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直在小聲低泣著,老人壓抑的哭聲聽得大家都很揪心。
季偉霆勸不住母親,奶奶眼裡有淚光地拿著手帕低喃:“我就知道,留不住了,留不住這孩子了……”
餐桌氣氛,前一刻的和諧熱鬧全然不見。
顧綿緊張地在等季深行,始終不敢看他,怕看見他的眼神而讓自己心軟。
她也不想當這個破壞氣氛的惡人,可是錯過現在這個機會,又要拖,拖來拖去到最後是什麽樣?
不想要不清不楚的生活。
只需要他點個頭或是啟唇說一個‘嗯’字,可始終沒盼到他低沉的聲音。
現在,顧綿擔心他臨時變卦反悔了,如果他否認,那麽,在長輩眼裡就會變成她單方面的在鬧別扭。
蘇采采緊挨著顧綿而坐,意外之余心裡歎氣地也很理解二嫂的決定。
眼睛看著爸爸季偉霆的神色,蘇采采拉著顧綿的手想讓她先坐下。
顧綿不依,倔強地沒有動。
季深行終於有了一點動作,清冷的五官抬了起來,卻不是說話,而是舉手要將手中的杯酒仰頭灌下。
“還喝什麽喝!”蘇雲急得壓低聲音在他耳邊,手指奪下他湊到薄唇邊的酒杯,“深行你……”
蘇雲不知道要說什麽,最終一聲重重的歎氣!
顧綿抿了下有些白的嘴唇,保持鎮定,終於是抬頭看向他精致清冷的五官,“季深行,我們談好了的。”
對面的人深邃視線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他眼睛裡千萬種情緒,只是抿緊薄唇在沉默。
顧綿頭皮發麻,心跳被他的注視盯得加速,但他又很快撇開了目光。
他微微側了個身,拿起桌邊的香煙打火機,第一次沒有顧及***身體,在桌下面點燃,手指夾著煙,緊皺眉頭吸了一口。
餐桌上很快被淡淡煙味侵襲。
隔著煙霧,他繼續看她,幽深的眼神仿佛在說,你一定要這樣嗎?
顧綿忍住喉嚨哽咽,給他固執堅定的目光做回答。心裡面的難過,她把它藏在最深處。
“綿綿,奶奶一直懼怕今天這頓飯,奶奶心裡有預感,前些天還和你蘇雲阿姨說,今天不要吃團圓飯,結果……”
奶奶說得喘不過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結果就真的這樣了。好孩子,奶奶知道不該為難你,以前為難過你的事情太多了,讓你傷心,心冷,是我們季家人的錯。可是奶奶舍不得你,不光奶奶,所有人都不想你走啊,該用什麽留住你?”
顧綿不說話,心已經在一點一點發軟,怕自己一出聲就會做出衝動的決定。
季偉霆安慰不了老母親,擔心母親的身體,朝顧綿看過來:“有什麽事,你等會兒去我書房說,把深行也叫上,現在先吃飯,奶奶情緒很不穩定,顧綿,顧及奶奶一下……”
嘭——
酒杯不輕不重落在桌面上的聲音。
眾人被這道聲音引過去視線,季深行修長手指攥緊漂亮的高腳杯,視線沒有看在座任何人一眼,包括顧綿。
他站起身,動作太快,因為沒有拐杖的幫助,高大挺拔的身軀有些搖晃。
“顧綿不是開玩笑,我和她的確談好了,分開,兩個孩子讓她帶走,你們,誰也不許攔著。”
“深行!”蘇雲倒抽一口氣,震驚地去看顧綿!
季深行掀起眼皮,深邃的目光直逼顧綿,望著她抿得很緊的粉唇,聲音裡充滿自嘲地開腔:“從今往後,你不用擔心我和你再扯不清,現在,扯清楚了。”
顧綿蒼白著臉望他,他扯嘴淡淡一笑,接著是面無表情轉身,吩咐傭人:“青姐,叫吳叔過來開車。”
“你去哪裡啊?!”蘇雲腦子亂的低吼。
季深行頭也不回,他不拿拐杖,每一步走的極慢,頎長挺拔的背影,在顧綿眼睛裡晃,晃出了滿眼眶的晶瑩濕-潤。
“偉霆,你給我叫住他呀。”蘇雲乾著急,知道他的脾氣,又不敢上前攔著。
季偉霆擺擺手,看了眼顧綿,冷聲道:“由他去,一個一個都不省心!媽,您再哭兒子也要跟著哭了,吃好了嗎?兒子扶您上樓。”
蘇雲頹唐的坐下,“哎!這好好的一頓飯!”
顧綿把碗筷推到中間放穩,含-著眼淚璀璨一笑,“奶奶,爸爸,阿姨,大哥大嫂,還有采采,無論我今後走到哪裡,你們都是我的家人,這一點不會變。”
她走出椅子來到奶奶身邊,蹲下,握緊奶奶冰涼的雙手,“奶奶,別傷心,我會沒事,季深行也會沒事的。兩個人不能在一起,但不影響我和您的關系呀。”
奶奶哭著抱住她。
人老了,心裡清明著呢,知道這丫頭話裡多半是安慰了,一旦離開季家,距離會讓一切變得生疏糟糕。
更割舍不了,那兩個可愛的寶貝曾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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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不歡而散。
飯後,蘇采采,蘇雲,包括白若光都不約而同圍住顧綿。
顧綿知道今天晚上不會好過,這幾位一定會抓著自己勸,早有心理準備,坦然地被大家圍住,沒有躲開。
皺皺和傭人大嬸玩得很好,顧綿不擔心她會黏過來,大人的對話,不能讓她聽見,皺皺聰明,聽見了就會知道一些事。
“綿綿哪,我真的不理解,你和深行前兩天不還好好的麽,他給你發的短信誤發給了我,我還以為你們……”
顧綿搖頭:“阿姨,那是一個誤會。早知道會讓您產生誤會,這些天我應該和季深行保持距離,可能是照顧他讓你產生了錯覺。”
“可是嫂子,我二哥剛才說那話時眼睛裡有淚光,你看見了嗎?別這樣好嗎?我能感覺到那一刻,我二哥整個人都空了。他是真的愛你。”
顧綿低頭不語,這個過程她也經歷過,在發現他瞞著自己偷偷和林妙妙聯系時,她整個人也是空的,但現在,那種空洞麻木的感覺隨著時間慢慢的減輕了,她相信季深行也會慢慢好起來。
白若光是不了解事情,只能在一旁靜靜聽著。
蘇雲握住顧綿的手,嚴厲的長輩語氣,“綿綿,你性子柔,阿姨做主再欺負你一回,不準走!”
“胡鬧!”季偉霆站在樓梯口,聲音威嚴地指責蘇雲。
蘇雲嚇得噤聲。
季偉霆看向顧綿,“你上來。”
顧綿立刻起身,應了一句,上樓。
跟在季偉霆身後,進了書房,中間有經過爺爺住著的治療房間,門關著,顧綿側頭看了一眼,分開的事,沒和爺爺說,老人家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怕這件事再讓他病情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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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
季偉霆站在書桌的大班椅後面,高大身軀對著窗外沉黑的夜。
顧綿進去,關上門。
季偉霆一身中山裝,緩緩轉過身,五官嚴肅地坐下,指了指沙發,“你也坐吧。”
顧綿坐下。
季偉霆解開中山裝最上面一顆扣子,喝了口茶,目光看過來,聲音和藹了一些,“對以後,有個打算嗎?”
顧綿的狀態放輕松了些,她一直認為,季偉霆是個很講道理的人,對待不同的人,他拿捏得當不同的說話態度和方式,不會讓對方感覺到很有壓力。
顧綿老實回答:“有的,在孩子的事情上我自私了一些,我真的不想和孩子分開,我知道孩子留在季家會比在我身邊好一萬倍,生活,教育,培養,任何方面,”
季偉霆點頭,“孩子我們尊重你的意見。你是孩子的媽媽,深行作為孩子的爸爸並不夠盡責,如果非要把撫養權鬧到法庭上,親情就會在法律下變得冷漠,爭得頭破血流,關系鬧僵,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我和你奶奶也是考慮,不想讓孩子們感覺到家裡氣氛不對,皺皺很敏感,稍微不對勁,這丫頭感覺得到,我們要給孩子們營造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庭環境。”
這話說到顧綿心裡去了,有季偉霆這番話,顧綿基本不擔心孩子撫養權的事。
“現在我擔心的是,你養兩個孩子,生活方面,經濟方面,壓力會很大。”
顧綿緊張:“爸,我知道,我目前手裡只有不超過十五萬的存款,這點錢在您眼裡,也許根本做不了什麽事。孩子開銷很大,這我深有體會,但我會馬上開始找工作,生活方面,我委屈自己也不會委屈了寶貝們。”
“你別緊張,”季偉霆淡淡一笑,“爸爸的意思是,崢崢短時間內出院不太可能,甚至將來很長一段時間會經常出入醫院,崢崢的醫藥費一切事宜,交給我們。另外,爸爸想說,季家給予的適當經濟上的幫助,希望你不要拒絕。”
顧綿暫且應下,心裡憋著一股韌勁兒,她覺得自己勤奮工作,工資一定會從最開始的低漲上去的。
季偉霆放下茶杯站起來,語重心長道:“你可以離開季家,但爸爸不希望你從心裡抵觸季家。這樣,奶奶和我們會很傷心。”
“沒有!”顧綿立刻也跟著起身,認真的發誓態度,“爸爸,只是我和季深行兩個人之間的事,我對季家,打心底有著深厚的感情,您知道的,我從小沒有感受過一絲家庭的溫暖,季家給了我很多小時候感覺不到的幸福。”
“你還願意叫我一聲爸爸,說實話我挺高興的。”
季偉霆走過來,背在身後的雙手松開,右手拍了拍顧綿小小的肩膀,歎氣的語氣說道:“是深行沒這個福氣,你蘇阿姨對我說過,你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媳婦。”
顧綿被說得臉熱,慚愧,“爸,阿姨真的只看見了我的一點點好,其實我做菜很難吃。”
季偉霆莞爾,威嚴的臉上難得和顏悅色:“那可不行,皺皺和崢崢跟著你,你得加緊學習廚藝,不能在吃上面委屈了我的親孫們。”
“一定一定!”顧綿應著,唉,羞愧啊。
“好了,談話到這裡。爺爺那我主張瞞著,老人活了不了幾天了,讓他安心地去世。”
“嗯,我去看看爺爺。”顧綿轉身。
季偉霆叫住她,“深行一定是心情不好出去了,腳還傷著,這個時候他除了你不會想見到任何人。”
這欲言又止的語氣,顧綿知道什麽意思,隻得點頭,“爸爸放心,看完爺爺我出去找他。做不成夫妻,做朋友彼此關心是沒有問題的。”
季偉霆一聲輕歎不止,兒子馬上三十七,混帳小子,到手的媳婦兒看不住還給放走了,余下的半生看他要怎麽過!
總之不管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由著他們折騰,在季偉霆的眼裡,兒子兒媳不會輕易這麽散掉的,就看緣分什麽時候來個轉彎了,現在他和蘇雲,家裡人干涉越多,可能起的反作用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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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昏昏沉沉的,狀態很不好,帶著呼吸罩幾乎聽不見呼吸。
顧綿在*邊守了一會兒,下樓。
時間晚上九點半,皺皺在傭人的照顧下,已經去樓上睡覺了。
白若光伺候完季深明,在樓下看電視,看到顧綿下樓來,應該是受蘇雲指派,想和顧綿說點妯娌間的話再勸勸他。
顧綿剛走到沙發前準備坐下,手機響了。
衛川打過來的。
她接起,“喂。”
“顧綿,我做完手術就被深行拉過來喝酒,他醉的一塌糊塗,小雙打電話讓我立刻滾回家,你知道我是個妻管嚴,不回家後果很嚴重,我管不了這喝醉的破孩子了,交給你,他一邊喝一邊哭,抓著我的袖子捧著我的臉說,綿綿,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不分開,哎喲,聽得我心酸,你再不來他估計要喝死在這裡了!”
顧綿頭痛,忍著不發脾氣地說,“他腳上還骨折著呢,衛川你是不是當醫生的,就讓他那麽往死裡喝?!”
“那我也要勸得住啊!不給他酒他就抓著酒保的衣服把人甩出去了,誰敢攔!我這條小命回家還要伺候老婆孩子的,我也不容易,顧綿,你來不來,你不來我就把他撂在這裡了,我真得回家了,我們家宵禁!小雙那個小母老虎你又不是不知道!”
顧綿揉著眉心,閉了下眼睛,“地址。”
“嘿!兩秒發短信給你!”衛川聲音哪裡還有剛才的糾結,“顧綿,不是我說你,一日夫妻百日恩,深行,只要他沒找到下家老婆,你就得管他。交給你了啊!”
篤篤篤——
顧綿聽著忙音,低咒,什麽人啊。
那邊,衛川興高采烈掛了電話,對著還在舉杯成三人的某人橫一眼,奪下酒杯,“喝喝喝,喝死你!季大爺我鄙視你,像顧綿這樣的小傻帽你都搞不定?白白在年齡上當她半個爹了!哥們告兒你,顧綿啊,是最好欺負的,你把她纏住咯!再狠狠心咬咬牙死皮賴臉往*上一拖,她跑不出你的五指山的!那小身板兒的力氣也不是你對手啊,嘿,嘿,哥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
“你的爛招留著回去對付你家母老虎。”醉酒的男人眼眸微醺地橫掃過來,眼角泛紅,是真的哭過。
男人,不是不脆弱,不是不會被情所傷,他們大多死要面子在自己深愛的女人面前表現的無所謂不在乎,少你一個女人天不會塌,可是背過身,也許眼淚就流下來了,少了你,天怎麽不會塌?身邊沒了你,臉上再也不會有微笑的表情。
季深行此刻,感覺自己整個人生徹底陷入了灰暗。
“再給我倒一杯!”
“別!”衛川無奈,塞了把小費給酒保,費多大勁兒好歹是把他從吧台拖走了。
拖進電梯,直接上樓上的酒店客房。
走到前台,衛川對著前台小姐溫柔地笑,“美女,來一間情侶豪華套房,嗯,最好有香薰的那種。”
前台小姐骨灰級腐了的眼神在兩個英俊男人之間來回打轉,羞澀地問,“先生,需不需要我們酒店進口的岡本超薄裝?”
眼神在兩個男神的襠-部一瞄,笑得更*:“最大號的對嗎?”
衛川思索,要留住顧綿那小娘們,要不還是懷上吧,搖頭,“不用了。房卡給我。”
前台小姐望著兩位男神急不可耐而去的背影,“可是先生,男男之間是最需要衛生的呀,您進的可不是普通的洞,這個那個……真的不需要嗎?”
“……”
停在電梯前的衛川,菊-花一緊,怒爆了地回頭,“老子臉上哪一處寫著‘彎’了?老子是直的!無比的直,又-直-又-長-又-粗!要試試嗎?偏不給你試,粗-長-直是我媳婦兒的!哼!”
前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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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綿心急火燎趕到衛川說的酒吧,找了一圈,根本沒有人。
拿出手機打過去,“衛川,季深行呢?”
此時衛川已經在自個兒媳婦兒兩團鼓起飽-滿的懷裡蹭了,氣息不穩:“他喝得都坐不穩了,我怕我走後他要摔在地上被人踩,我就把他弄到樓上酒店房間裡了,1209號房,估計這會兒在吐呢,唉,深行也是,傷心也不能這麽個喝法啊!哎,你不心疼他我都心疼了。”
顧綿聽得心裡難受,著急的掛了電話趕緊上樓。
1209號房門沒關上。
顧綿推門進去,裡面黑漆漆的,空氣中彌漫著惑人心神的淡淡香氣,落地窗拉上了薄的紗縵,街景的霓虹透過紗縵延展進來,在地毯上留下一圈一圈的光影,開了空調吧,站在門口都感覺到有點熱。
房間裡安靜無聲。
顧綿找不到燈的開關在哪裡,在牆壁上摸半天沒找到。
她深吸一口氣,摸黑走進去,小聲地出聲,“季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