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月凝上次見到小少爺的時候已經有所懷疑，若不是今日見到許大夫，也不會那麽快想清楚其中的關竅，如今倒是什麽都說得通了。

  還記得那日她同傅千瑤到晴雅院中做客，小少爺無意闖入廳堂。

  雖然當時小孩子一直沉默不語，看似不同於正常孩子，那雙眼眸明亮靈巧，根本不像是正在生病的樣子，而且當時李姨娘聽到孩子開口，並未表現出絲毫難過，恰恰說明她根本不關心孩子的傷病。

  那時楊月凝就察覺出怪異之處，只是一時猜想不透罷了。

  後來她離開之際，恰好看到小少爺正在玩泥巴，石桌上還放著一個攪動泥巴的樹枝。

  如今想來，那樹枝粗細與筆杆相似，經年累月把玩在手中，已經變得光禿禿的，其中一頭沾染著泥團，更證明對方剛剛使用它練字來著。

  所有線索加在一起，已經足夠證明小少爺是一個健康的孩子，所以方才李姨娘說他身體抱恙，簡直是無稽之談。

  不讓她探望小少爺，大抵是害怕她看到房中的書籍，徒生出懷疑之心。

  想必小少爺每每見到外人就裝出呆滯模樣，也是李姨娘一手教育的結果。

  至於許大夫——

  一個身體壯碩、武藝高強的男人，想往她房中丟幾個紙團，也是再輕松不過的事情。

  楊月凝目光徐徐落至他身上，一字一頓開口道：“若是月凝沒有猜錯的話，許大夫與李姨娘之間，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兩個人之間那種下意識的默契配合，並不是一時三刻能培養出來的，更何況行為舉止並不顯得生疏，若說他們之間清清白白，楊月凝打死都不會相信。

  話音落下，李姨娘與許大夫目光對視。

  這一次兩個人不僅沒有惱羞成怒，反而還相視一笑，隨後對著楊月凝讚許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同她之前的所有言論。

  “楊小姐果然冰雪聰明，什麽都瞞不過您的眼睛。”李姨娘滿面皆是笑意，徐徐俯身，畢恭畢敬道：“方才是妾身失禮了，煩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這一次三人齊齊收起劍拔弩張的敵意，同時落座於小石桌旁邊，氣氛明顯有所緩和。

  “姨娘不必多慮，月凝此次前來，是有重要事情想向您求證。”她神色極度認真，目光灼灼望著對面二人，開口隱晦問道：“月凝近來收到些奇怪東西，不知是否是許大夫所為？”

  李姨娘不禁以帕掩唇，低低輕笑兩聲，無奈回應道：“楊小姐近日收到兩張字條，對吧，您不必憂心，此事的確是妾身與許大夫的手筆。”

  她與鴻王爺不是一條心，凡事自然要多留後手，銀兩充裕自然是她的計劃之一，恰好眾人皆知小少爺天生愚笨，所以她便借著買藥瞧病為由，向鴻王爺索要銀兩。

  鴻王爺從未懷疑過這件事情。

  為了多與她親近一些，除去府中正常分發的中饋月例外，王爺會單獨從體己銀子中撥出一部分給她。

  前日是她找王爺索要月銀的日子，結果恰巧在書房外遇到王妃。

  為了避免多生事端，她下意識先隱藏身影，不成想在無意間聽到對方想對楊月凝動手，所以便讓許文傳信，希望楊月凝可以多加小心。

  後來，她越想這件事情越覺得危險，生怕楊月凝屢次被人暗害，乾脆硬著頭皮去花園中勾引鴻王爺，好在終於套出些有用的信息。

  “月凝不解。”楊月凝眉心微蹙，“我與您只有一面之緣，且並不是王府中人，您為何要與許大夫鋌而走險出手幫我，就不怕我悉知真相導致事情敗露？”

  說及此處，李姨娘面容間笑容凝滯，不知不覺間多出細微愁緒。

  “楊小姐，府中豺狼虎豹甚多，個個心懷鬼胎，根本沒有妾身可信之人。”她溫聲開口回應道：“您遠道而來，不論出於什麽目的，都與王府沒有半點瓜葛，越是這樣，於妾身來說便越是可信。”

  她不禁苦笑，“妾身本不想過早暴露，只等多累積些扶持您的籌碼後，再與您商議交易，沒想到您冰雪聰明，居然這麽快就看透真相，是妾身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姨娘計劃周詳，半點無錯，如今可以告訴月凝，您究竟想要得到什麽。”

  “您並非池中之物，若有朝一日能做這個王府的主，希望您放妾身母子一條生路，讓我們順利離開此處。”李姨娘一字一頓道。

  離開王府？

  楊月凝不免愕然。

  “此處衣食無憂，至少可保您與徐大夫今後生活充裕富足，為何一定要想方設法離開？”她有些疑惑不解。

  李姨娘忍不住歎息一聲，幽怨講述道：“妾身本是武館館主的女兒，許大夫是家父最得意的弟子，與妾身自小一同長大……”

  誰知後來武館多生變故，李父撒手人寰，她無法生存，只能投奔自己的姨母，不料想姨父是一個將身家性命壓在桌上的賭鬼。

  恰逢鴻王爺私下對錢莊放款，這筆錢落入姨父口袋，又輸在賭坊中。

  姨母家境日益艱難，姨父無法償還這筆債務，便將主意打到她的身上，直接將她敲暈丟到鴻王府中抵債。

  起初鴻王爺隻想著收進府中一個丫鬟，不想見到她後多生出惻隱之心，悄悄納她成為府中第三房小妾，連最簡單的酒水都未擺一桌。

  李姨娘自小與許文兩情相悅，自然不依這樁婚事，於是就一直僵持著，直至鴻王爺某次醉酒後徹底失去理智，將她強行據為己有。

  不想隻這一次，她便身懷有孕，只能將腹中胎兒產下。

  想到傅承顏這麽多年的經歷，以及府中那位不可言說的大少爺，她心中惶恐，乾脆以小少爺天生不足為借口避人耳目，這才留下孩子一條性命。

  好在小少爺十分爭氣，自打有記憶開始，便知曉母親為難之處，因此並未惹出什麽麻煩。

  直到前些年，許文輾轉打聽到她在鴻王府中，悄然與她聯系到一起，便特意學了些常用的醫術本領，以醫治小少爺為借口，進入王府與她相會。

  說到此處，李姨娘已經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