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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城:血族詭聞(共5冊)》第五十七章《永夜城第二季1:月芒》(13)
  兩生花

  1
  約書亞坐在地上,雙眉微微曲緊,他將黑色的繩索在手指上利落地纏繞了幾圈後,猛地向後一抽,狠狠地繃緊,繩索即刻勒陷在皮肉裡,嵌下深深的凹印,將所經之處的指關節勒得泛起道道慘白,透不過一絲血液和氧氣。就這樣,約書亞用足以勒死周遭一切可以喘息的生物的力氣和神情,專心致志地對付著眼前黑色軍靴的鞋帶。

  “這副鞋帶簡直快要了我的命。”約書亞緊咬著下唇,試圖再擠壓出身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將鞋帶系得再緊些。

  “如果我的眼睛只看到你的手和表情,我會以為你在殺人。”傑茜坐在床前百無聊賴地欣賞著眼前猛男系鞋帶的香豔場面。

  之所以說香豔,是因為約書亞隻穿著黑色的緊身背心,而身體由於過於用力,所有的肌肉都在發力的一瞬間彰顯無疑,手臂和背部因此呈現出完美的線條和比例,那副架勢就像超模在拍內衣廣告或是肌肉猛男在推銷膽固醇,“不就是系個鞋帶嗎?你用搞得像是《嗜血法醫》的片頭一樣驚悚嗎?”

  “你也覺得那男主角從起床穿衣洗漱到吃早餐,一系列再日常不過的瑣事在他的表演下,都像是一場場令人室息驚魂的謀殺案?”約書亞依然死盯著自己的鞋帶,一滴汗適時的從他的鼻尖滴落,又為這副畫面增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性感。

  “我覺得一切都是高速鏡頭的把戲而已。”傑茜像是要把眼前這副令人浮想聯翩的畫面驅趕開一樣擺了擺手,“一切運動的物體在高速鏡頭的窺探下都會顯得驚心動魄,就連把水倒在杯子裡這樣簡單普通到每天可以做幾十次的小事,只要放在鏡頭下,看起來都會像一場世界末日級別的大海嘯。”

  “總之——”約書亞終於系好了鞋帶,他利落地從地上跳起,隨手拿起一件帶著雪貂皮草鑲領的黑色皮衣穿在身上,“如果清晨免費欣賞到剛才的一切能讓你性致大開,對於我來說,賣力演出沒白費,我的目的就已經圓滿達到了。”約書亞站在穿衣鏡前,對著鏡中一臉鬱悶的傑茜甩出一個迷人的笑容,“我才不在意自己剛才那套系鞋帶的謀殺Look是Cos誰呢,只要能謀殺掉你的芳心就好。”

  “時尚是如今最強大的藝術。它將進步、設計和結構合為一體。它向世界展示了我們是誰,以及我們想成為誰,就好像你的皮草告訴我,你想當個獵戶。”傑茜哂笑著看著約書亞。

  “這明明是好萊塢30年代最奢華高貴的複古裝扮好吧。”約書亞仔細地戴上皮革露指手套,絲毫不理會傑茜眼神中的嘲笑,“我看,你是還處在始祖之血爆發的陰影下,嫉妒的副作用還沒有完全消退吧。”

  “你能別總提它嗎?”傑茜聽到那四個字後,心煩的一下子伏倒在床上,將頭埋在枕頭下。

  “說起來,嫉妒也算是人性原罪七宗之一。”約書亞若有所思地看著傑茜暴露在空氣中的後背迷人的曲線,“什麽時候始祖之血再爆發時作用在你身上的結果是‘好色’呢?我真是十分期待。”

  “那不是嫉妒。”傑茜爭辯的聲音從枕頭底下嗡嗡地傳來。

  “你不就是抓到我偷腥的證據了嗎?”約書亞走到床邊,坐到傑茜身旁,“我知道對於你們吸血鬼來講,互相交換血液建立血聯是一個無比重要的儀式,它就像新人在教堂裡當著牧師的面宣誓一樣,在吸血鬼和人類間以血液的形式建立一個盟約,這對交換血液的雙方來講意義都非常重大。”約書亞一臉虔誠,盡管這種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讓人極度不適應,“尤其對於吸血鬼來講,他等於向所有吸血鬼宣布,被選中的那個人類從此之後歸他所擁有,只能被他吸血,或吸食他的血,這種瘋狂的佔有欲就像過去的奴隸製一樣變態嚴苛,但卻又無比性感。”

  “再說一次,我是吸血鬼,這些屬於吸血鬼的基本常識不用你普及。”傑茜依然不肯將頭從枕頭底下拿出來。

  “你喝了我的血,我也喝了你的血,不論從哪種程度和角度上來講,我們都已經建立了這種比性還要親密的關系,所以當你昨晚發現我喝過別的吸血鬼的血後會表現出嫉妒抓狂的行徑,我完全可以理解。”約書亞大方地拍了拍傑茜的肩膀以表示他絲毫沒有將昨晚的事放在心上。

  “昨晚始祖之血爆發與這個無關,好吧。”傑茜終於忍無可忍將枕頭一把扔到了約書亞的懷裡。

  “我們都知道的,我的嗜血小惡魔。”約書亞將枕頭放在鼻尖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陶醉地說到,“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就連神後赫拉那樣的神中之神,都無法避免地整天跟在丈夫兼弟弟宙斯的身後扔閃電以用來懲罰他的多情的行為,更何況是本來情緒就要比普通人類,我是指比女人更要強烈千倍的女吸血鬼了,我是指你。”

  “我承認昨晚的自己確實是有些情緒失常。”傑茜沮喪地靠坐在了床頭,手臂抱住雙膝。

  “僅僅是失常?”約書亞擺了擺食指,“你幾乎咬斷我的大動脈。”

  “好吧,我向你道歉。”傑茜毫無誠意的說,“不過,我折磨你與你去折磨或是寵幸哪個路人吸血鬼完全無關,我只是——”傑茜突然間不知道如何開口,將心中這種折磨了她幾十個小時的情緒一並傾瀉出,“想起了一些事。”

  “看來這些是你埋藏在心底很久,強迫自己忘記不願意主動回憶起來的事。”約書亞一眼便看出了傑茜心中的糾結,“不知道將它歸咎於始祖之血的蘇醒會不會讓你覺得更為安慰些。”

  “這與始祖之血有什麽關系?”傑茜一聽到那四個字,就下意識的表現出一臉的厭惡,“它又不是黑洞,不要把所有東西都扔在它身上好吧。”

  “有,不僅有關系,還有很大的關系。”約書亞將手套又緊了緊,“吸血鬼對人類最常用的一招就是魅惑,尤其是需要吸食陌生人鮮血的時候,這招通常會在瞬間就讓對方失去抵抗意識,乖乖地將脖子送到尖牙下保證被吸血時不發出一點聲音引起別人注意,被吸血後又只會覺得脖子上的傷口是自己在與女朋友親熱時不小心被對方咬傷的……多完美。”約書亞像是在心中已經默念了幾百遍一樣熟練地敘述著,“而做到這一點對你們來說太簡單了,只要集中精力讓對方看著你們的眼睛說出你們想要他們所做的一切即可,簡直像是簡易實用版本的催眠術,你們不去當心理醫生真是太可惜。”

  “我知道你就是人肉版本的吸血鬼維基百科。”傑茜拉了一下滑落在手臂上的吊帶,“不過我實在搞不清楚你到底要說什麽,這與始祖之血有什麽關系,難道要我魅惑你,你才能老老實實說出來嗎?”

  “你可以試試看,對一個從出生起就喝混有紫羅勒牛奶長大的吸血鬼獵人,你那招會不會還奏效?”約書亞自信地笑了笑,“當然,與普通的吸血鬼相比,你的魅惑技術更勝一籌,因為你不僅僅能對普通人類魅惑,你還可以通過眼神、聲音、或是任何肢體上的暗示在人類身上輕易的達到你的目的,我打賭你甚至可以隻發出槍響的聲音就讓對方會誤以為自己中槍,從而暈死倒地……你兩年前對索爾的小女友就用過這一招,從而完美地結束了教堂連環殺人案,不是嗎?”約書亞一臉欣賞地看著傑茜,“而我接下來要說的重點是,你對吸血鬼也能施展魅惑,據我所知,這絕對不是普通吸血鬼所能擁有的能力,是只有你才能做到,這應該是擁有Dracula的血統所賦予你專屬的天賦。”

  “我……”傑茜抬起頭吃驚地看著約書亞,她隱藏了幾百年的秘密就這樣被眼前這個還稱不上成熟的男人輕易地識破看穿,“我不知道究竟真如你所講的那樣,是始祖之血爆發,還是其他的什麽,我想起了一些事,一些……”

  “一些和你專屬的天賦——魅惑,有關的事。”約書亞歪著頭深深地望進傑茜的深邃的瞳仁裡,簡直要將她看穿。

  “我想起了我對他做過的事。”傑茜將這句話在舌尖反覆翻滾了幾次,才艱難地將它吐出口,“我現在不知道,究竟是好還是壞。”

  “他?”約書亞的語氣藏著一絲好奇。

  “除了你之外,唯一一個知道我有這種特殊能力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被我施展了這種特殊能力的人——”傑茜輕輕地搖了搖頭,“我的哥哥,索爾。”

  這個名字仿佛一把開啟記憶的鑰匙般,隨著鎖頭內部齒輪之間的相互咬合和旋轉,傑茜的記憶一並湧出,流淌在約書亞面前。

  “索爾!索爾!”傑茜用銀鏈把索爾從瑟茜的脖頸間拉了回來,“你在幹什麽?你會吸乾瑟茜的。”

  “瑟茜……”索爾瞳孔裡的猩紅終於慢慢褪去,他呆呆地看著瑟茜胸前被染紅的睡袍還在滴答滴答地向地毯上滴著血,才如夢初醒般站起了身,急惶惶地轉而咬破自己的手腕,放在瑟茜的唇邊。

  “沒用的。”傑茜看著瑟茜發散的瞳孔,“她已經死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傑茜無數次對索爾重複著同樣的話,“瑟茜已經死了,瑟茜的血被你吸幹了,瑟茜沒有變成吸血鬼,你對瑟茜的初擁失敗了……”傑茜無數次用不同的句子、語氣、表達方式反覆的向索爾重複著同樣一個事實——瑟茜已經徹底地離開索爾了。

  但可悲的是,索爾始終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那一個月的時間裡,他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將瑟茜的屍體抱在懷裡,傑茜最開始看到躺在索爾懷中的瑟茜時,她臉上還有一絲紅暈,身體柔軟地蜷縮在索爾的臂彎裡,看起來就像是剛剛睡著了一樣,只是沒有了心跳……然後,傑茜發現瑟茜的身體開始僵硬,白皙的皮膚變得青紫……然後,是嗆人的味道,可怕的屍斑……然後,瑟茜終於以最醜陋的姿態腐爛在索爾的懷裡……

  雖然曾經看到這一過程清清楚楚地在眼前發生,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傑茜還是會覺得不忍,她多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只是大叫著流著冷汗驚醒過來,所有不堪都會結束。可是,這段記憶再度開啟在傑茜的腦海中並不斷重播時,卻那樣鮮明清楚,鮮明到每一個細節都無法粗略的一閃而過,清楚到傑茜幾乎要嘔吐……傑茜明確的知道瑟茜死了,像所有普通的人類一樣,死掉了。她無法接受的是,曾經那樣一個美麗鮮活的生命,一個被索爾像月亮一樣捧在掌心裡的寶貝,最後,卻以這種她生前最不願意見到和接受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這般慘烈。

  傑茜永遠也無法忘記瑟茜生前說過的話,“我必須要閃閃發光,這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這樣一個驕傲自信的女人,最後卻驕傲地把自己逼死在了愛人的懷裡,逝去的是她閃閃發光的名字和容顏,永遠消失不了的,卻是愛人對她的懷念。

  瑟茜死後的第30天,傑茜終於忍無可忍,她一把擰斷了索爾的脖子,將瑟茜的殘骸裝殮進棺材,放在了教堂地下的石室內,專屬於瑟茜家族的墓穴。因為瑟茜的親人已經全部離世,所以當時葬禮只有傑茜一個人參加,然後她穿著葬禮上黑色的喪服回到家裡告訴已經醒過來的索爾,她將瑟茜的屍骨焚化後拋進了大海,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打消索爾再去找瑟茜屍骨從而接著自暴自棄的念頭。

  索爾聽後一言不發,只是走進浴室中洗了一個很長時間的澡,然後穿上那套深灰色細條紋的三件套西裝——瑟茜生前送給索爾的生日禮物,走到梳妝鏡前,一絲不苟的系好絲製領結,然後整理好頭髮,來到傑茜面前,坐下。

  “傑茜,我沒事。”索爾臉上又浮現出以前讓傑茜最心安現在看起來卻最毛骨悚然的表情。

  “索……哥哥。”傑茜小心翼翼地挑選著自己的措辭,生怕一不注意,就讓眼前的索爾頃刻崩潰,“我能為你做些什麽,比如幫去買紅酒,你最喜歡的那種……”傑茜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索爾,“隨便什麽都行,只要你說,我都會去做。”

  “那種紅酒只有瑟茜才買得到。”索爾淡淡地說到,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幫我殺掉她吧,殺掉瑟茜。”

  “可是——”傑茜深吸了一大口氣,才坐到索爾身邊像哄勸孩子一樣輕聲地說,“她已經死了,瑟茜已經死了。”

  “不。”索爾轉過頭清醒地看著傑茜,“她沒有死,她還活在我的記憶裡……”

  “你是說……”傑茜難以置信地看著索爾。

  “幫我忘記她,將所有關於她的回憶殺掉。”索爾像談論早上的天氣一樣,輕松地將自己的要求對著傑茜說了出來。

  “你確定要這麽做?”傑茜握緊了索爾的雙手。

  “確定,”索爾看著傑茜的眼睛,“她死了,而我,必須要活下去。忘記她,是我唯一能活下去的辦法。”

  “所以你就魅惑了索爾讓她徹底忘記瑟茜?”約書亞打斷了傑茜的回憶。

  “我倒真心希望如此。”傑茜自嘲地笑了笑。

  “你沒有魅惑索爾?”約書亞被傑茜模棱兩可的態度弄得有些困惑。

  “我當時不是沒有這樣想過。”傑茜依舊兩眼直直地看著前方。

  “到底是怎麽回事?”約書亞在傑茜眼前打了個響指,“你別搞得像把自己催眠了一樣好吧。”

  “我當時確實魅惑了索爾,封閉了瑟茜在他腦海中的記憶,而且,也確實奏效了。”傑茜看著約書亞,“他快樂地過了30年,但是……”

  “終於到了我最喜歡的部分,我從小就知道‘但是’之後的內容,才是人們真正想說的,之前的統統都是沒用的廢話。”約書亞雙臂抱著頭,躺在了床上。

  “但是意外發生了。”傑茜不自覺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我對吸血鬼魅惑的能力還不夠強大,還是索爾對瑟茜的愛意太過於深刻,那個關於瑟茜回憶的封閉出現了問題,索爾開始回想起瑟茜,回想起對她的愛意,雖然不是全部,只是很緩慢地一點點想起,但是……”

  “又是但是!”約書亞搶了白,“讓我猜猜,遇到妮娜後,索爾的這種反應愈發強烈了,瑟茜在他回憶裡蘇醒的速度突然間變快了。”

  “沒錯。”傑茜歎了口氣,“我弄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麽,她們倆無論是相貌還是性格,都完全不相像,可是索爾就是能在妮娜身上看到瑟茜的影子,直到有一次萬聖節我讓妮娜穿上瑟茜以前的裙子,才驚訝地發現……”

  “她們倆個簡直就像一個人。”約書亞及時的補全了傑茜沒有說完的話。

  “我也被搞糊塗了。”傑茜搖了搖頭,“簡直就像瑟茜附在妮娜的身上一樣,可是她們兩個明明是一個是張揚的火焰,另一個卻是沉鬱的冰凌。”

  “這聽起來真像是兩生花。”約書亞閉上了眼睛,“兩朵長在同一枝花梗上的花,一朵開在初夏太陽最柔和的六月,另一朵開在深秋月亮最皎潔的十月。”

  “我現在擔心的是——”傑茜也躺在了床上,與約書亞並排貼靠在一起,“始祖之血蘇醒後,這樣一次次的爆發,肯定會加速解開封閉在索爾腦海中關於瑟茜回憶的進程,如果索爾對瑟茜的愛意完全蘇醒,而妮娜又在索爾的身邊……”傑茜突然緊緊抓住了約書亞的手,“到時候,崩潰的就不會是索爾一個人。”

  “你也擔心妮娜會成為瑟茜的替代品?”約書亞轉過了頭看著傑茜。

  “我不知道。”傑茜如實的將心裡的感受全盤托出,“我知道索爾是愛妮娜的,他很清楚地知道妮娜和瑟茜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還對此進行過深入的比較……可是他這種對妮娜的愛裡到底有幾分的原因是因為瑟茜,我完全不清楚。”

  “我知道的是,如果索爾真的心無旁騖地去愛妮娜,根本就不會將妮娜和瑟茜進行比較。”約書亞一語道破,“真正的愛,從來都是兩個人之間的,根本不允許第三個人,哪怕是第三個影子存在。”

  “你當初就不應該告訴我索爾找到了妮娜,而且還是活著的妮娜這件事。”傑茜惡狠狠的瞪了約書亞一眼。

  “我的小惡魔,你真的是很難取悅……”約書亞歎了口氣,“你一方面要自己暗自擔心索爾是否安好,妮娜是否安好;一方面又不想知道他們兩人在一起是否安好……”約書亞緊皺著眉頭,“皇族和叛逆者都知道那個人類女孩兒對索爾多麽重要,而索爾對你又如此重要,你對我更是無比重要……這麽重中之重牽扯到一切重要人物的人物,我自然要及時跟進她的最新信息。”

  “希望她不會成為第二個瑟茜。”傑茜閉上了眼睛。

  2
  妮娜盯著臥室裡的壁紙,看著那一隻白色的小貓在整面牆壁上翻滾、跳躍,將自己不停地複製、黏貼,直至那團毛茸茸的身影和淘氣的小爪印覆蓋所有空隙,它才肯停下來轉過頭,調皮又無辜地看著妮娜,用和傑茜養的那隻波斯貓一樣的眼神。

  “為什麽想養波斯貓呢?”妮娜曾經好奇地問過傑茜,因為她發現,除了索爾,傑茜很難對任何生物產生依賴和信任,當然,那時他們還沒有遇見約翰尼。

  “因為貓的心思很容易了解。”傑茜一邊給懷裡的波斯貓搔著癢,一邊望著窗外,“貓只有有四種情緒:高興、難過、生氣和專注。”傑茜將眼神從遠方收了回來,落到了妮娜的身上,“它們比人類要單純且容易理解得多,一隻貓會來主動找你,原因不外乎是從你討吃的或者要你陪它玩兒,你根本不用費勁心思去猜測它們會對你有什麽企圖,更不用擔心它們是否會加害於你……貓和狗不一樣,如果有一天,你不能夠再喂飽它們或者逗樂它們,它們便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你,我喜歡這樣的關系。”

  “這樣的關系?”妮娜一臉疑惑。

  “對。”傑茜把懷裡的波斯貓放到了地毯上,它便懶懶地走出了門,連頭都沒有回,“有些事情根本沒辦法假裝,比如愛。一日兩日尚可,日子久了,只會落得相互埋怨、彼此厭惡、甚至心生恐懼,如果愛裡摻雜著這些情緒,那就不是愛,而是恨了。而此時最好的結局就是……”傑茜深吸了一口氣,“在彼此最終怨恨之前,各自回到原點,回到原本的生活軌跡,像兩條平行線一樣,再也不要有聯結點,然後誰也不要再記得誰。因為一個以愛為名義的被迫相守,對雙方來講都是恥辱的,那種所謂的愛,其實就是彼此的囚牢。”

  “那既然知道貓不忠誠,知道它最後可能會離開你,為什麽還要養它,還要為彼此相方建立這樣一種囚牢?”妮娜一點兒也不理解傑茜口中這種奇怪的感情。

  “因為,我們彼此都很孤獨,兩個孤獨的生物相互取暖,各取所需後就可以坦然離開,不用為對方付任何責任。”傑茜用手指拈起粘在她裙子上的一根白色的貓毛,將它吹落在地毯上。

  “你們都害怕孤獨。”妮娜歎了口氣。

  “有誰不害怕呢?”傑茜微笑著看著妮娜,“最開始,當你學會去愛人,感受到愛的欣喜與狂熱,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時,回過頭來卻發現,時間把一切都從你身邊悄悄地帶走,獨獨隻把你留在了原地,而你,只能站在原地看著那些愛,那些愛人紛紛離你遠去,再也回不來……”傑茜握住妮娜的手,“試想一下,第一次你感到的可能會是悲慟,第二次是傷心,第三次流淚,第四次第五次……當你終於麻木到像看一場廉價的爆米花電影一樣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沒有痛也沒有了快樂時,你就會發現,能陪伴你到最後的,只有孤獨。”

  “可是為什麽是波斯貓?”妮娜突然覺得悲傷從體內排山倒海地襲來,而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像傑茜一樣輕松冷靜地繼續談論,隻好生硬的將話題轉開。

  “因為它雙瞳異色。”傑茜簡潔地回答,“很久以前,索爾曾經和我說過他想養一隻貓來打發時間,最好是特別的貓,而波斯貓兩隻眼睛的顏色居然不一樣,這不正是最特別的嗎?”

  “索爾主動提出來要養貓?”妮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索爾平時見到傑茜的貓都會繞著路走。

  “是她提出來的。”傑茜忽然想起瑟茜不只一次地跟索爾提過要養波斯貓的事。

  “嗯,這還真符合他的個性。”妮娜想起索爾總是言行不一的行徑,無奈地笑了笑。

  “沒錯,她就是那樣的人。”傑茜想起瑟茜的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妮娜對著壁紙上的貓咪默念著,拉起一條毛毯裹在睡衣外面便走出了臥室。

  3
  “我可以進來嗎?”妮娜用中指輕輕地叩了叩虛掩的門。

  “當然。”莉茲正專心致志地點著蠟燭,她穿著綴滿亮片的香檳色裹胸裙坐在地板中央,裙擺的薄紗自然的在她身旁一層層漾開,那些褶皺和花紋在燭光的映襯下閃著迷離的金光,斑斑點點、波光粼粼,像湖中心的水波一樣,讓人迷途忘返。

  “喔,謝謝。”妮娜看著像精靈一樣美麗的莉茲,突然間有種愛麗絲置身於仙境一樣的錯覺,一時間竟然有些語塞。

  “我喜歡蠟燭。”莉茲捧起手邊一個小巧的燭台,“它們小小的,卻能帶給人溫暖和希望,盡管這些東西沒有什麽實際用處,但對於人類來講,卻很奏效,不是嗎?”

  “對,比如賣火柴的小女孩兒。”妮娜話剛一出口,便覺得這個例子舉得有些傷感。

  “是啊,向人類兜售這些淒慘而又廉價的故事終於幫助安徒生在有生之年看到了他的家鄉奧登賽因為他的榮耀而名揚四海了。”莉茲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這個偉大的童話家利用孩子們的眼淚來澆灌自己的名望,真有抱負。”

  “這些蠟燭真漂亮。”妮娜似乎被眼前的一片燭光的海洋吸引得入了神,略過了莉茲的話直接蹲坐在了地上。

  “有些愛情像普通的蠟燭。”莉茲將手中的燭台遞給妮娜,“通過燃燒自己,來釋放愛,他們愛人的方式就是自我犧牲,只要對方快樂,他們即使最後只剩下狼狽的燭淚,也無所謂。”

  “你是在說我嗎?”妮娜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她和莉茲說過自己對索爾的愛就是不停地燃燒自己。

  “歡迎對號入座。”莉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而有些愛情,則像這樣的蠟燭。”莉茲拿過一根普通的蠟燭橫放在燭台上同時將兩頭點燃,“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就像是一支兩邊同時燃燒的蠟燭,燭光更亮、溫度更高……但也損耗得更快。這些耀眼的光芒、四濺的火花和滴下的蠟油都是在加劇彼此傷害的過程。”

  “你是指……”妮娜看了莉茲一眼,將剩下的話含在了唇邊。

  “我是指索爾和瑟茜。”莉茲簡潔地替妮娜補全了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不懂。”妮娜聽到瑟茜的名字本能的低下頭來。

  “你懂。”莉茲絲毫沒有感覺到妮娜的尷尬和糾結,或許,這些情緒對她來講根本無關緊要,“你們兩個人完全不一樣,你們兩個人與索爾的愛情也完全不一樣。”

  “沒錯。”妮娜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猛地抬起了頭直視著莉茲,“索爾更愛她。”

  “這個。”莉茲微微皺了一下眉,“我問過索爾,他說他更愛你。”

  “那是因為她死了。”妮娜冷笑了一聲,“如果她真的可以重新復活,和我一起站在索爾面前,猜猜看,索爾選擇的會是誰?”

  “你。”莉茲肯定地說,“先不管索爾的心到底傾向於哪一邊,單單是你的血液,你身體內稀有罕見又甜美的血液,就會一次次吸引著索爾的身體找到你這裡,這是本能,就像花蜜之於蜜蜂。”

  “如果兩種花蜜都一樣呢?”妮娜看著莉茲,“你說蜜蜂又會選擇哪一朵花?”

  “你是說……”莉茲難以置信卻又恍然大悟地睜大了眼睛,“你和瑟茜的血型一樣?”

  “RH陰性B型,熊貓血。”妮娜閉上了眼睛,“索爾沒有和你說過嗎?”

  “他顯然不想讓我知道太多有關於瑟茜的事。”莉茲盯著一支蠟燭出神,“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推理出來的。”妮娜緊了緊身上的毛毯,“跟在索爾身邊當了兩年的助手,這些事情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再把線索整理重編,一切答案就都自然的擺在眼前了。”

  “嗯,人是無法抗拒身體本能的喜好,尤其是吸血鬼對於特定血型的偏執,這一切簡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根本無法改變,只能接受。”莉茲點了點頭。

  “人類之間的感情我最不相信的就是一見鍾情,因為拋去那些玄之又玄感覺之類縹緲的東西,其實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身材和外貌的吸引。”妮娜面無表情地說,“而吸血鬼中也存在著一見鍾情,這便是血型的吸引……我有時在想,如果我不是熊貓血,或是那次移植骨髓改變了我的血型,我現在還會在索爾的身邊嗎?還會活著在他的身邊聽他說他愛我嗎?”

  “愛情本來就是不能深究的東西。”莉茲歪著頭看著妮娜,“只要結果對了就好,有些事情太過於執著只會傷人傷己。”

  “我都已經被傷到麻木了。”妮娜對著莉茲蒼白地笑了笑。

  “這麽晚找我來不會只是為了想聽我扯些蠟燭之類的事情吧。”

  “我想和你做筆交易。”

  “交易?”莉茲站起了身走到妮娜面前,“有趣,先告訴我你想得到什麽?”

  “傑茜。”妮娜也站起了身,“請你幫忙找到傑茜,我知道你可以,你可以用你的感應。”

  “接下來,告訴我你可以給我什麽?”

  “我自己。”妮娜將自己的手腕舉到莉茲面前,“我可以給你我的血。即使在熊貓血中,我的血液也是極為罕見的,一般的吸血鬼都無法抵抗它的味道,就連約翰尼第一次見到我時也差點失態,這也正是兩年前在教堂裡索爾利用我的血與行刑者周旋得以全身而退的關鍵所在,而越是年長的吸血鬼越是喜歡我的血液……”妮娜看著莉茲的眼睛,“莉茲,你比索爾年長三倍,它對你一定更有吸引力,不是嗎?”

  “首先——”莉茲緊緊抓住了妮娜的手腕,“你說的沒錯,你的確是所有吸血鬼趨之若鶩的寶貝,我忍不住想像要是女王嘗到你的味道,會不會都肯放棄索爾的始祖之血……這是上帝賦予你的天賦也是施加在你身上的詛咒,但是,它對我不起作用。”

  “什麽?”妮娜懷疑自己的聽覺出了問題,從來沒有一個吸血鬼會主動拒絕過她的鮮血。

  “沒錯,我對你的血不感興趣。”莉茲一字一句地重複著剛才說過的話,確認妮娜已經弄清她的意思,“妮娜,你的血液中有病毒,只有擁有血族源頭之血的人喝了才不會中毒,比如索爾和傑茜,不,就只有索爾和傑茜。還有就是——”莉茲伏在妮娜的耳邊,“我三百五十年前,就已經不喝人類的血液了。”

  “你是素食者?”妮娜顯然沒有想到莉茲會給出這樣答案。

  “不。”莉茲搖了搖頭,“除了吸食人血和動物血,吸血鬼還有別的生存方式。”

  “那你……”

  “其次——”莉茲打斷了妮娜要繼續追問的意圖,“即使你今晚不以這種自我犧牲的方式來與我做交易,我依然會繼續尋找傑茜。”

  “是為了索爾嗎?”妮娜覺得莉茲像一個巨大的黑洞,越接近就會越被吸引進去。

  “是為了我自己。”莉茲用手指掐滅了窗前的蠟燭。

  4
  梅林牧師坐在壁爐前,翻看著手中厚厚的羊皮卷,反覆地研究著字裡行間的內容,企圖在這些已經爛熟於心的信息中再發現一些新的線索。

  “怎麽,把《吸血鬼編年史》當成《安徒生童話》來催眠嗎?”索爾一手拿著剛輸過血的血袋,一手拿著滿滿的血袋,坐在了梅林的身邊。

  “妮娜輸完血了?”梅林關切地看了一眼妮娜臥室的房門。

  “嗯,所以我要充一下電,為自己補充一下營養。”索爾在梅林的面前徑直咬開了血袋像喝飲料一樣悠哉地喝著鮮血,絲毫沒有避諱,“希望上帝會理解我的做法並讚揚推廣。”

  “上帝有時候也會選擇視而不見。”梅林低下頭,繼續研究著手中古老的羊皮卷。

  “你在找什麽?”索爾好奇的探過身去,“找吸血鬼中的上帝?”

  “差不多。”梅林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研究一下血族根源的問題。”

  “喔,那些東西……”索爾挑了挑眉毛,“據說亞當和夏娃的第一個孩子農夫該隱因為嫉妒弟弟貢獻的祭品比自己的好,便將其殺害並向上帝隱瞞,結果被上帝詛咒必須終生靠吸食活人鮮血為生,並且永生不死,人人都可見而誅之,所以有傳說該隱是史上第一位吸血鬼。”索爾打了個哈欠,“還有說上帝在創造亞當和夏娃之前,就以自己的形象為依據創造了莉莉絲,所以便有傳說莉莉絲才是史上真正的吸血鬼始祖,甚至有本比《聖經》還要古老的《吸血鬼聖經》記載了亞當和夏娃的真正用途,“以其血肉滋養汝等,其鮮血流淌於汝體,人類之於吸血者。”

  “‘如甲蟲之於雲雀。’”梅林補充了最後一句話。

  “看來,你對吸血鬼的始祖也很有研究啊。”索爾笑了笑。

  “人類總是喜歡去杜撰他們不了解的東西。”梅林合上了羊皮卷。

  “但不得不承認,他們說得還挺有道理的。”索爾將吸乾的血袋扔進了壁爐裡。

  “這些所謂的道理,多數是因為恐懼。”梅林直起了上身,“吸血鬼自古以來就是以魔鬼的形象被人類定義。”

  “我倒覺得更多的是嫉妒。人類嫉妒吸血鬼可以擁有永生、青春、美貌、財富……這些人類渴望擁有的一切,而人類卻偏偏無法擁有,所以,他們就瘋狂地詆毀吸血鬼。”

  “吸血鬼確實是魔鬼的一面,他們嗜血殺戮。”

  “但是他們也是人性的一面,他們曾經就是人類。”索爾突然間將本來已經繃直的上身又頹然地扔在沙發上,“算了,我厭倦再去討論這些人性鬼性的東西,畢竟《永夜城》已經暫時擱淺了。”

  “我也要去看看妮娜了。”梅林站起身來,“今天那位好心的志願者又送來上帝的福音了。”

  “喔,他又給妮娜送血來了?”索爾敷衍地拍了拍手,“這不是和聖餐的意義相同嗎?他死後一定可以被上帝召喚到天堂去。”

  “晚安,索爾。”梅林一邊走向妮娜的臥室,一邊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黑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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