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火車
1
黑夜裡濃稠而又嗆人的空氣中隱含著幾公升孤獨而又清冷的氣息,碎石子鋪成的一條條街道,躲開了月色的窺探,完全地將自己全部移交到這些氣息裡,委曲求全以便可以捱過這深冬寒冷漫長的夜晚。
一輛馬車突然闖進了這片死寂中,馬蹄的飛揚聲讓馬車前的照路燈像風中的殘燭一樣,搖曳個不停,似乎下一秒就要熄滅在這無盡的黑暗裡。比馬車還要急迫的是乘車人的心情,還沒等馬夫將韁繩拉緊穩住,瑟茜便一把推開車門,提著厚重的裙擺,將一片片夜色踏破在腳下,直接闖進了那扇她再也熟悉不過卻再也不想進入的木門中。
“怎麽,索爾死了嗎?”黑鬥篷坐在椅子上,看見氣喘籲籲闖門而入的瑟茜似乎並沒有感到驚訝,“要不然,你怎麽直接穿著一身喪服就過來了。”
“莎士比亞說‘服裝顯示人品’,我直接將‘人品’理解成人的品位。”瑟茜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一下由於剛才劇烈的運動而造成的不均勻的呼吸,“誰規定了只有等到有人死了才可以穿黑色,我就是喜歡黑色,我就是不想跟所有人一樣,去他那該死的規定吧。”瑟茜走到鏡子前,原地轉了個圈,滿意地欣賞著這一層層漣漪在她身上,如同被小石子激起的水花般蕩漾起伏的黑色輕紗和蕾絲。鏡中的她看起來,就像是《白雪公主》中那個邪惡神秘而又美豔絕倫的黑心皇后。
“你就是不想把自己淹沒在人群中,你就是想成為最閃耀的那一個……你一直都是這樣,用自己,用自己的身體來試驗冒險,從我認識你以來,一直都沒有改變過。”黑鬥篷呷了一口手邊的紅酒,寵溺地看著一襲黑裙如暗夜女王般的瑟茜。
“如果像其他女人一樣穿著媽媽選好的裙子,精心裝扮後參加一個又一個無聊的舞會,結識一個又一個無趣的紳士,然後比較他們的財產、家庭背景、社會地位……從中選出綜合條件最為優秀的一個嫁給他,住在他祖上留下的又大又舊的古堡裡,看著客廳裡吊著的法國進口的枝形水晶吊燈、手織東方地毯、精致大理石雕刻的希臘神像、圖案優美的中國花瓶、以及閃閃發光的銀製餐具。每天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讓傭人在梳妝鏡前為自己換衣服,將自己塞進裝飾著羽毛和面紗的小帽,勾著蕾絲邊的手套還有華麗的絲絨外套裡,然後出門與一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們閑聊,晚上回家後再與丈夫用同一種姿勢做愛,然後給他生一堆孩子……”瑟茜誇張地歎了口氣,“那我直接去看簡·奧斯汀的小說就可以了,那裡面描述的都是這樣的生活。”
“可是這樣的生活卻是全世界女人們最夢寐以求的生活,這就是世人眼中的幸福。”黑鬥蓬笑了笑。
“對不起,我不是你口中的那種‘全世界女人’,我只是我。”瑟茜的手指撫上了胸口的黑曜石胸針,“如果幸福真是如此的話,讓它下地獄吧,我寧願去死。”
“我的寶貝,我可不允許你這麽輕易就死了。”黑鬥篷站在瑟茜後面,嗅著她發絲中淡淡的紫羅蘭香。
“說正事吧。”瑟茜轉過頭來看著黑鬥篷,眼睛裡的冰冷能凍結一整條街道,“你給我吃了什麽?”
“你是說上次我們一起吃的下午茶嗎?”黑鬥篷笑了笑,“只是一些伯爵奶茶餅乾,怎麽了,你很喜歡?”
“只是一些伯爵奶茶餅乾?!”瑟茜一字不差地重複著黑鬥篷的話,語氣卻塗滿了憤怒和懷疑,“那為什麽索爾會流血,止不住的流血?”
“或許。”黑鬥篷意味深長地看了瑟茜一眼,“他就不應該吸你的血。”
“那是我們之間的事。”瑟茜依舊保持著進攻的態勢。
“你的血如此高貴稀有,怎是他可以隨便享用的……我當然要給他一點懲罰。”
“再說一遍,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瑟茜的語氣更為強勢,“他愛我,想吸我的血,我也愛他,我願意讓他吸我的血……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兩廂情願的事,與你無關。”
“如果有一天他控制不住,吸乾你怎麽辦?你到底想過這一點沒有?還是你的腦袋已經完全被一個毛頭小子自私而又變態的愛情佔滿,根本沒有辦法思考了!”黑鬥篷暴怒的聲音突然在瑟茜的耳邊炸開。
“我求之不得呢。”瑟茜挑釁似地對著黑鬥蓬因生氣而扭曲的臉笑了笑,“那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你還不明白嗎?索爾並不愛你,他只是抗拒不了你血液的誘惑。”黑鬥篷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是你不明白。”瑟茜揚起頭,“索爾吸很多人的血,可他愛的只有我一個人,從頭至尾只有我一個人,我是他的最初的愛人,也將會是他永生的愛人。”
“你最愛的食物是什麽?”
“松露。”
“你會天天吃松露麽?”
“當然不會。”
“那你每天的主食是什麽?”
“麵包……這與索爾有關系嗎?”瑟茜有些不耐煩。
“其他女人的血就好比麵包,他們不是索爾的最愛,卻是索爾維持生命的食物。”黑鬥篷看了瑟茜一眼,“而你的血對索爾來說,就是松露,是他的最愛。”
“你到底想說什麽?”
“麵包哪裡都有,可以隨手得到,索爾不會去珍惜,也更不會愛上它;而松露卻很稀有,而且罕見,索爾一旦品嘗到了,就再也舍不得放手了……他愛上的是你罕見稀有又美味的血液,而不是你本身,他是在用身體的本能去愛你,而不是他的心。”
“說來說去不又繞回去了……”瑟茜翻了翻眼睛,“我不管什麽麵包還是松露,本能還是真心,我只知道我愛他,他也愛我,這就夠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身體內擁有的不是這樣的血液,而是更普通的隨處可見的那種,他還會愛你嗎?”
“在這個問題糾纏下去真是沒有任何意義。”瑟茜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紅酒,一口氣全部喝光,“這就好比愛與性的問題,一個男人愛上你,究竟只是為了和你上床滿足身體的欲望,還是他真心的愛你……如果按照你剛才的理論,難道一個男人願意一輩子不和一個女人上床而卻一直陪在這個女人身邊,他就是真的愛她嗎?換而言之,你非得把我原來的血抽光換成普通的血後發現索爾還沒有離開我,才肯承認他對我的愛是真愛嗎?”瑟茜嗤笑了一下,“這個理論太荒謬了,性是愛的一部分,血液是身體的一部分,它們是相互作用影響不能分割的,我追求的可不是什麽清高的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愛情本就應該相互佔有和掠奪,只要享受快樂就好了,何必計較那麽多。”
“我隻想跟你說……全世界唯一一個可以無條件愛你的人,可以不因為你的美貌、地位、財產、血液而一直對你不離不棄的人,只有我一個。”黑鬥篷捧著與瑟茜的臉,深情地說到。
“你是沒有辦法放棄我,不是嗎?”瑟茜一扭頭,躲開了那隻手。
“離開索爾,他不可能會轉化你。”黑鬥篷轉過身,平靜地說。
“他當然可能,他是始祖之子,他擁有的力量,是你們這些普通的吸血鬼永遠也無法想像得到的。”瑟茜一臉的自信和驕傲。
“你的自信會殺死你。”黑鬥篷的聲音中充滿了悲戚,“索爾他根本什麽也不知道,他遲早會害死你的。離開他到我這裡來,我會想辦法完成你的心願,我保證。”
“別開玩笑了,當我是孩子嗎?”瑟茜搖了搖頭,“你忘記了我是怎麽認識索爾的,就是因為你不肯把我轉化為吸血鬼,你一直向我灌輸著你那套吸血鬼會抹殺一切美好和人性的鬼話,我才主動接近索爾的,因為,他可以把我真正地轉化成我真正想成為的人。”
“成為吸血鬼後,你將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你就會失去當母親的機會,永遠的失去……你的血液將沒有人再去繼承。”黑鬥篷緊緊抓住了瑟茜的肩膀。
“那又怎樣?反正我討厭小孩子,他們除了會讓我身材走樣脾氣暴躁奪走我一切愛好和生命中最美好的二十年之外,沒有別的作用了。”瑟茜厭惡地擺了擺手。
“你這一生將會很寂寞,如果沒有孩子的話,你的生命也就失去了被傳承下去的意義。”
“所以,我正考慮和索爾一起養個寵物之類的,比如白色的波斯貓……”瑟茜若有所思地說到,“我喜歡它們的眼睛,雙瞳異色,和其它動物都一樣,多特別。”
“你將沒有子嗣……”黑鬥篷繼續耐心地遊說著瑟茜。
“我會有子嗣的。”瑟茜斬釘截鐵地說,“當我變成吸血鬼之後,我會用自己‘罕見稀有又美味’的血,創造我自己的子嗣。”
“那不一樣,那不一樣……”黑鬥篷像鬥敗的公雞一樣垂下頭,喃喃自語。
“知道我沒認識索爾前最常玩的遊戲是什麽?”瑟茜突然在門邊停住,轉過頭來,“是猜火車,就是在車站裡看著那些噴著蒸汽一直沿著鐵軌前進的車廂,一節又一節在面前經過,然後,記住每節車廂的編號,記下得越多就越厲害……而我永遠是猜火車遊戲中最厲害的人,不是因為我記住的車廂號最多,而是,這個遊戲是我自己編的,我是唯一一個玩這個遊戲的人。”瑟茜微微地垂下了頭,“因為,它可以殺掉大量無聊的時間,好讓我不去憎恨無聊的自己,憎恨我無聊的生活。”
“你是一個天生的冒險家,總是會自己找到樂趣,不管身處在哪裡。”
“不享樂,毋寧死。”瑟茜脫口而出,“你也可以試試玩這個遊戲,鑒於你現在處於無聊到總想改變我的狀態中。”瑟茜挑起了眼角。
“總之,我這次來就想告訴你,別在我身上,我是指別在我的血液上耍花招,我知道你們那套會削弱吸血鬼力量的把戲……所以,離索爾遠一些!”瑟茜拎著還剩下半瓶的紅酒,“還有,放棄你那些讓我生孩子之類的鬼話,你知道吸引我來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它吧?”瑟茜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酒,“索爾愛死了你這兒的紅酒……如果你想要的就是它的話,給你,別再因為這稀有的該死的血來煩我。”瑟茜丟下了一個小黑瓶,一個裝滿了自己RH陰性B型血的小黑瓶。
2
妮娜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的手臂,它白皙纖細得像一枝透明的冰凌,仿佛稍稍用力,就可以輕易地折斷。而此刻,索爾正在用橡皮筋緊緊地捆住它,企圖讓裡面羸弱的血管看起來更清晰一些,因為上面分布著太多針孔,密密麻麻,讓索爾拿著裝滿自己血液的針頭,都無從下手,他只能用酒精反覆擦拭著妮娜的手臂,疼惜地搖著頭。因為從上個星期開始,不知道什麽原因,妮娜開始拒絕讓索爾喂血,即使索爾把手腕送到她的嘴邊,她也只是倔強地別過頭去,一言不發。
索爾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他似乎覺得自己和妮娜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親密關系像突然松開了繃得緊緊的橡皮筋一樣,又一下子被彈回到了去年剛遇到“失憶版妮娜”時那種抵觸和反抗的狀態,而索爾一再追問妮娜的結果,卻只是得到了妮娜“因為十字架項鏈壞掉了不能再戴了所以心情不好”的回答……索爾太了解妮娜的個性,他再繼續逼問下去,也不會得到任何有實質性的結果,反而只會讓妮娜開始沉默、逃避……所以,目前隻好又回到了先用輸血的方式先保證妮娜身體的健康,而其他的一切,只能順其自然。
“我覺得這好像猜火車。”索爾將針頭刺入妮娜的血管裡時看到那些排列在上面的針眼,“長期吸毒的人血管因為受到毒品的刺激和腐蝕會變得非常脆弱,它斷續而斑駁,看起來就像鐵路,這樣他們再吸毒的話,就可以從血管上直接找到針頭注射的位置,這就叫猜火車。”
“我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在吸毒,而且已經上癮了。”妮娜看著索爾正在調整血袋的位置,“我的身體對你的血液已經產生了依賴,如果它們不定期輸入,它就會死,它們讓它上了癮……這與吸毒者有什麽區別?”
“妮娜,這只是暫時的。”索爾握著妮娜的手,“不會永遠都這樣子,我保證。”
“如果永遠都要這樣的話,你就要被我拖累一輩子,也就是你永遠也甩不掉我了。”妮娜看著索爾的眼睛笑了笑,“這對於熱愛自由害怕束縛的你來說,太可怕了,不是嗎?”
“別說傻話了。”索爾寵溺地撫著著妮娜的頭髮,“我怕你甩掉我都來不及,怎麽會傻到主動甩掉你呢。”
“你又不是沒這樣做過……”妮娜轉過頭去,“‘我要把自己收拾乾淨,我要往前走,一直走下去,去選擇我的生活。對此我是充滿期待的。我終將會變得和你一樣。工作,家庭,他媽的大電視,洗衣機,汽車,CD唱機,電動開罐器,健康,低膽固醇,牙醫保險,分期房貸,第一套房產,休閑裝,行李箱,三件套西裝,DIY,電視節目,垃圾食品,孩子,在公園散步,朝九晚五,高爾夫高手,洗車,選毛衣,全家過聖誕,養老金,免稅,洗垃圾桶,一日一日過下去,直到死期到來。’瑞頓在《猜火車》的結尾是這樣說的,他最開始選擇用吸毒來逃避他最鄙視的普通人的生活,最後卻主動選擇了成為一個他曾經最不想成為的普通人……”妮娜看著天花板。
“你很害怕那樣的生活嗎?那樣世人眼中普通的生活?”索爾握住妮娜的手。
“不,我很向往,因為那是我永遠也無法擁有的生活。”妮娜自嘲地笑了笑,“成為普通人或是成為吸血鬼,這兩種極端矛盾根本不能彼此融合的生活,卻是我最想要擁有的……而我想成為吸血鬼的最終目的,就是想擁有普通人那樣的生活,盡管這聽起來根本不可能。”
“的確。”索爾的眼睛落在窗外大橋上路過的火車上,“大多數人成為吸血鬼的目的就是想逃離自己原來普通無聊的生活,來尋找新的刺激和樂趣……比如Feed,Fuck and Kill。”
“吸血、做愛和殺戮。”
“嗯。”索爾點了點頭,無奈卻又默認了妮娜的補充說明,“這幾乎就是吸血鬼可怕生活方式的最真實的寫照,但是,在那些渴望新鮮刺激的人眼中,卻像天堂般美好,只因為這看起來一點也不會普通無聊。”
“難道有人會為了新鮮刺激就放棄自己的生命而選擇當吸血鬼?”妮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一直以為,只有那些渴望永生,渴望與相愛的人永遠廝守的人才會主動選擇當吸血鬼……”
“當然,有的人是天生的冒險家,當她所處的生活已經滿足不了她尋找樂趣的需求時,她就會尋找更大的刺激,哪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因為身體對於她來說,只是用來冒險享樂的工具。”索爾閉上眼睛,嘴角浮現出了一絲苦笑,“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不享樂,毋寧死。”
“你在說誰?”妮娜的聲音突然打斷索爾的思緒。
“一種人。”索爾睜開了眼睛,看著妮娜胸口的黑曜石胸針,長歎了一口氣,“一種和你完全不同的人。”
3
“嘿,好久不見。”約書亞解開豹紋西裝的扭扣,坐在了泰特的對面,用獵豹一樣銳利的眼神,直接刺透泰特最後一道防線,“我聽說自從我上次離開後,你一個字也不肯說。”
“因為沒有什麽可說的。”泰特抬起頭,卻躲過了約書亞咄咄逼人的眼神,後背還在陽光的炙烤下冒著白煙。
“我可不這樣認為。”約書亞走到了窗前,緩緩地轉動著百葉窗的拉杆,本來只是從窗體狹窄的縫隙中透進來的陽光,見到更為寬闊的入口後,迫不及待地一並湧了進來,“我覺得,是因為你嫌他們把你服侍得不夠舒服,所以才想用這樣的行徑特意把我喚來,任性的孩子都是這樣引起媽媽注意的。”
“我上次已經把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你了。”泰特的聲音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面容變得扭曲,劇烈的灼痛使他無法正常的說話,只能將這幾個字艱難地從牙縫中迸了出來。
“看來這種程度的日光浴對你來講已經起不了什麽作用了,我們還是再嘗試一下更為享受的方式吧。”約書亞猛地一抽,整扇百葉窗掉落在了地上,陽光立即餓虎撲食般肆意地佔滿了這個原來就狹小黑暗的房間。
“你為什麽不直接把我殺掉……”泰特已經被陽光折磨得奄奄一息,“在你手中死掉的吸血鬼多得這間屋子都堆不下了吧,何必在意再多一具屍體……喔,對了,我們死後都沒法留有屍體。”
“殺了你?”約書亞將一瓶紫色的溶液緩緩地推進注射器中,看似認真地考慮著泰特的建議,“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這樣做不就太沒有創意了?”約書亞舉著注射器來到泰特面前,碩大的鋼針在陽光的直射閃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冷光,“你想要徹底的解脫?我可以給你,你最想要的True Death——真正的死亡;不過,在這之前,你還沒有給我,我最想要得到的呢……”
“你還想問什麽?”泰特垂下頭去,背後已經被陽光炙烤得血肉模糊,一片片焦黑的皮肉從後背緩緩飄落,像是一場紛紛揚揚且永遠不會停止的火山灰。
“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人?”約書亞一把抓住泰特的頭,狠狠向後仰,將針頭準了他充滿了血絲的瞳仁,距離之近仿佛泰特只要有些許掙扎,哪怕大口喘氣,這鋼針就會毫無意外地精準刺進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泰特本來已經麻木的神情,驟然透出幾絲驚恐,“我只知道自己從被轉化的那一刻起就是組織的人,剔除了做為人類時的身份和名字,現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組織重新安排的,而我只要執行任務即可,從來不允許對組織有任何的疑問和要求……”
“你們是被豢養起來的殺手?像《刺客聯盟》裡那種……”約書亞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泰特的右手,“別跟我說你也能打出會轉彎的子彈。”
“我不知道。”泰特絲毫沒有受到約書亞玩笑的感染,“我只知道每次執行任務只有兩個結果,一是任務成功後獲得執行下一個任務的機會;二是……”
“二是任務失敗後自殺。”約書亞拿出了一把銀製匕首,“這就是你在上衣的暗袋裡一直帶著它的終極用途哈,我真是很好奇你們的Boss為什麽不選擇更先進有效的吸血鬼自殺武器,比如銀製木芯子彈、紫羅勒手雷、紫外線炸彈……這些都可以瞬間毀滅你們,速度快到連痛苦都感覺不到……”
“我在這個組織呆了五十年了,從來沒有見過你口中所謂的那個Boss。”泰特大口地喘著氣。
“除非……他是一個複古懷舊的人,不對,他就是一個守舊的人。”約書亞恍然大悟地看了泰特一眼,“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其實,你們這個你不知道名字和Boss的組織已經存在很久了,至少我曾祖父的日記中就有記載……”
“那你為什麽還問我關於這個組織的事情?”正午的陽光已經逐漸式微,泰特終於有機會可以喘一口氣,“既然你們祖先都有記載的話。”
“因為你是活的。”約書亞笑著將泰特眼前的注射器拿開,“你是我,我們這個組織有史以來第一次抓到的活體,我是指關於你們組織的活體,這可是具有跨時代意義的事件,你可以解開百年來關於你們那個神秘組織的所有疑問。”
“很可惜,讓你失望了。”泰特看了約書亞一眼,適時地給他興奮的情緒澆了潑冷水,“我了解的,恐怕還沒有你了解得多,你從我口中只能得到這些了。”
“喔,沒關系。”約書亞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那隻匕首,“相對於會說謊的嘴而言,你的身體才是最誠實的證據。”約書亞微微一笑,直接將匕首扎進泰特的手腕,將它牢牢地釘在了椅子木質的扶手上,還沒等神經中樞完全將痛感傳遞表達在泰特的面部表情上,約書亞又反手將那管足足裝滿100ml紫羅勒提純液的注射器推進了泰特的體內。
“你不是叛逆者那邊的人,因為你的血液味道很濃,是長期服用人血的所致,絕對不是崇尚環保熱愛自然只會吸食動物血液的素食一族所應該有的味道。”約書亞像品紅酒一樣,將泰特的血放在鼻尖先嗅了嗅,然後飲了一小口,咂了咂,“你也不是皇族,因為你雖然從整體到細節,從外套到徽章都是皇族行刑者的標準裝扮,但是,你不認識歐文,一個行刑者不認識自己的首領……這是絕對不可能在把權威和尊嚴擺在首位的皇族內部發生的。”約書亞用他的鉚釘皮靴抬起了泰特的下顎,“你被注射了100毫升的紫羅勒居然沒有失血,看來,你的身體已經習慣它的存在對它產生抗體了,你的組織為了培養你們抗審訊酷刑的能力,真是沒少下功夫啊。”
“殺了我。”泰特幾乎是用耳語懇求著約書亞。
“我的寶貝兒,現在還不行。”約書亞拿起手帕細心地為泰特拭擦著他手腕上的血漬,“你可是我最大的籌碼。”約書亞一把拔起匕首,“你可是唯一一個會告訴她歐文真正死因的幸存者。”
4
約翰尼細細地打量著手中的新月型指環,黑曜石在微弱的燭光中發出靜謐深邃的光芒,像極了傑茜瞳仁的顏色。想到這裡,約翰尼將指環貼到了自己的唇邊,閉上眼睛,企圖在上面找到一點屬於傑茜的味道,哪怕只有一點。
“你知道我最近養成了一個什麽習慣?”約翰尼對正想敲門的M說,“我總是將自己的右手壓在厚厚的書本下,直到它沒有知覺,然後我將這枚指環戴到右手的小指上,用它觸摸自己的臉,就好像一隻陌生的手在撫摸我的臉一樣……”約翰尼閉上了眼睛,“就像傑茜從前一直對我做的那樣。”
“你的意思是說,你把自己的手壓麻木了假裝成是傑茜的手然後摸自己的臉?”M聽到這一長串話從自己口中說出時,依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還真是深情,深情得又可悲又詭異……”
“我也有同感。”約翰尼睜開眼睛,向M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容。
“我可以把它歸結成行刑者首領剛走馬上任四面楚歌的恐懼症嗎?”M坐到了約翰尼的對面。
“我把它歸結成因為女王把我召回古堡不讓我插手傑茜失蹤事件的憂慮症。”約翰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身上那件硬朗的靛藍色軍裝風衣,都和他一樣了無生氣。
“女王是怕你有危險。”M拍了拍約翰尼的肩膀,“傑茜已經成年,力量絕對不在我之下,而她居然在短短的幾分鍾之內被活生生的從V的眼皮底下被擄走,可見對手不是一般的實力,而你畢竟還太年輕,他想了結你易如反掌。”
“我不怕。”約翰尼激動地提高了語調,“只要能找到傑茜,不管誰在我面前擋路,我遇神殺神,遇鬼斬鬼。”
“我可不想再收到我的搭檔死掉的消息,一個歐文就足夠了。”M望著壁爐裡跳動的火苗發呆,“我知道你想救傑茜急迫的心情,可是你現在的任務是重新整編行刑者的隊伍,為自己在皇族中樹立威信……你也不想讓女王對你失望吧,其實讓她失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女人一旦發起瘋不一定會做出什麽事情來。”M心有余悸地說到,“幾百年前她就做過一次,那一次奠定了她現在的地位……”
“那我怎麽辦,就只能被活活囚禁在這古堡裡面對著一群殺人不眨眼的黑衣人傻等著傑茜的歸來?”約翰尼無助地看著M。
“目前來講,這是最理智且對你最有利的做法。”M肯定地點了點頭,“再說,不是還有我盯著傑茜的下落嗎?我可一刻也沒有放松。”
“謝謝。”約翰尼感激地點了點頭。
“你去找過索爾沒有?”M突然轉換了話題。
“怎麽?女王知道了索爾和妮娜在瑞典?”約翰立即緊張了起來。
“不是,我只是想問你見沒見到別的人?”M擺了擺手,“我不會將你已經見過索爾和妮娜並很清楚他們下落這件事的告訴其他人,我是指其他任何人,我沒有興趣。”M意味深長地看了約翰尼一眼,“不過,你的神經也不要太緊繃,我只是隨便問一下,你就立即招供了……”
“我一直擔心女王會知道這件事。”約翰尼繃緊的上身一下子松弛了下來,“不過,你怎麽知道我找過索爾這件事。”
“莉茲告訴我的。”M在約翰尼面前沒有任何的隱瞞,“你沒有見到她嗎?一個看起來又可愛又冷漠的童顏蘿莉……吸血鬼。”
“這就是你剛才問的那個‘別的人’?”約翰尼在腦海深處苦苦搜尋著,“沒有,我沒在索爾那裡見到她。”
“莉茲是歐文的Maker,她之前隱居了很久,這次再度出現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找到殺死歐文的凶手。”M向歐文解釋著他口中的這個“別的人”。
“等等……”約翰尼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一樣,一下子站起了身,“你是說,她去找了索爾?”
“沒錯。”M點了點頭,“她現在就住在索爾家裡。”
“那索爾豈不是有危險?”約翰尼一把抓住了M的肩膀。
“她要找的是殺死歐文的人,跟索爾有什麽關系?”M下意識說道,“莉茲去索爾那裡無非就是想搜集到更多有關於那場混戰的線索,而索爾他們是那場混戰唯一的幸存者……放心,她不會傷害索爾的。”M拍了拍約翰尼的肩膀。
“但願上帝會保佑他……”約翰尼在腦海中一直回放著歐文被梅林一槍殺死的情景,他永遠也忘不掉歐文中彈倒地前,看著梅林手中還兀自冒著青煙的槍口卻又拚命將頭轉向已經暈倒在地的索爾,那副欲言又止的複雜表情……
5
Shotthrough theheart
【一槍射穿我的心】
Andyou're to blame
【你應該被譴責】
You give love a badname
【你敗壞了我們的愛情】
An angel's smile is whatyou sell
【你販賣的是天使的微笑】
Youpromise meheaven,thenputme through hell
【你承諾給我天堂,然後把我拋向地獄】
Chains oflove gota holdon me
【愛的鎖鏈困住了我】
Whenpassion's aprison,you can'tbreakfree
【當進入激情的牢籠,你無法掙脫】
…………
索爾書房的木門緊鎖,窗戶被遮光布擋得密不透風似乎還不夠,又加上一層厚厚的天鵝絨才罷休。索爾將自己扔在壁爐前的躺椅裡,將CD的音量開到最大,邦·喬維憤怒的嘶吼就這樣毫無遮攔地在索爾的耳邊炸開,一波接著一波,而索爾卻平靜地在腦海裡回憶著那個擁有著天使般微笑,卻總是習慣做出魔鬼般行徑的女人……沒錯,是瑟茜。似乎只有在這樣用密集的鼓點和狂躁的電音編織的旋律裡,索爾才能冷靜下來,才能去思考去解剖一些被他故意遺忘的往事的真相。
每次聽到這首歌,索爾的記憶都會瞬間被炸開一條裂縫,然後擠進她的名字,她的面容,她的表情,她的聲音……直到她用她所有的一切把索爾的腦海全部佔滿。這首歌就像是寫給瑟茜的,她本想隨著索爾一起去往天堂,卻獨自一人孤獨地被拋向了地獄,拋向了那個索爾從前無法追隨,現在也無法到達的地方……到底是誰敗壞了這場愛情,到底在這場生死相隔、陰陽倒錯的愛情中,誰又應該遭到譴責……
“《You Give Love ABadName》……”妮娜輕輕地推開了門,“《你敗壞了我們的愛情》。”
“妮娜……”索爾看見妮娜站在門口,手裡轉著鑰匙圈,身上披著一件銀灰色的真絲睡袍,深開的V領從鎖骨一直闖到腰際,直至被一根細細的緞帶蝴蝶結輕輕攔住。
她款款地走到床邊坐下,將波浪型的卷發攏到了一旁,雙腿自然地疊放在一起,任白皙細嫩的小腿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氣中,壁爐裡的火光像受到了暗示般一瞬間怒放起來,它噴放出來的騰騰熱氣讓索爾都忍不住解開襯衫的第一粒扭扣。那些熊熊的火光愛撫著妮娜的皮膚,順著小腿那讓人窒息的線條一路舔噬到她的腳尖,妮娜挑起眼瞼瞄了索爾一眼,微微地翹了翹腳,那雙原來黑色沉穩的高跟鞋突然露出了鮮紅色的鞋底,鮮明的對比一瞬間席卷了之前所有的壓抑,火熱耀眼的紅色像是有魔力般將妮娜徹底的點燃了起來,睡衣曖昧的氣息,卷發繾綣的味道,指甲挑釁的色調……仿佛妮娜身上的一切都開啟了性感的按鈕,讓索爾的眼睛無論望向哪裡都覺得像有一團火在胸口燃燒。
“我在聽睡前音樂……”索爾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這麽重口味的睡前音樂?”妮娜用深紅色的指尖卷著自己胸前的頭髮,一紅一黑一白的對比融合,讓此時的妮娜簡直成了好萊塢最妖嬈嫵媚的脫衣舞娘蒂塔·萬堤斯的化身,“看來你今天晚上情緒有一點小起伏。”
“你……你怎麽穿成這個樣子?”索爾覺得自己在妮娜的身上簡直無從下眼,隻好轉過頭看著壁爐。
“換換風格嘍。”妮娜緩緩地站起身,走向索爾身後,雙手搭上了索爾緊繃的肩膀,“上次我們才剛剛開始……”
“上次的事……”索爾想到了上次自己真的如莉茲所言,因為“性”激發了始祖之血,而為了不傷害妮娜隻好慌忙裸著上身跑出妮娜臥室的尷尬,“是始祖之血,我……你知道,我不是故意那樣做的……對不起。”索爾話一離口,就覺得這番道歉糟糕透了。
“啊,我都已經忘記了……”妮娜俯下身,小聲的在索爾耳邊呢喃,“我隻記得,你說我帶黑曜石胸針更好看。”妮娜從發後摘下那枚黑曜石,緩緩地將它放在索爾的手裡。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索爾看著手中的黑曜石,盡力不去想瑟茜戴著它時的樣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喜歡它,你喜歡我戴著它,所以……”妮娜輕輕含住了索爾的耳垂,“我把自己打扮成你喜歡的樣子。”
“瑟……喔,不,妮娜。”索爾覺得自己已經快被妮娜身上這股瑟茜的氣息搞得窒息。
“寶貝,甜心,愛人……瑟茜。”妮娜將這一個個滾燙的名字緩緩地吐在索爾的臉上,“你隨便喚我什麽都可以,只要你喜歡,我可以是你單純的白茉莉妮娜,也可以是你妖冶的紅玫瑰瑟茜。”
“不,我想,我想你誤會了。”索爾轉過身捧起妮娜的臉,滿眼的無奈和痛苦。
“不,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過。”妮娜將索爾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索爾,這具身體裝的到底是誰對你來講真的那麽重要嗎?只要你快樂就好了,你開心,我也會開心。”妮娜又將索爾的手向睡衣裡面探入了一寸,“不享樂,毋寧死。”
“夠了!”索爾突然間雙眼猩紅,他死死卡住了妮娜的脖子,“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怎麽,我已經在你的懷裡死過一次了,你還想讓我死第二次嗎?”妮娜回想著自己兩年前在教堂裡舉起槍要自殺時,被傑茜魅惑暈死在索爾的懷裡時的情景,盡管當時只是暈死並不是真正的死亡,但是妮娜知道,舉起槍的那一刻,自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瑟茜,原諒我……”索爾痛苦地埋下了頭,回想著那場愚蠢失敗的轉化,回想著他懷裡的瑟茜漸漸地失去了血液和溫度,直至成為了一具屍體,最後腐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