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放哨的武者,其余人在辛巴達周圍,搭起幾個簡易的帳篷。夜色漸深,四周的沙風越來越頻繁,時不時揚起一片片塵霧,如同航行而過的風帆。
隊長走到辛巴達跟前,扳開他的嘴,往裡面倒了幾小口水,確保男孩不會因為脫水而死去。
“這頭小獅子長大以後,一定會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一個武者忍不住感慨道,直到現在,辛巴達仍未低頭屈服。
“那也得有機會長大。你們兩人一組,輪流看守。”隊長冷哼一聲,伸手擋住刮來的沙塵,鑽進帳篷。
辛巴達躺在地上,半昏半醒,皮肉處處起皺,像燒紅的蝦子。入夜後的沙地變得冰冷而堅硬,他內腑燥熱如火,皮膚卻發冷抽搐。
“還會有一個天使。”男孩含糊囈語,父親的臉恍惚在眼前飄過,穆薩大叔的臉飄過……他們若在,他們已經不在。
到了半夜,暗衛們大多在帳篷內熟睡。放哨的武者疲憊地坐在沙峰頂上,每隔一會兒,就隨意向四周掃幾眼。辛巴達旁邊守著兩人,各自腦袋耷拉,昏昏欲睡。
“噅噅”一聲輕微的馬嘶,夾雜在沙子“啪啪”拍打帳篷的聲響裡,顯得低不可聞。但其中一個暗衛還是警覺地站起身,握住彎刀,向不遠處的馬群瞧去。
八匹黑色的駿馬站在背風處,沙丘在上方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一匹馬抬抬前蹄,甩動了幾下尾巴,又恢復了安靜。
暗衛咕噥了一句,重新坐下來。又過片刻,到了換崗的時間,兩名睡眼惺忪的武者鑽出帳篷,代替了同伴。
“我去喝口水。”其中一名武者打著哈欠走向馬匹,拿起馬鞍上的水囊,猛灌了幾大口。他口乾舌燥,水又好像特別甘甜,他忍不住一口氣喝光。
放下水囊,他胸口猛然傳來一陣強烈的絞痛。他想叫,但喉嚨發不出聲音,只有黑色的血不斷從口鼻溢出。他眼前發黑,慢慢往前軟倒。一雙手陡然從馬腹下探出,扶住屍體,避免發出摔倒聲。
過了一會,另一名武者不見同伴回來,不由心頭一凜,拔出彎刀,小心翼翼地繞過去。
模糊的風沙中,他望見同伴站在馬匹前,拿著水囊,背影籠罩在陰影裡。“你這家夥還在灌水?”他彎刀入鞘,走上前去拍對方的肩膀,“給我來一口!”
對方反手將水囊遞給他,同時轉身。他剛要伸手接過,一柄匕首猝然從水囊後刺出,穿透咽喉,另一隻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這時,他才看清對方的臉,眼神露出驚駭,但渾身的力氣仿佛被匕首抽乾,再也無力掙扎。
沙峰頂上,負責放哨的暗衛抬起頭,向遠處懶洋洋地逡巡了一會。目光收回時,他赫然發現辛巴達邊上空空蕩蕩,守衛全無。
恰好一陣沙風刮過,他站起身,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再睜開眼時,視野被不斷放大的三棱錐形箭鏃佔據。一道陰暗的光從下方疾射而來,刺破眉心,冰冷的弩箭貫穿了後腦杓,帶起一蓬血雨。
屍體往後仰倒,沿著傾斜的沙坡往下滾落。滑至半途,被一雙手抓住,無聲無息拖上峰頂,擺出一個垂頭而坐的姿勢,背後則用堆起的黃沙頂住,以免栽倒。
還有五個。混濁的夜色下,高登抬起頭,拉了拉裹住腦袋的黑巾,目光明銳似刀,俯視沙峰下方的帳篷。他在辛巴達的小屋裡發現了穆薩的屍體,便開始一路追蹤,直到進入鬼迷沙漠,才找到了這夥黑袍人。
白天,他故意繞開遠走,讓對方誤以為他只是路過。耐心等到深夜,風沙大大降低了能見度,他才開始發動。
高登在屍體另一側搭上弩弓,扣好箭,在箭頭塗上毒藥,用一根打成圈的繩索拉住弩弦,繩索的另一頭延伸出去,埋在黃沙下面。布置好機關,他俯低身軀,寬大的黑袍如同狼鷲展開的雙翼,輕盈滑下沙峰。
四周毫無異動,高登悄悄爬到一頂帳篷旁邊,傾聽裡面傳出的陣陣鼾聲。然後,他嘴叼匕首,慢慢掀開帳篷一角,膝行而入。
兩個暗衛背對背,側躺在毛氈兩邊。即使入睡,兩人的手還牢牢搭住刀柄。
寒芒一閃,高登手起匕落,割斷一人的喉管,鮮血汩汩湧出。膝蓋頂地,他輕巧躍起,撲向另一人。
“噗嗤”一聲,匕首插入對方心臟,順勢一絞,高登的另一隻手掌蒙住對方的嘴。暗衛喉頭悶哼一聲,兩隻腳胡亂蹬了兩下,氣絕斃命。
還剩三個。高登拔回匕首,正要爬出去,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輕微的響聲。
隊長正走出自己的帳篷,拉開褲帶,打算撒尿。驀地,他眼角的余光瞥見辛巴達孤零零躺在地上,負責守衛的武者沒了人影。
“人呢?”他瞬間拔刀,匆匆忙忙系好褲帶,目光凌厲四掃。“守夜的人呢?出來!所有人都出來!”他大聲吼叫,高亢的吼聲頓時傳遍四際,回響在空曠的沙漠夜空。
兩個武者急衝衝奔出帳篷,拔刀四顧。除此之外,周圍再也無人現身,同伴仿佛被深夜的沙漠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瘦猴!老七!大頭!卜汗……”隊長一個接一個叫著暗衛的名字,但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沙風“啪啪”搖動著帳篷。
三人面面相覷,一人突然指著沙峰頂,喊道:“老疤好像還在上面!”他握住彎刀,立刻奔向沙峰。另一人跑向其余幾頂帳篷,進去察看。隊長後退數步,走到辛巴達跟前,將男孩一把揪起,擋在自己身前,鋒利的刀鋒架住了辛巴達的脖子。
暗衛掀開帳幕,看到兩具屍體背朝上,俯臥在地,流出的鮮血迅速被黃沙吸乾,只剩下暗黑色的大片血漬。
他警覺地瞧了瞧周圍,蹲下身,抓住一具染血的屍體,翻過來察看。屍體突然躍起,匕首滑出黑色的袍袖,刺進他的咽喉。
與此同時,沙峰頂上傳來一記短促的慘叫。另一名暗衛“撲通”跌倒,大腿上插著一根箭矢。他捂住傷口,臉迅速發黑,身軀痛苦地抽搐了數下,便不再動彈。
最後一個。高登甩掉身上的黑袍,拉下纏頭巾,緩步走出帳篷。
“你……”隊長瞪著高登,張口欲言,一枚梭鏢就直射而來,正對辛巴達的胸膛。
“當!”隊長下意識地揮落彎刀,擋住梭鏢。火星在刀刃和梭鏢之間迸濺,像一點暗夜中綻放的煙花。
“嗖!嗖!嗖!”高登雙手抖動,一枚枚星鏢旋轉著射出去,每一枚都瞄準了辛巴達。
該死的混蛋!隊長為了護住辛巴達,一時手忙腳亂,刀光舞成雪花般的一團,將星鏢紛紛震開。他本以為對方是來救人,沒想到判斷失誤,反而連累自己左支右絀,無法一展武技。
“我們可以談……!”他忍不住喊,但被疾風驟雨般的暗器打得無暇開口。高登繞著他靈巧遊走,暗器綿綿不絕,發出呼嘯刺耳的尖響。
難道是哈裡發察覺到了自己的叛意,派殺手來清場?隊長猛地一個激靈,全力運轉源力,彎刀抖出一片眩目的光瀑,連消帶打,卷起密集的暗器,反震向高登。
“砰!”他把辛巴達遠遠甩出去,自己如猛虎般衝向高登,絕不給對方殺掉辛巴達的機會。
高登滿滿一把梭鏢灑出,與反震而回的暗器相互交擊,雙雙落下。眨眼間,隊長衝至跟前,彎刀直劈而下,如一道白熾的閃電斬開夜色。蓄滿刀鋒的源力發出“嗡嗡”之聲,震得風沙向外彈開。
高登倏然倒退,快如疾風,森寒的刀光在他身前斬空。高登腳尖一轉,掉轉方向,掠向辛巴達,手中射出一道寒光。
隊長暗叫不好,眼睜睜地望著飛刀擦過辛巴達耳畔。沒射中!他松了口氣,雙足猛烈一蹬,騰空躍起,彎刀急速斬向高登腰身。
高登向右側閃,同時五指抖出幾點寒芒,正是辛巴達的方向。隊長怒吼一聲,彎刀被迫回旋,先把射出的寒芒封住。既然他不容於哈裡發,就更要得到辛巴達的財寶,否則什麽都沒了。
彎刀擋住暗器的一瞬間,高登驟然旋身,以無法想象的高速撲入對方懷中。隊長的彎刀來不及回撤,隻得左拳擊出。
“噗嗤!”匕首插入拳背,濺起鮮血。高登橫肘一擺,順勢敲中對方握刀的手腕,息微術猶如波紋層層綻開。
“轟!”息微術與赤鐵級的渾厚源力撞擊,隊長手腕一麻,彎刀從指間滑落。高登右膝同時抬起,擊中半空中的刀柄,彎刀直撞隊長小腹。這一連串動作猶如行雲流水,銜接得酣暢淋漓,目不暇接。
“砰”的一聲,刀鋒狠狠撞上隊長腹部,割開血口,疼得他踉蹌後退,一陣氣悶。高登如影隨形,雙手、膝蓋、手肘、肩膀……全身每一個部位展開眼花繚亂地攻擊,絲毫不給對手喘息。
激戰中,高登一腿蹬出,猶如毒蛇出洞,又快又狠。隊長一咬牙,同樣一腿踹向高登胸膛。他的源力遠超高登,唯有硬碰硬,才能挽回頹勢。
隊長人高腿長,眼看就要踹中高登。“嗖!”一枚刀片彈出高登靴底,劃過他咽喉,鮮血迸濺而出。
“你……”他搖搖晃晃地往後仰倒,眼中漸漸失去了光亮。
高登走到辛巴達身邊,扶起男孩,從口袋裡取出一管煉金療傷藥劑,慢慢倒進對方嘴裡。只有做出放手斬殺辛巴達的假象,對方才會顧此失彼,陷入被動。
一名真正的刺客,永遠不會給目標公平的機會。
一隻小手輕輕抓住了高登的手臂,辛巴達睜著眼,目光虛弱又閃亮,嘴唇微微蠕動。
高登低下頭,耳朵湊近男孩。
“永遠。”
男孩低聲說。
未來名震史詩的傳奇航海家,於今夜,等到了他對這個世界最初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