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們公司一行人，以浩浩蕩蕩的氣勢上了島。老杜給我們找的地方確實是不錯，客棧建在海邊，而且有一片私人沙灘，這片沙灘被老板打理的很漂亮。我躺在沙灘椅上，看著對面的椰子樹和漂浮在海面上的遊艇，瞬間就覺得自己的身心輕松了很多，沒過一會兒，掛在樹上的彩燈也亮了，看著它們閃爍的樣子，我漸漸來了睡意，這種感覺很好，我完全不用去防備什麽，隻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被幸福給包圍了。

  沒過一會兒，烤海鮮的味道也被海風吹了過來，於是我覺得更幸福了，因為這象征著溫飽，對了，我們還請了一支樂隊，他們正在椰子樹下調試著設備，再等一會兒，不僅有溫飽，還能載歌載舞。

  我拉下帽簷笑了笑，原來能用錢買來的幸福，竟然也會這麽有質感！
  ……

  “余味，你是不是傻呀……我們可是一家專門培養網紅的公司，會缺表演的人嘛，你還浪費錢請個樂隊過來。”

  我睜開眼睛看了看，跟我說話的人是可可，她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錯，跟我說話的同時，也拿著手機對著快要消失在海平面上的夕陽玩起了自拍。

  我回道：“我喜歡的是他們的那套設備，往沙灘一放，就是排場，懂嗎？”

  “我聽明白了，就是為了證明你自己是土豪唄，這事兒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幹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用了排場這個詞，說完之後，才覺得用詞不當，因為我更喜歡的是這種氛圍，說排場，反而顯得自己很俗，就等同於之前花幾萬塊錢買黑桃Ａ一樣。

  管他呢，俗就俗吧，反正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讓自己舒服，何必在意是通過什麽方式去實現的。

  可可似乎也只是想和我開個玩笑，所以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和我糾結什麽，她拿著手機湊了過來，非要讓我跟她合拍一張，我把身邊的另一個同事也拉到了她的鏡頭裡，然後一起完成了合拍，這就是我聰明的地方了，不管別人怎麽說，我自己都得有一顆避嫌的心。

  在椅子上躺了一會兒，這片原本隻屬於我們的私人海灘上，又來了一群人，這是一個拍攝婚紗的團隊，他們看見擺放在沙灘上的音樂設備，忽然來了靈感，想給這對新人拍攝一組以音樂為主題的婚紗照，所以想借我們的場地用一用。

  這種喜慶的事情，我們當然不會拒絕，新郎新娘也是很豪爽的人，盡管我們這邊人很多，為了表示感謝，還是給我們每人都發了一包很高檔的喜煙和喜糖，連不抽煙的女同志，也發了。

  茶小清走到了我的身邊，她將自己收到的那包喜煙給了我，然後說道：“我不抽煙，你拿去吧。”

  在我從茶小清手上接過的那一刻，仿佛有一種默契，我們都將目光投向了正在拍攝婚紗照的那一對新人身上，並彼此沉默著……

  是我先打破了這陣沉默：“今天真是好事連連，我在來島上之前給金燦打了個電話，他告訴我，他和唐檸也準備領證結婚了。”

  “他們倆？”

  “很吃驚吧，剛聽說的時候，我也很吃驚，但是仔細想想，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們都是不那麽世俗的人，有共同的目標，又每天朝夕相處，彼此關心著，早晚都會產生感情的。”稍稍停了停，我又帶著些許感慨說道：“我是真的發自內心的祝福他們，他們倆在一起，就好像有一種雨過天晴的清爽感，作為曾經和金燦有過生死交情的兄弟，我很期待他們以後的生活。”

  “美好的感情，都值得我們羨慕。”

  其實，我很想趁著這個機會和茶小清聊聊我們之間的未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我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為我們之間的阻礙，實在是太多，而我又始終下不了決心和她去國外生活，如此狀態下，我怎麽好意思主動開口去和她談未來呢？

  我知道，現在是她在遷就著我，而且這種遷就伴隨著很大的犧牲，她幾乎快要和茶國鋒鬧翻了，如果不是有魏叔在背後鼎力相助，她恐怕連自己現在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

  所以，與其和她談未來，還不如靜下心好好去想想，自己為什麽不願意放下眼前的這一切，去接受另外一種生活。

  ……

  恍惚了一會兒，等回過神時，茶小清已經不在我身邊了，她一個人坐在了一塊礁石上，雙手抱膝，好似在看遠處的貨輪，那是一艘白色的巨型貨輪，它正停在海面上，隨著海浪前後搖曳著，但是那些停在甲板上的海鷗卻仿佛是靜態的。

  這個畫面，給了我一些啟示：很多事情，真的不能只看表象，要結合大環境去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絕對的安寧，所以到國外生活，是一種委曲求全，也是一種逃避，即便我們因此而得到了片刻的安寧，那也是一種假象。

  這很好理解，去了國外，等於強行斷絕了和外界其他人的矛盾，但我們自身的矛盾卻是永遠存在的，不管我們走到哪兒，它們都會如影隨形；倒不如把自己放在風浪裡，好好歷練一番，以後才能真正用一種成熟和無畏的心態去面對感情生活中的一切困難，等我們真的有了這樣的境界，也就不在乎到底是在國內還是國外生活了。

  這麽一想，我終於坦然了一些。

  ……

  等那對新婚夫婦快要拍完婚紗照的時候，我接到了老余打來的電話，不用想，我也知道他給我打這個電話是為了什麽。

  我不太情願和他聊這件事情，所以在接通電話之前，我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方便控制自己的情緒。

  “余味，明天上午你早點回漳州，貝娜她爸過五十歲生日，特地跟我提到你了……咱們家受了人家不少恩惠，你可不能不給這個面子。”

  “你又受人家什麽恩惠了？”

  老余笑道：“她爸的生日宴，是我幫忙張羅的……你還記得你孫叔嗎？以前開飯館的，我給他做過廚師，現在他可不得了，在漳州開了一個五星級酒店，經我從中介紹，貝娜她爸的生日宴，就定在你孫叔的酒店辦了，一共一百多桌人呢，那可是個大買賣，大業務！”

  “你沒少從孫叔那兒拿回扣吧？”

  老余掩飾不住心裡的自豪感，他拔高了音調對我說道：“一桌兩百塊錢的回扣，一共拿了三萬。”

  “你怎麽老乾這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你看你這話說的，這也是一種謀生手段，多虧了我有這樣的謀生手段，要不然怎麽培養你和你弟上學？”

  “你就不怕貝娜她爸知道了這事兒不高興嗎？”

  “人家那麽大的老板，哪能因為這麽一點小錢和我斤斤計較呐……再說了，他要是到其他酒店去辦，沒熟人的話，指不定還要花更多錢，我這回扣，等於是你孫叔讓利給我的，貝娜她爸可真沒多花錢，我們這叫三方共贏。”

  “你得了吧，你都說人家是這麽大的老板了，在漳州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自己能不認識幾個開酒店的老板？人家之所以找你辦這事兒，就是想讓你欠人情……爸，你以後可不能這樣了，父債子償你知道嗎，我這還沒怎麽著呢，你就給我背上這麽多人情債，你讓我怎麽還啊。”

  “怕什麽，我兒子有的是錢。”

  “你可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你趕緊把這錢給人還回去。”

  “那哪能還呐，這兒三萬塊錢呢，可不是一筆小數字，而且這就是我們行業的潛規則，我都說了是你孫叔讓利給我的，貝娜她爸真是一點虧都沒有吃。”

  我覺得自己和老余簡直不能溝通，他這麽做，真是逼著我不得不回漳州一趟，我得把他拿回扣的錢還給人家，他這麽辦事兒，實在是太不厚道了。

  就在我琢磨著用什麽方式把這筆錢還給貝娜她爸的時候，老余又對我說道：“兒子，聽說你有車了？”

  “公司給配的。”

  “不便宜吧？”

  “兩三百萬。”

  “好家夥，我就知道你有出息！”說完，停了這麽一會兒，老余又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道：“你明天把車開回來，帶你爸兜兜風，爸給你加油……我都跟你孫叔吹牛了，說你那車，比他那車都貴，他還不信……這回，咱好好露個臉。”

  “咱能不那麽虛榮嗎？”

  “你爸都窩囊一輩子了，就最近這一段時間，才有了一點鹹魚翻身的感覺，能不虛榮嘛！……你聽爸的話，一定得把那車開回來，我就在咱家樓下等你，到時候你帶著我一塊去酒店。”

  想起老余對誰都唯唯諾諾的樣子，我不禁有點心軟，對於他這種人來說，這可能是他一輩子最大的欲望了，我要是不答應他，未免顯得太不人道……想了想，我還是決定成全他。

  當我答應了以後，老余高興的像個孩子，然後又反覆強調他會給我加油，這其實挺讓人覺得心酸的，他之所以強調給我的車子加油，其實就是想告訴別人，他也是有付出的。

  大概，只有自卑到骨子裡的人才會這麽去想，所以，老余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人，明明活得很沒有尊嚴，卻又拚命想向所有人證明他是有尊嚴的。

  我忽然有點不想去恨他了，而這種大度，也是金錢帶給我的，因為縱觀我的人生，已經比老余成功了太多，拋開父子關系不說，這就是一種強者對弱者的同情。

  當我這麽想的時候，其實也是一種悲哀，就我的內心來說，也很想去崇拜自己的父親，可是老余卻從來都沒有在我心中塑造出一個高大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