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哦啊……一聲長長的呵欠, 被窩裡的帥朗伸著懶腰, 看看時間, 七點多了, 翻翻手機上的日程, 今天是八月二十七日, 想了想今天要乾的事,先去飛鵬飲業溜達一趟, 到李秘書手裡淘幾張票; 然後……然後是不是得回家一趟呢? 帥朗有點躊躇, 老爸電話通知了, 讓他趕緊滾回去, 鐵路局招工已經開始, 內部子弟有名額, 沒準兒有戲。招的什麽工呢, 一種是乘務員, 就在火車上檢票帶打掃衛生的那種; 另外一個工種是道班工, 就是坐著機車清軌的那種。以帥朗現在的身份, 聽這類月薪不過兩三千元的工作幾乎是玩笑, 要是老爸知道自己現在身家多少, 估計得嚇出心臟病來,對於究竟怎麽回復老爸這番好意, 實在讓帥朗很為難。
廚房裡, “滋啦” 響了一聲, 煎雞蛋的聲音……聲響把帥朗從臆想中拉回到現實裡。現實是什麽, 現實是身處的地方是雷欣蕾的家, 現實是現在就睡在雷欣蕾的床上, 一室一廳一衛的單身公寓, 條件比哥幾個東關租的民房好上不少, 有時候, 男女之間突破底限就沒有下限了。這個月大部分時間帥朗都鬼混在這裡, 大部分工作就是倆人混在一起, 除了差個證,基本和兩口子沒什麽區別了。
“起床呀, 懶蟲, 我還要去上班呢……別睜開眼就抽煙啊, 再抽把你趕出去……”
門口伸出來個腦袋喊了句, 是頭髮散亂、披著罩裙的雷欣蕾, 聽著像威言恫嚇, 不過看到光著上身的帥朗卻是媚眼如絲, 笑了笑, 旋即關上門, 忙著去準備早餐了。
帥朗齜著白牙嘿嘿笑著, 那是一副喜極了樂歪了的表情, 雖無夫妻之名, 可卻有蜜月之實。帥朗懶洋洋地起身穿著衣服, 這些日子連早起鍛煉的生活習慣也改了, 每天懶到送雷欣蕾上班走了再繼續睡個回籠覺, 不是真懶, 是累呀……晚上很累呀, 雖然他也知道應該節製, 可倆人摟一塊兒, 擱誰, 誰能節製呀?
穿上了衣服, 拉開被子晾著, 撫著枕巾時, 隨手撚起了枕上的一縷長發, 正要扔時, 又小小翼翼地放好, 掖在床下, 滿床褶亂的床單, 尚能看到昨晚雲急雨驟的痕跡。帥朗乾脆抽了床單, 從櫃子裡翻出新的鋪上, 對了, 本月工作裡還有不足為外人道的一項: 洗床單。
大致收拾了一通, 帥朗從衛生間裡清清爽爽洗漱出來時, 早餐已經擺上了餐桌。局促的空間, 更容易感受環境的溫馨, 簡約的小玻璃餐桌, 一碟鹹菜、一碟炒雞蛋加上一盤清炒的白菜, 黃黃白白煞是好看, 坐著拿杓喝粥的雷欣蕾更好看, 慵懶的妝扮, 閑適的表情, 貌似居家的少婦。每每看著帥朗時, 總是眼睛先笑, 然後抿著嘴, 唇線輕輕延伸, 好似一種很愜意的笑容, 這個微笑最動人, 總讓帥朗有種已經成家娶老婆的錯覺。
“坐下吃啊, 天天看我也不嫌煩呀?” 雷欣蕾笑著, 斥了帥朗一句, 把碗杓推了推, 帥朗拿到手裡, 挹著粥吃著, 偶爾還看著。雷欣蕾邊吃邊斥道: “你不能老這麽不務正業啊, 上午睡覺, 下午不是打牌就是釣魚, 晚上喝酒, 喝醉了就來騷擾我……你有點追求行不行?”
帥朗對於女人的嘮叨倒不反感, 但肯定也聽不進去, 笑著回道: “有追求為什麽? 還不就薪水高點兒, 工作好點兒, 過得舒服點兒? 吃著喝著錢就掙了, 還有什麽可追求的?”
“吹吧啊你, 你能掙多少? 現在倒好, 生意都撂下不管了。” 雷欣蕾像在警醒帥朗, 而且不止一次了。這麽正色提醒, 帥朗卻又樂了, 放下杓子, 深情款款地盯著雷欣蕾, 然後很深情地說: “要不你別上班了, 我看你內外一起當家做主的欲望很強烈嘛, 以後生意你當家。”
雷欣蕾咽著軟軟的稀粥, 貌似被噎了一下, 詫異地看著帥朗, 然後眯著眼透著幾分笑意, 怪怪地笑了笑, 一指戳走帥朗湊上來的腦袋, 很言不由衷地說: “誰稀罕當你的家。”
“嗨, 那你可想好了啊, 我可是第一次主動表白, 願意接受管理以及管束, 咱們可從同學發展到同居了, 你不準備賴上我?” 帥朗笑道, 既像挑逗又像引誘。只不過每每這麽說, 雷欣蕾都沒有什麽有關未來的表示,這次也一樣, 仍然保持著那副獨立女性的架勢, 一點兒也沒有準備小鳥依人的意思, 不過越是如此, 越讓帥朗覺得這份喜歡彌足珍貴。
細嚼慢咽著, 快吃完的時候, 雷欣蕾像想起什麽來了, 提醒帥朗今天有貨到, 帥朗只是嗯嗯應聲, 不當回事, 這個不以為然的表情讓雷欣蕾很不滿意, 又指點著帥朗額頭提醒道: “景區生意雖然不怎麽樣, 可也算個生意, 八月下了一周雨, 生意本來就不好, 那兒競爭又激烈, 再把其他生意也黃了, 你就哭去吧啊。”
“沒那麽容易……” 帥朗不屑道, “這生意可不是誰都乾得了的, 飲料市場從現在到冬季就要開始萎縮, 很正常。工藝品嘛, 咱們供貨的十二家, 設計模具又是你親手做的, 誰想仿製, 可沒那麽容易, 就算仿製得了, 他也賣不了, 就算進得了景區, 他們也未必招得到咱這麽多銷售人手。我現在要做的, 就是催催他們每天的入帳……呵呵。” 帥朗很得意地說著。現在他也有這份跩的資格了, 景區生意的走勢很平穩, 辛苦的時節已經過了, 現在算收利的時候, 可不就該無所事事了。
“算了, 不說你了……我上班去了……” 雷欣蕾手撫過帥朗的臉頰,匆匆進了臥室。少頃從臥室出來, 卻變成了莊重、俏麗的工裝打扮。帥朗回過頭問道: “要不我送送你。”
“算了, 你開那車還不知道怎麽來的, 省得我看見交警腿軟……” 雷欣蕾說了句, 開著門, 回身給了個再見的笑容, 關上門了。
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是從溫馨和愜意中開始的。人一走, 就剩下帥朗一人了, 優哉遊哉地吃完, 收拾了碗筷, 草草打理下形象, 鎖門下樓,到了樓門口摁摁車鑰匙, 一輛黑色的奧迪鳴著警報。對, 這是帥朗新買的車, 在這個遍住工薪一族的單身公寓, 很扎眼。
車倒不一定能嚇住誰, 不過說出來只花了三萬, 一準能嚇住人, 是黃國強開黑車那幫哥們兒倒騰回來的, 搞了個套牌, 這麽能彰顯身份的便宜貨, 帥朗還真覺得劃算。到了車前, 優雅地開門, 上車, 從車位倒出來,鳴著喇叭, 和門房的小保安打個招呼, 自打給保安塞了兩條煙之後, 就算半夜來這兒, 保安都是立馬開門, 不帶含糊。
這類車上路得小心, 帥朗拉過雷欣蕾兩回, 不過自打見了交警帥朗急火了開著車亂竄之後, 雷欣蕾連他的車都不怎麽敢坐了。帥朗想想這妞處處小心謹慎, 為自己著想的樣子, 每每總覺得有點虧欠了她一樣, 所以也格外呵護她。
生活對於帥朗似乎已經揭開了新的一頁, 每每憧憬未來的生活, 帥朗總是充滿了希冀, 有時候坐下來細想, 覺得娶了雷欣蕾成個家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畢竟記憶中除了老爸的粗暴就是四周的冷眼, 從未感受過來自異性的關懷。對於雷欣蕾的迷戀, 已經漸漸取代了心裡深藏的那個俏影。
好長時間沒想起那個女人了, 在身邊能感受到的依戀和想念中的溫存之間, 該怎麽取舍, 帥朗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從龍湖區到北郊十幾公裡, 帥朗憑著記憶繞過了幾個經常有交警盤查的路口, 開著貌似嶄新的坐駕駛上了外環路, 遠遠看到飛鵬飲業的標識時, 心情放松了。車駛到了大門口, 帥朗放慢了車速, 很慢, 因為他看到了一群人出來, 有認識的人……心驀地泛起狐疑, 乾脆不走了, 停到路邊, 架起望遠鏡遠遠看著。
這玩意兒帥朗出行必備, 還是高倍數的, 有時候看遠處的美女, 有時候看路邊不顯眼的交警。此時鏡片裡反饋回來的面貌確定了他的想法, 那個認識的人是華辰逸, 汽貿老總, 華夫人也在, 之後出來的是林鵬飛, 穿著一身白色運動裝, 說說笑笑的七八個人, 四輛車, 不過人群中還有個熟悉的面孔, 是王修讓會長, 就是那位給古清治當托的老頭兒, 有玄學會長的身份。
“這個老托, 不會又騙誰來了吧?”
帥朗見那四輛車中有三輛是奔馳, 兩輛轎車一輛越野車, 倒是林鵬飛的奧迪看不入眼了, 不用說都身家不菲。此時帥朗又開始懷疑那個玄學老頭兒又準備憋什麽壞水了, 像林鵬飛、華辰逸這類人可好騙了, 甚至根本不用騙他們, 把他們拉出去應個景都能騙倒其他人。
人走了, 帥朗狐疑了片刻, 駕著車進了飛鵬飲業大院, 下了車徑直上辦公樓層, 敲響了李秘書辦公室的門。一進門, 李秘書一翻白眼, 繼續低頭寫著什麽, 隨意問道: “又來了?”
“嗯, 來了……怎麽, 您不歡迎我呀?” 帥朗厚著臉皮, 胳膊支著靠在辦公桌前。天天和林總在一起, 帥朗這身份自然入不得秘書眼裡了, 李秘書拉著抽屜拿了兩張票拍到桌上: “忙四季度計劃呢, 別搗亂。”
“咦, 怎麽才兩張, 還有兩期呢, 兩張怎麽夠?” 帥朗拿到手裡, 不樂意了。
“ 最後兩期林總自己要去看看, 能給你勻出兩張就不錯了, 剛開始沒什麽看點, 越往後好東西越多, 聽說有個漢玉瓶都炒到三百多萬了, 林總和一幫朋友也準備去觀摩觀摩……” 李秘書頭也不抬, 寫著幾行標注, 半天才顧得上抬眼看看帥朗, “喂, 不能太貪心了啊, 這一個月林總的票都被淘走了……”
“OK……那您忙, 陳秘, 改天請您出去……”
“得了唄, 你是有事光賣嘴皮, 正經沒見一回……”
李秘書不理會帥朗的客套了, 帥朗開了個玩笑出了辦公室, 走了幾步, 想著已經在這裡榮升銷售經理的杜玉芬, 循著找到了她的辦公室, 敲了敲卻沒人, 打電話又怕打擾人家, 乾脆下樓來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 彼此的交集是短暫的, 尋找一種自我的生活方式才是長久的。其實現在的生活方式帥朗倒挺滿意的, 有點小錢花著、有個喜歡的人想著、有幫狐朋狗友吃喝玩樂, 再有個安樂的小窩, 足夠讓人生活得心滿意足了。其實想想, 就算追求再高, 理想再宏偉, 即便全部實現了, 對於男人來講, 還不就是要這樣的生活……帥朗出了公司大門, 駕車上了路, 思謀著先到鳳儀軒給盛小珊兩張票, 再多沒了, 誰讓票緊張呢? 交代了那裡, 回頭還得回家一趟, 別讓老爸急火了開著警車找上門, 那可難看了……只不過這事實在不好回拒, 老爸的觀念是靠著大樹好乘涼, 靠著公家好吃飯, 回家估計又是一通大道理, 再怎麽說也是公家兩千元工資發到老, 死還有十個月撫恤金, 比做生意掙一百萬元都強。
“哦喲, 這跟爸怎麽說呢?” 帥朗為難地自言自語著, 要擱半年前, 沒準兒就胡亂上個班得了, 可現在, 實在覺得那種生活方式一點兒都不適合自己。偏偏又覺得沒法拂老爸的一番好意, 要不就只能胡亂應個卯, 去上個班了, 反正吃閑飯的多了, 就是不知道好辦不好辦。
想著的時候, 電話鈴響了, 一看是羅嗦的, 估計又是請教生意上的事, 放到了耳邊, 只聽了一句話, 帥朗的心思一動, 車打了個趔趄, 跟著扔了手機, 急速來了轉彎, 直朝景區駛去……壞了, 電話裡羅少剛火急火燎地匯報了句: “快回來, 工商和文化的把咱們窩端了, 程拐的一車盜版雜志全給抄了……”
壞了, 一車有多少, 帥朗心裡有數, 足夠把程拐抓進去判兩年都不冤, 即便不抓, 查到誰頭上, 罰誰個傾家蕩產那算是輕的……壞了, 大意了, 這幾樣生意不能擠一塊兒, 咱那到貨的工藝品可都是現結算, 連稅都沒交過……
壞了, 壞了, 帥朗猛拍腦袋, 這些玩意兒都是三無產品, 小廠家是悄悄出貨不上帳, 賣家是出手成現金, 各掙各的, 不查沒毛病, 一查都是問題……
壞了, 壞了, 哥那店, 連工商注冊和稅務登記都沒來得及辦……帥朗一路急馳著, 直接從高速路直達五龍村, 到了村口, “嘎” 的一聲急刹車, 果真是壞菜了, 菜壞得還很厲害……熙熙攘攘, 比趕廟會還熱鬧, 路邊就有不少人圍觀著, 村口山寨加工廠此時圍了幾十個人, 進進出出都是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 正搬著院子裡的東西……這叫查抄, 和在機場路捅了人家那個窩點景象基本雷同。
“死程拐, 把老子害慘了……” 帥朗暗想著, 趨步慢慢向窩點走去。
“慘了……連老子訂的貨也要查抄……” 帥朗走了離房子不遠的地方,一肚子苦水沒地方倒。
院子裡堆的成件的無標識紙箱包裝, 正被幾個穿工商製服的人往車上搬著, 看樣子是有備而來, 開了兩輛貨車, 吆喝著, 把裡面的門封了……另一位對著圍觀的村民解說著, 根據群眾舉報, 我們依法查抄這個製假販假窩點, 希望有知情人積極舉報貨主啊……聽得帥朗心虛得步子都不敢往前走了, 不少村裡人看到帥朗了, 眼珠子轉悠著, 都沒吭聲。
帥朗正在心裡無著的時候, 又亂了, 一撥人從貨廂車裡衝了出來, 為首的正是羅少剛, 揮著拳頭, 一群二杆子後生直朝查抄的隊伍衝上去了。
“放下, 把我們東西放下……” 黃國強在喊。
“我看誰敢拉, 不想活了……” 羅少剛在喊。
“搬下來, 兄弟們, 搬……” 老皮手下的人在喊。
“打打打, 乾死他們這幫土匪。” 還有位賣盜版的在喊。
人潮一下子把十幾個人的查抄隊伍擠進了院子, 爾後有人爬上車, 呼啦往下推東西, 跟著“潑啦啦” 一陣脆響, 帥朗心痛如絞, 玻璃製品都成渣了……
對峙起來了, 叫嚷起來了, 有人帶頭, 村裡人也鬧起來了, 自然都和鬧事的站一邊, 指著被堵到院子裡的查抄隊伍叫罵, 還有在這裡做工被趕出來的幾個老娘兒們, 斷了財路了, 拍著大腿罵得還不過癮, 隨手拾著地上的石頭蛋蛋、土坷垃垃、鞋幫底子, 朝查抄隊伍就乾過去了……“壞了, 要出事……”
帥朗心裡一急, 快步奔上來了, 擠著人群高喊道: “別打, 別動手……都住手……聽我說……” 帥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進門口, 一揚手臂, 空中紛紛亂飛的武器立馬停了……喲, 領袖來了, 都等著發話呢。
不料平時頤指氣使的領袖今兒蔫巴了, 一揮手說的是喪氣話: “大家都回去吧……人家依法執法, 有什麽好看的, 阻撓人家執法, 這是不對的……我看誰還扔呢……你們, 下來, 滾, 滾遠點兒……”
幾聲叫囂, 武器一停, 帥朗又奔到車前, 把車上推東西的倆後生拉下來, 推進人群裡。羅少剛火冒三丈, 剛上來, 帥朗一把, 擰著胳膊, 來個擒拿動作, 附耳小聲厲斥道: “快走……你想找死呀? 穿製服的敢打嗎?
回店裡把東西搬走, 門關了……”
說著踹了一腳, 把人踹到人堆裡了, 十幾個鬧事來的, 看著當家的發話, 倒也不敢強自出頭, 四散著, 跟著羅少剛一溜煙竄了。帥朗揚著手臂在人群圍成的弧線圈裡挨著攆了一圈, 不時給認識的人說著小話, 一會兒工夫, 人群倒避讓開了一片空地。總算沒打起來, 被擠進院子的查抄隊伍這才壯著膽子出來了, 盜版全被裝車了, 貨拉了一半, 正不知道是不是繼續的時候, 路面上響起了警報聲音, 警車又帶著四輛標著“工商執法” 字樣的麵包車來了。
這下膽子壯了, 又是十幾人的隊伍, 都是景區派出所和工商所的, 查抄的看樣子是兄弟單位, 膽子壯了, 吆喝著繼續裝車。這邊有位帶頭的男子迎了上來, 拉著景區派出所白所長的手謝了一番, 直說剛才真驚險, 差點兒打起來, 虧是村裡有位懂法的攔住了……“誰呀? 得好好表彰表彰, 現在群眾的覺悟高了……” 白所長打著官腔。
人呢? 查抄隊伍帶頭的回頭再一找, 人不見了, 納悶上了: 敢情做好事的, 都喜歡不留名……
“散了啊, 散了啊, 這是區工商局、文化局的統一行動啊……是為了淨化景區的文化市場, 查處假冒偽劣, 誰也不準鬧事啊, 你們幾個後生,還看什麽呢? 我可認得你啊…… 今兒誰鬧事, 回頭可得到派出所說話啊……”
白所長對著圍觀的群眾, 義正詞嚴地嚷了幾句, 把幾位瞅空兒躍躍欲試的後生訓斥了一番, 好歹把人又攆散了一批, 不過走的人也聽明白了,所長的話在暗示著, 這是區裡統一行動, 不是景區派出所和工商所跟大家的錢包過不去……
裝車、貼封條、錄像、清點……又來了一輛車, 連現場都給錄走了,一旁看著現場的白所長也有點心疼, 悄悄地踱到遠處, 撥上電話了……“小帥, 你又招惹誰了?” 電話裡, 白所長問著。
車裡的帥朗莫名其妙, 愕然回道: “沒有呀, 我這個月連門都沒出。”
“不是你, 就是你身邊的人啊, 今兒是區文化局、工商局和技術監督局直奔著你們就來了, 還到派出所要求協助, 我們還沒動, 人家就把你們給端了……這可是區工商局一位分管市場的副局長親自帶隊, 你一準把哪個不能惹的人物惹了……”
電話裡, 白所長說著自己的分析, 一直以來, 在景區, 帥朗第一站混的就是景點管委會裡的一位主任和這位白所長, 現在看來, 這兩位對此事挺上心, 問題主要還是歸咎在帥朗這個惹事的身上了。不過越這樣說, 越讓帥朗一頭霧水, 不太相信地說: “不可能呀? 我算哪根蔥? 還勞局長親自來?”
“得……得了, 甭廢話, 讓折騰盜版書那胖子趕緊滾蛋, 你等我電話,我看看主事的是誰……”
“喂, 白叔, 您給看看找誰去, 把我那貨要回來, 十幾萬的貨呢……”
“你快拉倒吧啊, 能不往下查你們就不錯了, 還想要東西, 你那是什麽東西知道嗎? 三無產品……”
“景區不都賣這玩意兒, 管委會讓我們推銷的景點圖都是盜版的……嗨, 白叔……”
帥朗正說著, 白所長驀地掛了電話, 搞得帥朗好不鬱悶, 先前的擔心全部應驗了, 應驗得這麽準, 這麽快, 快得讓人猝不及防。帥朗放了電話, 發動車繼續往前開, 已經脫離了五龍村的視線, 正往高速路口的方向開, 幾個兄弟都聚到那兒了。對了, 帥朗又想起了讓他腦麻的事, 現在是十點多, 這個時間, 恰恰是兄弟幾位分赴各景區上貨的時間, 查抄的隊伍幾乎是長驅直入直搗窩點了。
惹誰了? 帥朗的腦海裡掠過不少人, 推銷飲料的小批發商被咱趕過,兜售工藝品、紀念品的小販小商, 被兄弟們攆著追打過; 還有景區同時做生意的商家, 免不了有眼紅飲料和工藝品生意的主兒, 哪個人都可能成為潛在的敵人。
這下跟頭栽大了……帥朗計算著損失, 八月因為天氣原因, 飲料銷售和前兩個月差姥姥家了, 各式工藝品的銷售也和上個月差了不少, 本來就不怎麽景氣, 這下子雪上加霜, 賠上一批十幾萬元的貨, 那可真是結結實實把真金白銀扔水裡打漂了。
人無百日好呀, 剛順溜了兩天就栽跟頭。帥朗駕著車勻速行駛在村路上, 掠過眼前的山林、村道、水塘和遠遠的黃河, 這個讓他擺脫失業貧窮的地方, 此時的美景也在眼中蒙上了一層灰色。
路轉回頭時, 看到了幾位兄弟, 都在貨廂車前等著, 羅少剛、黃國強、老皮圍上來了, 還有位沒圍上來的, 如喪考妣地席地而坐。一見帥朗, 眼淚嘩嘩地, 邊流淚邊拍著大腿哭喪道: “賠死我了……五萬冊呐,全給端了……哪個全家死絕的王八蛋捅了老子了, 辛辛苦苦幾個月, 又回到解放前了……”
帥朗幾步站到程拐面前, 無言可慰了, 對於盜版, 這哥們兒是矢志不渝, 屢查屢賣, 幾起幾伏, 不知道多少次了, 每回被文化局抄了都這德行, 一把鼻涕一把淚哭一場, 回頭還是重操舊業。你看這會兒, 一手抹著鼻子、一手拍著大腿, 要多淒楚有多淒楚, 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說起來,出事這是導火索, 現在連帥朗也不好意思再往程拐傷口上撒鹽了。
帥朗不撒, 那幾位可不饒了, 羅少剛氣沒處發, “嘭” 地踢了程拐一腳, 罵道: “你去死吧, 整盜版, 把工藝品也封了, 都他媽受你連累了。”
“就是, 那兩車貨可剛卸, 帥朗賠了不少……” 黃國強也踢了程拐一腳。
正哭喪著的程拐不哭了, 一抹鼻子, 站起來叫嚷道: “你們沒賠, 你們不心疼……平時你們好像沒賣, 沒掙錢似的, 掙錢時候怎麽不說連累,看著我倒霉, 你們還高興是不是?”
得了, 外患未除, 內訌先起, 三個人你罵我一句, 我推你一把, 互相埋怨著, 老皮上來拉著這哥仨, 示意著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沒吭聲的帥朗。此時才想起了, 這兒還有個更背的, 三人面面相覷, 蹲到帥朗跟前,默不作聲地看著眉頭打成結的帥朗, 有點替帥朗難過了。
“別看我。”
半晌, 帥朗吸吸鼻子, 打掉牙往肚裡咽, 說了句: “今天的兩車貨值十六萬七……白所長說了, 他們事先根本不知道, 是區工商局和文化局來人查的, 直接奔咱們住地去了……”
這才叫賠大發了, 一邊是盜版, 一邊是三無產品, 真被工商揪著, 那是一堆麻煩事, 別說要貨了, 不罰你就算好的了。
苦呀……這才知道什麽叫苦, 比苦菜花還苦, 程拐不鬧了, 羅少剛吧唧著嘴, 黃國強一臉難色, 老皮不知道怎麽安慰帥朗。大夥兒跟著帥朗一起乾的, 現在領頭的眼看著要栽個大跟頭, 以後怎麽樣可不敢想, 這個難關能不能過去都兩說。
又過了半晌, 看幾個人都一籌莫展地盯著自己, 帥朗不能裝蔫了, 安排著說: “程拐, 老辦法, 你先躲一段時間, 把你那幫賣盜版的都打發走,風頭過了再說。”
程拐一聽, 苦著臉點點頭, 有點痛不欲生地抹了把鼻子。
“羅嗦, 老黃, 你們通知一下明天的配貨改地方, 就直接在停車場,村裡那地方恐怕一時半會兒沒法用……飲料生意是好不容易盤下來的, 雖然銷量滑坡, 可總比沒有強, 這生意不能丟了。” 帥朗又道。
老黃和羅嗦點點頭, 接著帥朗又安排老皮收攏手下那幫子扛飲料賣貨的, 到村裡找其他地方暫住, 無奈之下,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能保一點兒算一點兒, 否則就只能全部撤走了。不過在場的人也心知肚明, 旺季過後, 接踵而來的就是連續滑坡, 到了秋後入冬, 銷售連旺季的兩成都趕不上, 到時候同樣要裁減一部分幫手。
幾個人應著, 看帥朗如此發愁, 都沒有走。半晌, 老皮小心翼翼地問了句: “帥朗, 不是有人故意整咱們吧? 要不不能捅得這麽準嘛……”
“不是是不是的問題, 肯定是。”
帥朗愁過了, 反倒安靜了, 安靜了, 能想到的問題就更多了, 他看著眾人解釋道: “程拐批量存貨每周就一次, 今天大批量貨剛來就有事, 能有這麽巧? 哪怕再晚一小時, 就能分出去三分之一……就這麽巧, 剛來就被端了? 還有, 我這批訂貨也是今天剛到, 不能擠一塊兒, 正好都給端乾淨了吧?”
這個簡單的問題, 誰都能想明白, 帥朗奇怪地撓著腦袋自言自語:“你們說有人背後舉報我相信, 可沒見過工商、文化和技術監督這麽上心呀? 景區一二十家商鋪, 貨架上一多半都是假冒偽劣, 怎麽就跟咱們過不去……就有人想接咱們的生意, 也不能這麽快呀?”
帥朗狐疑地踱著步, 那幾位面面相覷著, 羅少剛突然想起什麽來, 提示道: “不是那個賣脈多假飲料的吧, 被咱們趕出去的那家……”
程拐立馬接口了: “不可能, 你們動的手, 他和我過不去有什麽意思。”
“要不是那家賣工藝品的, 程拐, 你可帶人砸過人家玻璃。” 黃國強提醒道。
“ 不可能, 我在旁邊看的, 他就不知道是我。” 程拐正色道。
怕就怕這個, 整了你都不知道是誰, 帥朗安排著眾人, 往車方向走去, 老皮一追問怎辦, 帥朗頭也不回地說: “啥也不辦, 等等, 要是光報復好說, 兵來將擋, 水來土掩, 以後加倍注意……要不是報復, 而是有目的, 那就得等目的明確了才能想辦法……”
“嗨, 帥朗, 等等……” 老皮追著剛到車前的帥朗提醒道, “對了, 五龍景點剛開了家賣工藝品的店, 攤鋪得不小, 租了兩間門面房呢。”
“是嗎? 什麽時候的事?” 帥朗回頭問, 老皮吞吞吐吐說有兩三天了,帥朗嘴唇動動, 什麽也沒說, 上了車, 一溜煙朝五龍景點駛去了……這兒的氣氛又變了, 程拐、羅少剛、黃國強, 都盯著佝腰側頭的老皮, 目光中一點兒善意都沒有。老皮看看這仨後生, 翻著白眼道: “你們別嚇唬我, 紙裡包不住火, 當初我就說這事不能乾, 別家給得便宜也不能要, 現在好了, 我看十有八九是那家搗的鬼……”
“你別討了便宜賣乖啊。” 羅少剛推了老皮一把。
“你們乾的, 別拉上我啊, 我可沒弄多少。” 黃國強給自己辯解著。
“不行, 我得查查去, 要是那王八蛋捅了老子, 我找大牛去……你們幫不幫?” 程拐一口悶氣難出, 問著羅少剛和黃國強, 這兩位卻是面有難色, 不表態, 搞得程拐好不鬱悶。
於是, 各有心事, 不歡而散了。程拐駕車先走, 羅少剛和黃國強同乘一輛車也走了, 連老皮也不拉了。老皮看著兩輛遠走的貨廂車, 想想依然蒙在鼓裡的帥朗, 喟歎道: “哎, 兄弟不共財, 共財不往來呀……今夏這生意怕是做到頭了……”
車停到景區停車場上, 帥朗下車的時候摸出手機看看時間, 快十一點了, 心緒和此時景區一樣亂, 來往的遊客、叫賣的小販, 依然一如既往地亂, 幾公裡之外五龍村發生的事對於景區根本沒有什麽影響。繁華的景象, 總能掩蓋一切不為人知的勾當。
店沒事, 帥朗遠遠地看到門已經關了, 打著電話找田園和平果, 站到店門口稍等的工夫, 找著老皮所說的那個工藝品商店, 就在身處的黃河工藝品店斜對面。帥朗這店一關, 那邊的生意明顯紅火了, 進進出出的遊客, 和先前自己門庭若市的景象一樣, 不用說, 這是最直接的競爭者。稍等片刻, 田園和平果說去村裡還沒回來, 帥朗踱著步子朝著幾十米外的另一個店面走去, 不遠, 都是沿著觀景台階修建的, 一共三十間門面房, 有一半經營業主是五龍村先富起來的一批人。在此之前都是坐地生意, 而且都是經營者自己從市區淘回工藝小掛件出售, 自從帥朗成了這裡的總批發商, 而且處心積慮地開發了幾十種或剽竊、或抄襲、或打擦邊球的產品,發動全村閑散人等挖掘景區市場, 把這兒的生意著實向上推高了一個層次。
而現在, 有倒閉傾向了, 這讓帥朗心疼得像身上被剜了一塊肉似的。
單就今天的事而言, 帥朗感覺也在利益上。景區除了利益還是利益, 而現在這個時節, 最大的利益恐怕已經從飲料上轉移到工藝品生意上了。
快走到門前的時候, 帥朗抬頭看著兩間連一間的商鋪, 裝幀考究的大玻璃門, 上面幾個燙金大字: 黃河工藝品商店。
帥朗回頭看看兩個月前開的自己那個店, 噴塑字明顯已經蒙上了一層舊色, 和這個檔次差了很多。同樣的名稱, 讓帥朗覺得像吃了個蒼蠅, 慣於剽竊的, 現在倒被別人剽竊了一下, 那種怪異的感覺只有自己知道。
“喲, 前期工作做得不錯嘛……” 帥朗暗道, 一位沿路兜售的小販從店裡出來了, 胳膊上一溜掛件, 這種不納稅不交費的賣法還是帥朗在景區首創的, 來源是當年大學裡學長掛一身毛巾牙刷挨著宿舍推銷。照搬到景區之後, 著實解決了不少村裡閑漢的就業問題。不過此時進出的這家商鋪, 讓帥朗狐疑了……他應該是從這裡批發價拿貨出去兜售宰客的, 連這個法子也是帥朗發明的, 做個店鋪在這裡零售批發通吃, 悶聲發大財。
“不對呀, 什麽時候就鑽進來了……” 帥朗有些後悔, 這些日子沉浸在溫柔鄉裡不問生意, 還真沒想到出事了, 現在倒真懊悔沒聽雷欣蕾的話多來景區看看生意, 這倒好, 現在生意全被人端了。
“誰搞的……這是要把我往死裡整……” 帥朗心頭掠過一絲不祥之兆,搓著前額, 一時想不通問題何在, 信步到了店門前, 直接進去了。
不認識, 三個售貨的都不認識, 兩男一女, 不過讓帥朗心裡咯噔一下子的是, 這次剽得可算是徹底了: 店裡幾樣主打的產品, 沙漏、仿石雕、金屬雕塑再加上系列紀念章, 和自己店裡的如出一轍。當帥朗看到那個金屬線圈繞製、中間玻璃造型的沙漏時, 眼珠子不動了, 這是仿哈利波特魔法學院裡的一個造型, 中州獨此一家, 是在西郊一家小五金廠山寨出來的。這東西難在開發模具上, 要是沒人批量訂貨, 廠家是不敢隨意製作的。
而現在, 除了加了個印製生產廠家的包裝, 內核如出一轍, 於是人家成了正規產品, 自己的就成三無產品了。
換句話說, 內部有人放水了。帥朗摸著手機, 翻到了雷欣蕾的電話,在撥出的時候, 又躊躇了, 要不是她放水, 她肯定也一頭霧水, 要是她放水, 也問不出來……於是, 沒有撥出去這個電話, 帥朗正躊躇著, 那位女售貨員招呼上帥朗了, 笑吟吟地問道: “先生看上哪樣了?”
“那個……” 帥朗隨手一指, “多少錢?”
“三十五塊。” 售貨員把沙漏擺到帥朗面前。
“挺便宜的啊。” 帥朗掏著錢包, 付了一百塊錢, 售貨員找零的工夫,隨意問道, “造型挺不錯的嘛, 上次我有個同事來, 花了八十塊呢。”
“那家宰客的已經倒閉了。” 女售貨員找了零遞給帥朗, 說了句讓帥朗氣結的話。
帥朗再要問話, 進來了一批遊客擠攘著。觀摩著, 帥朗看著機械應付遊客的三位售貨員有點應接不暇, 話無法問下去了, 有點憋氣地出了店門, 回頭看了一眼, 頓著腳步, 又看看幾個年紀不大、明顯是生手的售貨員, 奇怪道: “新手呀!”
明顯是新手, 兜售的話都不會說, 這玩意兒的成本價十塊錢左右, 以前咱店裡張口就是八十五塊錢, 殺價殺一半, 還能賺三十多塊錢, 此時所見的幾位售貨員明顯不怎麽會宰客, 讓帥朗有點奇怪。坐地生意純用新手是大忌, 這麽賣, 你照樣要被殺價, 而主打產品一個掙三五塊, 根本就劃不來。
“ 不對呀? 這是不太懂景區生意做法的人來搶生意了……” 帥朗下了個讓自己不太理解的定義, 狐疑地走著。遠遠的, 田園和平果回來了, 奔著上來了。田園一身贅肉, 這倆月忙著掙錢, 看樣子減了點兒肥, 能跑得動了, 平果還是那麽帥帥個小樣兒, 平時總是樂呵呵地湊上來, 今兒估計也是受了打擊, 哭喪著臉上來。看著帥朗, 田園有點心裡無著地問: “二哥, 怎辦?”
“你問我怎麽辦? 我問你們, 來幾天了, 我怎麽不知道。” 帥朗反問著。
“ 三天了……我那天給你打電話了, 你和誰喝來著, 你說知道了, 我還以為你想辦法了。” 田園道。
“哪天?” 帥朗問。
“就二十五號開業那天。” 田園道。
“嘖……” 帥朗拍著腦殼後悔不迭了, 那天和大牛一起喝來著, 喝完就去雷欣蕾家裡了, 胡天黑地的, 哪裡還記得有這事。說什麽來著, 喝酒誤事, 泡妞更誤事, 這事誤得很讓帥朗無言以對, 拍著腦門, 想起剛剛所見, 又問道: “應該比這早吧? 我看有零售的在他們這兒批發, 你們一點兒都不知道……對了, 這段時間營業額和銷量都少了不少, 我還以為是天氣原因, 是不是和他們私底下批發給零售有關……我說上批貨怎麽就走了兩周多還沒走完……”
說到此處, 田園和平果眼珠滴溜轉悠著, 像有話要說, 可又無言出口。相處得久了, 帥朗知道這哥倆是什麽貨色, 眼睛一瞪, 訓斥道: “有什麽瞞著我, 是不是?”
不吭聲, 田園瞅著帥朗, 平果也有點畏懼地躲閃著。帥朗火了, 一手揪著田老屁, 一手拿著沙漏磕這貨腦門, 罵道: “馬上就要卷鋪蓋滾蛋了,你們也不放個屁, 你們以為撐這個店容易是不是? 一個月給你們倆開七八千工資, 本錢可都沒收回來呢……你說, 到底怎麽回事, 我這段時間不在, 你們搞什麽飛機, 硬把老子生意整黃了……”
“二哥, 不是我們的事, 是你那幫兄弟……” 田老屁忙不迭地護著要害。平果看有人圍觀, 拽著帥朗和田園躲過一邊, 到了人行台階上, 小平果給帥朗撫著胸口, 小心翼翼地看看四下沒熟人, 這才說: “這家早就來了, 沒掛牌, 他們供的貨便宜, 他們找的就是羅嗦、程拐和老皮他們, 後來你那幫兄弟就要了點兒他們的貨……”
“繼續。” 帥朗臉陰了, 程拐、羅嗦和老黃那群貨什麽德行帥朗清楚,這種事他們乾得出來。
“後來村裡零售的也找他們, 他們供的貨比你定的價格要低不少, 村裡在景區兜售的, 一部分人就從他們那兒進貨了。” 田園道。
平果看看帥朗沒動靜, 又道: “他們私下裡說你不夠意思, 還賺兄弟們的錢……定的價格比外人的還高。”
“還有呢?” 帥朗眯著眼, 看不出喜怒。
“還能有什麽? 我們怕傷你們兄弟感情沒敢說。二十五號人家開業,我們看著實在不像話了, 這才通知你, 誰知道你也沒啥反應……我們還以為你知道了……” 平果小心翼翼地說。
“這些天你經常不來, 他們都商量著自己想法訂貨了, 就算這家沒來,也要出事。” 田老屁下著結論。
“就是, 要不是跟上你賺了筆, 面子上過不去, 他們早自立門戶了……”平果也幫著腔。
帥朗眼睛發滯, 整個人如遭雷打電擊, 聽著這話半晌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 才聽得“當啷” 一聲, 是帥朗失態了, 左手拿著的沙漏滑落到地上, 四濺開來, 玻璃片和沙子撒了一地……田園和平果走了, 被帥朗給放假了, 除了暫時放長假, 帥朗還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帥朗撿著地上的玻璃片、金屬條, 把那個破碎的沙漏扔進了垃圾桶。
知道了最不想知道的事, 帥朗卻連找人當面質問一番的心勁也沒有……帥朗站在垃圾桶邊, 等思想從沉浸中的事裡反省過來時, 抬步, 卻有點四顧茫然的感覺, 仿佛又回到了初涉社會那種茫然無助、四顧無路的境地。或者, 比那時更差, 只因為曾經風光過, 心理落差更大了。
是誰? 誰想把我坑到谷底, 連翻身的機會都不給?
這個不容回避的問題又湧上來, 讓帥朗連邁步的力氣也沒有了。進貨賠上十幾萬元, 門店連租金帶裝修再加上存貨也接近二十萬元, 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身家在裡面, 剩下的三分之二裡有一半被這數月胡吃海喝帶買車瀟灑了, 真存下的沒多少。此時他才感到危機重重, 所有的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 是連鎖反應, 查了盜版、端了三無產品、封了五龍村配貨點, 接下來沒準兒就得查封這家門店了。雖然在景區數月發了點兒小財, 可頂多也就是鼓了腰包, 並沒有改變貧民的身份, 更何況還是個沒怎麽遵紀守法的貧民……再接下去, 貨物罰沒, 再課以罰款, 得虧是沒工商注冊, 否則算是跑不了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人走得了, 店搬不走, 又是十好幾萬眼看著岌岌可危, 讓帥朗心裡流血似的疼痛……帥朗坐在路牙上, 胡亂地想著, 難得的好天氣, 景區裡人來人往, 不見消停, 帥朗的心裡卻是陰霾密布, 突兀而來的事把這些日子積累的自信和驕傲早打擊得丁點兒不剩了。此時料想著那幫人從五龍村查抄回來, 恐怕要針對這個店面動手了。一念至此, 帥朗的感覺只剩下了一種, 疼呀!
早知道, 不這麽騷包, 又批發, 又開門店, 招人恨呐; 早知道, 多存點兒錢, 不這麽胡折騰, 現在都能買房了……早知道, 這幫貨見錢眼開、見利忘義, 就該看牢點兒。
一小時過去了, 帥朗沒有看到工商的來, 有點暗自慶幸了……又一小時過去了, 午飯的時分已過, 這個時候, 應該是地方工商所招待區工商來人的時間, 要沒有一氣呵成查抄到底, 那應該是沒事了……不對, 不是沒事了, 是因為這個彰顯臉面的地方影響很大, 一查, 肯定會圍上來很多人, 再說, 店裡根本沒多少存貨, 連工商注冊也沒有, 說不定人家就放棄了, 要不就是等著你開門再收拾你……其實在這種地方, 逼著你關門歇業, 一毛錢都掙不著, 每天還得上千開支, 比殺了你還慘。
那到底是誰整的事呢? 這個摸不著頭腦的問題在帥朗腦袋裡縈繞了幾小時了, 還是一籌莫展。對面黃河工藝品商店來過兩撥送貨的人, 都是生面孔, 根本無從知道。平時哥幾個就是各自為政, 現在程拐估計見機不對溜了, 老黃和羅嗦八成心裡有鬼, 不敢來慰問, 老皮是個外人, 只要沒觸到他兜裡的錢, 他是不會吭聲的……誰呢? 難道在這幾個人裡面?
第一個想到的是最奸的程拐, 不像, 總不至於他自己舉報自己, 賠上五萬冊盜版書和雜志吧? 損人不利己的事他經常乾, 不過, 損己坑人的事絕對不會乾……直接否定了第一人選。接下來是羅嗦, 不過羅嗦這個人也不複雜, 腦袋裡裝著各式妞、眼睛裡盯的是人民幣, 雖然很爛, 不過這麽坑了兄弟並未見得有多少好處的事, 他還乾不出來。那是老黃, 這個開黑車載客的貨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 不過他膽子沒這麽大, 要是倒騰點兒便宜貨, 私下掙點兒錢, 說得過去, 真想吞下這麽大市場, 他還沒那出息……老皮和小皮吧, 就更不敢了, 他們們知道惹這幫爛人的後果。
那就沒人了!
帥朗挖空心思, 還是想不出這個想搶灘市場的是誰。不過不管是誰,這事乾得很漂亮, 不但成功地引起了窩裡鬥的內訌, 而且借外力把窩也給端了。等閑人等辦不出這事來, 最起碼能撬動工商局、文化局兩家, 帥朗知道自己這幫爛兄爛弟裡沒人有這本事。
不對呀? 這個人應該是我認識而且對我們很熟悉的人, 否則從外表看, 我們幾個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表像, 沒人敢招惹的, 能洞悉我們之間並不牢靠的關系, 絕對不會是生人……帥朗的心裡掠過了一絲不祥之兆, 眼前浮現起一個俏麗的人影。
雷欣蕾。
瞬間, 帥朗的心跳開始加速, 呼吸開始急促。同樣的貨出現在對方那裡, 帥朗都不敢往那個方向想, 寧願這是一個巧合, 是廠家私下和訂貨者的巧合, 而不是雷欣蕾有意地在背後拆台……或許, 事情還有轉機, 不是她, 最起碼她無從知道程拐秘密運輸盜版的時間, 最起碼她應該知道自己沒有掌控景區市場的能力, 最起碼……最起碼一夜夫妻百日恩, 不至於這麽把我往死裡坑吧? 哥對她可一點兒也不小氣, 吃飯、開房、買衣服、做美容, 刷卡眼都不眨一下, 就差跟她去挑個結婚戒指了……每每想起雷欣蕾, 總會在帥朗陰暗的心裡亮著一束陽光, 平生第一回苦心孤詣地追到了這個不可企及的校花, 甚至在赤裎相見、撫著雪白滑膩的玉體時, 帥朗有一種深深的自慚形穢。是啊, 很美, 當每天抱著雷欣蕾, 看她長長的睫毛、靈動的雙眸和嬌豔的紅唇, 總會激起內心最深的欲望。盛小珊說, 從一個深吻能看出一個女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你, 類似那樣忘情的深吻, 帥朗覺得自己和雷欣蕾每天都有, 有過很多次, 有過那種要熔化在彼此身體裡的感覺……有一天, 在激情到嬌喘籲籲、香汗淋淋的時候, 雷欣蕾抱著身上的他, 很動情地吻著說: “我發現我開始喜歡上你了……” 還有一天, 在前戲剛剛做足, 開始的時候, 雷欣蕾伸手奪走了帥朗正準備上膛的杜蕾絲槍套, 扔過一邊, 媚眼如絲地看著帥朗說: “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一層距離……”
“不對, 不對, 絕對不是她……不能我陰暗, 把別人也想得陰暗……”
香豔的場景回蕩在腦海裡, 那種感覺總不會是假的, 帥朗罵著自己,不該對雷欣蕾也動了懷疑心思。其實她又何必呢, 只要開口, 我還至於小氣嘛? 全給她都沒問題, 至於偷偷摸摸嗎? 就算退一萬步也不像, 再怎麽說, 一個女流之輩, 真要和這幫爛人做生意, 她應該知道自己討不到便宜。
那麽除了熟悉, 還應該是有點小勢力的人, 要不就是內外勾結, 合夥把我擠對出去……帥朗換了個角度想著。這下壞了, 要這麽想, 除了一起賠錢的程拐, 其他人, 帥朗覺得都像, 都有可能, 說不定擠走自己, 接下來就是坐地分錢。這樣的話, 真就是大勢已去了。
正午的太陽照耀著, 不知道坐了多久的帥朗額頭上汗涔涔沁了一片,有隻手搭上自己肩膀時, 帥朗像觸電一樣驚了一下, 回頭卻看到了白所長, 趕緊站起來。白所長撫著肩, 和帥朗一塊兒坐到了路牙上, 白所長招招手, 不遠處噴著警察標識的電瓶車先走了。
“怎麽樣? 白叔……我以為連這個店也要查抄。” 帥朗小聲道。
“總得顧及點兒影響吧, 要是爆個中心景點全是假冒偽劣的商鋪, 那不給管委會臉上抹黑嗎? 不過你別存僥幸心理啊, 我想目的也就是讓你關門, 衝什麽來的, 你不會沒看出來吧?” 白所長脫了警帽, 示意著正對面的黃河工藝品商店。帥朗點了點頭, 目的很明顯, 只不過中間的過程都不清楚。
無語了, 帥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看了兩鬢斑白的白所長一眼。這位白所長上不惹局裡, 下不惹村裡, 中間不惹景區裡, 能在景區乾七八年沒有太惡口碑, 在帥朗看來很有些獨到之處, 每每喝酒請客的時候都相談甚歡。
今兒沒心情, 所以有點無語, 反倒是白所長拍拍帥朗肩膀說: “謝謝啊。”
“謝我?” 帥朗愕然道。
“是啊, 幸虧沒打起來, 我知道是你攔著, 這堆人裡頭, 也就你明事理……你說真要乾上一場, 上面的敦促我處理, 管委會肯定壓我, 我呢,又不敢抓村裡人, 一抓準會鬧事; 你們呢, 又是朋友, 我可怎麽抓? 我們也難啊, 動不動就問題扣一腦袋, 裡外不是人。” 白所長長籲短歎, 摸著口袋, 給帥朗遞了支煙, 估計是知道帥朗心情不佳, 有幾分勸慰的意思。
“那我也得謝謝你啊, 白叔, 在這兒多虧您照應著, 要不上回就得被分局的提溜走。” 帥朗笑著點煙。
“你也不是個好鳥……” 白所長點著帥朗的腦門兒, 帥朗笑了笑, 或許是出身的關系, 在景區最惺惺相惜的倒數這位老警察了, 就聽白所長白活道: “不過你比他們強的是知道輕重……既然你知道輕重, 我就得勸你一句了, 不知道你聽不聽得進去。”
“您說, 怎麽可能聽不進去呢?” 帥朗客氣道。
“見好就收……” 白所長點了一句, 小聲對帥朗說, “不瞞你說, 這地方這麽大的客流量, 誰都知道是個聚寶盆, 來這兒的人太雜了。偷搶拐騙的不說, 村裡這幫靠山吃山的, 還有像你們這種從市區來淘金的, 還有外地來找活兒的, 這麽多年起起落落, 發家致富的、傾家蕩產的、搶生意打得頭破血流落身殘疾的, 還有不明不白被人坑得跳河的……說起來你算個不錯的, 不太坑人, 有些事辦得挺仗義, 最起碼五龍村這幫人就沒聽過誰的, 你算一個。可人心隔肚皮呀, 帥朗, 別人怎麽想的你真知道? 你搶了飛鵬的生意, 又在景區鋪了這麽大攤面, 來的時候坐的是公交, 不過仨月就開上奧迪了, 現在景區做生意的都知道你這個人, 幾個月能賺個上百萬, 還是往少了說……出頭鳥挨槍, 出頭椽先爛, 這麽大塊市場, 你敢保證沒人惦記, 你那幫合夥人能不眼紅? 就算他們不眼紅, 你覺得村裡人不眼紅? 遲早都要出事……”
“我懂……我也正琢磨呢, 不過, 白叔, 總得知道我栽誰手裡了吧?”
帥朗問道。
“那……自己看吧, 就這個人注冊的黃河工藝品商店。” 白所長遞了張紙, 打印的人員信息, 帥朗看了看, 名字叫吳奇剛, 按出生年月算才24歲, 比自己還年少有為, 不過就是不認識, 看得一頭霧水。帥朗又盯著白所長問道: “不可能, 白叔, 從能摟底抄了生意的手法上看, 應該是老手,不會這麽年輕。要是有背景, 他懂通過工商查我們這說得過去, 不過私下拉攏零售隊伍這一招, 又是這麽一群爛人, 不是他這個年紀能學會的……”
連身邊的人也被拉攏了, 白所長可不明其中的就理了, 搖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能查到的就這麽多, 現在人際關系多複雜, 警務信息也反映不出人家究竟有多少社會關系來……不過帥朗, 我得警告你一句,人的心理都差不多, 像這種掐人財路、斷人活路的事一般情況下都不願意去做, 一結都是死仇。除非舉報信息準確, 上面又壓得不行, 否則這種聯合執法根本下不來。不過要真是這個吳奇剛策動的聯合執法, 你想想, 這能說明什麽? 不是錢厚得能當磚頭砸人, 就是關系硬得能壓住人, 你要覺得你行, 你就撐著, 要是不行, 還是見好就收……”
“謝謝白叔啊, 不過我要走了, 您喝酒沒個伴, 多孤單呀。” 帥朗笑著, 把那張紙疊著放進兜裡, 在一瞬間好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樣讓他有點茅塞頓開的感覺。白所長拍拍屁股起身笑道: “走你這麽個禍害, 我高興都來不及呢……現在風頭上, 別惹事啊。”
“那您慢走……改天我請您啊。” 帥朗謙讓道。
“你都這麽背了, 還是我請你吧。” 白所長說著搖頭走了, 招手攔了輛電瓶車, 看樣子白所長就是專程來給帥朗一個忠告, 捎帶送送這個禍害。
人走了很久, 帥朗才把那張信息並不豐富的紙拿出來又看了一遍, 眼睛盯在籍貫一欄上, 看樣子興趣在這兒。那一行字是: 中州市龍湖區三和鎮祁圪襠村。
姓吳, 來自祁圪襠村。
這個不起眼的信息讓帥朗長舒了一口氣, 鬱結在心裡的疑惑散了一多半。要是源頭在那兒, 一切都說得通了, 身邊能把自己坑到這水平的, 能數出來的不多, 不過祁圪襠村的這個人肯定算一位。
想了想, 帥朗做了個決定, 邊打著電話邀著老黃幾人, 邊踱步到了老許的攤位前。老許估計知道了帥朗的遭遇, 深表同情地給了他一瓶飲料,拉著帥朗的手, 直說不管他們幹啥, 俺和你站在一邊, 言辭鑿鑿, 多有暗示帥朗之意, 村裡的關系其實也是一團麻, 哪兒有利往哪兒奔。帥朗卻笑著不以為然, 要了老許樣東西, 飲料紙箱。這玩意兒多得很, 老許愕然地看著帥朗拉了個箱子, 又找了支筆, 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難看的大字: 此房轉讓。
爾後帥朗找了根細鐵絲, 拴到自己門店的把手上, 一屁股坐在門前,當個西洋景一樣讓過往遊客看著。不多會兒, 這奇景落到了聞訊而來的老黃和羅嗦眼裡, 倆人面面相覷, 一左一右圍著。
長臉的老黃苦著臉道: “帥朗, 不能剛出點兒事就打退堂鼓吧? 咱們兄弟們商量著辦唄。”
“少賣好啊, 上次喝酒那天, 你們就應該知道有人來景區聯系銷售工藝品了, 怎麽不跟我商量?” 帥朗瞪著眼, 翻爛帳了。一詐, 老黃一緊張,帥朗知道田園說得沒錯了。
老黃一訥言, 咂巴著嘴, 看著羅嗦和剛來的老皮, 羅少剛趕緊勸道:“別價, 帥朗, 你這是乾嗎, 多好個店, 才幹了倆月就關門, 裝修都可惜了。”
有了尷尬, 就沒人說話了。先前幾個人還商議著, 覺得理直氣壯, 好歹帥朗也是一起長大的哥們兒, 給的批發價比外人的都高, 明擺著是殺熟, 兄弟不就搞了點兒別人的便宜貨不是, 有什麽過不去的……說是這樣說, 不過真見到了“此房轉讓” 的牌子, 又讓幾人覺得有點寒心。程拐聞風逃了, 現在帥朗再一走, 讓人有那麽點兒分道揚鑣的感覺, 特別是曾經一起那麽風光, 現在落得是上午查抄、下午關門轉讓, 實在是悲催得很。
“這事鬧得……這事鬧得, 這、這……不叫個事嘛……”
老皮看帥朗沒說話, 翻著白眼挨個兒瞪著, 嘚吧著, 很沒重點。半晌帥朗才掏出門店的鑰匙在手裡把玩著, 玩味地說: “叫你們來不是算帳,我看你們有點心虛呀, 有什麽心虛的, 我也正好準備走了, 湊個合適, 告個別……有幾件事我得安排一下: 第一, 飲料供貨, 飛鵬隻認我, 甭指望我再給你們墊本, 老規矩, 先款後貨, 你們要乾就瞎乾著, 你們不乾, 有人乾……第二, 這房子我轉讓, 兄弟一場, 我先緊著你們, 年租金十二萬, 裝修兩萬, 還有一萬多塊錢的貨, 湊個整數十五萬, 盤這個房子, 我付的一萬轉讓費, 不要了。你們不管誰, 單個要還是合夥要都成, 給我湊十五萬就拿鑰匙, 否則有人要, 我就轉, 不等你們了……第三, 我是掙得最多的, 沒錯, 你們心裡不平衡我理解, 現在我是賠得最多的, 你們平衡了……就這事, 景區交給你們……”
說完話, 帥朗起身就要走, 老皮緊張地攔著: “這……這說走就走?”
“不走怎麽著? 這事就衝我來的, 我現在動都不敢動, 一動肯定挨家夥, 還不如走了給你們留個空間呢。最起碼你們和他有聯系了, 什麽話都好說, 總不能把大牛招來火拚一場, 到時候一分不掙, 反而賠不少, 都埋怨我吧? 趕緊啊, 景區房子可緊俏著呢, 說不定過不了今天就有人打電話要了……” 帥朗很有末路英雄的派頭, 這十幾萬塊錢賠得很光棍, 人後心疼, 人前裝能, 大大方方一說, 大搖大擺地走著, 直奔停車場去了。
後面這仨斜著眼, 你瞅我, 我瞅你, 也不好意思送了。回頭看看掛著“此房轉讓” 牌子的門店, 羅少剛動心思了, 身子挪挪, 問老黃: “要不要?”
“要什麽?” 老黃問。
“店面呀。” 羅少剛詫異道, “這店一個月掙三五萬很輕松啊。”
“你要什麽, 你還要不要臉!” 老黃急不擇言, 罵上了。
“沒聽他說嘛, 經營了兩個月, 還是原價給, 有什麽客氣的, 咱們累死累活, 給他掙了百兒十萬, 現在致富一走, 扔下咱們還沒脫貧呢。” 羅少剛悻然道。
“要說你去說, 我不好意思說。” 老黃有點躊躇。
“那你出一半, 算咱倆人的。” 羅少剛當著家, 老黃在考慮著。倆人商議尚未定論, 看到了旁邊站著的老皮, 羅少剛估計是見他有份心思, 一指門店: “老皮, 你乾不乾? 反正都這樣了, 他遲早要知道, 總不能哥幾個都分家了, 還跟錢過不去吧?”
“我算了, 秋後還要回家種地呢……你們乾吧。”
老皮搖著頭, 徑自走了。恰如先前所料, 今夏的生意到了尾聲了, 要是這倆分不清輕重的貨來乾, 尾聲恐怕要來得更快……車停在隴海路寇仲水產經銷公司的門口不遠, 帥朗又看了看手裡的單子。那個陌生的吳奇剛名字和那個熟悉的祁圪襠村地名, 雖然最重的懷疑還是放在這裡了, 可依然有點詫異這些陰魂不散的騙子又找上了自己, 而且不知道是怎麽找上的。現在自己能找到的地方, 就剩這一個了。
看看時間, 下午五點, 帥朗整整衣領, 拍上車門, 進了門廊, 敲著門房。還是那位四十開外的中年男人, 缺一條胳膊, 對著帥朗笑了笑, 帥朗還沒問, 那人就說: “都在, 等你上去。”
估計就是這幫王八蛋……帥朗翻了一眼, 徑直上了鋼筋焊著的樓層,三樓。推開門就見黃曉齜著大板牙笑, 帥朗笑著挖苦道: “喲, 黃曉, 你師爸都伸腿瞪眼了, 你齜成這樣, 快跟他一樣了啊。”
黃曉被嗆得一愣, 想說什麽, 不過馬上來了個急刹車, 一揚頭, 不說了, 生怕自己說漏嘴似的。
帥朗也不理會, 徑直走向經理室, 那個找到三千元月薪的工作的地方、初見古清治的地方, 直接推開門, 進去了。
寇仲一個人, 偌大個個子, 四方大臉, 好似受了古老頭兒的感染, 此時掣著電熱水壺, 倒著水衝著茶, 一伸手, 請帥朗坐下, 不動聲色地問:“我每天都在這兒等你, 等你好久了, 終於等來了。”
“我這不來了嗎? 想跟我說點兒什麽?” 帥朗問道。
“本來不想說什麽, 不過你能找到這兒, 那要說的就多了。別急, 喝杯茶……” 寇仲倒了杯殷紅的普洱, 做著請的姿勢。真到了這兒, 帥朗反倒平靜了, 嗅了嗅, 說: “寇老板,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 其實也不難查。
過不了三天, 我也能查個水落石出, 真要是你們砸我生意, 別怪我也胡來啊, 我十萬塊雇一個民工團, 天天來你這兒扔板磚……”
錢壯英雄膽, 這話說得豪氣, 表情那叫一個痞氣, 聽得剛進門的黃曉皺眉瞪眼。寇仲哈哈笑了笑, 揮著打發走了黃曉, 倒著茶, 不閃不避地笑道: “我相信你乾得出來, 所以我就簡單地告訴你, 沒錯, 是我。”
“那就沒什麽說的了。” 帥朗起身, 很氣憤。
“不過也可以說不是我……” 寇仲又說, 看著帥朗身形一動, 笑道,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疑問, 難道不想聽聽, 我是怎麽把你在景區的釘子一根一根拔了, 不想聽聽, 我是怎麽知道你們盜版書的準確到達時間……或者, 也不想聽聽, 我們是怎麽在你沉浸在溫柔鄉時, 拿到了模具和設計……”
轉過身的帥朗聽到最後一句時, 身體僵住了, 回過頭, 幾分不信、幾分不敢不信地看著這位寇大個子。這一句, 恰恰重重地敲到了心裡最脆弱的地方, 於是, 帥朗狐疑地坐下了。
寇仲以一副得勝者的表情悠哉地說上了: “其實不是我整你, 是你身邊的人在整你……”
“我身邊包括我在內都沒個好鳥, 你收買這號爛人, 沒必要這麽得意吧?” 第一句話就被帥朗嗆住了, 寇大個子相貌堂堂的國字臉, 此時在帥朗看來, 怎麽看怎麽想擂上一拳。
“呵呵……你倒有自知之明啊, 這麽評價自己。” 寇仲笑了笑, 衝著茶, 倒了冷的, 續上新水, 給帥朗又來了個請的動作。帥朗沒動, 等著,源頭就在這裡, 倒不著急了, 心思轉悠的卻是怎麽來個以牙還牙, 或者已經開始揣度, 這些人搞這麽多事情的意圖何在。怪不得黃河工藝品商店裡那幾個實打實地像生手, 敢情是臨時拉起來的隊伍, 那個吳奇剛尚未謀面, 不過帥朗估計, 是這一夥的錯不了。
“從哪兒說起呢?”
寇仲以問代答, 笑了笑, 或許無從窺到帥朗此時陰冷的表情下掩蓋著的陰暗心思, 笑道: “從廖厚卿說起怎麽樣? 或者從你被警察帶走, 四月那次, 你幾個朋友找上我說起? 要不直接就事說事, 說說今天怎麽回事?
其實查抄的時候我就在不遠處看著, 你的表現很出乎意料啊, 我原本還想著真打起來, 不好收場呢……”
“花了多少錢?” 帥朗撓著腮幫, 莫名其妙地問了句。
“喲, 成本不低, 連開店帶上貨再加上送禮, 得有好幾十萬了。傷人一萬, 自損八千, 向來如此。你的損失不是什麽問題, 我們各有所求, 如果談得攏, 你的損失一定會找回來, 怎麽樣, 有興趣談嗎?” 寇仲輕飄飄地扔了個誘惑, 觀察著帥朗的表情。
沒有什麽表情, 帥朗看似根本不在乎這仨瓜倆棗似的, 寇仲正待加大砝碼時, 帥朗打斷道: “那個我興趣不大。生意嘛, 你來我往, 我爭你搶,誰搶上是誰的本事……我問你, 廖厚卿怎麽會和你們有關系?”
“呵呵……我們經常需要人手, 當然和當獵頭的廖經理有聯系嘍。坦白地說, 我們原先準備通過廖經理把你置於我們視線之內, 沒想到你根本不領情……不過廖經理發現有一次你吃飯, 盯著那位雷女士的眼神不怎麽對……所以, 就找到你的軟肋了……” 寇仲笑道。貌似朋友間開了個小玩笑, 不過正觸到了帥朗最疼的地方, 舌頭此時在牙根上打著圈晃悠, 盯了半晌還是那句: “花了多少錢?”
這個寇仲聽明白了, 是問那個女人的價錢。
“不多, 五萬, 雖然不多, 不過對於月薪三四千的雷女士還是有吸引力的。何況我們的要求並不高, 只是讓她經常接觸你, 把你置於我們視線之內……看來你的名聲不怎麽好, 我和雷女士談的時候, 她好像還很不樂意, 說不怎麽想和你這號混混兒有太多來往, 後來我亮出了和廖厚卿的私人關系, 她才勉為其難地答應……接下來就順理成章嘍, 你想做工藝品生意了, 她正好投你所好。意外的是, 你們不但搞出了點兒名堂, 還搞到床上了, 逼得我們不得不又多花了十二萬才拿到十二家生產廠家的名錄和你們的樣品圖。” 寇仲不動聲色地說著, 此時應該看到痛不欲生的男人遭騙表情, 不過同樣沒有, 他有點詫異帥朗能這麽沉得住氣。
果真是沉得住氣, 帥朗眼珠一動不動, 盯著說話的寇仲迸了句: “你撒謊!”
不相信, 一千一萬個不相信, 盡管理智告訴帥朗應該是真的, 否則不會背到這種程度, 可他還是抱著萬一之想, 不敢相信天天耳鬢廝磨的雷欣蕾能做出這等事情來。
“自己聽……” 寇仲拉開抽屜, 扔出個手機來。帥朗沒動, 瞪著寇仲。
寇仲乾脆翻查著手機內容, 找到了音頻文件, 放出來了……“寇老板, 這事我真不想乾, 怎麽聽著像間諜呀? 有意思嗎?” 雷欣蕾的聲音, 很為難地說。
“對你可能沒什麽意思, 對我們就有意思了。這樣吧, 你開個價, 以三個月為限, 到九月中旬, 很簡單, 請他吃吃飯, 出來玩玩, 有什麽開銷算我們的, 我們付報酬都是額外的……” 這是寇仲的聲音。
“不合適, 不合適……我們以前是同學, 他這人整個就是一無賴, 他要賴上我怎麽辦? 還是別打交道的好……” 雷欣蕾的聲音, 這個聲音帥朗如此熟悉, 以至於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跳跳, 那是火了, 上火了。
“三個月, 兩萬……” 寇仲的聲音。
“三萬……” 寇仲的聲音, 在加價。
“四萬……” 還是寇仲的聲音, 還在加價。
“那好吧, 給你三個月整五萬, 實在不行我找別人……” 寇仲最後通牒了。
等了很久, 才聽到了結果, 雷欣蕾躊躇的聲音: “那我……試試……”
聲音稍停, 帥朗使勁地捂著眼睛, 抹著額頭, 一副被人揭了老底的德行。先前還以為哥這翩翩風度傾倒了校花, 現在一度樹立起來的自信瞬間坍塌了, 一直以來自以為咱已經發財了, 已經帥到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了, 豈不知在別人眼中, 特別是在帥朗在乎的人眼中, 無賴的形象根本沒有變過。
“還想聽嗎?” 寇仲找著另一個音頻文件又播放開了……“我再付你五萬, 生產廠家的名錄、設計圖樣還有使用的模具給我,怎麽樣? 對你來說就是舉手之勞。” 寇仲的聲音。
“這個是我下了大功夫的, 我們訂製的產品在景區非常暢銷, 寇老板,您覺得它隻值五萬?” 雷欣蕾的聲音, 在要價。
“八萬……”
“十萬……”
寇仲連加兩次價, 都沒有聽到回音。
“十五萬……少了我不能給你, 即便從你這兒得不到, 單憑給帥朗供貨的提成也能掙到這麽多, 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雷欣蕾獅子大開口。
“再給你加兩萬, 十二萬, 你要多出這個數, 我就自己想辦法。大不了我雇上幾十個人, 挨著中州小廠拿著樣品問看誰能生產, 不過費點兒時間、花點兒力氣而已, 到時候你可一毛錢也掙不著了。再說咱們之間是相互製約的, 帥朗真要是知道你和我們有聯系, 你馬上就掙不到提成了, 到那時候, 這玩意兒你白給我都不要……怎麽樣? 十二萬。” 寇仲在威脅。
“好吧, 就十二萬, 我要現金……”
雷欣蕾的聲音, 被說服了。
很簡單的事實, 印證了帥朗的直覺, 也印證了他最不願意相信的事。
聲音停了, 沉默了好久。寇仲似乎有意給帥朗一個思考的空間, 一言未發, 只是把帥朗沒喝的茶水倒了, 又換上了熱的, 換了兩次。在聽著兩次討價還價的時間裡, 帥朗仰著頭, 面朝天花板, 保持著一個懶散和奇怪的坐姿, 似乎在想象和對話裡的這個女人的纏綿, 似乎在平靜地接受著這個不容回避的現實, 半晌, 保持著不動的姿勢說: “你想拿這個打擊我?
可能你要失望了。做工藝品的意向是我的, 可設計和模具都是雷欣蕾和廠家的人一起做出來的, 嚴格地說, 就是人家的東西, 賣給誰是她的自願,你給我聽這個, 有什麽意思?”
隨著後邊那句話, 帥朗一仰頭, 坐直了, 有幾分不屑地盯著寇仲, 那意思是, 哥不在乎。
當然不會不在乎, 即便有這種傾向, 寇仲估計也是裝出來的, 他笑了笑, 沒有揭破, 只是豎了豎大拇指道: “有度量, 師爸說過, 你是騙子中的君子, 小人中的大人, 看來沒錯……”
“你說那個死人呀? 呵呵……死都死了, 提他乾嗎? 對了, 盛小珊和你們也是一路的吧? 故意讓盛小珊告訴我他的死訊……你師爸到底死了沒有,不會在哪兒還魂又回來了吧? 要不不至於這麽陰魂不散呀。” 帥朗反問道。
寇仲神神秘秘, 笑而不語, 否認和肯定都沒有表示, 有點諱莫如深。
帥朗對此有點無語, 隱隱嗅到了此事背後陰謀的味道。理論上講, 景區那點兒生意還不在這些人眼裡, 既然不在眼裡, 那肯定是另有所圖了……對了, 鑒寶!
帥朗眼皮跳了一下, 想到了這個最大的可能性。不過他也沒有揭破,指節叩著腦門, 看著寇仲神神叨叨的笑意, 捋著思路問: “那田園和平果倆人中, 有一個肯定和你們搭上線了, 是不是? 否則不可能同時都來投奔我, 否則雷欣蕾也不可能恰巧知道我想做工藝品生意, 第一次吃飯就談到這個了, 很投機。”
完了, 只要沾上騙子的, 估計都著道了。不管是雷欣蕾還是田園、平果, 還是那些爛兄爛弟, 本來就各有心思、貌合神離, 要是有人在裡面亂捅一氣, 恐怕要合起夥來擠對自己一個人。
“聰明, 猜對了……” 寇仲讚了個, 笑了。
“是哪一個? 還是兩個都是?” 帥朗問, 底線衝破了, 沒有下限了。田園和平果倆貨都是窮得提不起褲子來的主兒, 帥朗收買這倆貨幹什麽事,給幾百元就管用。
“你猜?” 寇仲開了個玩笑, 沒點破。
沒點破是肯定有了, 帥朗大張著嘴歎了氣, 有點想通了, 很不爽地說: “哦……先想收買我, 沒收買成, 然後想著通過廖厚卿絆住我, 也沒成功, 於是就找了雷欣蕾, 正好田園和平果失業, 被你們唆導來投奔我,我想到了工藝品, 正好借此讓我和雷欣蕾拉近距離……所以我幹了些什麽, 你們都清楚了, 有田園和平果倆人, 景區生意的運營你們也了如指掌……等拿到模具和設計, 有了和我們同樣的貨, 私下收買羅少剛、黃國強、老皮還有程拐那幾個貨更容易, 只要東西便宜, 他們就敢要……通過他們再網羅村裡跑零售的, 把價格壓低, 形成一個我吃得太黑、不如找你們合作的局面……等一切水到渠成, 抓住盜版這個由頭, 就把我生意掀了, 是吧?”
想通了, 全想通了, 不過已經晚了。帥朗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 晚點兒知道真相, 總比懵懂無知強。
“基本就是這樣, 過程繁複, 說起來也不難。原本我想你會中途發現,可沒想到你陷進女人褲襠裡根本出不來, 要不是今天正式開始, 沒準兒你還發現不了……不過你也不錯, 沒用幾小時就找到我這兒了。” 寇仲笑道,像出個小難題, 而帥朗勉強地給解了。
“那……你們這身份撬動工商局和文化局沒問題, 可程拐運盜版這個秘密, 誰能知道……” 帥朗眼睛一亮, 很膈應地說了句, “你肯定是讓他們窩裡鬥, 不是田園就是平果把消息告訴你們了, 只有他們倆在盜版上不掙錢。只有他們倆在門店能看到運送車準時到達的時間。”
“呵呵……聰明, 就是這樣, 為利所驅, 人之常情, 更何況你這幾個哥們兒和你這倆朋友本身就不合。” 寇仲笑道, 忍不住有點欣賞對方了,這些曲折拐彎一點即通, 反應確實比常人快, 如果不是耽於酒色的話, 說不定還沒這麽容易得手。寇仲又笑道: “只要有人告訴我盜版到達的準確時間, 剩下的事就更容易了, 更何況這是合理合法的分內事……呵呵。”
“那這為什麽呀? 咱們可無怨無仇啊, 寇老板, 我可沒害過你呀。” 帥朗反問道。
“你第一天出來混呀? 有些事非要講出道理來嗎? 大魚吃小魚, 小魚吃蝦米, 弱肉強食這個法則從來就沒有變過……你搶了景區每月幾十萬進帳的飲料生意, 林鵬飛害過你嗎? 在你們之前景區做工藝品生意的兩個門店、十幾個零售商, 不是被你們擠跑了, 就是被你趕走了, 他們害過你嗎? 你們搞飲料生意把市區不少批發商整得哭笑不得, 他們也害過你嗎?”
寇仲眯著眼笑著反問幾句。
幾句話把帥朗問得尷尬難言了。侮人者, 人恆侮之; 欺人者, 人恆欺之, 既然出來混, 心裡都明白, 敢坑人就別怨被坑得狠。只不過這一次,帥朗被坑得稀裡糊塗、不明不白, 辛辛苦苦描繪的大好前程, 一夜之間俱化成泡影, 而坑人的卻一直這麽笑吟吟的, 仿佛就是小孩過家家玩了個遊戲而已。
“媽媽的, 這是誘不上船, 逼我上路……” 帥朗心裡暗道, 明白寇仲的意思了。唯一有點不太明白的是, 以自己長得這麽不帥、女人一個都沒傾倒, 何故就傾倒了這麽一群騙子, 還對自己不舍不棄地追了好幾個月?
“你……好像還有話……沒有問。” 寇仲也看出了帥朗的心思, 出聲問著, 只等著他問到那個主題: 目的。
卻不料帥朗一反常態, 點點頭, 莫名其妙地說了句: “謝謝啊。”
“謝謝?” 寇仲糊塗了。
“對, 謝謝你給我上了一課。” 帥朗剜了眼, 像在說反話。
寇仲愣了愣, 倒不知道該怎麽樣和這人交流了, 先前想過真相擺出來的後果, 可能是勃然大怒, 可能是痛悔不已, 可能是虛與委蛇, 也可能是一拍即合, 只不過實在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性。斟茶的寇仲一時忘了手裡的壺, 愕然地看著帥朗, 很平靜, 平靜得像根本沒事發生的樣子。
於是, 僵持了一下, 寇仲的手顫了顫, 莫名覺得有點害怕, 從帥朗眼睛裡透出來的平靜和鎮定, 實在不是這個年齡應該有的……微微的失態,讓壺水溢出了茶碗, 濃濃釅釅的茶色沿著碗身流下。
失態了, 寇仲暗暗自責了一句, 實在不應該發生。看著帥朗根本沒有詢問目的的意思, 反倒是寇仲先入主題了, 發了支煙, 帥朗搖搖頭沒接,寇仲自己點著煙, 緩緩地說: “別擔心你的損失, 就十幾萬的貨, 損失我們包賠, 景區我們支起來的兩個店送給你如何? 再附帶一批十五萬的貨,總價不低於五十萬……”
“甭客氣, 您自己留著, 我不要。” 帥朗不動聲色道。
“為什麽?” 寇仲不解。
“什麽我都乾, 就是不喜歡拿別人施舍的東西。” 帥朗給了個另類的答案。
“ 呵呵……隨你, 很有個性。不過如果你被打回原形的話, 我想不出你怎麽發揮你的個性。” 寇仲嘲諷了帥朗一句, 帥朗臉皮厚得像渾然不覺。
寇仲乾脆指摘後果道: “呐, 你看到了, 這是個人肉換豬肉的年代, 我們其實都活在騙局中。和你同床共枕的女人, 其實是同床異夢; 和你肝膽相照的朋友, 不過是錙銖必較的市儈; 和你惺惺相惜的兄弟, 不過是明槍暗箭的小人, 你看到了這麽多, 難道還對他們抱有幻想?”
“他們是什麽人我知道, 不用你提醒。” 帥朗道。
“你知道, 恐怕也挽不回來了……你的朋友平果給我的消息, 也就是說, 你的朋友捅了你哥們兒的盜版生意, 你哥們兒要知道了, 恐怕輕饒不了他, 又是你門店裡的人, 會不會遷怒於你那就說不準了……你們幾個哥們兒呢, 確實也沒幾個好鳥, 我們私下一聯系供貨, 他們幾乎把價格壓到了底線, 不過我還是給他們了。他們這麽便宜能拿到貨, 不知道對於以前你給他們的價格會作何感想? 還有, 我也不得不佩服你啊, 我聽說你有個很好的朋友叫韓同港, 是個實在人, 你們同租快三年了, 他要是知道你和他最喜歡的前女友上床了, 不知道會不會犯病……嘖嘖嘖……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羞辱你, 一點兒都不稀罕……” 寇仲下猛藥了, 說得帥朗臉紅一陣白一陣, 有點咬牙切齒, 不過沒有發作出來。
看來性子磨得不錯, 即便是這麽惡心的話都沒有把帥朗激怒, 只是露出了幾分橫相, 又強自壓抑下去了。寇仲覺得火候差不多了, 真正的後果是什麽, 帥朗應該知道了, 寇仲點破道: “你沒有逞匹夫之勇, 這點很讓我欣賞……不過不管你承認不承認, 這一次不管你怎麽脫胎換骨, 都要被重新打回肉體凡胎了。存貨被查抄賠了十幾萬, 門店栽進去應該有二十萬吧。如果我們在景區扎根, 之後你可能連一毛錢進項也沒有了, 甚至我們搶你飲料生意也沒有那麽難……對了, 你還有留的, 不過不知道夠不夠罰款, 對於盜版和假冒偽劣, 工商和文化上的罰款很重的哦, 貨值的三到十倍。”
不吭聲, 帥朗側著頭, 眼睛成斜線盯著寇仲, 像被問住了。這個威脅已經明明白白擺到眼前了, 就是要把帥朗變得一無所有, 女人、朋友、哥們兒、錢, 全變沒了, 讓他不得不上船。
古來騙子有很多類似的手法, 先把目標騙到傾家蕩產身無分文, 爾後再讓這些被騙的去騙人, 往往會變本加厲收到奇效。只有在心理落差巨大的時候, 才能激起人的逆反心態……所以師爸一直坐視著帥朗一步一步做大, 想著做到足夠大的時候讓他一夜傾覆, 之後他自然會滋生類似賭徒翻本的心態。這個心態, 往往能逆轉人的理性思維, 能把君子變成小人、能把善人變成惡人、能把淡泊之人變成貪婪之人……寇仲一念閃過這個局的設計, 之前認為板上釘釘不會有意外了, 現在看來情況不確定了。畢竟這就是個小人、就是個爛人、就是個貪人, 還能怎麽變?
乾脆揭底了, 寇仲感覺火候到了, 直截了當地問: “怎麽樣? 我們開的條件夠優厚了, 前期五十萬墊底, 事成之後有你一成可分, 很可能要高過五十萬。你難道對錢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或者對我們要幹什麽沒興趣?”
“鑒寶會, 是吧?” 帥朗問, 欠欠身子, 像是有了決定。
“沒錯, 你應該猜到了, 不過你猜不到將要發生什麽。” 寇仲笑道。
“猜不到也知道, 大不了就是在拍賣上給誰下個套。賺了, 你們吃肉,我喝湯; 要是出事了, 你們拿錢, 我頂雷, 對不對?” 帥朗直截了當, 同樣在揭破寇仲的心思。
寇仲驀地被逗笑了, 笑道: “對, 聰明, 看得夠遠, 看來師爸沒看錯你……危險性嘛, 不算很大, 而且是你這個人能賣到的最好價格……其實很簡單, 或者合作, 你的朋友、哥們兒、女人還是原樣, 收入不會減少,反而會增加; 或者不合作, 你先前擁有的, 全部給別人做嫁衣裳, 景區的生意確實不錯, 在我們手裡, 估計三五個月就能回本盈利……這個選擇,不難做吧?”
“不難……” 帥朗又揚著腦袋, 靠著椅背, 這次想的時間極短, 片刻便罷。他伸手拿過寇仲扔在茶盤邊上的手機, 翻著看了看什麽, 然後輕輕地放到茶盤上, 很複雜地看了寇仲一眼, 緩緩起身, 像是要走。什麽也不說, 什麽也不做, 就要走。
“你可想好啊, 帥朗, 這種機會不是誰都碰得到的, 你不會非逼著我把你變成窮光蛋吧?” 寇仲眼見帥朗已經邁出去幾步, 將到門的時候, 出聲提醒了一句。
不過這一句, 恰恰讓帥朗聽出了他那種患得患失的不確定心思, 背朝著寇仲, 帥朗笑了笑, 回過頭來道: “你算計得很好, 不管我怎麽選擇,你都賺了。所以呢, 我還是別選擇了, 我不選擇, 你們就不知道該怎麽賺……我現在倒希望你把我變回窮光蛋, 到時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誰坑誰還不一定呢……”
先笑後怒, 像是怒極反笑, 說到最後一句, 卻是眼神凌厲, 又讓寇仲微微一怔, 接著聽到門重重一響, 毫無征兆地放了句狠話, 人走了。
仿佛是在最後一刻讓寇仲前功盡棄了, 他有點懊喪地拍拍腦門, 撥著電話: “師哥, 我這兒不行, 這家夥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哄不住, 嚇不住呀。”
“那乾脆把他打回原形得了。景區這兒生意還真不錯, 就讓小吳坐鎮,說不定需要人手需要地方的時候能用上, 我們再找人辦這事……”
電話裡聲音很冷, 聽得寇仲有點惋惜, 其實他心裡倒希望和帥朗合作。幾次相見沒有惡感, 又是師爸看上的人, 攀談間覺得師爸評價的“騙子中的君子” 很中肯, 相比而言, 自己這幫騙子摟草打兔子辦的這事, 實在有點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