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半的時候，我背著那一袋用來玩套圈遊戲的東西來到了外灘，我先是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巡查人員的時候，我將攤子擺了出來，並將收款的二維碼也掛在了胸口，然後便點上一支煙，等待著第一個玩家的到來。

  實際上，我挺心虛的，因為延伸了很長的路上並沒有擺攤的人，這足夠證明這裡是不讓擺地攤的，如果今天晚上，我運氣夠好的話，可能會在這裡待很久，如果運氣不好，不僅會被趕走，可能還會把這些東西都沒收掉。

  ……

  很快便過了十分鍾，一切正常，我的戒備心也漸漸放了下來，我不再四處張望，而是將目光放在了對岸那些建築群上，我好似看到了這樣一副場景：窗外霓虹閃爍，屋內纏綿不休，這個世界除了克制，還有衝動……

  按滅掉手上的煙，又點上一支，我終於對男女之事燃起了一絲欲望，可是當一陣涼風吹來，我又發現，我的身邊並沒有這樣一個能滿足我的女人，於是這一絲絲欲望便更加飄忽不定了起來，轉瞬便融入進了那些閃爍的燈光裡，不知去向何方，隨即我的心裡又有了那麽一點孤獨感。

  就在我又眯眼猛吸了一口煙的時候，忽然傳來了一聲碎裂的聲音，我趕忙睜眼看了看，擺在最遠處的那盞夜燈已經被一個小孩踩碎了，這個小孩似乎在和他的家長玩著追逐的遊戲，所以沒能看見地上擺著的這些東西。

  我看著他，他站在碎裂的夜燈旁，也不知所措的看著我，而後一個女人也往這邊跑了過來，盡管只有昨天那一眼的緣分，但我還是把她認了出來，可能是因為她在人群中實在是太過出類拔萃了。

  她蹲在地上，先是抱住了那個孩子，然後又帶著歉意對我說道：“對不起，我沒看好孩子，我賠你錢吧。”

  我本來就沒指望這個賺錢，而且這本身也不是一個能擺地攤的地方，於是我做出一個讓自己顯得很和氣的笑容，回道：“沒事，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不過你得把孩子看好，這兒人來人往的，很容易走丟的。”

  她尷尬的笑了笑，說道：“謝謝你提醒，但這孩子實在是太淘氣了……糊塗，快跟叔叔道歉。”

  我看著那個小孩，有點哭笑不得，竟然有家長給孩子起這個名字，可是這孩子看上去一點都不糊塗，他的機靈勁兒都已經寫在臉上了，他轉頭對女人說道：“媽媽，你以後能不能別叫我糊塗了，你這麽叫，我會變笨的，我要是變笨就會犯錯誤……”

  說著，他便將地上碎掉的夜燈撿了起來，然後遞到我手上，說道：“叔叔，對不起，我剛剛犯錯誤了……”

  說完，他便用眼睛的余光看著他媽媽，明顯是想把自己犯錯誤的責任推給他媽，因為他媽一直叫他糊塗。

  我用手摸了摸他的頭，本是出於喜歡，可心裡卻忽然生出一股很重的悲傷感，本來，我也是有機會當爸爸的。

  當我心裡有了“爸爸”這個字眼，言語上也就跟進了，我笑了笑向他問道：“你的這個小名，是不是你爸爸給你起的？……有個詞叫大智若愚，你現在小，還不明白，等你長大就知道這是一種褒獎，是在誇你很厲害。”

  “我沒有爸爸。”

  我有些吃驚，然後這個叫糊塗的小孩又指著眼前的黃浦江對我說道：“我媽媽說，我爸爸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開酒店，等我長大了，他就會坐船回來看我了……我每天都會來看他。”

  說完，他又轉而對女人說道：“媽媽，爸爸會坐紅色的船，還是白色的船？”

  我下意識看了看女人，她似乎有些失落，但很明顯，她不想把這種失落的心情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來，所以強顏笑了笑，回道：“會是一艘五顏六色的船。”

  “哇！”

  表達完驚歎的心情，小孩便轉身趴在護欄上，然後墊腳向江面看去……大人的含蓄，他永遠也不會懂，至少在海濱城市長大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艘五顏六色船，他爸爸是不會回來的。

  這又是一個感情不幸福的女人，就像貝娜曾經也和我要求過，讓我和她生個孩子，即便我們這輩子不能在一起，對她來說也是留下了一個念想，但這麽一個氣質如此卓越的女人，又是什麽樣的男人，基於什麽樣的經歷，才舍得把她給辜負了呢？

  我很疑惑。

  ……

  “我認得你，你叫余味，對不對？”

  女人忽然喊出了我的名字，讓我吃驚不已，我對她說道：“你是我到上海以後，第一個認出我的！”

  女人淺淺一笑，回道：“我平時很喜歡看探險節目，我自己也是一個喜歡四處旅行的人，所以一直有看你的節目，特別是去無人區那段……但你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再出過節目了。”

  “我轉到幕後了。”

  “難怪了……不過……”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裡擺地攤吧？”

  “有一點好奇，這好像不是你應該會做的事情。”

  我看著還趴在護欄上四處張望的男孩，然後笑了笑，回道：“難得糊塗……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我心裡老想著會不會有城管來抓我，就沒有空間去想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女人笑了笑，然後我們便一起陷入到了沉默中，這種沉默，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來說，還是挺尷尬的，於是我又主動對她說道：“很少能見到像糊塗這麽機靈的小孩，你應該沒少帶他出去接觸這個世界吧。”

  “嗯，除了新（）疆，基本上所有地方都帶他去過了。”

  女人似乎也不討厭我，雖然她看上去並不是一個喜歡攀談的人，但在停了停之後，又對我說道：“他三歲的時候，我就帶他出去了……如果一直守在同一個地方，他會以為眼前的就是世界。”

  我點頭，深表認同，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能有這樣的格局和認知，實屬罕見，我甚至覺得，如果能把她和她孩子這一路的經歷用短視頻記錄下來，也一定會成為網絡上的一個爆款……我和可可不一樣，我對內容有一種近乎天才一般的敏感，而她只會看年紀和相貌……所以，從某種程度來說，她的確離不開我，因為一個公司，一定是要持續輸入新鮮血液的，她沒有這樣的能力，蔡芙蓉也沒有。

  ……

  這個叫糊塗的小孩對著黃浦江看了一會兒後，面露失望之色，但是也沒有和這個女人糾結什麽，看得出來，這樣的失望他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了。

  為了讓他高興一點，我用逗趣的腔調對他說道：“越野小將……你媽說，你去過很多很多地方……你要是能說出二十個地名，我就送一個小夜燈給你怎麽樣？”

  “好啊……”

  孩子似乎很喜歡我叫他“越野小將”，他一下就高興了起來，然後一邊掰著手指頭，一邊說著一些連我都沒有去過的城市，這一刻，我甚至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我的臉上一直帶著笑容，原來孩子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治愈。

  就在小孩準備收尾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遠處有一輛巡邏車正緩緩往我這邊駛來……因為在廈門吃了教訓，我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我第一時間就將那些小夜燈全部收進了袋子裡，然後準備逃跑，可是另一邊竟然也來了一輛巡邏車，我頓時就變成了三明治裡面的餡兒，往哪邊逃都是死路一條。

  這時，女人指了指停在路邊的車，對我說道：“東西放我後備箱裡。”

  我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是一輛黑色的大Ｇ，說話間，後備箱已經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