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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城:血族詭聞(共5冊)》第一百一十章《永夜城第三季1:冰刃》(20)
  骸骨之城
  很多人喜歡一種巧克力,它包裝精美,造型可愛,味道更像是加了一百杓砂糖那樣甜。可是我想對你說的是,那恰恰是最劣質的巧克力。因為通常會帶來甜蜜口感的巧克力,可可的含量恐怕只有20%,實際上,我認為,它們根本不配被稱為巧克力。

  而對我而言,100%可可含量的黑巧克力才是最誘人的,因為,它有一種很重、然後回甘的苦味,就像人生的滋味,那才是我的最愛。

  而我最喜歡的店就是位於裡奇蒙威廉卡利的巧克力店,那是全英國最佳的巧克力製造商,如果你嘗過它們用含65%可可含量的巧克力加上新鮮的田園薄荷、迷迭香和喜馬拉雅鹽手工製作的薄荷味巧克力,我保準,你會想把這家店立即塞進肚子裡……

  “你在幹什麼?”

  穿了一身麋鹿棕色麂皮小西裝的莉茲幹練得仿佛是從《國土安全》中走出來的CIA女特工凱麗,除卻,她沒有神經質的躁鬱症,不過,她的境遇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此刻,她的面前正好有一樁十分棘手的案子要處理:一名叫約書亞范海辛的精神病患者正對著空氣中並不存在的鏡頭做著脫口秀表演。

  “我在練習啊,”約書亞繼嘗試了休閑西裝和晚會正裝的成熟風格後,再一次換上了職業裝——有著高筒帽身和潔白圍裙的廚師服裝。莉茲的不請自來顯然並沒有打斷他似臆症般的“練習”。

  “怎麼,現在連進精神病院都要進行面試考核了麼,所以,你才如此奮力刻苦地練習‘發瘋’……”莉茲寵溺地揉了揉約書亞的臉,“我的寶貝兒,你不用這麼緊張,上帝把你製造出來是有專門的使命賦予在你的身上的,看,他已經賜予了你發瘋的天賦,你又何必冒著把別人逼瘋的危險而辛苦練習呢。”

  約書亞正了正自己的廚師帽,嚴肅得仿佛在召開記者會,“索爾都將這個世界拱手讓給約翰尼了,我這個吸血鬼獵人也沒什麼發揮空間了,正好,我在網上看到法國大廚雷蒙德布蘭克在招學徒,就想去試一試。”

  “Nice Try,你丟臉丟完了麼?”

  “你毒舌毒完了麼?”

  約書亞無奈將自己精心偽裝的謊言和廚師帽一同摘下,“我本想用一整瓶伏特加輕松地渡過這個漫長的白天,就像我每天都在做的一樣,可是我的小V,維奧萊特,自從被泰莎從古堡放出來後就像開啟了嘮叨模式,我真懷疑他們為了逼供是不是喂她吃了太多的雌性激素,總之,她一再跟我強調,要我從那張舒適的沙發上離開,走出大門,去你們家,安慰索爾……Gee,我終於了解非洲黑奴的當時的感受了,他們被人強行地自己甜蜜的家園拖出,淪為白人控制和使喚的勞力。”

  “舒適的沙發?甜蜜的家園?”

  莉茲的白眼幾乎要飛到約書亞面前,直接戳到他眼睛裡,“如果你指的是那間倉庫盡頭的髒亂差儲藏間‘臥室’和幾塊木頭拚起來的流浪者專用‘沙發’的話,我將很遺憾地告知你一個真相:那只是個垃圾堆,約書亞,還是那種連蟑螂都會逃跑的垃圾堆。真的,有一次我去找你的時候,正好看見一隻蟑螂從我身邊經過。”

  “索爾,他,還好麼?”

  約書亞小心翼翼地用晃得跟地震似的眼神詢問著莉茲,這也是自從離開古堡後,一直纏繞在他心中的問題。

  “嗯,還活著。”莉茲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

  “我是在問,他還好麼?”約書亞隻得又將重點強調了一遍,“他的身體狀況,精神狀態……所有刻著索爾名字的器官等等一切的一切。”

  “我都說了‘他還活著’,這不就已經很好了嘛。”莉茲耐心和室內的溫度一樣低,“Hey,就在我們說話的這一秒鍾,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倒霉蛋正在自殺或者已經被人殺死了,而你的兄弟他還好好在呆在家裡,這不是最令人振奮的消息了麼?”

  “莉茲,你知道你對‘好’的定義和正常人不一樣吧?”

  “喔,是麼?”莉茲豎起了西服的衣領,眼神中的笑意隨著她向前邁進的步子一路潑灑,“那就請你,約書亞范海辛先生,親自移步,到我家,書房,用X射線來鑒定一下你的好基友索爾德古拉先生到底‘好不好’。”

  “如果我能去,我還用待在這裡受你嘴炮的掃射麼?”

  “這就有意思了,你為什麼不敢去,那只是我家,又不是地獄。”

  “嗯,讓我想想,”約書亞將臉埋在掌心裡,“比如害怕,膽小,沒給心臟和腦袋買保險……拜托!!!那可是索爾,始祖之血的擁有者,他可以一隻手掏出一個500多歲吸血鬼的心臟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同時還下著國際象棋……就算我的勇氣再多,脖子上的漂亮腦袋也只有一個,而且,這根本與我的‘死亡計劃’不相符,我想像的是:等將來活到80歲時,喝著威士忌,躺在在柔軟鵝毛床上美麗女人的溫暖懷抱中,醉死,而不是被一個暴走的失戀吸血鬼扯掉腦袋。”

  “誰說他要暴走了……”莉茲慢悠悠地支起長煙杆,緩緩地吐了一個煙圈。

  “約翰尼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用比艾菲爾鐵塔還顯眼的事實證明了妮娜——索爾最深愛的女人,只是一個無情陰險的劈腿蕩婦。”

  “友情提示,妮娜還沒有跟索爾上床,所以,從技術層面上來講,目前為止,她只是一個無情陰險的蕩婦而已。”

  “喔,索爾聽到這一點一定會很高興,這個欺騙了他全部感情的肮髒女人還為他保留著舉世無雙的純潔身體。”約書亞沮喪地一把扯下腰上的白圍裙。

  “實際上,我感到更多的是慶幸。”莉茲直接將一整瓶伏特加遞給約書亞,“如果那天晚上,結局不是索爾默然離開,而是:尖叫、哭喊、警察、直升機……就像《ET》的結局一般除卻沒有外星人……那才是最糟糕的。”

  “我如果是索爾,我發誓那晚一定會向妮娜身上扔火球,然後將她一頭倒插在酸性溶液中淹死。”

  “你沒談過戀愛,也沒有被女人傷過心,是不是,小約書亞?喔,你真幸運,我的小甜心。”莉茲望進約書亞那一藍一綠的異色瞳仁,發現他即使在戰場上再英勇無畏,私底下,也只是個單純的大男孩。“就讓我來給你提前上一課吧,世界上多數所謂的浪漫愛情故事結局都是這樣的:一開始,他給她幸福。到最後,他祝她幸福。”

  “那是給無知少女們做白日夢的愛情小說中才會出現的情節,比如《月食》中,愛德華因為自己的弟弟自控能力問題而使貝拉的身體受傷,他乾脆就轉身逃開拋棄她進而狠狠傷害了貝拉的靈魂……因為,他愛她。天啊,這是我聽過最扯的分手理由。”

  “事實上就是如此,你愛一個人,就像去愛乞力馬扎羅山,它就在你的眼前,你的腳下,你卻不能將它移動,搬走,據為己有。”莉茲此刻的面容,就像乞力馬扎羅山頂的雪一樣安寧,“你不是上帝,你只是一個凡人,凡人要怎樣才能移動一座山,沒有辦法,你只能自己走過去。”

  “你是說,索爾已經走過去了……”約書亞艱難地咀嚼著莉茲的比喻,“他已經將妮娜這個人放在身後,翻過了這一頁,讓這段戀情成為了過去時。”

  “不然呢,難道跪著求她回到自己身邊,然後再和她結婚生一大堆孩子?”莉茲的笑聲直接戳穿了她面前的圓滿的煙圈,“通常浪漫的一見鍾情會發展成約會,再發展成婚姻,最後發展成互相憎恨直至一方死去,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至死不渝’。而且,即使是再美好的婚姻,一生中也會有200次離婚的念頭,50次掐死對方的衝動。”莉茲像是要把眼前的恐怖畫面盡快趕走一般,連搖了幾下頭,“我只有一個教子,我在他父親和上帝的面前發過誓要保護他,我可不想看著他的婚姻就像跑汽啤酒上漂浮的死魚,而他被死死地困在那裡無法動彈。”

  “盡管你一再表達了對倒霉蛋索爾的肯定,但是,我的腦海中還是忍不住浮現出相似的情景,比如他一百年前同樣被一個女人傷了心後的悲慘景象,天啊,他就是《悲慘世界》中男版的芳汀。”

  莉茲站起身來,單手叉腰,仿佛領主般居高臨下地看著約書亞。

  “伯爵造就索爾德古拉,不是讓他去寵愛善變難搞的人類女人,也不是讓他去感受失戀帶來的刺心痛楚。他誕生於世,就是為了去掠奪,去戰鬥,去築造一座骸骨之城……以便將他滴血的王座安置於最頂端,將整個世界都踩在腳下。”

  “你確定你自己描述的不是約翰尼李麼,另一個重度神經病患者?”約書亞的眉頭擰成一團,但思考似乎讓他更迷惑,最後,他放棄了掙扎,直接將酒瓶對準了喉嚨。

  “我覺得更像是阿道夫希德勒。”泰特從木屋角落的毯子下發出嗡嗡的聲音。

  “泰特?”約書亞像見到外星人一般打量著剛一睜開眼睛伸手就去夠酒瓶的泰特,“你怎麼會在這兒?”

  “因為我和你一樣,也很擔心索爾,同樣,我像你一樣不敢去探望他,所以,隻好用你現在用的這種方法,偷偷躲在這裡向莉茲打聽一下他的消息……”泰特像人肉複讀機一樣吐著對話,“你以為我會這樣說以便讓你看起來不太像個擔心兄弟基情滿滿的膽小鬼麼,省省吧,約書亞,睜開你的眼睛,這裡是小木屋,是我的家,我當然會在這裡,不然我要去哪兒,地獄麼?”

  “可是,你幹嘛裝睡偷聽我們講話一言不發呢?”約書亞突然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台根本無法溝通的286電腦。

  “首先,我不喜歡和你們中的任何人相處,事實上,我甚至不喜歡和我自己獨處,所以,我才會在毯子下打盹兒。其次,我拒絕加入你們的索爾八卦話題組,自從那個該死的晚宴過後,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我甚至看到連那隻叫多特的狼一聽到這個‘索爾’這兩個字都雙眼冒光。最後,我覺得喝酒比議論別人長短要容易得多,所以,我選擇將自己灌醉,再一次。”

  “泰特Honey,不要理約書亞,”莉茲走到了泰特的身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遠離約書亞,“他就是個孩子,根本還沒有長大,有一天,我甚至還得告訴他,不能拽多特的尾巴,天啊,那是頭狼。”

  “我覺得這件事情很簡單,”仿佛沒有聽到莉茲的吐槽般,約書亞頗為認真地闡述著自己的想法,“讓索爾飛到拉斯維加斯,找個賭場,輸光所有錢,再上個陌生人……如果,他特別想要結婚,只要隨便找個教堂請個冒牌牧師拉個喝醉的女人魅惑她說‘我願意’就可以了。”

  “他又在秀自己無底限的智商和無節操的想法了。”莉茲搖了搖頭。

  “一貫如此,”泰特扔給了約書亞一個紙袋,“我這裡有安非他酮、百憂解、鬱複伸、左洛複……都是首屈一指的抗抑鬱處方藥,你拿上一瓶威士忌,把這些灌進索爾的嘴巴裡,相信我,吞下去後,他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

  “你試過了?”約書亞好奇地檢查著紙袋裡的藥片。

  “怎麼可能?我很愛惜自己的生命,否則,我也不會再費盡心思死一次變成吸血鬼重生了。”泰特又喝光了一瓶酒。

  “如果索爾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到底要怎麼辦?”約書亞搜刮著腦海中每一個角落中隱藏的可能性。

  “祈禱,然後,逃跑。”莉茲將手指放在唇邊吹了個口哨,“順便要感謝上帝創造了一個地獄,因為,這個世界已經容不下索爾德古拉了。”

  妮娜坐在窗前,如死去一般安靜。

  火紅色的綢緞繞過她胸前那個猙獰鮮嫩的傷口一路向下漫延,滴落在地板上,流淌到樓梯間,那汩汩的紅,仿佛是突然被割斷的靜脈中失去控制的鮮血,再也沒有能阻擋它的束縛和捆綁它的壓迫,它便發瘋般地一種狂飆,一直流,一直流,因為再也留不住什麼,直到,再也流不出什麼。

  突然一陣冷風襲來,狠狠地剜在她的臉上,妮娜的眼睛才下意識地眨動了一下,她顫抖著凝視著遠處的黑暗,半響,發覺自己才是最黑暗的存在。周圍的一切冷得仿佛是冰雪搭成的地獄,似乎只是輕輕呼出一口氣,都會瞬間被凍成冰碴,乒乒乓乓地砸落到她早已經沒有任何知覺的軀殼上。

  是的,一個身體倘若沒有了靈魂,那便只是一具血肉拚湊的軀殼。

  妮娜曾經以為自己了解什麼是疼痛,骨髓穿刺,七孔失血,刺穿心臟,還有心如刀割……這一切她統統都嘗試過,有時候,她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身體,甚至懷疑這尊單薄瘦小的容器,怎麼能盛得下那麼多那麼重的疼痛卻還沒有破碎掉……

  可是現在,直到現在,當她不得不在黑暗中面對此時的自己時,才了解到從前的痛根本算不得什麼,那只是像麥當勞的兒童套餐一般歡樂。她強迫自己張大嘴,深吸一口氣,以在頭腦中描繪出現在的感覺,然而,她卻不能,她身體內的所有器官仿佛統統失去了基本功能,只是呆呆地擺在那裡,落滿了灰塵。它們站成一排,靜靜地注視著漂浮在冥河中的妮娜,一起觀賞著那些已經逝去和正將逝去的靈魂,共同吮吸著她的悲傷和絕望。

  壁爐裡的火苗正在肆無忌憚地跳躍、燃燒,像是拆開聖誕禮物後歡呼雀躍的孩子,一秒不停地想用自己滾燙熱情的氣息填滿這間冰冷的臥室,和眼前這具更加冰冷的軀殼。

  妮娜卻依然毫無知覺,有如她與近在咫尺的壁爐之間,隔著一整個冰雪世界。她木然站起身來,推開門,赤腳貼在地板上,濕濕冷冷的東西突然沾到了她的腳尖,然後就如瘟疫般迅速沾滿她整個身體,她下意識地退縮了幾步,終於找回了一絲驚恐掛在瞳仁裡。

  是血麼,我身體內那該死的受到詛咒的“稀有血液”終於流乾淨了麼,想到這裡,她竟然有些雀躍,可是,血從來不會這樣冰,這樣涼。

  是雪,原來,窗外飄起了雪。

  妮娜笑了,難道上帝也終於看不下去現在這個悲慘的她,才憐憫地用自己潔白冰冷的眼淚,代替她那些苦澀肮髒,始終無法從眼角流出的液體麼。

  可是,上帝啊,你真的在看麼,你真的在看我麼,那你就應該知道我也在流淚,來吧,剖開我的心,看看那一抹抹直接鑿刻在心尖上的眼淚,那些血紅的,滾燙的眼淚。

  可是,上帝顯然不在意,事實上,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人會在意,某個看不見的角落裡,一個女孩兒的心正在慢慢死去。

  妮娜關上了窗,飄揚的雪花終於在眼前消失,但是,心中的雪卻一直下個不停。

  就像她曾以為,疼痛是一生中最糟糕的感覺,它撕心裂肺、焚骨噬魂,像一團野火,焚盡所有美好和希望,燒得自己一刻也不得安寧,恨不得為了早些結束身體內部這些難以忍受的痛,立即與魔鬼交易,交出自己的靈魂和生命,只要,能讓這該死的疼痛停止,哪怕,只是一小會兒。

  而現在,當痛苦終於消退不見時,她才真正體會到那種更為可怕的境況——平靜。

  是啊,還有什麼比沉浸在悲傷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一萬根箭穿透身體卻覺不出一絲疼痛來得更可惡的。

  因為,心已經死了,所有的感官都隨其一同停止運轉了,她探頭望向身體裡面,空空蕩蕩的,什麼也尋不到,就像一座已經廢棄良久正等待被時間掩埋的工廠。

  多好啊,身體再也不會感到疼,心再也不會觸到傷……

  多好啊,就這樣平靜地活著,一天,再一天,沒有期待、沒有渴望、沒有牽絆,一直活到死,為止。

  而心中那個已經念不出聲的名字,卻正在轉身離去,與自己漸行漸遠。

  從此,這個世界上,這個叫索爾的人,再也與我沒有任何關聯了,不管我的臉出現在白色的婚禮請柬上,還是黑色的石頭墓碑上,他都不會再回頭多看一眼,就像那天晚上,在我面前,他所做的那樣。

  “YouAre DeadTo Me。”

  這句話伴隨著心跳,千百次地妮娜身體裡回蕩。

  沒錯,對於他來講,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一個再也不會被他寵愛、想念甚至提及的死人了。

  妮娜看著身上這件宛如東方新娘般漂亮的長裙,不禁笑了起來:
  “我的身體康復了又怎樣,我的負擔卸去了又怎樣,在我最美好的時刻,我最愛的人,卻已然不在我的身旁……即使我轉身擁有了全世界,那也只是一個更黑更冷的墳墓而已。”

  “妮娜,這個叫做妮娜的人,或許就是一出悲劇吧。”

  聞著身後傳來的一陣悠遠如森林般的暗香,妮娜口中的話如同掙脫出繭的蛾,在黑暗中撲簌著翅膀,卻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難過就哭出來吧,在我面前,你沒有必要再做任何掩飾和偽裝了。”

  愷撒用眼神撫摸著妮娜伶仃的背影,一遍,又一遍。

  “可是,我要哭什麼,哭自己咎由自取,罪有應得麼?”妮娜緩緩地搖了搖頭,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塌,“在我同意與女王進行交易時,就已然放棄自怨自艾的權力了,一個棋子,最要緊的,是努力在棋盤上待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拚盡全力不讓自己成為棄子,所以,活下去對它來說,比那些昂貴的自尊要實際得多。”

  “畢竟,想要從心裡拿掉一個人,不像換掉棋子、換掉牙齒那般簡單,無論你做了多麼周全的準備,預支了多少劑量的疼痛,它到來時,你還是會血肉模糊,就像拔牙,止痛劑過後,你永遠無法逃脫的是新的疼痛和一個空洞。”

  “我只是,我很想對誰說聲抱歉,為這些自私、欺騙、陰謀……我想有個人能對赦免我的罪,對我說沒關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我卻再也找不到那個人了。”妮娜用手掩住了臉,卻掩不住內心正在流血的傷口,“在我同意當一顆棋子,將自己擺在索爾面前的那一刻起,那個單純無暇的妮娜就已經被我親手殺死了。沒辦法,這個世界很糟糕,對普通弱小沒有任何超能力的人類來講,更是如此,而我,不想就這樣潦草地死去,在我根本還沒有享受到任何的快樂和幸福之前。因為不想忍,所以,我必須狠。只有到過地獄的人,才會更有資格享受天堂的聖光,所以,對於自己,我並不感到抱歉,即使命運重新將這個選擇擺在我的面前,我還是會挑出那一個,就像當年那樣,因為,那就是我的宿命,只能接受,不能逃避的命運。”

  “你是覺得對不起索爾,因為自己欺騙了他,利用了他麼?”

  盡管愷撒的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此刻,他更想遞給妮娜一杯熱牛奶,看她一口喝光,然後在自己懷中沉沉地睡去。可是,這個話題必須繼續下去,因為,他不能眼看著這個可憐的女孩兒再被這種她自己無法理清弄懂的情緒折磨,糾纏。

  “我愛過他,很愛,很愛,其實,我直到現在還愛著,”妮娜無神的瞳仁裡突然亮起了一束光,“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事。不管我們到底如何相遇,中間經歷了多少波折和起伏,埋藏了怎樣的陷阱和陰謀,我一直確定的是:從頭到尾,有一件事是從來沒有改變過的,那便是——我愛他。所以,對於一段真實的感情,我也無法說出抱歉。”

  愷撒伸出手將妮娜輕輕地攬在懷中,像對待一隻受傷的小貓一般。

  “妮娜,你不必對此感到自責和抱歉,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終究要為自己著想,為自己考慮,就像索爾在你和逃命之間,不也曾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麼,那是人的本能,與虛無的感情相比,活下去才是最基本最重要的,所以,沒有什麼可值得羞愧的。如果自私也是原罪的話,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幸免,即使是上帝,他不正是按照自己的樣子創造出人類的麼?”

  “可是,你卻說中了,你說中了結局,說中了一切。”妮娜閉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回想著晚宴上,索爾離開她時的情景,“你早就告訴過我,當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我的真實身份後,會毫不留戀地離開,他甚至不會聽我的解釋,苦衷……可是我,我還抱有一絲幻想,以為他會流連,會回頭,會再給我一次機會……”

  “的確有這種可能性,但是,它絕對不會發生在索爾的身上。”愷撒輕聲細語地吐出這句比生鐵還堅硬的事實,“他愛你,這點,我們無須再去反覆求證和推斷,或許這中間摻雜著血液的吸引和他對瑟茜未盡的感情,但是,他已經將這種愛表達出來,投諸在你身上,就像你和他的血聯一樣,那是一個烙印,一種宣言,‘妮娜,是屬於我的’,對索爾而言,你是這樣的存在,是屬於他的私人財產,獨特,並且唯一。可是,當他有一天發現,這一切都是場戲,是個局,曾經所有的感覺和感情都會瞬間倒塌,他會懷疑,到底哪部分是真的,到底你是不是他的那個‘唯一’。”愷撒長出了一口氣,將妮娜攬得更緊了些,“他愛你,但是,他最愛的人,從來都是他自己,這也許是幾百年逃亡在外養成的基本生存技能。或許,他並不是因為你那黑色的小秘密而怨恨你,離開你……他只是,不容許自己犯下這種的錯誤。現在的你之於他來講,如同他無暇面容上的一顆黑痣,那對於事事要求完美的他而言,是一個無法忽視的汙點,他是絕對不會容許這樣的汙點存在於他的面前,停留在他的人生中以便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犯的過錯。所以,為此,他不惜用激光去除掉這顆痣,哪怕,留下一個永遠也無法平複的傷疤。”

  “或許,我所期待的夢幻般的愛情,只是生活跟我開的一個不好笑的玩笑,到頭來,狠狠被嘲笑一番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妮娜的歎息,重重地砸在愷撒的心裡。“是這樣的吧,如果沒有了最愛的人,永生又有什麼意義,那只不過是一場永遠看不到盡頭的旅程。”

  “可是,屬於你的黑色旅程已經結束了,妮娜,你完成了這個交易,索爾回到了古堡裡,女王也得到了始祖之血,雖然她後來死了……總之,這個交易早就應該停止了,只是,”

  “只是那時,我還舍不得,舍不得離開索爾。”

  “不管怎麼樣,你終於和這個人,和古堡裡的所有人撇清關系了,妮娜,你可以回到原點,重新開啟一個嶄新的生活。”

  “六年,六年的時間,我,我還回得去麼?”

  “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會是永遠支持你的那個人,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麼:我的大門——”“你的大門,永遠為我敞開。”

  妮娜轉身從懷裡拿出一個精致的黑色水晶瓶。

  “這是給你的,愷撒。”妮娜將瓶子放在愷撒冰冷的手裡,“這麼多年,從我進入古堡的那一天起,你就一直在我身後,守護著我,陪伴著我,滿足我的一切需求,甚至答應抹掉我與你相遇時記憶的荒唐念頭,只是為了減輕我的負罪感……一次又一次,每當全世界都轉過身放棄我時,只有你還在原地等著我,不管多久,多晚。即使我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永遠保守那個秘密然後和索爾在一起,並因此逃避你、對你惡語相向時,你也沒有顯露出一絲不滿和失望,你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我,敞開懷抱和大門,所以,現在,應該換我為你做些事情了。”

  “這是……”愷撒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那隻小小的瓶子,仿佛那裡裝著整個世界,驚訝得已經再說不出一個字。

  “沒錯,是我從約翰尼那裡偷來的。”妮娜將自己的長發撩撥到了一側,雪白的脖頸上赫然出現兩個刺心的傷口。

  “約翰尼他,他咬了你?”

  愷撒連忙用咬破自己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將鮮血塗妮娜藏青色的靜脈上看起來都會疼的傷口處,直至,看到它慢慢消失,再也沒留下一絲痕跡。

  “正如他所講,熊貓血,神秘的東方血統、處女……天底下哪個吸血鬼會能拒絕得了這樣的美味呢,更何況,已經送到了嘴邊,”妮娜只是仰著頭,任憑愷撒處理著她的傷口,似乎根本不在意它到底痊沒痊愈,消沒消失,就好像,那是別人的傷一般。“我和他在古堡外的第一次相遇,那還是在中國北方,他還是國際刑警的身份,索爾還在我的身旁,那個時候,雖然我的血液裡還有著毒素,他就已經想要品嘗我了。”

  妮娜的突然出現讓房間裡的人愣了愣,約翰尼更是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眼中的一抹猩紅一閃即逝,他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終於恢復了剛才的神情:“索爾先生,這位是您新找的助手?”

  “新找的證人!”索爾說這話的時候,看向約翰尼的目光竟有些凜冽,而約翰尼只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便將目光移向了別處,索爾卻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喉結輕微地滾動了幾下,“不過,你的提議我會考慮的。”

  是啊,當時約翰尼眼中的饑渴,不但身為吸血鬼感官異常敏銳的索爾能覺察得到,甚至連只是身為人類的妮娜,也同樣發現了其中的異常。

  “重生後,我恢復了健康,血液更是像新生兒一般純淨,再也沒有了會中毒的擔憂,也沒有了索爾在一旁的監視,約翰尼怎麼可能會拒絕親自將自己送到他餐盤上的我……”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知不知道這可能會要了你的命,他會吸乾你所有的血!!!”愷撒的聲音出現了妮娜從來沒有見過的擔憂和恐懼。

  “我當然知道,可是,不這樣做,我又如何能接近他,得到這個,”妮娜將目光聚焦在面前的小黑瓶上,“愷撒,這是你應得的,為了你,我即使丟掉全部性命都值得,更何況,我丟掉的,只是一些血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想要得到它……”“約翰尼拿它當做籌碼一次次地要挾你不是麼?”

  “實際上,女王她……”“女王她活著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手段。”

  妮娜長出了一口氣,仿佛接下來的話,要耗費她全部體力。

  “實際上,我懷疑,這就是你一直以來甘心情願的將自己置於這座古堡中,為他們賣命的原因。以你的能力和實力,你本可以親自登上王座,統一血族的,王者的稱呼輪不到女王,更輪不到約翰尼。”

  愷撒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我之所以會輔佐女王三個半世紀,忠心耿耿;我之所以會在她死後同樣輔佐王座上的約翰尼,盡管他更像個戴著王冠的混蛋,這一切統統只有一個原因,沒錯,就是如你所說,因為它。”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妮娜將同樣的問題擲給了愷撒,良久,才得到一個回響。

  “你不是說過麼,最愛的人不在自己身邊,即使擁有了全世界,也同樣沒有任何意義。”愷撒用情人般甜蜜的目光,反覆愛撫著手中的黑色水晶瓶。

  “這個小黑瓶,它,它到底是什麼?”

  妮娜知道這個東西對愷撒來講,比他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他甚至為了它,甘願委屈蟄伏幾百年,隻為再次擁有它。可是,她卻無法猜測出,這隻神秘的水晶瓶裡,裝的到底是什麼,能讓一個曾經呼風喚雨的公爵,甘心低下頭去當一個仆人,而且一當就是幾百年。

  “是她,妮娜,是她。”愷撒將瓶子握在掌心中,緊緊地帖服在左胸口。

  “她?”

  妮娜像是陷入了一團更大的迷霧中,愈發困惑,直到,她再次從愷撒的眼中看到了那束光,那束只有當他提及那個名字時,才會出現的如彩虹般迷人的光。

  “你是說,瑟茜?”

  “嗯。”“怎麼可能?”

  “這裡面裝的……”“這裡面裝著的,難道是瑟茜的血!”

  在得到愷撒認同的眼神後,妮娜的心臟簡直要跳了出來,之前所有散亂的拚圖,立即在腦海中一塊塊回歸到原位,這個磅礴、複雜,鋪墊了百年的事實,終於開始變得清晰和完整。

  “幾百年來,女王一直在幫助我尋找波吉亞家族的血脈,就在我已經放棄最後一絲希望,準備在陽光下迎來最後的死亡之際,女王終於找到了瑟茜,波吉亞家族最後一支血脈,我當時狂喜的心情簡直有如新生。就這樣,為了抱恩,更重要的是,為了瑟茜的安全,我選擇了留在女王身邊,盡自己一切能力輔助她,鞏固她的王位。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傷害到瑟茜的人,只有女王,所以,我把自己留在她的身邊,便是對於瑟茜最好的保護。”愷撒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就像午後的陽光一樣溫暖。

  “但是,就在我準備讓瑟茜結婚生子延續波吉亞家族的血脈時,索爾卻出現了,他不僅僅顛覆了瑟茜的生活,也打亂我全部的計劃。瑟茜發瘋似的想要變成吸血鬼,想跟索爾長相廝守……起初,我並沒有在意,因為她的性子就像倫敦的天氣一樣,向來陰晴不定,前一秒做的決定,下一秒便會全盤推翻,所以,我只是警告她最好離開索爾,去過正常人類的生活,然而,我的阻攔卻更愈加激發起她的興致了,她開始蠢蠢欲動,就像一顆無法拆除的炸彈……後來,你也知道了事情的結果,我一次又一次拒絕將她轉化為吸血鬼,她在我這裡碰了壁,便對索爾以死相逼,讓他轉化她,然而,他卻殺死了她。”

  “可是,瑟茜已經死了,女王不就沒有籌碼可以脅迫你留在她身邊了麼,你為什麼還沒有離開她?”

  “你太小看她了,”愷撒笑著搖了搖頭,那抿成一條線的嘴角,更像是嘲笑自己,“就在我眼睜睜地看著傑茜處理掉瑟茜的屍體將它焚化成灰,沉在冰冷的海底時,我真的絕望了,然而,女王又再一次出現,像神跡一般,她的手裡拿著一隻小黑瓶,仿佛耶穌手中的聖杯,就是這個瓶子,告訴了我一個關於血族的驚天秘密。”

  “秘密?”

  “這個秘密你最清楚了,妮娜。”

  “我?”

  “是複生,複生的秘密。”愷撒撫摸著妮娜如綢緞般的黑發,嗅著其中紫羅蘭的清香,“她告訴我,只要找到血族的第四位長老和始祖之血,瑟茜就有可能再度復活。”

  “而她手裡拿著的,恰好是裝著瑟茜鮮血的水晶瓶,這個世界上,瑟茜留下的唯一一瓶鮮血。”妮娜忽然明白了那個小黑瓶對於愷撒的意義,“因為,複生還需要被復活者生前的血,我想,女王早就猜到了瑟茜的結局,她便早早做好了第二手準備。她之所以選擇在瑟茜死後才告訴你血族中有關複生的秘密,就是為了再次利用瑟茜來掌控你。瑟茜活著的時候,她用的瑟茜這個人,瑟茜死之後,她用的瑟茜的血。她應該早就在找到瑟茜的時候就背著你藏好了她的血,然後,靜靜地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等待著籌碼再次回到她的手上。”

  “沒錯,就是這樣。”

  事到如今,愷撒也不想再追究到底誰利用了誰,在他眼中,結果,才是最為重要的。

  “可是,血族中根本沒有人知道第四位長老的存在,你就不怕,她只是編造一個謊言,來哄騙你,利用你麼?”

  “我們本來生活在一個又一個謊言之中,如果戳破了謊言,我還剩下什麼呢?”愷撒望了妮娜一眼,悲傷的眼神仿佛是簇新的傷口,“所以,我寧願相信,它是真的,而且,Dracula伯爵當年,本來就對她更為偏愛,所以,如果血族的世界裡只有一個人了解全部的秘密,那也就只能是她了。”

  “然後,接下來的這一整個世紀裡,你就在苦苦尋找第四位長老的下落……”妮娜終於將故事理到了距離現在比較近的時段。

  “我還在尋找你,我的孩子。”

  “我?”

  “對,瑟茜已經沒有了實體,所以,如果她想複生,必須要借助別人的身體,一個和她高度契合的身體,而你的出現,正是上帝賜予我最美好的禮物。”

  “然後,你找到了始祖之血,第四位長老,再加上我,”妮娜一根根數著手指,“複生的環節只差最後一步了,那就是……”“瑟茜的血,這隻小黑瓶。”

  “可是你卻發現,它已經在約翰尼的手裡了。”妮娜終於看清了女王在這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我想,這也是女王計劃的一部分,她應該也預設到自己的死亡,所以,她才將這個瓶子交給約翰尼,因為只在它在,你便會如女王所願,竭盡全力輔佐新王約翰尼,就像你當初對她做的那樣。”

  “我們不得不佩服女王的深謀遠慮,她考慮到了一切,甚至在她死後,還能掌控整個血族,她具備一個王者所應該擁有的特質,這是約翰尼一輩子也學不來的。”

  “可是第四位長老……”妮娜突然想起因為自己的複生,而死去的埃迪,她不知道要怎麼把這個毀滅性的消息告訴愷撒。

  “莉茲,”愷撒輕輕吐出了這個比蜻蜓翅膀還要輕盈的名字,“她是我見過血族中最優秀的能駕馭血之咒語的人。”

  “你的願望馬上就要實現了……”妮娜用盡全力向愷撒擠出一個乾澀的微笑。

  “不,妮娜,”愷撒在妮娜的額頭上輕輕烙下了一個吻,“你不再是女王的棋子,索爾的影子情人,現在的你,是自由的,你可以為自己考慮,過自己最想過的生活,我沒有權利要求你為我犧牲。”

  “不,愷撒,”妮娜緩慢而又堅定地搖了搖頭,仿佛正在做著一生中最重大的決定,“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從出生的那天起,我就不會當妮娜,當這個背負著血液詛咒,一生都在與痛苦相伴的人;而失去了索爾,就算變成吸血鬼擁有永生,對於現在的我來講,也沒有什麼任何意義……我曾經賴以為生,支撐我存活、前進的動力,現在,居然一個都不剩,所以,這個身體,你如果需要請盡管拿去,反正,如果它繼續跟著我,或許,也就只有自殺這一條路可走,畢竟,這是我唯一擅長而且做得很好的事。我剛才站在窗前時就一直忍不住想,從這裡到地面上,究竟有多高的距離,一百尺,還是兩百尺,我如果從這裡墜落,究竟要飛越多久,多遠,才能親吻到被白雪覆蓋的土地……而到時候,紅的血,白的雪,溫熱的紅色霧氣,冰冷的白色屍體,那個場景一定很動人吧。我的死將會是我這一生最完美的寫照:一直孤單,一直被拋棄,被辜負,沒有人懷念。”

  “妮娜,你不能死……”“把我變成瑟茜吧。”

  妮娜黝黑的瞳仁與愷撒藍綠色的眸子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約翰尼拾起一條繡著鳶尾花圖案的餐布抹了抹嘴角,眼底的魘足與他面前空空的餐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對於我而言,但凡有關食物的問題,都毫無偽善可言,我才不會為了維持宇宙平衡這樣的鬼話而強迫自己吃素,委屈自己的舌頭和胃。我覺得,通過一場凶狠的殺戮而獲取食物,這種行為根本毫無爭議,而且過程越緊張、場面越血腥,你的胃口才會越好,當然,前提是,不要折磨你的獵物。”

  甩掉了沾著血滴的金色餐巾,約翰尼站起身上,用手輕撫著暗夜藍色大衣上的雪貂毛,“泰莎,我們尊貴的客人呢?”

  “被愷撒帶走了。”泰莎的表情中有一絲落寞,似乎,讓妮娜離開古堡這件事,她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喔,當然,又是愷撒。”約翰尼轉動著左手小指的指環,“我記得在看《波吉亞家族》時,他和自己的妹妹盧克雷齊婭的關系就一直很曖昧,擁抱、蹭鼻尖,親吻……他們甚至比真正的情侶還要纏綿,盡管,現代人更願意用‘亂倫’這個詞來評價這段歷史,但是我覺得以弗洛伊德醫生的觀點,人類總是有著各種各樣古怪的情結,戀母、戀父、戀兄……這不禁讓已經身為人類的最高級——吸血鬼的我心生慶幸,那些詭異惱人的人性和情感終於在我體內統統死掉了,這真是上帝的恩賜,如此看來,我們的愷撒大人還尚為人類時就有這種所謂的戀妹情結吧,這也很好的解釋了他變成吸血鬼後為什麼一直對看起來根本就還是個小女孩兒的妮娜那麼感興趣,一直在背後保護她,呵護她,即使當年A計劃失敗時女王下命要除死妮娜,也是愷撒,運用自己的詭辯成功地讓她活了下來……或許,他已經將那份對妹妹的留戀移情到了妮娜的身上,”約翰尼似乎對自己的推論頗為滿意,“棄自己的能力和權力放任不管,然後把永生的天賦浪費在人類女孩兒的身上,看來,我們陰狠毒辣的毒藥公爵升級成吸血鬼後,顯然將他的自尊和驕傲隨著生命一起丟在戰場上了。”

  “您好像一直對愷撒不太滿意……”泰莎火紅的頭髮輕輕地晃了晃,遮住了閃爍著恐懼的雙眼。

  “怎麼可能,”約翰尼朗聲大笑,仿佛,這是一個荒謬至極的可笑指控,“那可是歷史上鼎鼎有名的毒藥公爵——愷撒波吉亞,要知道他在征服意大利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我怎麼可能對一個老謀深算最擅長於用毒和用計的野心家兼政治家心懷不滿呢,我只是,”約翰尼搖晃著杯中的香檳,盯著其中金色的漩渦,“我只是覺得他應該留在那個時代,留在五個世紀之前,畢竟,在那個沒有電力和網絡的時代,人們更需要也更喜歡他,他可以盡情發揮自己卑劣齷齪的天性與才華,娛樂大眾。聽說那時候宮廷裡還沒完全廢除專業小醜,歐洲大陸上幾個稱王道霸的強國,照舊養著弄臣,他們穿著花色的衣服,頭戴系鈴帽子,無論走到哪裡,都叮當作響,每逢宮殿的晚宴上,他們總是竭盡全力插科打諢,將賓客們逗得前仰後合以換來國王禦桌上的殘羹冷飯,而現在,”約翰尼皺了皺眉,“國王早已經死掉了,宮廷也只是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奇景,人們想要尋找快樂的話,去馬戲團就可以了,所以,你說,連當小醜都沒人捧場的愷撒波吉亞還有什麼作用呢?”

  “可是,女王讓他輔佐您……”“可是,女王已經死了。”

  整個大殿仿佛瞬間被抽走了全部的空氣,安靜得連一粒灰塵都不敢揚起。

  “唉,”仿佛已經厭倦了關於愷撒的話題,它就像一個已經再也咀嚼不出任何味道的口香糖,約翰尼閉上了眼睛,“不過,女王確實有一點沒有說錯,妮娜,她的Rh陰性B型血,絕對是世間的極品,如果我臨死之前只剩下最後一餐,那必定是她,只能是她無疑。”約翰尼的舌尖抵著尖牙,在回憶中回味著那沁入骨髓的香甜,“而且,她是混血兒,神秘的東方古國和熱情歐洲大陸相結合的產物,不可否認,她身上那種楚楚可憐、單薄脆弱的氣質,著實是讓男人著迷,會激起心底全部的保護欲,會忍不住想把她庇護在自己的懷抱裡,好好疼愛,我現在完全可以理解索爾會因為她放棄整個世界的舉動,不過,這仍然無法掩蓋這個舉動本身愚蠢透頂的本質。”

  “我為您尋的那位,那位貼身侍女,她,不能取悅到您,滿足您的需求麼?”自從走進大殿中,泰莎就沒有瞧見那個來自尼泊爾同樣擁有罕見熊貓血和一頭黑色長發的女孩。

  “喔,”約翰尼仿佛想起了什麼似地點了點頭,“你知道,我這些日子來之所以做了這麼多看似無腦無益的舉動,包括偷襲、爆炸、血洗……最後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在力量上打敗索爾,將他捉回到古堡,那對我來講,太沒挑戰性和趣味性了。我真正渴望的是,找到他靈魂深處的薄弱環節,從而徹底擊垮他,讓他再也無法面對這個世界和自己不朽的人生,而那天的晚宴,托妮娜的福,我做到了……我現在想起索爾那副面如死灰的表情,依然覺得酣暢淋漓、食欲大增,所以,一個不小心,我就把那個可愛的小侍女吃掉了。”

  “她……”“她死了。”

  “我馬上為您重新安排一個。”泰莎像得到無聲的指令般,立刻轉身出門。

  “你馬上把佐伊叫過來。”約翰尼撫摸著手臂上的獵鷹,將注意力完全投諸在它彎刀般的喙上,讓人無法看到他此時的表情。

  “但是佐伊她……”“佐伊她幫過你,”

  約翰尼不滿地瞥了泰莎一眼,“記得麼,你在那個愚蠢的冰雪派對上撞斷了手臂,是她把你送回到房間裡去的。”

  見泰莎還要開口爭辯,約翰尼便將話鋒迅速地插入,“泰莎寶貝兒,我雖然很享受女人們為我爭風吃醋、明爭暗鬥的橋段,但是,我並不喜歡,尤其是當‘女人們’的身份正好是我的子嗣時,準確的來講,我討厭這樣。作為一個王者,一個創造者,我需要的,是你們同心協力,像家人一樣彼此關心、幫助對方,而不是你在我面前對佐伊無休無止的小報告,潑髒水,背後的放冷箭,別以為我看不到,這個古堡中到處都是我的眼線……而在這一點上,佐伊做得要比你好得多,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一句壞話,即使是我在指正你的錯誤時,她也只是保持沉默,還記得當時你抓到維奧萊特卻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的情景麼,她甚至還不計前嫌地為你出謀劃策,那可是她原來的同伴、戰友……”

  “可是,她始終沒有殺掉那個早就應該死掉的人,”泰莎冰藍色的瞳仁愈發冷酷,“約書亞范海辛,難道,她對您的忠誠不值得懷疑麼?”

  “喔,那個家夥,”

  約翰尼搖了搖頭,光是聽到這個名字,就已經讓他頭疼,他疲憊地閉上眼睛,眼前又馬上浮現起晚宴中,約書亞的目光一直鎖在屏幕上傑茜的情景。那種眼神,就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這個女人是我的,這個世界除了我之外,誰也不準擁有她。

  “對,他早該死了,只是一個該死的吸血鬼獵人而已,”約翰尼迅速地擺了擺手,將約書亞的影像從腦海中趕走,“你說得沒錯,這件事必須要讓佐伊親自去完成,她需要再次向我證明她對我的忠誠,而且,只要是發生在兄妹之間相愛相殺的戲碼,不管是德古拉家族的索爾與傑茜,還是范海辛家族的約書亞與佐伊,我永遠都看不膩。”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情境,特別像背著各自伴侶偷偷出來約會死不要臉的地下情侶麼?”

  佐伊走到陽台前,看著M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背影。

  “那為了配合你豐富的想像力,下次,我們乾脆改約在汽車旅館見面好了。”

  M轉過身,衝著一臉嚴肅的佐伊微微笑了笑。

  “我剛剛去看了傑茜,”已經來不及等M開口詢問,佐伊口中的話就如酵母般開始自動發酵,“她不太好,盡管,她一直說自己沒有事,可是,我們都知道,德古拉的這對兄妹就是這麼別扭,所以,他們越是表現得正常,越是強調自己沒有事,就越代表——情況很糟糕,要出大事了。”

  “我想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後,傑茜其實早就應該做好了心理建設,尤其,當她看到妮娜出現在那場宴會中後,就應該把最差的結果在心中預測上演幾遍了。”

  “你預測到了麼?”佐伊看著M,眼神中的疑問分不清是挑釁還是其他什麼。

  “人類的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最難以預測的事,你最深愛的情人昨天還依慰在你的懷中甜蜜地親吻你的面頰,第二天,她可能就會用鋒利的匕首一刀刺穿你的心臟,而你根本無從預防。”M撫摸著手杖頂端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紅藍寶石,“我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太久了,見多更多比這還要糟糕的事,我聞過燒烤活人的氣息,一個騎士因為叛國罪被連人帶甲一起放在野火上烹飪,油脂混合著鮮血一滴滴落在火焰上,滋滋作響。我見過戰爭過後的景觀:一整個國家被焚毀殆盡,婦女被奸淫後肢解,到處是殘肢斷臂,嬰兒和孩子直接暴屍荒野,任狼群和鴉群競食爭搶……佐伊,這個世界遠比你看到的要恐怖、殘酷得多,而我們,如果要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就是要學會視而不見,不要讓這些東西侵入你的內心,蠶食你的靈魂。”

  “對,又不對。”佐伊摸了摸眼角的淚滴刺青,“這些話沒錯,但是,你選擇錯了傾訴對象。M醫生,你要催眠的病人並不是范海辛家族,而是隔壁的德古拉家族。”佐伊從懷裡拿出一根大麻,熟練地點燃,“莉茲呢,難道,一向有仇必報的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無辜的教子被一個無情的婊子虐,她就這麼放過這件事?”

  “莉茲,”M的語氣變得柔軟了起來,仿佛午夜中透進了一束陽光,“她顯然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處理。”

  “還有比索爾的事情更要緊的事情?”佐伊同時瞪大了眼睛和嘴巴,“自從我被卷入這該死的吸血鬼世界裡以來,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只要是標記著‘索爾’這兩個字的事,都是這個世界最最要緊的事、如果我們的故事是一部電影,索爾絕對是帶著光環的絕對主角,而我們這些小配角的所有生活都要圍繞著他運轉,他就是銀河系的太陽。”

  “那個叫吉倫的孩子顯然發揮了他應有的作用,莉茲和泰特的努力沒有白費,他已經成功打入了那個神秘組織,並完美地隱藏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說,莉茲通過‘泰特2號’終於找到了那個像幽靈一般神出鬼沒的神秘組織的落腳處?”

  “以我見你之前剛剛得到的最新消息來講,確實是這樣的,”M點了點頭,“或許,這個世界超速發展除了帶來溫室效應和環境汙染外,也帶來了一定的好處,比如——高科技,事實證明,莉茲埋在吉倫身體內的那個小芯片確實發揮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作用。”

  “但願吉倫的運氣好一些,”佐伊一把拉起了黑色的兜帽,“至少,可以撐到莉茲再度找到他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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