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泰合宮殿內一片沉寂，一道玄色身影飛快自房頂閃身而過，翩然落在寢殿之中。

  楊月凝好不容易將沈蕊兒這個磨人精從房間趕出去，自庭院挪步向寢殿方向走，眼看著啟程宜安的時間越來越近，她還需盡快將元妃娘娘所用藥材準備出來。

  她推開寢殿大門正要邁步而入，余光猛然瞥見桌案旁邊的身影，整個人略微一愣，隨後又像什麽都沒有看見一般，緩緩走到房間中。

  兩個人誰也沒有率先開口說話，她心不在焉翻閱手中書籍，那道玄色身影就倚著桌案擺弄鋪平的各種藥材。

  嘩啦——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靜謐房間中顯得異常刺耳。

  為元妃娘娘準備的藥材散落滿地，曾經分門別類歸納好的各類草藥如今混在一起，凌亂鋪在地面上。

  一道滿含笑意的聲音自玄色身影口中響起，聽起來不僅沒有悔悟之意，反而還帶著些得意洋洋的痞氣，“抱歉，失手了。”

  楊月凝眼底神色猛然變幻，也顧不得再鬧別扭，徑直走到桌案邊伸手將人推開，沒好氣低聲喝道：“小叔叔深夜闖進月凝閨房，就是為了設法好毀掉我的東西？”

  傅承顏見她神色焦急，目光幽幽落在地面的草藥上，隨即蹲下身子陪同在她身邊，與她一同默默分類撿好地上的藥材。

  殿中靜得連掉下一根針都能清晰聽聞，更不用說二人清淺的呼吸聲。

  偌大正殿將起伏呼吸聲襯出回音，猶在對方耳側一般。

  地上的藥材越來越少，楊月凝指尖伸向稍遠一些的位置，恰好與傅承顏骨節分明的手指交錯而過，險些觸碰到一起。

  她急忙收回動作，任由傅承顏將藥材撿起來放在自己手中。

  “小叔叔深夜闖進后宮，若是讓旁人看到，恐怕是掉腦袋的大罪。”

  她不由自主將身子偏向一側，與傅承顏拉開一段距離，故作忙碌到無暇抬眼的模樣，緩聲開口道：“您此時涉險進入泰合宮，想必有重要事情與月凝商議。”

  傅承顏點了點頭，眼底盡是柔光，面上依舊是那副不著調的模樣，吊兒郎當的語氣讓人聽不出心中想法，“傍晚二皇子曾到世子府敘舊。”

  他言及此處，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傅承寒離開世子府以後的場景。

  下午那番對話，不難從傅承寒的語氣中聽出認真感覺，似乎真心想要與楊月凝交好。

  千瑤目送著二皇子離開後，溫柔面龐間映出愁容，輕聲提醒他一句話。

  傅承寒今日明顯有備而來，心悅楊月凝那番話就是故意說給他們兩個人聽的，所以千萬要沉住氣，萬不能著了傅承寒的道——

  可是，若傅承寒所言非虛，那小月亮眼下處境豈不是很危險。

  楊月凝不曾抬眸，自然沒有看到他眼眸間神色如何，隻強壓下心中情愫，漠然回應道：“二皇子乃是小叔叔堂兄，到世子府上敘舊再正常不過。”

  她手上動作微微頓住，然後又兀自忙碌起來，似是不走心一般隨口說道：“小叔叔頂著殺身之禍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月凝這句話？”

  “聽說你下午在宮中遇到傅承寒了？”

  “嗯。”

  “說了些什麽？”傅承顏身子微微俯下，湊到她身邊。

  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清新香氣緩緩鑽進鼻腔，給人一種放松舒適的感覺，同時也讓楊月凝將那句語氣不悅的“關你何事”吞入腹中。

  她小心翼翼隱藏著貪婪吸鼻子的動作，頭也不抬甕聲甕氣回應道：“只是隨便走走，順帶救下一位失足落水的小宮女。”

  “就這麽簡單？”

  傅承顏微微偏頭，愈發湊近楊月凝。

  二人之間距離隨著他的動作縮近，如今他的下頜已經可以觸碰到女子淡香縈繞的發絲。

  楊月凝身子猛然一僵，不由自主想到今日上午處在這個動作下的女子是千瑤，心裡沒由來生出一陣怒意。

  她仿若觸電般生出劇烈反應，雙臂立刻推在傅承顏結實的胸膛上，同時向後閃身幾步，沒好氣回應道：“難不成像你一樣整日隻想著談情說愛嗎？”

  看著她像一隻炸刺的刺蝟一樣，傅承顏啞然失笑，指尖撫過她剛剛推拒的位置，故意擺出一副揶揄模樣，笑眯眯道：“剛巧今日堂兄來府上提過，說小月亮與他談情說愛，交往甚是融洽。”

  他原以為楊月凝會斂眸慍怒，脫口問候傅承寒的雙親。

  結果只聽到面前女子清凌凌的聲音中透著輕快，“的確還算融洽，二皇子那人雖說面上拒人於千裡之外，但心腸並不算壞，否則今日也不會同我聯手救下落水的宮女。”

  楊月凝說出這番話的同時，漸漸察覺出心中莫名漫上一股酸澀的感覺。

  她雙拳緊到骨節已經微微泛白，但面上卻依舊艱難保持著愉悅模樣，“月凝與二皇子相處十分愉悅，從兩國事宜談至文人風骨，宮內繁瑣事情日日積壓在心間，難得能像下午那般開心片刻。”

  傅承顏聽到這番話雙瞳微縮，眨眼間已經完美掩蓋住悵然若失的表情，依著往日的脾氣秉性，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輕哼一聲，“小月亮莫要被堂兄所做的假象蒙蔽，他可不是什麽善類。”

  楊月凝看著他的模樣刹那失神。

  二人如今的相處方式，帶給她一種回到最初的感覺。

  那時傅承顏也是眼下這種狀態，時不時帶給她一些重要消息，但更多的是在同一屋簷下愉悅嗆聲。

  從什麽時候開始，兩個人之間竟變得如此陌生，甚至還有無法控制的抗拒感。

  似乎有傅承顏在的地方，就連空氣都是酸澀壓抑的。

  她越想越覺得心中情緒難捱，不由分說闊步走到他面前，指著門口位置冷冷開口道：“月凝身邊哪兒有什麽善類，不勞小叔叔如此多事，今日天色已晚，您還是早些回府為好。”

  “也好。”

  傅承顏回應的倒是爽快，看著她氣鼓鼓模樣不由得心情大好，隨手挑起她的下巴，嬉皮笑臉道：“那小爺明日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