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江小楷接通電話的過程中，我的心情還算平靜，我甚至習慣性點了一支煙，我不是對茶小清有信心，我的信心來自於魏叔，他恐怕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茶小清是他的女兒，我已經確認這件事情有他在背後操控的成分，作為操控者，他怎麽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給套進去呢，所以，就算是茶小清被傳喚了，也一定只是例行傳喚，何況，據我所知，茶小清一直是獨立做事業，和茶國鋒並沒有什麽經濟上的牽連，就算真想從她身上挖出一點什麽罪名，怕也是無從下手。

  片刻之後，江小楷終於接聽了電話，他向我問道：“有事兒嗎？”

  “我給你打電話，就是想問問茶國鋒的案子……”稍稍停了停，我又說道：“重點也不是茶國鋒，我現在聯系不上茶小清，我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被你們傳喚了？”

  電話那頭的江小楷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回道：“茶國鋒的案子不是我們局辦的，他這屬於異地辦案，現在辦他這件案子的是兄弟城市的公安局。”

  我有些驚訝，當即問道：“為什麽是其他城市的公安局，按照程序，不應該是當地的公安局直接辦理嗎？”

  “上面領導有其他方面的考量，這麽跟你說吧，前段時間，我們局出現重大的人事變動，可能也和這件事情有關系，所以，上面絕對不會把他的案子安排給我們局。”

  盡管江小楷說的隱晦，但我還是聽明白了，上面是怕本地公安局有茶國鋒的關系滲透，所以才會走異地辦案的模式，這也間接反應了上面要辦茶國鋒的決心。

  這不是我該關心的，我在意的是茶小清，於是我又向江小楷問道：“現在是哪個城市的公安局在辦理這件案子？”

  “省城。”

  “為什麽會是省城的公安局？”

  “方便上級部門督辦。”

  “茶小清呢，是不是被傳喚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

  “能不能想辦法幫忙打聽一下消息？”

  江小楷似乎有些為難，他在沉吟了片刻之後才回道：“這不太符合規矩，但是以我的辦案經驗來看，她應該是被傳喚了。”

  “那我現在就去省城。”

  “嗯，我手頭還有一點事情，就不跟你多說了。”

  我應了一聲，江小楷那邊便掛掉了電話；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了起來，盡管我知道茶小清一定不會被牽連，但還是隱隱覺得問題的嚴重性，可能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

  深夜，我又獨自駕車折回了福州；跟上次等待貝娜一樣，我把車停在公安局對面的停車場，然後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又試圖撥打茶小清的電話，但依舊處於無法接通的狀態。

  我怕她出來的時候自己錯過了，所以也不敢打瞌睡，就這麽吸著煙，目不轉睛地盯著茶小清會出來的那個方向……

  我看見那裡還有燈亮著，這個點還沒有熄滅，估計這一夜都不會熄了，這些亮著的燈，於這座偌大的城市而言，就是一種無聲的守護，我盯著看了片刻，不自覺又點了一支煙。

  凌晨五點半的時候，我終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邁著疲憊的步伐從裡面走了出來，一定是茶小清，不會有其他人了，我立刻振作了精神，從車上一躍而下，卻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在地上……

  我顧不上這些，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喊著茶小清的名字，茶小清往我這裡看了一眼，我已經穿過馬路，站在了她的面前，然後對著那盞亮著燈的窗戶，緊緊擁住了她。

  我在她的耳邊說道：“我在這裡等很久了，你沒事就好。”

  “我沒事，只是例行傳喚……”

  茶小清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但也緊緊抱住了我，她的臉和我的臉碰觸在一起，她蹭了蹭，是柔軟的感覺，也依舊讓我心動，可就在我想把她抱得更緊的時候，我感覺到她有淚水流了下來，淚水是黏的，就像粘合劑，把我們緊緊粘在一起，讓我感受到了她此刻真實的心情。

  她一定是在心疼茶國鋒，就算平時他們有隔閡和矛盾，但是在茶小清的心裡，茶國鋒依然是她的生父，她是重感情的，只是不善於表露。

  我低聲在她耳邊安慰道：“沒事的，一定都會沒事的……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只是很累。”

  “那我訂個酒店，你先去休息一會兒。”

  “嗯。”

  茶小清應了一聲，在我準備帶她走的時候，她卻又回頭往裡面看了一眼，我一開始沒明白，但是看著她眼泛淚光的樣子，我明白了：茶國鋒還在裡面，可能很久、很久，都沒有資格再去面對這個自由的世界，她是因為這個而難過。

  ……

  我特地在酒店訂了一個套間房，我想在茶小清休息後，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我想陪著她，不願意輕易離開。

  進了房間後，我們一起坐在了沙發上，也就是在這一瞬間，茶小清的情緒失控了，她掩面痛哭，許久之後才哽咽著對我說道：“我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天，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我還是很心疼他……你知道嗎，警察找到他的時候，我就在他身邊，他被戴上了手銬，踉踉蹌蹌的推上了警車，我跟在他身後，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我才發現他的頭上有了好多白頭髮……他老了……”

  我心裡也不是滋味，尤其當我從汪小姐的口中知道了茶國鋒的另一面之後，我就已經沒有從前那麽恨他了，他也是一個受害者，是茶小清的生母和魏叔對不起他在先。

  我該怎麽安慰？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時候抱著她，然後給她一些安全感。

  ……

  這次，茶小清是真的傷心了，她很久都沒有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她越哭越傷心，肯定是想到了很多她和茶國鋒之間發生的事情，我能想象的到，在她小的時候，也許，茶國鋒對她真的很好，畢竟是父女倆相依為命，這種感情，正常家庭出來的孩子，是很難理解的。

  這個時候，我反而不知道該不該對她說出實情……

  應該說出實情，在汪小姐決定把這個真相告訴我的時候，等於茶小清也有了知情權；再者，當知道茶國鋒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後，她可能也就不會像現在這麽傷心了；畢竟，在茶國鋒得知她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後，就沒有從前那麽愛她了，同理，當茶小清知道這個真相的時候，這種感情也一定會因此而變淡。

  我在一陣沉吟之後，終於開口對茶小清說道：“你知道你爸曾經收養過一個孤兒嗎？”

  茶小清這才抬頭看著我，她的眼睛已經哭到紅腫，也許，只有在我面前，她才會如此釋放情緒……

  “不知道。”

  “那個孤兒來找過我，我也是在她口中知道了你爸的另一面……事情，要從０８年的汶川大地震開始說起，你爸組織了一支民間救援的隊伍，到災區抗震救災，他在那裡救下了很多人，他收養的那個孤兒是他救的最後一個人，因為他的腿在余震中受傷了，需要到醫療條件更發達的大城市接受治療，他只能半途離開了災區……回到廈門後，他心裡牽掛那個孤兒，就托人四處打聽，然後又親自去了汶川，在孤兒院找到了那個孤兒……當天，他就辦理了收養手續，然後帶著那個孤兒回到了廈門，培養她上大學，然後又給她安排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我以為你知道這個人的存在，沒想到連你都不知道。”

  茶小清面露驚訝之色，過了很久，她才搖了搖頭對我說道：“我不知道，我甚至連他去汶川參加抗震救災都不知道。”

  “所以，你也是第一次知道你爸的另一面。”

  “那應該是發生在我上初中時候的事情，初中我就已經上了寄宿學校，我們基本已經不生活在一起了。”

  說完，茶小清面露複雜之色，她和我一樣，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去適應茶國鋒的另一面，不，她甚至需要更多的時間，因為茶國鋒在她心裡的印象會更固定。

  ……

  我習慣性在講重要的事情之前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茶小清又開口對我說道：“可能因為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兒，他才會收養別人吧。”

  “你是不是恨他，很久以前就開始恨他了？”

  “是，我恨過，一直恨到現在……如果不是他，我媽不會死？”

  茶小清在一陣沉吟之後，回道：“因為他在我媽生我之前，跟我媽大吵過一架，也就是因為這次吵架，導致我媽早產，所以才會……”

  “這些都是魏叔告訴你的吧？”

  “是。”

  “那魏叔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麽會和你媽吵架？”

  “沒有，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個性格非常古怪的人，喜怒無常。”

  “恐怕不是你想的這個樣子，我不覺得他是一個古怪的人，這些應該也是魏叔單方面對他的評價……我所看到的是，他真的在災區救了一個孤兒，如果對這個世界沒有很大的善意，他是不會這麽做的。”

  “那他拆散我們是不是事實？……他明知道譚丙坤是什麽樣的人，為什麽還要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裡推？”

  當茶小清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她不再哭了，這我也能理解，因為茶國鋒確實是一個會讓人在情感上感到矛盾的人，茶小清對他也是愛恨交加，所以，想起我們被茶國鋒拆散，她又開始恨了。

  我重重吐出口中的煙，然後注視著茶小清回道：“在這之前，我也對這個問題很疑惑，但是，那個被他收養的孤兒找到我後，我豁然明白了他為什麽會這樣……小清，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可能會給你的心靈造成很大的衝擊，所以，你先做好心理準備……”

  茶小清看著我，我第一次在她的表情裡看到了緊張的神色，我也很緊張，因為我不知道她在得知這個真相後，會是什麽反應。

  但這終究是要說的，於是我排除雜念，用很低沉的聲音對她說道：“那個孤兒告訴我……你不是茶國鋒的親生女兒，魏叔……才是你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