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帶頹靡之色看著茶小清，比我更頹靡的，是被夜色死死籠罩住的這個世界，城市的燈光，就像是一匹匹脫韁而來的野馬，等到我們這裡的時候，已經力竭，它們疲軟的映在湖面上，讓整個世界更加頹靡了，唯有坐在我身邊的茶小清，身上散發著活力，在為我對抗著心裡的頹靡。

  是的，這個世界不會真的頹靡，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照樣歌舞升平，燈紅酒綠，甚至每時每刻都有新的生命誕生，還有那些在學校裡爆發的校園戀情，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活力和生命力，所以，頹靡是相對的，是我自己的，我因為魚乾的死而頹靡，因為一段關系的消亡而頹靡……

  我漸漸覺得魚乾的死，就是在我和貝娜之間做的最後一個總結，似乎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兩個人關聯起來了……

  我更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我不能讓身邊的人幸福就算了，最後連一條狗也沒能照顧好，如果讓貝娜知道了，她心裡得多難受。

  ……

  閃爍不定的燈光中，茶小清先開了口，她對正暗自傷神的我說道：“挺巧的，我們坐的是同一班飛機……甜甜要簽給可可的公司了，我陪她來看看……”

  “你一直在跟著我嗎？”

  “我感覺到你的狀態很不好，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私下是怎麽生活的，所以，就當是我心血來潮吧，下了飛機，我就一直跟著你的軌跡，走了很多地方……我在這裡看到了你最脆弱的一面。”

  說著這些的時候，茶小清沒有看著我，她雙手抱膝，望著在不遠處靜靜躺著的魚乾兒，盡管她不知道魚乾兒的生平，但是一個生命的消亡，也是一件足夠讓人感到悲傷的事情。

  我哽咽著對她說道：“它叫魚乾，是我買了送給貝娜的，兩個多月的時候，它就開始跟著貝娜……是我沒有照顧好它，我回廈門的時候，沒有鎖死窗戶，它扒開紗窗，失足掉下樓了……它一定是覺得我和貝娜不要它了，才會這麽過激……”

  “狗遠比人忠誠。”

  “是，它的眼裡只有貝娜，就在剛剛，貝娜給我發來了信息，讓我照顧好它……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我想起了那些它陪我在海邊散步的日子，它特別有靈性，哪怕它正在吃著東西，只要我一說走，它就搖著尾巴跟我走了，它好像知道我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去海邊，為了能陪我，它覺得吃飯也不重要了……我坐在海邊抽煙，它就在我身邊坐著，它真的能感覺到我的心情，它會對著我嗚咽，我對它笑笑，它就趕緊來舔我的手……我想，它一定是感覺到了貝娜臨走時的心情，又遲遲等不到貝娜回去，才會這麽焦慮……”

  “你如果這麽想，你會越想越難過……”

  “我沒有辦法去漠視這樣一個生命……我剛抱它回去的時候，它還不怎麽會吃狗糧，是貝娜用一杓一杓的羊奶把它喂大……它知道貝娜喜歡吃櫻桃，每次帶它去超市，去水果店，它都會偷偷咬一個櫻桃在嘴裡，就是為了給貝娜……這種感情的建立，伴隨著無數的付出和陪伴……現在它死了，也意味著這種感情沒有了……我越想越悲觀，我不知怎麽去面對這個世界了。”

  茶小清陷入到了沉默中，在她沉默的時候，我終於拿起鏟子往魚乾兒那邊走去，我開始在地上挖坑，我想挖一個特別深的坑，然後把魚乾埋進去，在我的認知中，它是一條特別沒有安全感的狗，埋的深一點，也是對靈魂的保護，如果有靈魂的話。

  我已經精疲力盡，但也只是挖了一個差不多五十公分深的坑，我坐在地上，怔怔地望著……這時，茶小清又從我的手上拿走了鏟子，她接著我剛剛挖好的地方，又繼續挖了起來……

  二十分鍾後，一個將近一米深的坑，終於在我們面前形成，我把魚乾放了進去，看了一眼之後，又把它生前最愛的玩具也放了進去，我不知道它會不會因此而覺得安心一些，我只知道一場痛苦不堪的告別又將開始了，也許，我該和貝娜坦白的，因為她應該來見最後一面……

  在我和貝娜結婚的這段時間裡，我們沒有孩子，這條狗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這個空缺，所以，貝娜一直給我灌輸一種思想，說它也是我們的家庭成員，曾經我不能理解，因為我覺得人狗有別，但此時此刻，我好像理解了這種情感……

  我真的很難過，為了一條狗。

  我含淚將挖出來的土又填了回去，最後多出來的那一小堆，就是魚乾曾經真實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據，我就這麽失神的看著，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時間，現在就已經變成了過往，準確說，當我心裡接受了魚乾兒已經死掉的這個事實，與魚乾有關的一切，就都已經變成了過往……

  我不僅是在祭奠魚乾，也是在祭奠我和貝娜之間……魚乾都已經死了，我們之間還剩下什麽呢？

  ……

  “擦擦眼淚吧。”

  我看著茶小清，她給我遞來了一張紙巾，我搖了搖頭，我不接受，是因為我知道我不會再哭了，所以那含在眼裡的淚水，會很快被風乾。

  我哽咽著對她說道：“小清，我真的活得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我總感覺自己做了很多不對的事情，我拚命想去救贖，可這些錯誤就像一個無底洞，無論我怎麽做，都填不滿也掏不空……我很累，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一陣沉吟之後，茶小清向我問道：“怎麽樣才能讓你快樂起來？”

  “無解……我已經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在和我作對……我只是回了一趟廈門，為什麽魚乾就死了？……我只是想讓可可成為行業巨頭，以證明我的價值，為什麽最後卻要以犧牲我們的愛情為代價……我曾經試著去接受貝娜給我的一切，我想要一個有溫度的家，可是，沒過多久，貝娜她爸就出事了……貝娜她爸出事了，我想扛起這個家，至少不讓貝娜受罪……可是貝娜為了不讓我受到牽連，她和那個叫趙汗青的男人閃婚了，就在昨天……我覺得自己就沒有做對過一件事情，我一敗塗地、一塌糊塗！”

  茶小清看著我，神色複雜，如果她還愛著我，對於她來說，我剛剛說的這些話，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傷害，因為我當著她的面承認了自己曾經嘗試去接受貝娜，我想有個家……我知道自己不該當著她的面說這些，我心裡又開始自責。

  可是，茶小清的面色卻漸漸柔和了起來，她輕聲對我說道：“你還有什麽不痛快的，都可以和我說……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聊聊天，但僅限於這個晚上。”

  我錯愕地看著她，半晌才開口說道：“你這麽和我說，我反而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

  “我曾經試著把自己代入你的世界去想你經歷的這一切事情……如果，我也能有幸遇到像貝娜這樣一個人，可能，我也會動搖……我們都不是聖人，有自己的需求和欲望……”

  說完，茶小清看著我，不愛笑的她，笑了笑，又對我說道：“我請你喝酒吧，你可以喝醉，但是喝醉之前，你要說個地方，我好把你送回去。”

  我看著茶小清，心裡忽然百感交集，我迎著錯亂的光線，低聲對她說道：“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