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個夜晚，我想的太多，以至於無論自己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進入到睡眠的狀態中。我從床上坐了起來，點了一支煙，隻吸了一口，又打開了房間裡面的燈，因為在黑暗中，我會莫名想起無人區的荒涼和殘酷，還有那輛失去了主人的自行車倒在石頭旁的畫面，然後曹小北的名字就不停在我的腦海裡盤旋著……

  我沒能把他帶回來，我一如既往的過著失敗的人生，這和其他無關，它是一段經歷，是精神世界的憂鬱，也是肉體的困頓。

  我本可以不想起這些的，可是理性下來的自己，看到的全是生命中灰暗的一面，夜晚的黑幕則是催化劑，它把這些灰暗變成一個個魔咒，折磨我，囚禁我，我就像一個小醜，忽然就摘不掉象征著身份的面具了。

  我又想到了茶小清，我什麽都不怕，就怕她比我活得更痛苦，且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

  我忽然很想給大老張打一個電話，問問他最近這段時間，我到底能賺多少錢，也許只有錢才能讓我忘掉那些黑暗的經歷和痛苦。

  為了能夠自救，我真的在這深更半夜給大老張打了電話，可是他已經睡了。

  大老張跟我說過，他是一個俗氣的人，俗氣的人只會因為錢而煩惱，他睡的這麽好，一定是最近又賺了不少。

  ……

  次日，我睡到十點才起床，在沒有完全清醒的那一刻，我甚至記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裡，因為我從來沒有睡過這麽軟的床，房間的氣氛也不對，它沒有金屬的味道，卻彌漫著一股紅木家具的香氣……這些不像是屬於我的東西。

  我木訥了很久，直到看見窗外碧藍色的大海，才想起這是我即將要從大老張手上買下來的房子，它仿佛自帶安逸舒適的屬性，讓我覺得昨天夜裡的痛苦都是多余，我的精神為之一振，瞬間就好像找回了做人的靈感。

  我告訴自己，如果可以少很多痛苦，做一個俗人又有何不可？

  ……

  匆匆吃了點東西，我便去了大老張的公司，大老張也沒有多說廢話，他從自己的抽屜裡拿出了一疊合同，然後扔在了我的面前，說道：“這些合同，都是你現在變現能力的體現，也是你接下來一個月的工作任務……你自己先看看，沒問題的話就都簽了，我這邊馬上安排財務把錢劃到你帳上。”

  “我要是全部簽了，一共能拿多少錢？”

  “這我沒替你細算，大概普通人十來年的工資吧。”

  如果大老張直接告訴我多少錢，反而不會給我造成這麽大的衝擊力。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像是在做夢，我一個月的收入真的可以抵得上普通人半輩子的奮鬥成果嗎？
  大老張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又笑了笑對我說道：“別土老帽了，真正賺錢的日子還在後面，這個只是開胃菜……你是正好趕上這個風口了，這就是流量經濟和粉絲經濟的威力……你這次不光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只要你能把這個勢頭保持下去，公司這盤棋就算是被你給盤活了！”

  我又看了大老張一眼，但卻沒有開口應他的話。我想到了我的家庭，以及因為貧窮所帶來的諸多痛苦……迄今為止，我從來沒有嘗試過做一個有錢人的滋味。我很好奇，真的變有錢以後，會給生活帶來什麽樣的變化？
  答案也許只有在真正拿到這筆錢後才會有，基於這種渴求，我迅速在這些合同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

  我買了一包以前從來沒有舍得買過的軟殼中華煙，獨自一個人坐在海邊享受著有錢人的感覺。不要覺得好笑，對於我這麽一個從小就這麽生活的人來說，這已經意味著奢侈了，我暫時還沒有想到更多去花錢的方式……

  有了這樣的念頭之後，我真的很努力的去想了想，仿佛是一種逃脫不掉的宿命，我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自己在漳州的家，準確來說，我在漳州是沒有家的，因為那棟寫著老余名字的老房子已經被賣了，換了一套兩室一廳的給了趙琳和余磊。

  這件事情最受傷的就是我，這意味著幾十年後，我連一個落葉歸根的地方都沒有；同時，這也是讓我覺得最尷尬的事情，我不是不想回漳州，可是一想到要住酒店，就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來處的人，而且也讓我覺得臉上無光。

  我琢磨著，是不是該在漳州買一套房，哪怕小一點，起碼在回去的時候有一個棲身之所，老余和我媽也省得老是擠在余磊的房子裡，彼此擠壓對方的生活空間。

  我在手機上打開了一個房產交易軟件，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嚇一跳，漳州的二手房價竟然也已經突破了一萬的大關！

  我是從大老張那裡領了不少錢，如果穩定，買一套房子的壓力倒也不大，關鍵靠名氣吃飯的行業都是朝不保夕的，所以還是慎重為好……

  這也讓我意識到，我離有錢人的身份真的還差了太遠，我因此而鄙視自己，好像剛回廈門，就忘了當時在無人區的狀態，在無人區的時候我明明想過，再也不為了一套房子、一輛車活著……

  說起來，人可真是環境的產物，一不小心，又被環境給支配了意識。

  ……

  中午的時候，趙琳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是老余和我媽都來廈門了，他們想看看我，因為今年我又沒有回去過年。

  我給老余和我媽訂了五星級酒店，又在酒店裡訂了一桌飯，我倒不是為了急於向他們展示自己奮鬥的成果，這完全是出於心中的愛，老余和我媽雖然偏心，但這一輩子也確實沒有享受過生活，我的身上流著他們的血，在我有能力的時候，我還是想給他們一些好的生活體驗。

  不想，打電話讓他們來酒店的時候，趙琳卻說我媽和老余非要在他們的出租屋裡做飯，而且飯已經做上了，有我愛吃的紅燒肉，還有特意從漳州帶過來的臘味。

  我想帶著茶小清一起，趙琳又說，我媽喊了貝娜，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我只能打消了這個念頭。

  ……

  趙琳和余磊租的房子依舊壓抑，尤其是在人多的時候，我們只能圍著一張特別小的桌子吃飯，菜已經在桌上疊了好幾層，實在放不下的，就暫時放在了電視櫃上……

  說是電視櫃，更像是個雜物櫃，廚房裡放不下的調料也都放在了電視櫃上，好在跟余磊他們合租的人因為過年的緣故還沒有回來，要不然比現在還要亂七八糟！
  我媽很少見的主動夾了一塊紅燒肉給我，然後又用很是讚賞的語氣對我說道：“我早就跟你爸說過，能為這個家挑起大梁的只有你，你爸我是指望不上了，余磊還得在磨煉磨煉，以後到底能發展成什麽樣子也說不好……只有你最讓媽放心！”

  能得到我媽的認可，我心裡著實感動，但偏偏又是一個不善於在家人面前表達的性格，所以什麽都沒有說，只是低頭吃完了那塊得來不易的紅燒肉。

  貝娜也給我夾了一塊紅燒肉，同時接過我媽的話說道：“阿姨，你不能隻說你對余味的期望，也要看到他的不容易，我一點都不誇張，他今天得到的這一切成績，都是他用命換來的……以後，你們真的要對他多關心一點，對他好一點……他幾乎已經把自己能給的都給這個家了。”

  看著貝娜，我心裡百感交集，昨天晚上雖然有過一些不愉快，但是她好像並沒有放在心上，她還是像以前那樣給了我很多心理上的慰藉，也替我說出了我說不出口的話。

  我還注意到了一個細節，現在的她已經不喊我媽孫老師了，我媽對她也不再以貝老師相稱，這對我來說，就不是一個好信號，因為貝娜和我的家庭走的越近，我以後便越難以面對。

  ……

  閑聊了一會兒之後，我媽又對我說道：“余味，媽想跟你商量一個事情。”

  難得一家人在一起的氣氛這麽好，我想也不想，便回道：“一家人還提什麽商量啊，你們能做主的事情，你們做主就是了。”

  我的態度讓我媽很高興，她笑著對我說道：“你要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開始我還擔心你會不高興……”稍稍停了停，我媽又說道：“其實，還是這房子的事情……你看，余磊和趙琳在廈門吃不好、住不好的……你能不能幫他們在廈門出個買房子的首付錢，讓他們在這兒好好安個家……等他們以後手頭寬裕了，再把這錢還給你！”

  我愣住了……

  不僅是我，連當事人趙琳也愣住了，只有余磊不動聲色，依舊在盤子裡撿著自己愛吃的菜。

  我還沒有開口表態，貝娜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去，她放下了筷子，冷聲對我媽說道：“孫老師，剛剛我說的話，你還是沒有能聽進去……余磊和趙琳在廈門是住的不好，可是余味也沒有好到哪兒去，他之前都是在公司住車庫的，車庫的條件你們能想象的到嗎？……我真的不明白了，都是你的兒子，為什麽能這麽厚此薄彼呢！？”

  我媽趕忙辯解道：“他這不是還沒有結婚嘛，他要是現在想結婚，我們也會舉全家之力給他在這邊買一套房子的……娜娜，你可千萬別多想，我們絕對不會厚此薄彼，確實是余磊現在更需要。”

  “話要是這麽說，那就好辦了……既然不厚此薄彼，漳州那套房子正好能抵廈門房子的一個首付錢，余味替余磊付首付，余磊把漳州的那套房子過戶到余味名下……省得余味回漳州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而且，你們也不能老是和余味開這種空頭支票，最後能兌現當然是好，要是不能兌現的話，真的會傷到他們兄弟倆的感情……我想，余磊他自己也不想在余味心裡留下一個只會吃閑飯的壞形象吧！？”

  貝娜這番話說的是極其犀利，她既不給我媽退路，也沒有給余磊台階下。

  如果換做別人，余磊早就炸毛了，但因為是從貝娜嘴裡說出來的，余磊竟然選擇了隱忍，我媽也選擇了隱忍。

  沒辦法，這是人的天性，人就是會習慣性的把話語權交給有錢人，何況貝娜真的給了我們這個家庭太多的好處，如果不是她幫忙，老余就不可能在她舅舅的學校裡面開超市，開書店……正是因為有了這個超市和書店，這個家庭才算是穩定了下來，余磊和趙琳也才敢計劃著去買一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