的檔案袋,一刻也無法忍耐,粗暴地撕開,抖出了裡面那張薄薄的報告單。
“還想要嗎?”妮娜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慢條斯理地梳攏著被扯亂的頭髮,挑釁卻又充滿玩味地詢問:“聽說院長有強烈的處女情結……”隨即把自己衣裙上一根花白的頭髮拾起,放在面前,漫不經心的又將它吹落在地,“如果,院長不怕死,我不介意達成您的遺願!”
院長臉色微變,沉重地吐著粗氣,他一把將那張報告單抓在手裡,扯成了碎片,面目猙獰地看著妮娜,聲嘶力竭地怒吼著:“婊子,滾,滾出我的地方,永遠不要再回來,永遠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妮娜微笑著站起身,仔細地拉平身上的褶皺,轉身離去。看著被妮娜關起的門,院長猛然間想起什麽似地,死命地抓起胸前的領帶發瘋似的擦拭著自己的臉、手……任何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膚。
敲門聲突然響起,“誰!”院長難以抑製地咆哮。
“這是您的東西,原物奉還。”一枚志願者的名牌,瞬時掉落在地上,字面朝下,“還有,”妮娜面無表情地說到,“普及一下常識,親吻這種程度的接觸,是不會傳染這種幾乎不可能消滅的病毒的,我的院長大人。”
妮娜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敬老院的行政辦公大樓,綿綿的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陽光穿透了雲層,照射在她的身上,暖暖的,但是她卻覺得自己如墜冰窟,渾身忍不住地顫抖著。
2
“女王的病情如何了?”歐文一邊瘋狂地在iPad上切著各種水果,一邊向門口處的M打著招呼。
“看來,你終於發現身為吸血鬼的最大優勢了。”M看著歐文快到幾乎看不清移動軌跡的食指,笑著說到。
“嗯,在切水果和發短信這兩件事來講,”歐文依舊沒有抬頭,“確實可以得到飛一般的快感……女王還吐血嗎?”
“偶爾,她掩飾得很好。”M皺了皺眉,“很顯然,在沒有得到始祖之血前,女王的病情不會有任何程度上的好轉,事實上,能不能保持現狀都是個未知數。”
“我突然在想一個問題,”歐文終於從遊戲中暫時清醒過來,“你說,叛逆者的誘餌,女王的病情,皇族的危機……這所有的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個假象,”看著M不解的神情,歐文繼續解釋到,“女王只是自導自演一場苦情戲,從而為找到始祖後代,統一血族找個合理的借口。”
“你確定自己不是在說夢話?”M覺得歐文口中的一切都像天方夜譚一樣荒謬。
“這又不是很困難的事,女王所要做的只是假裝吐血就可以了。”歐文繼續沉浸在自己的“陰謀論”裡。
“那個誘餌確實存在,女王也確實中了毒。”M一臉嚴肅。
“你自己也說過,女王並不會將所有的秘密都如實的告訴你。”
“不是女王對我說的,而是我親眼看見的,”M走到歐文面前,“休為女王找到了那個誘餌後,是我一直在照顧她的起居。”
“真沒想到你這麽有愛心,”歐文小聲嘀咕著,又埋首於遊戲中,“早知道,你乾脆申請去當志願者算了,豈不是更物盡其用。”
3
“再見,我的志願者生活。”妮娜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向老人們休息的地方走去。
雖然這裡的所有建築都是當年那個歐洲貴族請人設計建造的,但是也有著主次之分,整個老人院裡,就數行政辦公樓最為宏偉,采光最好。而老人們的居所僅僅是蜷縮在角落裡,不起眼的二層公寓,斑駁的牆體,破舊的門窗,一切都彰顯不出,這裡會有任何善意的行為。
“上帝如果親眼見到這一切,也會流淚的。”妮娜輕輕地歎了口氣。
那個公寓其實並不適合人群,尤其是老年人的居住,由於終年見不到陽光,這裡的一切都陰暗潮濕。一些體質虛弱,行動不便的老人,往往只能被迫躺在床上靜靜的等待著死亡的召喚了。可是,院長寧願把每年拿到的補助粉飾自己原本就富麗堂皇的辦公室,也不願意動用一分錢讓這些可憐的老人在臨終前,盡可能過得舒適一點。
妮娜過來的時候,正趕上開飯的時間,一個邋遢癡肥,表情潦草的中年女人帶著滿臉的不耐煩,推著餐車走在公寓裡,將一份份更為潦草的飯盒隨手扔在老人們的床頭。妮娜微微皺了皺眉,飯盒外面累積著一層層的灰塵油漬混合物,已經辨認不出原本的顏色。而飯盒內的食物,更是看不出所以然,只能簡單的稱之為飯菜混合物,簡單到只有並不潔白的白米飯和幾根綠得發黑的青菜。望著老人們顫巍巍將這樣的食物一口口填入口中,妮娜忍不住一陣心酸。
一個臥床已久的老人,面帶著饑渴的神色看著身邊的老人們狼吞虎咽地吃著那些難以下咽的食物,自己卻只能自己從喉嚨裡擠出一些咕嚕咕嚕的聲音表示不滿,可是,他無法動彈,旁人也無暇顧及到他。敬老院裡每天隻供給兩頓飯,一次是上午十點鍾,一次是下午五點鍾,每次的飯量剛剛好只夠妮娜這種女孩子吃個八分飽,這對那些老人來講,根本無法支撐體力,更無須提補充營養了。
“如果院長能少去飯店揮霍一次,老人們在這裡的生活就不至於如此了。”
妮娜推門走進了另一個房間,一股難以遏製的腥臭撲面而來,妮娜微微蹙了蹙眉頭,她知道,那個臥床的老人又一次失禁了。而醫院裡請來的護工只是簡單地做做表面工作,至於這些,她斬釘截鐵的告訴過妮娜,“別指望我會為那些老不死的加班加點,沒有額外獎金,一切免談!”所以,老人的換洗工作,也便只能妮娜親自動手了。
老人看見妮娜走了進來,臉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激動的神色,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始終無法說出口。妮娜走到他的身邊,穩穩地坐下,並沒有在意那被褥有多髒,味道有多刺鼻。她拿起放在床頭的飯盒,打開,強忍著不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飯菜和難以忽略的氣味,但是,在這裡,也只有這些東西可以給老人們吃了。她拿起小杓,一口一口地喂老人吃下這難以下咽的飯菜,一滴滴淚水打濕自己的手背,她都沒有發覺。
“呃……呃……”老人輕輕地叫了幾聲,喚回了妮娜的神智,這才發現,那老人的眼裡有兩滴渾濁的淚水滾動著,老人想要說些什麽,吐字卻並不清晰,妮娜盡全力去聽,可仍舊無法明白他的意思。
看著妮娜迷茫的表情,老人情急之下努力地抬起了手,緊緊的抓住了妮娜,他粗糙的手掌止不住顫抖地摩挲著妮娜纖細的手背,竭盡全力想傳遞出那些口中無法說出的語句,妮娜的心頭泛起一陣久違的暖意,從他並不溫暖的手裡,妮娜讀出了感激,讀出了感謝,可是自己……
“對不起……”妮娜緊咬著自己的嘴唇,狠心抽出了老人緊握住的手,再也看不下去那親人般濃稠的眼神,再也承受不起那體己熱情的關心,隻好,轉身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她生在這個小鎮,長在這個小鎮,可於這個小鎮,她不過是個過客。
4
“你又去老人院裡找你的胸針女孩兒了?”傑茜抱著波斯貓坐在窗台上,對著剛進門的索爾發難。
“你又跟蹤我了?”
“我這是在關心你。”
“殺人犯都是這樣狡辯的。”
“總比看見你被殺人犯殺死來得好吧?”
“能殺我的殺人犯現在還沒出生呢。”
“我突然很好奇,”索爾打量著傑茜,“你為什麽突然在意起我來,是因為出現了假想敵?”
“我才不在意那個不知道死活的胸針女孩兒。”傑茜別過臉去。
“不打自招,原來你真的把她當成假想敵。”索爾挑了挑眉。
“你先把她找到再說吧,”傑茜走上了樓梯,“這次記得把胸針還給她。”
5
妮娜撫摸著胸前的十字架項鏈,那是爸爸送給她唯一的禮物,也是唯一的遺物。
妮娜的父母原本並不是小鎮的原住民,她的父親來自於西方一個她並不知曉的國家,母親則是個可憐的人,他們相愛了,可卻遭到了家裡人的極力反對,他們便不管不顧的拋下一切,私奔到這個小鎮中,生下了她。
“可是,那能怪誰呢?”妮娜苦笑著,是怪自己的母親太傻太蠢,還是怪一個男人太自私太軟弱?誰能知道,那個送給了自己1/2異國血統的父親,竟是個有著致命的,無法治愈,只能等待死亡的一種血液病毒的攜帶者呢?當她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出悲劇的開始。
她自降生就是那個談之色變的病毒的攜帶者。
她自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注定要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生活。
“這就是我的宿命,從小如此,一直如此。”妮娜暗自想著。
年幼的時候,那些孩子們都聚在一起追逐遊戲,放風箏,打彈子,可是只有她是孤零零地的被排除在人群外,沒有人能願意,敢願意帶她玩。每次只要一有小孩子接近她,站在一旁的家長就會惡狠狠的凶人,“告訴你多少次了!離那個瘟神遠一些!哎呦,可真是造孽,會死人的,知道不咯!”
妮娜從小便學會了如何與孤獨相處,她自己給自己講故事,放風箏,自己跟自己過家家。
那天,也是下著雨吧,妮娜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還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只有在下雨的時候,別人家的孩子才不會出來玩,她才能真切地感覺到,那片原本只能偷偷旁觀的天地終於可以有一塊角落可以屬於她自己了,盡管只是一小份,盡管只能一小會兒。
她欣喜地在曠野中奔跑著,放著手中的那個風箏,可是風太大,雨太急,她的風箏總是飛不起來。
“飛啊,飛啊!”她稚嫩的聲音在曠野中回蕩著,可是迎接她的卻只有滾滾迎面壓來的烏雲,和吹得她睜不開眼睛的大風。
她幼小的心根本就想不清,為什麽孩子們要躲她,為什麽大人們要罵她,為什麽連風箏都要拒絕她……
她摔倒在泥漿裡,她忍不住哭了,她還是個孩子,可她承受了太多小小的肩膀扛不起的擔子。
她想回家了,可是在傾盆大雨裡,她的家,那棟小房子,卻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一群人圍在她家的院子外,手中拿著棍棒,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聽到自己的媽媽在喊,讓她快跑,別回來。
她嚇壞了,母親的聲音淒厲而恐怖,她渾身顫抖著癱坐在泥漿裡。可是那些人已經瘋了,他們揮舞著棍棒向她追了過來,她呆呆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上天終於還是憐憫了她一次,妮娜沒有死,她活了下來,教堂的梅林牧師救了她,那些鎮民盡管對她恨之入骨,卻不敢對梅林牧師怎麽樣。她在梅林的照料下長大,她終於知道,她是個致命病毒的攜帶者,那是一種根本無法治愈的疾病,而且是具有很強傳染性的疾病,所以,孩子們才不敢跟她玩兒,所以,大人們才像躲著瘟疫一樣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我不是災星瘟神,我有病,可是,我沒有錯。”妮娜原本以為自己長大了,一切就會好轉,甚至改善。可是,她的境況並沒有任何的改變,鎮上的人們依舊對她指指點點,冷眼旁觀,那些半大的孩子都敢向她丟石頭,罵她是個婊子。妮娜沮喪了,心灰了,絕望了……她明明沒有害過,甚至是傷到小鎮中任何一個人啊。
可是,那真的不能怪她,她什麽都沒有做,那是上天給她的懲罰,她是個被上帝拋棄的孩子,為什麽,她要承擔這麽多的不公?
她是在梅林牧師的幫助下,才在敬老院裡當起了志願者,梅林說,用一顆光明的心去愛世人,上帝便不會拋棄他的子民。
“對不起,梅林牧師,我讓您失望了。”妮娜站在教堂的門口,遲遲沒有進去。因為現在,她一無所有,就連成為一名志願者的權利,也被這個社會無情地剝奪了,她成了一名被拋棄的志願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到什麽地方去。她實在是愧對了養育她的牧師。
妮娜渾渾噩噩地回到了教堂,梅林牧師正在神像前虔誠地祈禱著,看見她進來,微微一笑。
“我的孩子,你怎麽了?看起來你的心情不是很好。”梅林慈愛地說到。
“我沒事。”妮娜輕聲回道:“只是身體有些不舒服,我想,先回房間休息了!”
妮娜說著,躲開了梅林關心的眼神,倉皇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間。她沒有看到,在她的身後,梅林難得地露出了一抹深思的神色,搖了搖頭:“看來,我的小妮娜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呢,這樣可不太好。”
妮娜的房間不大,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寫字台。單人床上鋪著潔白的床單,被子規整地疊在床頭,寫字台的一角,立著一盞小巧精致的台燈,旁邊放著一個小書架,整整齊齊、一目了然的立著四本書,除了一本聖經,余下的卻是三本《永夜城》系列的小說。
她伸出纖細蒼白的手指,撫摸著《永夜城》的書脊,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模糊的身影。
隨手抽出了一本書後,妮娜將自己扔到了床上,這套書,是她灰色世界中唯一的一縷陽光,只有在這裡,在永夜城中,她才可以拋下滿心的傷痛,毫不顧忌的做一次自己,哪怕只有片刻。盡管,書中構建的是一個用黑暗和原罪壘砌的世界,她卻覺得無比安寧溫暖,是因為,字裡行間,那絲若有似無飄渺虛弱,卻又真切到可以刺入靈魂的愛情嗎?妮娜這樣想著,便不自覺的小心地翻開到了那頁她早已爛熟於心的篇章:
對於你,我一直沒有用“愛”這個字眼來表達和描述,是因為我不愛嗎?遇到你以後,我突然間不懂得所謂的愛。我隻曉得,有些話,我隻願意下意識地對你講,不用考慮任何的後果與自我厭惡,在你身邊很安心,似乎只要有你,天多黑,路多遠都無所謂。我的夢裡,他再也沒有出現過,我開始不空想未來……
如果,這都不算愛,我只能說,有你在,真好;如果,這都是愛,好吧,我愛你……
妮娜輕聲念著這段寫在最後的話,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如果,有這樣的一個永夜城單單為她存在;如果,有這樣的一個人值得她毫無顧忌地去愛。這世界,似乎也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接受的。”
這樣想著,妮娜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