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馬自達在公路上打了個旋, 拐進了北郊鄉路, 路邊的樹木、麥地、菜園、水塘像移動的畫面掠過車窗。輕車熟路的路程又一次讓帥朗想著數月前還在為生計奔波的自己, 每天得從東關出發換乘兩趟車, 提一籃子菜, 像個家庭主婦一樣到祁圪襠村給古老頭兒做飯, 在那兒熟識了那個和藹狡黠的古老頭兒, 雖然事後證明在這裡不過是炒墳的一個小序幕, 不過也讓帥朗見識了古老頭兒上知天、下知地、中間識人鬼的本事, 倆人鬥嘴的時候不少, 經常是帥朗落在下風, 和人老成精的古清治相比, 自己不管學識還是見識都差遠了。雖然之後也證明了古清治是個十成十的騙子,只不過帥朗依舊對這個人敬畏多, 厭惡少, 人家那騙了人還振振有詞、句句有理的本事, 帥朗覺得有點恨不起來, 當然, 也愛不起來。
帥朗不知道從盛小珊那兒是怎麽出來的, 出來唯一的感覺是有點懵頭懵腦, 幾乎是下意識地駛上了外環路, 如果再往深裡想一想, 也許能在景區混出點兒名堂和這個老頭兒也不無關系。以前從沒有想過自己會跨過好多階層和身家億萬元的有錢人站在一起, 可古老頭兒卻做到了, 不但做到了, 而且把所有的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對於騙子這一行, 以帥朗混跡的經驗, 不過僅限於混吃混喝混倆工資而已, 從不敢想從別人那裡搜刮走幾百萬元。
社會上有兩種人不能惹: 一種是凌駕於規則之上的人, 或權或錢, 炙手可熱, 普通人惹了這號人, 冤死你都沒地兒告狀去; 另一種是遊離於規則之外的人, 這種人更不能惹, 否則坑死你都沒地方訴苦去。古清治不用說肯定屬於後一種, 帥朗也知道他把整個騙局展現在自己眼前, 少不了想引自己入彀的意思, 不過帥朗不敢。在這個很功利的社會中, 帥朗已經學會了不敢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什麽事總會有它的目的, 或者說你得到什麽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帥朗是因為生怕自己有一天付不起那個代價而不敢, 不敢把自己交付到未知的陰謀中。
不過從古老頭兒這兒得到的東西不少, 如果未見, 帥朗相信今夏沒準兒還在鑽著小巷小胡同兜售小廠飲料, 根本不敢想把一乾兄弟組織起來搶市場。當然也根本不敢想後來愈演愈烈, 發生了那麽多的事, 要不是逼到不得不自保的境地, 恐怕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迸發出如此的勇氣和膽識。這份自信從哪兒來的帥朗這時候才想明白了, 是看到古清治幾位輕松撬動陰宅市場學來的。
“人才呐, 都說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 這麽大個禍害, 不至於這麽快就伸腿瞪眼了吧?”
駕車的帥朗眼前歷歷掠過這個相識未久的忘年交, 感歎了一句, 從懵然中反應過來, 最清晰的反應仍然是不相信。因為印象中老家夥一舉手一投足都有他的原因, 說不定這回要乾筆大買賣, 死不過是個序曲, 而且這老家夥這麽懂得保養, 要是這麽糊裡糊塗就死了, 除了老天開眼, 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原因。
可老天會開眼嗎? 肯定不會嘛, 帥朗有時候覺得自己辛辛苦苦沒發家, 胡搞瞎搞反而致富了, 也屬於老天不開眼的事。
這是一個直覺, 雖然無從說清它的來源, 但帥朗很相信這個直覺, 不能死得這麽巧吧, 就在鑒寶會之前正好死啦? 死得太沒天理, 那堆玩意兒, 特別是《英耀篇》, 真賣兩百萬元, 不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不相信, 一百個不相信, 依盛小珊所說, 老頭兒在醫院還住了幾天,之前那麽煞費苦心教唆我當騙子, 還把《英耀篇》送我一份, 完全有交待後事的時間, 怎麽會不聲不響就走了呢?
“陰謀……肯定有陰謀。”
帥朗看到眼前祁圪襠村古清治的住處時, 下意識地迸了句。
帥朗下了車, 站到了房前的水塘邊上看著, 這地方熱鬧了, 先前兩層的舊房子不見了, 拆了, 只剩下一堆瓦礫, 原址上十幾位篩沙、調灰、搬水泥、壘牆的工人正在忙活, 周圍早堆了好幾垛紅磚, 看樣子要修新房子了, 往前走了幾步, 地基都打好了。帥朗瞅了瞅工地上不乾活的那位像小工頭, 一招手喊道: “嗨, 過來, 過來……”
很跩, 像個財大氣粗的主兒, 那爺們兒斜叼著煙一眼瞅過帥朗, 笑吟吟地迎上來問道: “老板, 收舊木頭舊磚吧, 便宜, 就這一垛, 八百清場。”
“你看我像要舊磚的?” 帥朗瞪了他一眼, 騰地一掏口袋, 一磕煙盒,軟中華盒子裡跳出兩根來。那人一愣, 恭恭敬敬抽了支煙, 覥著臉笑道:“喲, 不好意思, 看錯了, 看我這眼神……老板, 那您是?”
“呵呵……沒事, 活兒乾得不錯, 這段時間工人不好找, 這兒乾完到我們村乾點活兒怎麽樣? 三層小樓, 包工包料, 你改天到我們村, 咱們談個價……” 帥朗胡謅著。那人樂了: “好好……沒問題, 這十裡八村, 我蓋了十幾年房子了, 您打聽打聽, 只要是我蓋的, 比市政府大樓用料都實誠, 絕對不摻假……”
“是啊, 這不打聽了才來找你了……”
帥朗笑著, 互通了姓名, 假的; 又瞎謅了一個鄰村地名, 假的; 留了電話, 假的。
約好了明後天的見面時間, 那位恭送時, 帥朗回頭好似無意地才跑到正題上來: “梁頭, 這家誰的房子來著, 我記得小時候來過, 好像是個陰陽先生是不是?”
“對, 就是個看墳地的陰陽。”
“喲, 發財了, 起新房。”
“發個屁呀, 他兒子把房賣了, 這不人家拆了修新房嘛。”
“哦, 那陰陽姓什麽來著? 姓古?”
“嗯, 好像是……咦? 不是古吧? 是吳吧? 我也弄不清。”
“那他兒子多大了?”
“你把我問住了……你問他乾嗎?”
“呵呵, 這還不懂, 我新宅動土, 得找個陰陽瞧瞧風水呀。老子死了,沒準兒他兒子也能幫瞧瞧, 去個心疑。”
“哦……不對不對, 他兒子是陰陽, 他老子不是陰陽……你問問村裡人吧, 我真搞糊塗了……”
“好嘞, 那回見啊……”
車發動著, 打著招呼走了不遠, 離開了這人的視線。帥朗停下了車,思忖了片刻, 此行預計要失望了, 真失望也不覺得很意外, 只是沒想到又冒出個額外的姓氏來, 想了有一會兒才撥著電話叫人: “程拐, 你回市裡來一趟, 我要到省腫瘤醫院找個人, 你找個熟人幫幫忙……”
“不是人流吧? 那事別找我啊, 找羅嗦, 那事他熟。” 程拐道。
“你白癡呀, 腫瘤醫院去做人流?”
“那你找什麽人?”
“找個死人, 趕緊滾回來……”
帥朗罵了句, 掛了電話, 驅車到了村中找了小賣部, 提了一塑料袋禮品, 循著村裡找著村長, 問所謂的吳陰陽去了……下午四點, 省腫瘤醫院的大門口, 程拐遠遠地看到了自己的車, 招著手, 示意著帥朗停車位, 看見帥朗下來, 樂呵呵地迎了上去。
“找的人呢?” 帥朗下車就問。
“那不是? 飲料攤邊上抽煙的那個。” 程拐指指。
帥朗一看, 那人穿了件花襯衫, 理個鍋蓋頭, 蹬個“人” 字拖, 隔著十幾米打招呼, 不過一看這樣差不多是街痞標準打扮, 帥朗一拉臉道:“讓你找個對醫院熟悉的人, 你個鳥人, 找個混混兒乾嗎? 又不是打架。”
“這你就不懂了, 他是醫鬧, 對醫院比院長還熟。” 程拐地方熟, 小聲白活著。
“什麽, 什麽? 什麽醫鬧?” 帥朗沒聽明白這個新詞。
“就是出了醫療事故, 專管鬧事的主兒, 現在醫療事故多, 這個職業就興起了。” 程拐嘿嘿哈哈一笑, 邊笑邊提褲子, 每每一笑, 肉一顫, 褲子非掉不可。帥朗卻是心裡有事, 沒心思和他開玩笑, 拽著他說道: “其實我就想查個死亡記錄, 你找個醫鬧, 我是辦事, 不是鬧事。”
“咦喲, 這麽聰明個人, 怎麽犯迷糊了? 醫院裡沒熟人, 他能鬧起來嗎? 他不知道內幕, 不知道家屬, 怎麽鬧?” 程拐神秘地笑著。
“你是說, 內應外合鬧事, 那不自己整自己? 不能吧?” 帥朗道。
“你懂個屁, 一鬧事, 醫院給家屬賠錢, 家屬給醫鬧報酬, 醫鬧再給報信的醫生紅包, 錢落自己口袋裡了, 誰還顧得管醫院呢?” 程拐深入淺出, 一句話解釋清了。帥朗聽得齜牙咧嘴, 高中都沒讀下來的程拐,在社會上混了快十年了, 最愛琢磨行業黑幕。帥朗斥了句: “你辦個事真讓我鬱悶, 我是想查查六月十九號病逝的人, 你給我整這麽個搞黑幕的乾嗎?”
“黑幕都是連鎖的, 他們和醫院太平間的、賣殯葬用品的甚至火葬場的都熟, 你用不用吧? 人家可等了好大一會兒了。” 程拐又道。
“好, 就他了。” 帥朗一聽這話, 吃了定心丸了。
一招手就來了, 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 對倆人挺客氣, 撒了支煙抽了一半, 紅通通的鈔票塞了幾張, 那位一揮手, 走!
這就走了, 進住院部, 那人一招手, 門房隻當沒看見, 問也不問。進了門廳裡頭, 又是一招手, 保安攔也不攔, 一路暢通無阻, 有點驚訝的帥朗和程拐徑直上住院部頂樓, 這個通道有一半是封閉的, 門玻璃上大大的幾個字: 太平間。
“我在這兒等著, 你們去……康哥, 您帶我哥們兒去吧, 這地兒太晦氣。” 程拐不去了。那位男子笑了笑, 招手喚著帥朗, 連名字也沒問, 敲敲門, 半晌無人應聲, 又撥了個電話, 說了句話, 一會兒就聽到了聲音從太平間封閉的樓道內傳來了, 這樣好, 很直接, 帥朗心裡暗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 幾乎是跟著感覺這麽做的, 在村長家裡以尋陰陽名義問了一下, 確實有位陰陽, 不過姓吳, 常年不在家, 年齡和古清治對不上號, 把古清治的相貌描述了一下, 村長倒是知道, 不過以為是吳陰陽的親戚什麽的, 這所房子離村邊有段距離, 平時村民又不多和陰陽打交道, 還真是知之甚少。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子來了, 開了門, 把康醫鬧和帥朗請進來了, 小聲附耳說了幾句話, 邊說手底邊做著小動作, 兩手一交換, 帥朗知道自己預付的好處已經進白大褂的口袋裡了, 那位知悉了來由隨意問了句: “叫什麽?”
“古清治……大約六七十歲, 老頭兒。” 帥朗道。
“古清治……古清治……能查下記錄, 不過人肯定早走了, 現在停屍房裡就兩個出車禍的, 肯定不是……您查個去世的人乾嗎呢, 都過去這麽多天了, 不早來……” 白大褂的聲音有點陰, 估計和環境有關系。帥朗正不知道怎麽回話時, 康醫鬧倒會圓場, 笑道: “沒事, 和醫療事故無關,他們兄弟幾個的事, 遺產分攤和喪葬費用唄, 這哥們兒剛從外地回來, 查查心裡有底。”
“哦……那來吧。” 白大褂開了辦公室的門, 對於那個拙劣的借口根本不去深究, 翻著牆上的記錄, 估計最近死的人不多, 兩下子就翻到了, 手一指: “吳清治呀? 不是古清治……想起來了, 十六號太平間, 待了兩小時, 家屬接走了, 直接到火葬場了。”
“哦……一般情況下死者在這兒待多長時間?” 帥朗突然問。
很怪異的問題, 白大褂愣了一下, 沉吟了片刻狐疑地說: “多長時間的都有, 只要是正常死亡, 交清費用隨時可以運走, 不過不能私下運, 統一用殯儀館的禮車, 怕有人拉回去土葬。”
“是什麽時間拉走的?” 帥朗又問, 向康醫鬧使了個眼色, 這位醫鬧男很知趣, 旁敲側擊著, 指著帥朗說這是位做生意的老板, 不會有其他事的。那位白大褂想了想, 估計是和醫鬧的信任基礎很牢固, 半晌才說:“晚上十點多, 沒怎麽待, 不過運屍的禮車也正好是晚上和大早上出車,所以這也很正常……”
“來的人您還記得嗎?” 帥朗問。
“四個男的, 都本地口音。”
“裡面是不是有一位特別長的臉、牙有點歪, 很醜的一家夥, 你要是看見, 一定忘不了。”
“啊對, 就他推的屍床…… 還有一位大高個, 一米八以上, 有我倆壯。”
“謝謝啊……那康哥, 咱們走。”
帥朗笑了笑, 幾乎能說出當天來的是誰了, 醜的是黃曉, 壯的是寇仲, 跟的沒準兒有馮山雄。以古老頭兒的身家, 找幾個幫手聯袂導個戲應該問題不大, 比如現在, 幾百塊錢就進了這個貌似很神秘的地方了, 沒準兒再搞點兒事, 也花不了多少錢。
很簡單的幾句, 連白大褂和康醫鬧也覺得這幾百塊來得容易, 出門向外走時頗為客氣。出了門, 那康醫鬧似乎覺得這筆生意做得太簡單, 利潤太薄了, 看著帥朗好似興趣已經沒了, 有點失望地白活道: “其實我們都掙不了多少, 多數都給醫生塞了, 小程打電話我還以為有啥好生意呢……不過也沒事, 多個朋友多條路, 以後有事盡管找我, 咱是專管白事, 從太平間到墓園這一路, 我們能全程包辦了……”
“康哥, 您這是給棺材鋪拉生意, 怕我們不死怎地?” 程拐嗆了句, 康醫鬧趕緊道歉, 賠著笑臉。帥朗卻不想程拐在一旁摻和, 扔著車鑰匙把程拐打發開車去了, 出了門拉著康醫鬧道: “康哥, 還有點兒小生意, 您乾不乾?”
“您說……包辦。” 康醫鬧一聽樂了, 趕緊遞煙討好。
“剛才那個人名, 吳清治, 病歷給我拿出來, 複印件就行, 多少錢?”
帥朗直截了當。
康醫鬧眼骨碌一轉, 大拇指一打: “一千。”
“我給你兩千。” 帥朗掏著皮夾, 哥這兒不缺這倆小錢了, 數了二十張, 抬眼時正碰到醫鬧那貪婪的目光, 帥朗拿著錢笑道, “不光病歷, 這個人住哪間病房、住了幾天、護士是誰, 護士是不是看到他的體貌特征了, 比如花白頭髮, 身上有什麽特征, 哪怕能描述出老頭兒長什麽樣都算, 行不行?”
“成! 給我兩天時間, 一準幫你辦利索。” 醫鬧點頭了。
帥朗笑了笑, 這和自己當年混時一樣, 缺錢的時候沒啥原則, 只要見錢絕對眼開, 笑著把錢塞進醫鬧花襯衫的口袋裡, 那位賠著笑臉, 淨恭維, 一句都不問, 倒是挺有職業道德。程拐開車過來, 醫鬧趕緊開門讓帥朗上車, 帥朗此時又萌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隨意地問了句: “康哥, 您說, 要是死亡證明, 買得多少錢?”
“喲, 這個不好辦, 經常查呢, 對不上號他們醫院也麻煩。” 醫鬧一聽愣了。
“ 是不好辦? 還是就不能辦?” 帥朗問。
“不好辦, 但是能辦, 不過價格老高了……分什麽人呢, 年紀大的就好辦, 年紀小的就不好辦, 單單辦個證, 就不太好辦……少說也得三五千, 出生證好辦, 謅個病歷也好辦……咦? 您還有什麽事, 直接都跟我說了, 我幫您辦……” 醫鬧滔滔不絕, 多數是繞著想坐地起價罷了。
“沒事, 隨便問問, 這事辦好, 咱們再說下回……” 帥朗笑著上了車。
“您放心, 我們信譽好得很, 做的就是回頭生意。” 醫鬧拍著胸脯, 給了帥朗個人品保證。招手送著這位顧客, 直目送了好遠才樂滋滋數著口袋裡鈔票, 數了數, 喜滋滋地揣好, 又溜達著進醫院來了。
車上, 帥朗不時笑笑, 回想著今兒突兀而來的事, 本來應該是個悲劇, 不過看來看去像個鬧劇, 雖然現在不知道悲劇究竟發生了沒有, 不過能確定的是, 沒準兒一場更大的鬧劇已經開鑼………周末, 五龍村, 村口山寨工藝品加工廠兼景區飲料小副食品中轉站。
悶聲發財的生意不少, 這四分地的大院裡的生意絕對算一個, 紅火到帥朗從業余走向專職了, 羅少剛的黃牛生意, 黃國強的黑車生意, 都扔在一邊了。自打工藝品生意開張, 那幫搬飲料上貨的夥計都有事幹了, 閑暇的工夫, 一胳膊一手, 外加揣一兜小掛件、鑰匙鏈、紀念章在景區招搖兜售。效果怎樣呢, 沒啥說的, 哥幾個快把帥朗當成搖錢樹供著了。
這幾天好像有點變化了, 私下都議論著帥朗有點心神不寧, 為嗎呢?
不清楚, 不過據程拐說, 去了趟醫院之後, 好像就有了點兒變化, 變化還很明顯: 以往晚上收工, 這一乾兄弟加上老皮小皮一幫子, 整點小酒喝得微醺那是必須的, 可近三五天帥朗連酒都少喝了, 老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情況讓程拐說, 兄弟們都別理他, 他這個樣子, 不是有事了, 就是憋壞水想找誰的事了。
“帥朗, 遊黃河紀念章沒了啊, 趕緊的, 那玩意兒賣得快……” 羅少剛在院子喊。
“知道了, 中午就到了。” 帥朗回了聲, 沒再多理會。
又過了一會兒, 又有人來催了: “二哥, 老屁一百九賣了個沙漏, 顧客出門又反悔了, 到店裡吵吵來了, 怎辦?” 是平果。
帥朗在屋裡喊道: “自己想辦法, 給人退了不就行了, 景區這麽多人,還缺宰的? 吵什麽吵? 告訴他們, 再吵把他們送派出所……滾, 別來打擾我。”
打發走了平果不久, 老皮顛兒顛兒又奔來了, 他沒在院子裡喊, 徑直奔進加工房間推開門, 氣呼呼地一坐, 告狀來了, 拍著巴掌數落道: “你這幾個娃太不像話了啊……都搶到我頭上了……你說吧, 帥朗, 怎辦? 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個外地人是吧? 你做飲料說到根上, 可還是我帶出來的……”
坐在楊木桌後的帥朗愣了愣, 可不知道啥事把老皮氣成這樣, 起得身來, 倒了杯水, 細細問著。敢情是紀念章很好賣, 佔著浮天閣和暢懷亭的羅少剛、黃國強一時手裡沒貨, 合謀著把分給老皮的貨全搶走自個兒去賣, 老皮自然惹不過這乾年輕後生, 無計可施之下來帥朗這兒告狀了。帥朗聽著, 忍俊不禁了, 安慰著老皮說: “上貨時你左不行右不行, 就怕賠錢, 讓你掏錢你都不利索, 現在好賣了, 被搶了, 想起我來了?”
“那你看怎辦啊? 咱們可是一窩走到這兒的, 胳膊肘沒裡外啊。” 老皮沒理會帥朗數落, 將上了。
“這樣, 中午貨來, 你先挑……晚上讓他們幾個龜孫請你老人家一頓如何? 你跟他們生什麽氣, 就景區這地方, 有的是人, 咱現在還怕缺生意啊?” 帥朗安慰著, 好煙遞了兩三支, 好容易把氣咻咻的老皮安撫下來。
送走了人, 帥朗又一次坐到了簡陋的辦公桌後, 對桌上的一堆東西發呆。病歷一摞, 康醫鬧給送來了, 那兩千塊花得不冤, 這人果真很有信譽, 不但挖出了病歷, 而且打聽到了一堆信息。六月十七日確實有個叫吳清治的病人住進了腫瘤醫院的特護病房, 淋巴癌晚期, 年齡六十八歲, 家庭所在地是中州北郊三和鎮祁圪襠村, 貌似就是古清治。不過康醫鬧打聽到的消息是, 這個病都拖了幾個月了, 幾次化療, 人早禿眉光腦袋了, 到醫院無非是找個地兒等死而已。不管怎麽描述, 和那個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古大師是一點兒也不搭邊。
假的, 應該是假的, 帥朗拿著病歷, 在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中得到了一個直觀判斷, 是個沒有太費腦筋的判斷, 再笨也看得出這老家夥根本不會是備受病痛折磨的那號人。
既然是假的, 那他想幹什麽? 帥朗扔下病歷, 又拿著那份鑒寶宣傳圖冊, 時間是七月二十八日第一期, 還有一周時間, 翻來翻去, 帥朗還是翻到封三那一頁上, 陳年普洱茶膏、民族茶袋、老茶票, 再加上一本《英耀篇》, 幾樣都能和古清治的愛好搭上邊。誰提供的這個收藏, 帥朗沒有去查, 因為他知道, 就算查, 恐怕也是個跳板, 既然老頭兒費盡心思整個假死, 那這件事肯定是想假手於人。
“老頭兒呀, 老頭兒, 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五百萬對我還有點吸引力,你都快死的人了, 要那麽多錢乾嗎……”
帥朗搖頭自言自語著, 隨意地在病歷背後的空白頁畫著龍飛鳳舞的字, 理著這些天來的思路, 想了想, 無外乎兩種: 第一種是造假造得足以亂真, 以假充真撈一筆; 第二種甚至不用造得很亂真, 只要買通鑒定的人, 共同設個拍賣局套誰一家夥。不過想到這兩種, 有一個很難的問題帥朗解決不了, 那就是自己手裡那一份, 同樣分不清真假。本來那個小玩意兒帥朗還真沒當回事, 不過知道它價值兩百萬元之後, 免不了心裡有那麽點兒貓抓癢癢似的難受, 在錢面前, 特別是在很多錢面前, 能鎮定的人不多, 帥朗肯定不屬其中之一。
騙局, 不管怎麽千變萬化, 所用不過兩種真諦, 真和假, 要麽以假充真, 要麽以真充假。另一種情況下, 帥朗又寫了一行, 如果鑒寶會提供的收藏是真品, 那這就值得商榷了, 要麽是老頭兒想金盆洗手存個棺材本,要麽就是還有更大的圖謀。帥朗在後者上畫了一個圈, 把這一行字圈了起來, 比較傾向於這個想法, 因為他實在找不出理由相信這老家夥會實實在在做趟生意收官罷手。要收早收了, 連他弟子都混得不賴, 他應該不是個發愁晚年生計的人。當然, 不管哪一種, 肯定不會是很規矩的收藏和拍賣。也不管他做什麽, 肯定不會是正正當當的手法。
帥朗想了很久, 還是覺得自己最初的想法沒有錯, 有時候直覺比深思還要正確, 對於這件事的直覺是: 躲遠點兒, 別沾上……所以, 這些天帥朗連市區都沒有去, 一直窩在景區靜觀其變, 想象中老頭兒如果拉自己入局, 通過盛小珊讓自己知悉此事之後, 接下來無非是迂回拉自己參與這事。不過意外的是, 從市區回來三四天了, 帥朗根本沒有接到熟悉的電話, 寇仲、馮山雄、黃曉, 那幾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出來,連盛小珊也沒有來電話。這倒讓帥朗有點迷惘, 要不是對古清治病逝一事確有懷疑, 還真以為樹倒猢猻散了。
“管你幹什麽, 你愛乾嗎乾嗎, 我隻當什麽也不知道……”
帥朗心裡暗道, 和別人相處, 自己不論遇什麽事都有把握, 差不多能揣摩到對方的用心, 可對於古清治, 一直以來都是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
這事呢, 帥朗思謀著, 自己手裡的那個東西, 要是假的也沒有什麽損失,反正不是買回來的; 要是真的嘛, 我來個矢口否認, 誰也不告訴, 等風聲過了, 不管它值兩萬元還是兩百萬元, 還都不是我的!
“對, 就這麽辦, 不管他真死還是詐死, 我隻當他死了, 一死百了,都死無對證, 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別人也沒理由找我……呵呵。” 帥朗暗自笑著, 從這事裡看到了最適合自己存在的方式, 很簡單, 局外人……不管再有什麽事, 對, 別人再問我, 我一句“死了”, 全打發了。
“帥老板, 有人找!” 屋外的胖婆娘吆喝了聲。帥朗剛喊了句“誰呀”,門應聲而開, 進來的人讓帥朗稍稍一怔, 是雷欣蕾。雷欣蕾也怔了, 沒想到悶屋裡的帥朗一臉燦爛笑容, 沒準兒幹了什麽事正偷著樂呵呢。
“笑什麽?” 雷欣蕾奇怪道。
“你來了呀, 高興唄。” 帥朗順竿應了聲, 不動聲色地收拾起了東西。
“進來, 搬進來……外面車上的貨找人卸一下……” 雷欣蕾站在門口指揮著。兩位送貨的小夥子把四五個大件搬進了這間臨時辦公室, 帥朗起身吆喝著屋裡架著汽燈正熔玻璃的村民, 捋著袖子, 和大夥兒一起卸起貨來了。
這個場景很讓雷欣蕾愕然, 站在院子裡, 只見得那些個粗腰大腳的婆娘嘻嘻哈哈打鬧著, 幾十斤重的貨扛在肩子上咚咚咚就回來了。也不知道帥朗在這兒到底是什麽角色, 那些老娘兒們揪著帥朗, 促狹似的給老板肩上壓個最大的箱子, 壓得帥朗齜牙咧嘴的, 一乾人笑得直打顫。很快, 一車貨被屋裡的女人和屋外拉沙篩沙的老爺們兒全堆進院子裡了, 這條件絕對艱苦, 卸完貨直接就著水龍頭嘩嘩衝洗著, 有的洗都不洗, 各自忙碌上了。
簽了字, 付了運費, 雷欣蕾趁著帥朗忙碌的工夫看著沒來過的場地,幾眼過去, 卻和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院子很老舊, 沙土夯實的地, 牆倒乾淨, 不過是剛抹了不久的白灰, 房子就更沒看頭了, 不細看還以為是危房, 房間裡吊頂都沒有, 還是過去農村老式的架梁房子, 抬頭就能看到水桶粗的房梁上懸著燈泡。中州不管家庭作坊還是三無小工廠都見過, 可這麽落後簡陋的房子, 雷欣蕾還真沒見過, 要不是大白天睜著眼, 會讓人有重回五十年代的感覺。
雷欣蕾還沒看完呢, 屋裡熔玻璃開玩笑的老娘兒們重重咳了幾聲,“呸” 一聲, 一口痰吐在工作間裡, 就在雷欣蕾站立門口的不遠, 這讓雷欣蕾微微蹙眉, 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這個小動作被吐痰的老娘兒們瞧著了, 那裹著綠頭貼的大嬸瞪了她一眼, 眼瞅著這位嫩得能掐出水的姑娘,故意似的, 捏著鼻子“哧拉” 擤了一條, 把刻意打扮得青春靚麗的雷欣蕾驚得直退到門外。
“來來, 屋裡坐…… 他們直接送來就成了, 怎麽敢勞您大駕, 您坐……我給您拿瓶飲料啊……” 帥朗進屋了, 眯著眼, 洗完臉找著毛巾,邊擦邊說著, 雷欣蕾坐到了帥朗的辦公室, 同樣的簡陋之極, 就一張楊木桌, 待客的就一個凳子, 卻連靠背都沒有。雷欣蕾裡裡外外一瞧, 這才發現自己和這裡是如何格格不入。
“來, 我瞧瞧……嗯, 這個造型不錯。” 帥朗拆開包裝, 把玩著一個造型獨特的沙漏, 兩個橢圓的沙容被四條金屬條固定著, 很有賣點。帥朗看看孔洞, 又點點頭說: “這樣好, 直接一次衝壓成型, 留個眼, 熔了玻璃堵上就成, 省得熔接不好出來是歪的……對了, 這個造型有含義嗎?”
“仿製哈裡波特魔法學院裡的裝飾造型。” 雷欣蕾隨意道。
“好, 就叫魔法沙漏……” 帥朗樂了, 又拆著箱子, 邊拆邊問。所謂什麽創意, 沒那麽容易整, 小廠做東西, 設計不是抄襲就是剽竊。帥朗草草看了十幾樣, 這草包也提不出什麽建議來, 隻說有些東西只能賣賣看。
然後帥朗拿出紙一樣一樣問著名兒, 估摸著在寫數量, 然後甩到雷欣蕾面前, 雷欣蕾愕然看著幾千到上萬不等的訂貨, 不相信地問: “這就定了?”
“啊, 還怎麽著? 趕緊啊……訂金要多少, 回頭我直接給你劃過去。”
帥朗道。
“不是……那個不急, 我是說, 看一眼就全訂了? 你們的銷售就沒有做策劃或者規劃的? 也不會考慮對不對路? 就你一個人管理?” 雷欣蕾疑問來了, 這麽大的銷量讓她很驚訝! 因為她之前一直以為帥朗在景區有公司了, 誰知道不是公司, 是個農家小院。
“嘿嘿, 我們是現代化的扁平管理模式, 除了我一個老板, 都是乾活的, 我這個老板也經常乾活……再說我們的目的是賣東西掙錢, 要管理幹什麽?” 帥朗亦正亦邪地連答帶問, 倒把雷欣蕾問得無言了, 折著那張手工訂貨單, 給了個無奈的表情。
“呵呵……一看就知道你大失所望了, 我們這小戶入不了你的眼吧?”
帥朗笑著, 逗了句。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了, 一身米黃配水綠紋裙子的雷欣蕾比穿著工裝還要靚幾分, 不過進門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的眼神, 不用說, 是對這個地方很失望。
“沒有, 挺好的。” 雷欣蕾言不由衷。
帥朗擰著易拉罐飲料, 遞了罐, 笑了笑: “好不了, 天生受罪的命,沒個好老子, 想多掙點兒票子, 難呐。”
雷欣蕾被帥朗的凜然正色逗笑了, 笑著打趣: “我沒覺得你發財很難呀。這才畢業三年, 咱們同學裡, 還有工作沒著落的, 我看呀, 能混出頭來的沒幾個, 你就算一個。”
“就乾這個, 就在這兒? 那給你, 你來出出頭。” 帥朗笑著, 貌似根本不在意地示意著周遭環境。
“一萬月薪的工作都換不了這兒, 我就不信你舍得扔了。” 雷欣蕾道。
“舍得, 要有比這兒更輕松的更好的, 我就舍得扔了。哈哈……” 帥朗開了個玩笑。
雷欣蕾笑了笑, 再往下卻猛然感覺有點詞窮了。兩個人的座位很近,不過隔著一張桌子, 幾句玩笑有點忘形, 此時帥朗突然發現湊著湊著, 兩人超過了五十公分的安全距離。雷欣蕾下意識地端著飲料, 作勢抿了口,猛地讓帥朗驚醒了, 帥朗趕緊欠了欠, 又移開了距離。
“你……”
雷欣蕾要說什麽, 帥朗也正要說什麽, 倆人都試圖打破尷尬, 卻在同一時間撞車了, 相視一笑, 都有點兒訕訕的, 好在帥朗臉皮厚, 乾脆直說了: “那個……欣蕾, 我們這地方呢, 有點不適合你來……那生意上來往啊, 那個……”
“不要牽扯到個人感情, 對不對?” 雷欣蕾睜著大眼, 隨著帥朗的口型補充上了。一補充, 帥朗頓覺全身一輕松, 點點頭, “對……對……”
“不對吧?” 雷欣蕾像故意捉弄帥朗一樣反問著, “我們之間有感情嗎?”
“嗯?” 帥朗一愣, 對著俏眉媚眼愣了下, 點點頭: “也對, 先決條件不成立。”
是啊, 好像從來沒有過, 人家是校花, 咱是毒草, 帥朗擠著一隻眼,有點自嘲地笑笑。對於面前這位校花, 僅限於在心裡意淫, 曾經是, 現在嘛, 也是……和廖厚卿那頓飯沒有其他收獲, 不過從席間看到了雷欣蕾過得並不是那麽如意, 這一個多月有意地把幾單生意都給了雷欣蕾去做, 其實沒有想很多, 只是覺得紅顏薄命, 很沒天理。
雷欣蕾看著帥朗, 手在無意識地把玩著飲料。面前的男人和身邊有過的追求者相比相差甚遠, 個子有點矮、人也不夠帥, 不過嘛, 好像他有意無意地在幫著自己, 幫的忙很大, 可是自己卻一直忽視他。她笑了笑, 用一種很欣賞的眼神打量著帥朗。
氛圍很奇怪, 一笑之下, 雷欣蕾揶揄地說了句: “其實男人讓女人最欣賞的是那種舍我其誰的自信……你就有啊, 什麽先決條件在自信面前,一點兒都不重要。”
帥朗眼皮一撐, 挺胸收腹, 一個奇怪的念頭泛上來了, 喲喲喲, 美女好像在主動挑逗我, 還是個校花! 此時又想起了這是韓老大的前女友, 又泄氣地委頓下來, 話說兄弟妻不能欺, 前女友也算! 萬一有勾搭了, 兄弟倆還怎麽見面呀?
於是帥朗笑了, 嘿嘿呵呵傻笑著, 笑著搖搖手道: “這個是我弱項,從初中開始我就學泡妞, 我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到現在還沒勝過……自信早沒了。”
雷欣蕾被帥朗的自嘲逗得笑了, 笑著說: “你不是沒自信, 是有心結吧?”
“心結, 我有什麽心結?” 帥朗否認了句。
“心結是韓才子……” 雷欣蕾輕聲說了一句。帥朗一愣, 笑容僵在臉上, 嘴巴合著, 沒發出音來。他愣眼瞧著雷欣蕾, 怪不得當年叫才女, 咱這點兒心思好像瞞不過人家。
不過, 她不應該能看上我呀? 帥朗眼珠子轉悠著。
什麽也沒有發生, 帥朗唯一做的事是回了趟東關胡同, 把那本貌似價值不菲的《英耀篇》拿到手, 悄悄存進了銀行租賃的保險櫃。
之後便是吃了睡、睡了吃, 重複著沒有懸念的生活, 他其實已經喜歡上了景區這個按部就班、每天有錢可賺的生活。對了, 要真說有什麽事,也有點兒, 都說飽暖思淫欲、心閑生余事, 這些無所事事的日子倒是和雷欣蕾走得挺近, 上了趟浮天閣, 吃了三頓飯, 每每都讓帥朗覺得不論是話裡還是表情裡, 還是眼神裡, 校花都有那麽點兒意思。雖然不排除校花看著自己是個潛力股才處感情的情況, 可還是免不了被勾得蠢蠢欲動。
動什麽呢? 當然是歪心思了, 沒結婚的男人都是寶, 只要有本事, 美女自然可以隨便泡了, 就不娶上當老婆, 當個情人也不錯嘛。就算發展不成情人, 搞個一夜情什麽的也不賴嘛。想當年寢室裡六個歪瓜裂棗的哥們兒, 哪個沒意淫過上校花那檔子事, 說起來這也是陰暗心理儲存的一個理想, 萬一真實現了, 那不得爽歪了!
可能嗎? 要是以前, 帥朗不認為有這種可能性。不過現在, 帥朗手裡有這麽大攤子生意, 按這個勢頭髮展, 將來自己一定會成為有錢人, 要勾搭這麽個工薪妞, 可能性應該是很大的。
老話說錢壯英雄膽一點兒沒錯, 別說英雄, 狗熊都沒問題, 更別說是個小色狼了。
於是, 隨著交往的深入, 其他事沒發生, 帥朗一直覺得和雷欣蕾之間似乎要有那麽點兒故事了……
七月二十八日, 帥朗坐在程拐那輛馬自達車裡看著省台的發射塔發呆, 腦子裡一遍一遍回味著和雷欣蕾相處的點點滴滴, 那天在浮天閣的許願塔前, 帥朗聽到了雷欣蕾小聲許願, 她很虔誠地許了個“保偌我的真命天子早日出現” 的願望, 都是些小女人的碎話, 帥朗倒不怎麽在意。不過很在意的是, 雷欣蕾許這個願的時候, 淺笑著看了帥朗一眼, 那眼神, 說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那用意, 要多露骨就有多露骨, 帥朗納悶地想: “不會是說我吧?”
帥朗心裡又想: “這幾個月在景區呼風喚雨, 撒豆成兵, 現在好歹說起來也是飛鵬飲業的合作夥伴, 好歹也是景區工藝品的獨家經銷商, 就他銳仕那麽大獵頭都三番五次邀我入職, 咱都不想去。” 想起種種跡象, 帥朗覺得足以在以前看不起自己的雷欣蕾眼裡重塑一個完美形象。
還有那天, 在景區黃河酒店吃飯, 吃飯的時候老覺得雷欣蕾在偷偷地瞟著自己, 搞得帥朗心神不寧, 喉嚨被魚刺卡了好幾下, 第二天喝了半斤醋才衝下去……還有大前天, 在龍湖遊樂場玩, 把盛小珊的理論應用到實踐中了, 倆人一起在摩天輪上驚聲尖叫了好幾回, 心跳得怦怦的。那個血液加速心跳加快的感覺會不會讓雷欣蕾誤以為她真的喜歡帥朗, 他至今還沒確定, 不過那天出一身細汗, 出遊樂場的時候, 他偷偷攬雷欣蕾的肩膀, 有意無意靠著走了好久, 雷欣蕾也沒有什麽意見, 貌似她對自己已經從反感成功過渡到好感境界了……帥朗又想著。
可問題是……帥朗有點為難地想著, 這可怎麽下手呢?
本來不願下手, 礙於有韓同港的緣故, 不過幾次相處, 雷欣蕾絲毫不諱言和韓老大的純潔友情, 讓帥朗越發生出當仁不讓的心思了。不過問題就在於, 知根知底, 人又這麽熟, 哪好意思下手。
所以呀, 有想法那得有辦法才行。綜合以前的經驗來分析, 帥朗翻來覆去斟酌好多次, 發現好像都不太適用於雷欣蕾, 她很聰明, 也很有主見, 根本不是那號花了錢就能哄上床的主兒, 再說花錢就不用找她了不是?
她除了聰明, 也很有分寸, 也不是那種能哄著喝個暈暈乎乎去開房的類型。這好像就難辦了, 帥朗擅長對付女人的本事都用不上了, 這個大大的難題困撓帥朗甚至於比老古的把戲還讓帥朗為難。
“這得想想辦法呀! 我堅守貞節可好幾個月了……”
帥朗點了支煙, 放下了車窗, 煙點著就忘抽了, 迷離的眼神裡閃過雷欣蕾的樣子。在臆想那個場景時, 有時候會有錯覺, 會想起那個和桑雅在一起的銷魂之夜, 一夜傾情留下的是余韻難盡, 每每重溫, 總想再嘗試一下沉浸在溫柔鄉裡的感覺。
感覺……在等待無果中開始發生偏移了。
“哎? 我乾嗎自己想呢? 身邊放著高手不用……” 帥朗看到羅嗦奔過來時, 靈機一動, 計上心頭。羅少剛經常自詡禦女無數, 本身乾的又是旅行社的活兒, 少不了勾搭那些經常跑外生理饑渴的女導遊, 每每講個黃段子, 總要加一句親身體驗之類的話, 沒準兒在他身上能取點兒經。帥朗樂了, 對, 說不定還能到盛小珊那兒取取經, 像盛小珊那號自詡獨身的高知女人, 沒準兒獨身是幌子, 根本不禁欲, 說不定是個禦男無數的猛妞。
想著想著, 帥朗樂傻了, 樂得被煙頭燙了下手指, 煙頭一扔, 開了車門, 把羅少剛請上副駕。羅少剛長籲了一口氣, 掏著口袋, 很得意地遞給帥朗道: “十張, 三期的鑒寶門票, 夠了吧?”
這是給盛小珊找的票, 帥朗狐疑地接著長條型的門票, 詫異地問道:“黃牛真是無處不在啊, 這個也有人倒? 不是要贈送的票嗎? 哪兒來的票源?”
“好幾期鑒寶節目呢, 也就真懂行的才看, 其他人也就看熱鬧, 有幾個真懂的……再說他們電視台裡就有人倒騰, 沒那麽難, 比車票好搞多了。” 羅少剛很有專業素養地點評著, 不過沒忘價格, “一張八十啊, 這是熟人價, 生打生最低下不了一百二……”
“行了行了, 回頭給你……” 帥朗裝起了票, 羅少剛卻笑了笑道: “得了, 算我孝敬你了, 這個夏天跟你掙得不少, 有發財門道別忘了兄弟們就成。”
“喲, 有點良心啊……別走, 我還有點兒小事。”
“哥哎, 你別老耽誤我正事行不行, 現在忙死了, 我旅行社都關了,就指著跟著你在景區掙錢, 這都半個上午搭進去了, 損失算誰的?”
“剛表揚一句, 你就嘚瑟了, 錢能掙得完嗎? 過來, 我問其他事, 很重要, 關系到哥的‘性’ 福生活, 這個忙, 我看只有你能幫了……”
“那你說……”
帥朗憋了半天才神神秘秘地說: “哥看上一妞, 你教教我, 怎麽把人整到手?”
羅少剛一愣, 看著帥朗鬼鬼祟祟的表情, 不像開玩笑, 敢情是真為難, 一愣之後仰頭哈哈大笑道: “不會吧? 這事都是無師自通的, 你不會真沒乾過吧?”
“乾過, 可這個人不一樣。”
“女人還不都那樣, 有什麽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你聽我說, 她很漂亮, 也有點氣質, 關鍵是很聰明, 咱們要是動了心思沒弄成, 以後都不好見面了, 我這不猶豫不決嗎? 你給哥想想, 怎麽樣才能讓一切發展得順理成章, 我怕到時候太生硬, 讓人反感……對吧?”
“哦……這樣啊, 呵呵。”
羅少剛嘿嘿笑著, 一臉淫色, 對於有人谘詢這個專業知識自然是卻之不恭了, 他裝模作樣正正身子, 豎豎領子, 一扳帥朗的腦袋, 開始發問了: “交往多長時間了?”
“好幾年了……”
“你去死吧! 好幾年娃都生了, 你還沒搞定, 丟不丟人。” 第一句羅少剛就火了。
“不對, 不對, 以前認識, 上學時候認識, 正式有來往就兩個月吧……”
帥朗澄清道。
“你繼續去死吧。” 羅少剛正色道。
帥朗搖搖頭, 很誠實。
“兩個月上珠穆朗瑪峰都上去了……那你直說吧, 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羅少剛很生氣, 似乎沒見過這麽窩囊的人。
“拉過手, 攬過肩, 吃過飯……”
“你如果約她, 隨時可以約出來嗎?”
“應該可以。”
“吃飯時候她和你搶著買過單嗎?”
“沒有……”
“嗯, 如果你開個稍過點兒的玩笑, 她生氣嗎?”
“應該不會……”
“好, 哥教你個必殺技……”
帥朗趕緊給羅少剛遞上煙, 點上火, 豎耳恭聽泡妞秘訣, 羅少剛大咧咧一坐, 指點道: “泡妞泡妞, 為什麽叫泡? 前面你磨嘰的時間夠長了,按你所說, 倆人應該有點好感……首先你得注意一點兒, 快樂, 高興, 使你們雙方都有這種感覺, 不管倆人是約會、吃飯還是玩, 你要一直讓她保持在這種快樂的狀態中, 否則沒法開展下一步工作……還有一個關鍵, 不知道你做了沒有, 讚美, 一定要讚美, 誰都愛聽讚美的話。這個不難, 她要是胖, 你就讚美她豐腴; 她要是瘦, 就誇她苗條; 她要是傻不拉嘰的,就讚美她可愛; 她要是精明刁鑽的, 就讚美她才智過人。這就跟咱們賣假貨一樣, 你要吹得天花亂墜……緊接著, 她有所反應之後, 你就可以給她來一個淺淺的吻……”
“不對, 不對……” 帥朗打斷了, 挑著羅少剛的刺, 疑惑道, “我讚美了, 可她沒什麽反應, 就笑笑, 搞得我心裡七上八下的……”
“笨死你呀! 你這水平, 找小姐都找不上極品的……聽我說, 別打岔。” 羅少剛訓著帥朗, 帥朗點點頭。羅少剛接著剛才的話強調說, “她要有反應, 這個好, 順理成章, 給她淺淺一吻, 進一步……她要是沒反應,只要不是轉身走了, 那就說明她對你的讚美還是認可的, 所以, 這個時候, 你就得有動作, 怎麽做呢……輕輕地抱著, 或者輕撫她的秀發, 告訴她, 每次見到她都讓你如何心醉……如果你沒有挨耳光, 那說明一切皆有可能……然後你就深情地望著她, 再給她一個熱吻……”
羅少剛說得手舞足蹈, 可是帥朗愣著眼說: “你跑題了吧? 我期待上床, 你教我親嘴?”
“真笨! 一點兒情調不懂……你聽著, 這得一個一個步驟來……千萬別讓她感覺到你在玩弄感情, 一定要讓她知道你很尊重她, 很在乎她, 在乎她的一切……這都是相互的, 你想從人家身上得到樂趣, 那你總得讓人家感覺到樂趣吧? 還有, 千萬別提“愛不愛” 和“愛情” 這個字眼兒, 這玩意兒現在沒人相信, 一聽就是假話。” 羅少剛道。
“哦, 有道理……” 帥朗嘿嘿笑著, 摸到點兒門道了。
“對, 就這樣, 要勇往直前, 不怕艱難。” 羅少剛一拍大腿, 認可了。
“別……你還沒說清呢?” 帥朗詫異道。
“不會吧? 你不會是處男吧? 這麽丟人的事……” 羅少剛突然神情凜然了。
“ 那個沒有……我不忍心。” 帥朗道, 說的是後媽表妹那事, 那是個很純潔的愛情故事。
羅少剛看著帥朗壓低聲音神神叨叨的樣子, 再也忍不住了, 笑得全身亂抖, 笑聲幾乎是從喉嚨底迸出來的。帥朗愣了愣, 立刻知道了這家夥趁人之危, 掏人秘事呢, 於是捏著羅少剛的脖子罵道: “王八蛋, 在我這兒找樂子是不是?”
“不是, 不是……哥哎, 聽我說, 我教你……” 羅少剛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安撫著帥朗, 半天才緩了口氣說, “其實我剛才所說的環節都是緊密聯結的, 你可以一氣呵成。比如你可以在今晚, 約上她, 把吃飯的地方、浪漫的地方以及享樂的地方一次性找好……別有了那想法才去開房,女人最不喜歡沒主見和臨時抱佛腳的貨色……你要很有主見地請她到哪兒哪兒吃飯, 最好來點兒浪漫情調, 喝點兒小酒、跳個小舞, 玩高興了, 順理成章地約她, 要不到哪兒休息休息? 快樂的女人通常都恨不得快樂永遠都不要結束, 所以她會順口答應你, 於是你就把她帶到你預謀好的地方……在那裡, 你就可以開始從吻入手了……”
羅少剛雖然有點找帥朗樂子的意思, 不過說到這事還是蠻在行的, 怎麽約、怎麽開始、到什麽地方, 給了帥朗幾個選擇。
這種種看似平淡, 實則繁複的手法聽得帥朗撓撓腦袋, 貌似還有點為難。
過了很久, 帥朗又像做賊一樣搖上車窗, 一下一下按著號碼, 喘著大氣, 半晌才穩定了心跳, 接通了電話, 很正人君子地邀著雷欣蕾: “喂,欣蕾, 晚上有空嗎………”
鳳儀軒, 午後時分。帥朗走進門廳, 總台的服務員微笑著向他打了個招呼, 手伸著指向等候區。他側頭正好看到了和一男一女閑聊的盛小珊起身, 高興地迎了上來。
“給……三期的, 十四張……”
帥朗把厚厚的一把票根遞給盛小珊, 除了羅少剛這個小黃牛提供的,還從林鵬飛手裡淘了幾張, 全部塞給盛小珊了。給的時候, 帥朗眼睛一動不動, 看著這位讓他頗生疑竇的設計師。
要是其中有貓膩, 那麽接下來沒準兒她會盛邀自己出席, 借口嘛, 肯定能找出好多種來, 是什麽不重要, 第一反應才重要。
“咦? 看著我幹什麽? 沒見過呀?” 盛小珊喜滋滋地拿著票, 第一反應卻是詫異地瞪著帥朗。
“鑒寶有什麽好看的呀? 電視上看還不一樣?” 帥朗掩飾了一句。
“要你說, 體育比賽場館都不用設了, 直接看轉播不就行了。” 盛小珊給了鄙夷的眼神, 回頭高興地招手喚著那兩位, “喬喬、大路, 來, 來,票送來了, 你們準備一下, 把DV 充好電啊, 連續三期出席的各界名流,一定要一個不漏拍下來。強調一句啊, 特別是女裝, 到場的肯定絕大多數都是時尚前沿的人物……介紹一下, 我朋友, 帥朗, 跩吧? 你們還說票不好搞, 他把我們仨的都搞超額了……”
盛小珊拽了一把, 把這兩位介紹給帥朗, 男的姓路, 長發披肩, 乍看像個妞; 女的叫喬喬, 偏偏又剃了個男式短發, 模樣倒是湊合, 就是看著像個假小子, 握手的時候看得帥朗直膈應, 看來處在時尚前沿的玩意兒,實在不那麽容易接受。
兩個人拿著票, 被盛小珊安排著準備去了, 這下子倒把帥朗的心疑去了一多半, 看來這位盛設計就是有點時尚發燒, 非到現場看一看, 之前懷疑別有用心, 倒是自己多心了。這個心思上來, 讓帥朗稍稍怔了怔。盛小珊叫著示意道: “喂……你怎麽了? 好像有事啊?”
“沒事, 我能有什麽事?” 帥朗掩飾著, 生怕自己那份陰暗心理被人窺破, 不過一眼看到盛小珊, 又改口了, “對對, 有事, 我還真有事。”
“到底有事沒事?” 盛小珊蹙著眉, 上上下下打量了帥朗一番, 有點怪怪的。
“ 有, 確定有, 我剛想起來。” 帥朗點點頭, 斟酌著這話怎麽說。
“什麽事? 哦……Sorry! 這票多少錢, 我把這事忘了……到設計室來,我給你。” 盛小珊抱歉地說著, 轉身要走, 帥朗緊追兩步道, “不是, 別誤會, 不是錢的事, 這是從朋友那兒找的, 沒花錢。”
“真的?” 盛小珊似乎不信。
“真的, 我朋友手裡多了, 這點兒小事, 打個電話他們就送過來了。”
帥朗打腫臉充了個胖子。
“哦, 看來我沒看錯人啊。” 盛小珊來了個回眸一笑, 帥朗笑著點頭,不料卻聽盛小珊趁火打劫道, “那好, 下幾期讓你朋友多給我送幾張……”
“啊!” 帥朗嚇了一跳, 賠大發了。
“怎麽? 有難度?” 盛小珊關切地問了句。
“沒有, 沒有……這簡單, 小事一樁。” 帥朗充著大氣。
“哦, 那我先謝謝你了啊……” 盛小珊轉過身, 邀著帥朗上設計室小坐, 直到進了電梯, 看帥朗還是眼睛滴溜溜轉悠, 像是心下無著, 這才想起剛剛有事, 又是關心地問帥朗, “對了, 你說你有什麽事? 我怎麽看著你今天心神不寧的。”
“我有點兒……小事……請你幫忙……那個……” 帥朗不確定地說著,有點難為情地撓撓鼻梁。這麽一說, 盛小珊像個哥們兒一樣斥上了, 一指帥朗, 很不悅地說: “哇, 你這人太實際主義了吧, 辦這麽點兒小事, 就提要求? 說吧, 什麽事? 看在你送票的分上, 可以酌情考慮……”
“呵呵……那個, 這個讓我怎麽說呢……” 帥朗笑了笑, 想了想, 人倒是約到了, 理論也學了不少, 但實用不實用, 實在心裡沒譜。想請教盛小珊呢, 又覺得這話不好意思出口, 總不能問盛設計師, 哥們兒想勾搭個妞上床, 你要不給點兒建議?
“你不說我也知道。” 盛小珊看帥朗難為情的樣子, 突然說了句。
“你知道什麽?” 帥朗不信了。
“嗯, 看你表情呆滯, 兩眼發直, 詞不達意, 反應遲鈍, 明顯是……”
“是什麽?”
“是戀愛症候群的早期症狀, 對不對?”
“瞎掰, 這都什麽年代了, 還談戀愛。”
“不會吧, 我猜錯了?”
“猜對了一半, 我乾脆直說啊……”
帥朗怕她猜起來沒完, 直接說: “我想約個姑娘出來, 不過, 我對我現在的形象、氣質以及談吐……缺乏那麽點兒自信心, 你教我那麽多搭訕的相處技巧, 不怎麽管用呀。”
“不會吧, 學生不爭氣, 怨到老師頭上啦?” 盛小珊瞪著大眼, 剜了帥朗一眼, “叮” 的一聲, 電梯到了, 理也不理, 直出了電梯。帥朗這會兒顧不上保持風度了, 追著盛小珊解釋道: “真不管用, 你不說到運動場所最容易碰出火花來嗎? 我請人坐摩天輪了, 那玩意兒嚇得我心跳都加速了, 就沒見人家有什麽表示呀。還有, 你說, 吃飯、玩都去了, 我覺得我表現得很自信, 很有主見, 而且很懂關心體貼人, 為什麽人家就沒反應呢?”
其實反應是有的, 不過帥朗有意置疑盛小珊, 有想從她這裡淘點兒真經的意思, 畢竟有時候女人看問題的角度和男人不一樣。追了幾步, 盛小珊驀地腳步一停, 回頭盯著帥朗。帥朗一驚, 站定了, 很像準備糾纏不放的樣子。盛小珊驀地又是一笑, 指著帥朗道: “我明白了, 你是嫌泡妞的進程太慢, 等不到水到渠成了, 想跨過進程, 直達目標是不是?”
帥朗一愣, 看著盛小珊似笑非笑的眼神, 其實在某些方面, 男人了解女人, 就像女人了解男人一樣, 帥朗這番小心思哪瞞得過人, 於是他嘿嘿笑著, 沒說話, 默認了。
“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盛小珊又問。
又是這個問題, 帥朗咧著嘴做難為狀, 同樣的問題, 要和狐朋狗友討論, 那倒不覺得臉紅, 要是在一位女人面前把那些事擺出來, 實在有點說不出口。盛小珊笑了笑, 問道: “你們在一起有話說嗎?”
帥朗點點頭, 當然有了。
“那……她是經常衝著你微笑? 還是躲躲閃閃, 很客套地回避?” 盛小珊問。
“微笑……笑得很甜。” 帥朗得意洋洋, 伸伸舌頭。
盛小珊也笑了, 問道: “你吻過她了嗎?”
帥朗搖搖頭。
一搖頭, 盛小珊也失望了, 抿著嘴, 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盯著帥朗說:“你們連個親密的吻都沒有發生過, 就想直達目標? 太急功近利了吧?”
“嘖嘖, 你不能這個態度對待我啊。” 帥朗翻著白眼回敬著盛小珊的訓斥, “對於究竟能不能深入發展, 我不是不確定嘛。我現在實在有點揣摩不清楚, 本來還是朋友, 真去, 別親了沒親著, 被當成非禮和騷擾了, 以後見面多難堪……我可是誠心誠意來請教你來了啊……”
帥朗說得有點患得患失, 表情有點上火猴急。盛小珊正了正臉色, 很鄭重地說: “只要是喜歡, 你的任何魯莽行為, 在她眼裡, 都是可愛的和可以接受的……我看出來了, 你這個人言行不一, 行動上犯右傾錯誤, 思想上卻犯左傾錯誤。有些事, 你越搖擺不定, 越達不到你期望的目標……”
“對對對, 就是這意思, 所以, 我現在要勇往直前, 不再搖擺了。” 帥朗正色道, 旋即臉上表情一聳, 又覥著臉問道, “盛大師, 那您說, 我不會碰壁吧? 今天晚上我可約人家了啊, 現在我怎麽緊張得厲害?”
“哼, 還在搖擺不定……” 盛小珊很不屑地說了句, 看看帥朗的這副樣子, 思忖了片刻, 一揚手指, 安排上了, “這樣吧, 再嘗試一個新的形象, 你們相處得久了, 如果給她一個眼前一亮的感覺, 能增加她的好奇心和注意力, 這是你們約會的一個很好的前奏……還有, 你先到二樓找喬喬, 衣服的事我來安排……”
“咦, 你不是趁機宰我吧?” 帥朗下意識地回應著。
“就你? 笨成這樣, 我都懶得宰你……切!”
盛小珊給了個嗤鼻白眼的動作, 扭頭徑直向辦公室走去, 到了門口,回頭看帥朗還傻站著, 於是又來了個很揶揄的媚眼, 說了句: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啊……不過, 想乾, 你總得體面一點兒吧? 你看看你的樣子, 胡茬沒刮淨, 頭髮多長時間沒修了? 看看你的手, 手指甲裡乾淨不? 看看你的鞋子, 鞋面都沒擦亮, 鞋幫是不是根本沒擦呀? 我辛辛苦苦給你設計的形象, 你根本沒當回事, 看看, 已經回到以前的懶散慣性裡了……就你這個樣子, 到酒吧都釣不上一夜情的……愣著幹什麽? 等著我替你約會去呀?”
噢, 這句管用, 帥朗突然意識到自己光顧想好事, 倒把這事忘了, 平時隨意邋遢慣了, 還真沒注意, 不知不覺中, 自己的形象掉了幾個檔次,一念至此, 他不吭聲, 顛兒顛兒奔著到電梯, 下樓了。身後的盛小珊驀地被逗得扶著門直笑, 一看男人猴急成這個樣兒, 其實不用想都知道他準備去幹什麽……
兩小時後……當一身新衣的帥朗再次站在鏡子前, 細看自己的形象時, 忍不住躊躇滿志了, 回頭對著那位留著短發的假小子豎了個大拇指。
這位喬喬是專攻面部化妝的設計師, 給帥朗講了一番服飾和膚色、髮型、臉型相配的理論, 此時帥朗已經從理論走向實踐了, 一身短袖金狐狸休閑T 恤, 淺灰色; 白色西裝褲, 一抬腿呼閃閃的, 絲質的; 腳蹬暗紅色GT休閑皮鞋, 對了, 還加了銀飾, 絞絲的銀質鏈子, 本來帥朗覺得這玩意兒不適合, 不過戴上之後才發現, 和自己黝黑的膚色對比很強烈, 雖不至於賞心, 可悅目沒問題, 確實很好看……專業水平, 不服不行呀。帥朗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又是一番大變樣, 明明就是勞苦大眾, 愣是整出有幾分好吃懶作花花公子的氣質了。
“還滿意嗎?” 喬喬笑著問, 看表情, 應該很滿意。
“嗯, 很滿意……”
帥朗和喬喬告別後, 直上四層, 站到盛設計師辦公室門口, 稍稍正了正神態, 然後很優雅地敲門, 應聲而進時, 幾步走到距離盛小珊不遠的地方, 做了個鬼臉。
“這就有點尋花問柳的潛質了……呵呵。” 盛小珊笑了笑, 站起來, 圍著帥朗走了一圈, 上上下下打量著, 然後伸著手。帥朗笑問: “要什麽?”
“煙。” 盛小珊迸了個字。
“你抽煙啊。” 帥朗摸著口袋, 剛摸手裡, 盛小珊一把奪走了, 很乾脆地說: “沒收, 出去不許買啊。”
“為什麽?” 帥朗愕然道。
盛小珊很正色地教育道: “你是約會, 還是去讓人家聞二手煙? 這是最起碼的尊重……你總不至於想在近距離接觸的時候讓對方反感吧?”
“對, 有道理, 不抽。” 帥朗下決心了, 最起碼今天下決心了。
“關於你這個事, 我想了兩小時, 交往上應該不存在什麽大問題, 風趣、幽默、仗義, 也不小氣, 都是女孩子喜歡的特質。你和你的另一位之所以原地踏步, 沒有更深入發展, 應該是卡到一個問題上了……” 盛小珊很自信地說著, 來回踱著步, 像在上課。帥朗聽高跟鞋的聲音來回響著,看著人影來回在眼前晃著, 下意識地問道: “是什麽?”
“情調。”
“情調?”
“對, 情調, 朋友是一種情調, 情侶是一種情調, 戀愛也是一種情調,我覺得你是不是不太懂男女之間的這種情調……”
“不懂, 忒深奧了點兒吧?”
帥朗難住了, 咱這水平, 哪裡懂什麽情調?
“不懂, 你得學呀! 兩個人相處, 有時候需要某一方刻意地營造一種或是浪漫、或是曖昧、或是感動、或是激情的情調, 女人都是感性動物,沒準兒她看到新聞裡哪裡出了車禍而沒什麽反應, 但是看一部酸溜溜的韓劇, 能看到泣不成聲。你得學會去了解和理解對方的感受, 在她期望或者意外的時候, 插進一些情調的元素……”
“別, 別, 盛大師, 別溫吞水, 沒感覺, 給點兒速成的……”
“速成的, 速成的……有!”
“是什麽?”
“吻。”
“什麽?”
“吻!”
“吻?”
兩個人像在較量, 她說, 他不信, 他不信, 她更強調, 一強調, 讓帥朗驀地想起了羅少剛那番連親帶摸的辦法, 看來野路子和學院派還是有某種共通之處, 講到同一個問題上了。
“你別笑……” 盛小珊當然不知道帥朗那番歪心眼, 看帥朗一聽“吻”, 就咧著嘴笑, 還以為他不相信, 又強調說, “情調是一門藝術啊,吻是這個藝術達到了巔峰的體現……從吻這個動作上, 你可以體會到對方對你的愛意, 也同樣在吻上, 對方也在體會你對她的愛意……一個充滿愛意的吻, 會讓人為之陶醉、迷情、不顧一切……”
“不就親個嘴嗎? 至於這麽玄乎嗎?” 帥朗看盛小珊說得都有點陶醉,很不屑。
一聽這話, 盛小珊氣得直哼哼, 一指帥朗, 道: “來, 給我做個示范。”
“我一個人怎麽做?” 帥朗道。
“來吻我呀!” 盛小珊挑挑眉, 徑直道。
“哦……” 帥朗說著就湊上來了。
“No、No、No……別想佔我便宜啊, 做個示范。” 盛小珊嚇了一跳,手指點著帥朗的胸前, 保持著距離, 看帥朗發臆症了, 誘導著說, “你可以抱住我, 不過別真來啊……點到為止, 前奏是你搭著我的肩, 或者輕摟我的腰, 像舞曲開始一樣, 直視著我, 充滿感情地……開始……”
盛小珊把帥朗的一隻手放在肩上, 一隻放在自己腰際, 指點著。帥朗樂歪了, 閉著眼、伸著脖子、努著嘴, 說開始, 就拱過來了……“No、No……你這是豬八戒拱白菜……重來。” 盛小珊手指擋住帥朗下巴。
帥朗調整著情緒, 很正色地, 又湊上來了, 眯著眼, 看著近在咫尺的盛小珊, 盤算著一會兒摟緊她, 使勁親親……又被攔住了, 盛小珊說: “No、No, 不對, 不是這種表情……你這麽嚴肅, 好像誰強迫你似的, 再來……想像你生活中最快樂的瞬間, 把那種感覺找出來。”
帥朗臉上的表情本來就豐富, 努努嘴, 活動活動臉上肌肉, 換了一副歡樂的表情, 睜眼看著盛小珊。不愧是設計師啊, 並不是傾國傾城的臉蛋, 被打扮得像新剝的荔枝, 臉蛋近距離瞧著, 嫩得能掐出水來, 紅嘟嘟的嘴唇翕動著……這麽一想, 帥朗果真樂了, 又湊上來了, 隻待嘴唇接觸, 美美親一番……
“No、No……還不對, 微笑, 幸福地笑, 不是你這樣淫笑, 你這是鬼子進村看到花姑娘了……” 盛小珊又攔下了, 這次攔得更直接, 捏著帥朗的鼻子, 把已經湊到不足五公分距離的帥朗推到了一邊。
帥朗火了, 火大了, 二杆子脾氣上來了, 瞪著眼叫囂: “你這哪兒是示范, 簡直是調戲我!”
“哈哈……咯咯……” 盛小珊笑得前仰後合, 花枝亂顫, 看著帥朗羞赧的樣子, 幾次都沒停下笑來。帥朗待要生氣之時, 盛小珊卻湊上來, 兩隻手在帥朗臉蛋上搓搓, 安慰道: “不能生氣, 一生氣, 臉上的肌肉就發僵……是你確實不懂男女之間的情調, 能賴我呀?”
“那算了, 瞎耽誤工夫, 我直接實踐去……” 帥朗把盛小珊的手撥拉過一邊, 很不服氣地說。
“等等……嗯……我再想想辦法。” 盛小珊想了想, 像是又想到了一個速成的途徑, 回身在電腦上敲擊了幾下, 然後打開低音炮, 幾下動作, 悠揚的音樂傳出來了, 就見盛小珊款款而來, 輕聲地問道, “會跳舞嗎?”
“不會。” 帥朗傻了, 不知道又要被怎麽調戲, 不接招了。
“那我們在音樂中漫步吧……” 盛小珊牽著帥朗的手, 緩緩地搖著步子, 滿臉幸福地微笑, 說: “其實, 兩個人的相處很簡單, 你如果感覺到她的快樂就是你的快樂, 那麽你們就會一起快樂著、幸福著……不管是短暫的, 還是長久的, 這份快樂是真實的……”
悠揚的旋律, 是慢四, 情人舞曲, 低沉的節拍幾近不聞, 只聽得到耳邊喁喁輕聲, 只看得見貌似徜徉在幸福中的盛小珊像個快樂的小女孩, 燦爛地笑著……帥朗像有所動, 不知不覺地被盛小珊牽著手, 在慢慢移動。
音樂中的隨意的漫步像契合的情人舞步, 盛小珊搭上了帥朗的肩膀,眼睛裡像蓄滿了一泓清泉, 在看著帥朗的時候, 像看到了久別的情人一樣, 等著一個溫柔的擁抱, 等著一個心醉的熱吻……帥朗沒敢動, 明明看到了盛小珊眼神中和微翹的嘴唇中的含義, 就是沒敢動, 怕自己失態, 又被調戲一把。
盛小珊卻動了, 雙手輕柔地勾著帥朗的脖子, 眼對眼、面對面, 搖曳著身姿, 目光卻始終不變, 兩個人的心情都像化成了此時房間裡響著的旋律, 跳動的音節在搖曳中慢慢碰撞。於是, 帥朗在那雙充滿柔情的目光中, 緩緩地湊上來……腦海裡一片空白, 什麽也沒有想, 什麽也不需要想, 能親一下面前女人的芳澤, 何嘗不是一種快樂和幸福, 盡管是短暫的。
沒有阻攔, 終於在這個音樂圍繞的曖昧情調中, 帥朗吻上了盛小珊,很薄、很細、很小的櫻唇, 淺淺地吻著, 不敢太過放肆, 一吻即收。相擁著的倆人, 在即收的時候, 像心有靈犀一般, 同時睜開了眼, 帥朗沒有放開, 略有不舍; 盛小珊也沒推拒, 像被自己營造出來的情調陶醉了, 兩眼迷離地看著帥朗……於是, 帥朗大膽地再一次吻上來, 眼睛輕輕閉上了,在響著音樂的空間, 感覺著細唇香舌帶來的愉悅, 幾番探尋, 感覺被抱的盛小珊氣喘漸粗, 很放肆……在吸吮著、纏繞著, 在忘情地繼續著這個激情的吻……
音樂停了……過了很久, 盛小珊覺得幾乎被抱得喘不氣來時, 驀地分開了, 額頭頂著帥朗鼻梁, 微微喘著。帥朗愜意地眯著眼, 順勢親了親盛小珊的額。
這下有反應了, 盛小珊觸電似的把帥朗推開了, 爾後有點臉紅地捂著臉, 半晌, 手才向下移了移, 只露著眼睛, 看著剛剛激情吻著的帥朗, 似乎有點不相信發生的事。帥朗給了個得意且滿意的笑容, 促狹地問道:“老師, 再示范一次怎麽樣?”
“你出師了, 可以走了……” 盛小珊說了句, 像在逐客, 手放下時,想回復矜持的盛設計師, 可如此尷尬, 又怎麽回復得了, 更何況面前這位還賴著不走, 壞笑著盯著自己, 還準備再示范一次似的。
“出去……” 盛小珊拉著帥朗, 把不情願的帥朗扭過身, 背後推著,推了幾步, 直推到門外, “砰” 一聲關上了門。盛小珊背靠著門, 不理會帥朗在外面敲, 臉上有點發燒, 不過是以開玩笑的心態來做這事, 哪裡想到, 在擁吻時, 連自己也有點迷失, 感覺那個略帶侵略的吻讓自己很激動, 激動到連她也暫時忘了這是個玩笑。
“很有男人味……感覺很好……”
盛小珊臉紅紅的, 想著, 有點竊喜, 有點心潮難平, 不過, 手撫著腰際的時候, 下意識地趕緊把剛剛弄皺的衣服拉平, 於是又泛起一個又氣又心跳的自言自語: “這個混蛋, 純屬扮純情, 剛剛居然掀起衣服來摸我……”
十九點三十分, 一身新裝的帥朗站在海天大酒店的門廊前, 等著邀約的人, 提前了半小時就來了, 餐預訂了, 房間預訂了, 啥都準備好了……只不過, 今天天氣不怎麽好, 晴轉多雲。看著天陰下來了, 帥朗的心情也犯陰, 又怕這個時間堵車, 把雷欣蕾堵到路上, 更擔心在公司, 萬一碰上個無良老板, 來個臨時加班什麽的, 那可全暈菜了……想了很多, 不過白想了, 整點時候, 一輛出租車停到路邊, 下來的正是雷欣蕾。帥朗笑著迎了上去, 明顯地看到雷欣蕾眼睛一亮, 跟著笑容綻開了, 得, 這身衣服起作用了。
“你今天真漂亮……” 帥朗來了個賤賤的笑容, 讚美上了。雷欣蕾先是眼一亮, 爾後又有點詫異, 很少聽到帥朗這麽直言不諱地誇獎, 笑道:“這句話我經常聽到, 說這話的人一般都別有用心。”
“那不一樣的, 我是把很多年前的心裡話說出來了……” 帥朗臉不紅不黑, 應聲道。
“那我是很多年前漂亮, 還是現在漂亮呢? 呵呵……” 雷欣蕾開著玩笑, 故意出難題。
“現在比以前漂亮, 將來比現在還漂亮……” 帥朗臉不紅不黑地恭維道。雷欣蕾聽著這個恭維, 笑了笑, 稍有羞意, 不過, 更多的是得意。他們走到門廳台階前時, 有輛車恰恰停到過道口下客人, 帥朗隨手攬著雷欣蕾的肩避讓。車走了, 帥朗的手沒走……就這麽攬著雷欣蕾進了大廳。
等到二層的餐廳, 剛剛坐定, 窗外卻暗了, 幾聲轟隆隆雷聲, 大雨點敲打在窗戶上, 帥朗心裡可樂開了花, 暗道: “下這麽大雨, 老天開眼啦,別回家的借口都給送來了……”
“喲! 雨下這麽大, 要不咱們上樓休息一會兒?”
到了埋單的時候, 帥朗終於不動聲色地把這個提議說出來了。老天確實作美, 說這話的時候, 還來個了響雷加閃電, 看看窗外, 帥朗貌似非常關心雷欣蕾一般, 關切地, 征詢似的看著雷欣蕾。
雷欣蕾抿著嘴, 輕飲了最後一口香檳, 拭著嘴, 淺笑, 看著帥朗, 像在斟酌, 像在審視, 也像在躊躇, 不管像什麽, 就是沒有馬上開口。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 已經接近晚上九點了, 飯席間, 兩個人的話題不斷,從上學時候的趣事說到參加工作後的瑣事, 從熟知的朋友說到已經記憶模糊的同學, 從現在的生意說到未來的規劃, 說了很多, 多到難以細細羅列, 而所有的話歸根結底, 恐怕都是為了引出最後這一句: 要不上樓休息一會兒?
潛台詞是什麽, 大家肯定都知道, 雷欣蕾見帥朗那期待的目光, 半晌, 才客套地說: “這兒的消費這麽貴, 就休息一會兒, 花那冤枉錢, 沒必要吧?”
拒絕, 肯定不是。羅少剛都說了, 再猴急的女人, 也是半推半就, 你得主動……帥朗一念閃過, 很主動地說: “不貴呀, 我已經開了一間了,要是開了不休息, 那豈不更冤枉?”
“你開好了?” 雷欣蕾詫異地小聲問。
“是啊, 未雨綢繆嘛, 何況真有雨了……走吧, 我帶你去。” 帥朗不容分說地起身, 幾步之外, 亮了亮房卡, 帳都不用結了, 直接打房費裡了。
出餐廳的工夫, 帥朗發現雷欣蕾落後兩步, 稍停了停, 等著兩個人並肩,帥朗才重新抬步, 抬步的時候, 左手一弓, 成了一個環形, 雷欣蕾倒蠻給面子, 輕輕挽上了。
想當年, 路過五星級酒店, 看著進出被美女挽著的爺們兒, 總能激起帥朗那麽點兒仇富心態, 不過現在, 自己進入這個角色之後, 感覺還是挺好的, 特別是在別人羨慕妒嫉恨的眼光中走過時, 好感覺還會再上一個層次。
幾步得意, 又悄悄瞥眼看了看身側的雷欣蕾, 她穿著高跟鞋, 幾乎和自己等高了, 每每抬步, 修長的玉腿、玲瓏的玉足、養眼的曲線讓帥朗免不了臆想那兩條美腿搭在自己肩上將會是怎麽一種銷魂的感覺……不能想, 這一想, 下面兩腿發軟……走過長廊, 到了電梯, 等待電梯下來的時候, 兩個人並肩站著, 一次偷瞟, 兩個人的眼光碰觸到了一起, 帥朗隱晦地笑了笑, 雷欣蕾輕聲問道: “帥朗, 我們這算不算開房?”
“算不算不都已經開了嘛, 你非要給這個名詞附加其他含義?” 帥朗反問了句, 壞壞地笑著。這潛台詞很明顯, 再傻的女人也知道, 雷欣蕾蹙蹙眉, 輕輕捏了帥朗的胳膊一把, 稍有嗔怪地說: “你越學越壞了, 說話都繞來繞去。”
“不是學壞了, 是就沒好過。” 帥朗鄭重地解釋著, 從來不諱言自己不是好人, 誰讓女人喜歡有點壞的男人呢? 你看, 咱說咱壞吧, 好像雷欣蕾還一點兒都不介意, 她笑了笑, 很正色地小聲問帥朗: “那你這個壞人,還沒有正式追求過我呢? 你不覺得我們發展快了一點兒?”
“不快, 隻爭朝夕…… 咱們認識都多少年了。以前不是沒機會追求嗎?”
“現在也不一定有機會啊, 你並不是我的追求者中最出色的。”
“那同樣是因為缺乏證明我最出色的機會……”
雷欣蕾在閃避, 帥朗很直抒胸臆, 很自信。羅嗦教過了, 和女人在一起, 絕對要有壓倒一切的氣勢, 絕對不能被她的想法或者話語左右。為什麽呢, 女人都言不由衷, 她明明知道要發生什麽, 可往往會裝糊塗; 她即便明明就想讓你上, 也會裝出一點兒都不喜歡你的樣子……所以這個時候, 絕對不能退縮。
果不其然, 帥朗很跩地把自己放到最出色的位置, 雷欣蕾只是做了個同學間經常開玩笑的那種嘔吐動作, 很萌, 很可愛。電梯來了, 空的, 兩個人進了電梯, 帥朗摁了樓層, 然後回身站到電梯中央。雷欣蕾重複著挽手臂的動作, 只不過, 這一次邊挽, 邊打量了一番帥朗, 像故意刺激帥朗一樣, 笑道: “帥朗, 你雖然刻意打扮過了, 可是還不夠帥呀……最起碼沒有帥到讓我心動的程度, 你要真的追我, 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對你。”
“那個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
“喜歡。”
“喜歡? 你覺得我很喜歡你嗎?”
“這個我不清楚, 不過我知道我很喜歡你……”
“要是我不喜歡你呢?”
“那我就從頂樓跳下去, 讓你想我一輩子。”
“哇……你也太陰險了吧。”
幾句喁喁情話, 一個強調自己喜歡, 一個強調自己不喜歡, 喜歡, 或者不喜歡, 其實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 在扯淡中, 雷欣蕾佯怒, 拳頭擂了帥朗一把, 也就在這個扯淡中, 電梯到二十二層了, 踏出電梯門, 離目標更近一步了。
仿佛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懵然無知的雷欣蕾依然笑著, 在強調帥朗跳了樓, 她也不會喜歡, 而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帥朗, 絲毫不為雷欣蕾最後的矜持所動。到了2288 房間門口, 刷卡門開, 插卡, 驀地, 燈亮來電, 溫馨的房間和敲打著窗戶的瓢潑大雨恰成鮮明對比。豪華的套間, 落地玻璃窗前, 鐵藝的茶幾配著一對椅子, 稍稍增添了幾分愜意的氣氛, 緩走幾步, 茶幾上的冰籃中氤氳著嫋嫋水汽, 冰鎮的紅酒在燈下嬌豔欲滴, 瓶頸上已經凝結了一層細細的水珠, 拿著高腳杯的帥朗回頭時, 微微怔住了。
婷婷倚窗的雷欣蕾, 回眸看著帥朗, 眼中凝結著幾分笑容, 像溫馨,像柔情, 像愜意, 像歡喜。一襲尚未換下的工裝, 在燈下顯得很莊重, 修長的身材, 在莊重中平添了幾分俏麗, 她的身後, 是雨幕中的燈海, 像是甘願做這個美麗的背景, 讓背景中的雷欣蕾顯得更加美豔動人。
帥朗笑了笑, 沒有說話, 輕邁著步子踩著柔軟的地毯, 路過電腦時敲擊了一下回車鍵, 於是整個屋子響起了輕柔的舞曲。或許沒有想到粗線條的帥朗會營造如此浪漫溫馨的氣氛, 雷欣蕾微微笑著, 似歡喜, 似讚許,似乎對發生的一切都不再有異議。
於是, 在笑意盎然間, 帥朗斟了兩杯淺淺的紅酒, 搖曳著酒杯裡的豔色, 淺嘗著。在相對微笑中, 酒杯放下, 帥朗輕牽著雷欣蕾的手來了句:“我們跳個舞?”
“我記得你好像不會。” 雷欣蕾笑道, 不過沒有抗拒帥朗的牽手動作。
“可我會在音樂中漫步……和喜歡的人……” 帥朗牽著, 輕柔地開始了。
於是, 一切都沿著既定的軌跡發展著, 甚至於比料想中更讓人心醉,雨幕中的明窗, 兩個搖曳的身影漸漸在舞步中拉近了距離, 有一個吻, 一個淺淺的吻, 在偎依中, 又繼續著一個長長的吻……九點整, 第一期《寶藏中原》節目正式開播, 雖然是地方台, 可據說這次手筆不小, 全市讚助的單位有二十多家, 廣告做得也不小, 據說涵蓋了港澳台。其實中原地區自古以來就是文化中心, 這裡名聞遐邇的古跡眾多, 歷來就是古玩類收藏者集中的地方, 此番鑒寶節目收羅到了不少民間的重磅收藏, 對於重塑中州形象不無裨益。
當然, 這是官方的說法, 這個節目的先期讚助已經超過省台的預期,再加上這些年收藏熱的興起, 收視率估計不會有什麽問題。讚助商也不笨, 出資最多的是中州幾家拍賣行, 鑒寶對於將來的拍賣無疑是一個很有推動力的廣告, 有這個節目的拉動, 將來拍賣恐怕要水漲船高, 誰撿著寶了還不一定。
直播著的三號演播大廳裡, 四百個臨時座位已經擠滿了來自省內外的觀摩者。第一件寶是中州一位醫生收藏的犀角, 專家席上的幾位專家逐一看過, 商議片刻後給出了九萬元的估價, 那人樂顛顛地走了……第二件是個銅壺, 經專家鑒寶, 是民國時代的器物, 不過那位收藏者對於專家給了八千元的估價很不滿意, 重重強調這是當時中州巡撫家姨太太的夜壺, 值老鼻子錢了……第三件, 是件青銅釜, 鑒來鑒來, 專家確定是贗品, 會場裡噓聲四起……
“假貨都拿來鑒, 也不嫌丟人……” 觀眾席裡有人小聲笑著說。
“真收藏的能有幾個, 還不都跟著起哄……” 另一位道。
“這沒什麽稀罕的呀? 才幾萬塊的東西……” 有一位失望了。
“這是剛開始的第一期, 壓軸的現在拿出來, 以後還有人看呀?” 另一位駁斥道。
“也不是就沒有, 每天估計都要有一兩件壓軸的……”
“咦? 聽……漢玉, 值多少錢?”
“喲, 估價四十萬……”
台上主持人極盡言辭之能, 烘托著氣氛, 終於有一件拿得出手的了,拉著那位漢玉收藏者問長問短, 側席上的專家填寫著鑒定書, 主台上的工作人員在請著下一位, 忙碌的導播把畫面從收藏者切換到觀眾席, 下面的竊竊私語聲不斷。
人群中, 廳邊上, 幾位拿著DV 拍攝的男女, 貌似不起眼, 卻是盛小珊一行, 把收藏品、專家、導播以及觀眾席上的來客逐一來了個特寫, 生怕漏了來人似的, 每有進人, 都會下意識地錄下來……似乎……似乎他們並不是對來者的服飾感興趣, 即便有, 好像興趣並不大, 拍攝的焦點都在臉部。
同一時間, 中州某個角落的一個人, 通過電視直播看著現場貌似鬧劇的鑒寶, 看了很久, 根本沒有引起興趣的東西……這個人是吳蔭佑, 自從把祁圪襠村的老房子賣了, 隻得棲身市區了,好在現在高昂的房價對於混跡幾十年的老江湖不算什麽, 西郊找這麽個不起眼的二手房還是很容易的。住在這裡, 一個是出於隱蔽考慮, 一個是離老搭檔住得近, 兩個光棍漢此時就坐在一起, 品著小酒, 吃著花生米, 延續著哥倆的嗜好。
“山雄, 炒墳那趟子事你進了多少?” 吳蔭佑問。
“也沒多少, 現在買地就貴, 上上下下打點, 到手的就不到四百萬,本來華辰逸的尋龍費還能再撈個幾十萬, 可師爸堅決不要……來得快, 去得也容易呀, 我這兩年一直找人, 開銷了百八十萬, 這次王會長支應這事, 也得百八十萬, 老吳, 你說啊, 這要是人沒來, 咱們可就賠大發了……” 馮山雄抿著酒, 有點擔心。
“賠什麽, 師爸要沒放出來, 咱們還不是一群騙個肚圓的水平, 哪能有現在的身家。還是師爸厲害啊, 咱們尋了一輩子龍, 沒他一回掙得多。
咱們天天和墳地打交道, 愣是沒瞧出來這裡面商機這麽大……這回呀, 他要來了, 我估摸著得傾家蕩產, 讓師爸盯上的, 還沒有不掏腰包的。” 吳蔭佑說話的時候根本不見表情和眼睛有什麽動作, 聲音像不經口舌傳出來的。
馮山雄喝完了杯中酒, 又續了杯, 嚼著嘴裡的殘渣, 小聲附耳問著老哥們兒: “老吳, 這次咱們是不是得留一手, 萬一栽進去, 咱們的棺材本可都沒了……總不能再操舊業給人尋墳地吧?”
“怎麽留?” 吳蔭佑問。
“師爸要把錢全集中起來, 咱們是不是找個借口留點兒?” 馮山雄奸商似的表情, 看得遠了一步。
吳蔭佑想了想, 點點頭, 哥倆心意差不多, 為這事幹了杯, 再看鑒寶還在繼續著, 又蹦出來個晚清的鼻煙壺, 專家給的價值估計低了, 收藏者有點忿意, 看得這哥倆直樂呵, 反正怎麽看就當看笑話, 真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反正現場也安了釘, 只要有熟悉的人來, 肯定會錄下來……對了, 這是個問題, 馮山雄想到這個問題, 問吳蔭佑: “老吳, 這辦法有問題呀。端木要是根本不來, 或者他和咱們一樣, 也選個生面孔來, 那咱們不成睜眼瞎了。”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不過師爸說只要他知道, 一定會來……在揣摩人心方面, 咱們還真不如師爸, 他說只要這些遺物出現, 哪怕端木就明知道是陷阱也會來, 師爸說端木的心氣很高, 如果混慘了, 他未必敢露面。
不過現在混得這麽風生水起, 他根本不會把師爸或者咱們這些師兄弟還放在眼裡……因為在他眼裡, 咱們根本稱不上他的對手……” 吳蔭佑道。
這些話馮山雄有點不敢苟同, 每每聽到師爸講高深的騙術, 強調什麽“大騙不用術” 就頭疼, 有關“度心” 這一說, 傳說是江相派秘技, 學通之後能左右人的思維, 甚至於能在對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讓受騙者心甘情願奉上錢財……不過時代發展到這個程度了, 對於究竟有沒有這個秘術,幾個弟子尚有懷疑, 什麽想法呢, 最好是沒有, 要是有的話, 那肯定早已傳給端木了, 豈不是兄弟幾個更對付不了了。
“對了, 山雄……” 吳蔭佑也把視線從電視上移開, 想起了一件事,問馮山雄, “師爸找的那個人你見過沒有?”
“見過。”
“長什麽樣? 是個小白臉?”
“就那樣吧, 沒什麽特殊的。”
“水平呢?”
“不知道。”
“師爸教了他多長時間?”
“沒怎麽教呀。噢, 對了, 這小家夥是自學成才, 又折騰白酒, 又折騰飲料。”
“那怎麽進來的?”
“詳情我還沒搞清, 寇仲操作這事, 端木出現才讓他出場, 要不出現,師爸的意思是就一直放著……我看這小子也是個白眼狼, 和端木一個貨色, 師爸待他不薄, 又給錢, 又給機會, 嗨, 還不領情, 師爸死訊一出,他連上門都沒上過……不過不得不佩服師爸這眼光啊, 他再油鹽不進, 師爸照樣能戳到他的軟肋。”
“呵呵……少年色, 老來財, 男人還不就這麽幾個軟肋……”
吳蔭佑對於馮山雄的讚歎倒不驚訝, 不過看樣子對於師爸找的這個人究竟能不能勝任還存在疑慮。
對了, 那個死訊, 好像根本沒人提及……第一期鑒寶會接近尾聲, 同樣精彩的節目放映在海天大酒店2288 房間……
美人在懷, 大被相擁, 雲雨初歇, 房間裡淡淡的氣息, 帥朗在愜意之余, 臂攬肌膚賽雪的雷欣蕾, 有點大志得酬的得意。
“讓你得意……知道你沒安好心……”
喘息著的雷欣蕾媚眼如絲, 在帥朗胸前狠狠地掐了一把, 一抬長腿,背著帥朗, 圓潤的曲線畢現, 直奔衛生間去了……帥朗看著身影消失, 聽著水聲嘩嘩響起, 得意地舔著唇邊, 想當年高不可攀的校花咱可終於上了……
“吱呀” 門一響, 圍著雪白浴巾的雷欣蕾從衛生間出來了, 帥朗笑了笑, 再看, 脫了衣服比穿著衣服更美豔的雷欣蕾, 又不想其他了, 只見得雷欣蕾小鹿似的蹦過來, 鑽進了被子, 在帥朗的肩上輕輕咬了一口, 附耳問道: “想什麽?”
“想你唄, 還能想什麽?” 帥朗言不由衷地抱著她。
“去洗洗……一身汗。” 雷欣蕾推了他一把。
“麻煩死了, 一會兒再上不還得洗嗎?” 帥朗說了句流氓話, 雷欣蕾貌似有點羞意, 羞赧地推著帥朗。帥朗圍著浴巾, 赤著腳進了衛生間, 嘩嘩熱水澡一衝, 終於從疲憊中稍稍恢復了幾分精神。等擦著頭髮從衛生間裡出來, 帥朗愣了, 然後笑了……床已鋪平整, 圍著一塊不大浴巾的雷欣蕾盤腿坐在床上, 手裡搖曳著一杯紅酒, 貼著猩紅的嘴唇, 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不用說, 那個若隱若現的凹凸身材, 那個欲現還遮的敏感部位,比全裸還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