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明白怎麽回事後,對於幽王這種傀儡,小歘歘,楚擎別說恨了,連可憐的心情都沒有,直接將昌承順留在了冰涼的雪地上,騎著快馬,帶著人前往草木堂。
昌承順躺在雪地中,哈哈大笑,下人這才圍了過來將他攙扶起來。
堂堂的王爺,絲毫尊嚴都沒有,絲毫體面都沒有了。
楚擎原本是給他體面的,可昌承順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體面可言,因為上善不斷斬斷了他的七情六欲,也斬斷了他的尊嚴。
楚擎這邊還沒到草木堂,探馬來報,被一劍穿腹的上善大師“出院”了,自己辦的出院手續,身上還纏著藥布,傷口都沒愈合還滴著血呢,赤著腳,就那麽在眾目睽睽下走會了大普寺,現在正大普寺的佛像面前跪拜祈求千萬遍,願用三生煙火換傷口不發炎。
這上善仿佛是頭條製造機,自從來到京中後,一舉一動都是頭條,現在自己出院,再次令百姓敬佩不已,甚至不少百姓認為上善真的有什麽神秘的力量加持,普通人挨著一劍早就掛了,更別說馬上出院繼續禮佛去了,誠,心忒誠了。
“到時候記得提醒我,給大舅哥、墨魚、林骸、趙寶蛋聚集到一起,好好研究一下這老和尚的身體構造。”
楚擎著實被驚著了。
七天七夜不吃飯,光靠吃雪,不懼寒冷,兔猻也做不到。
現在被一劍穿腹,火速出院,這是要挑戰碳基生命的閾值啊。
再一次,上善和尚又感動大昌一百年了。
目睹以及關注此事的百姓,幾乎已經把上善當活佛了。
佛祖肯定是存在的,不存在,怎麽可能保佑上善大師被一劍穿腹後能活到現在,上善的所作所為,都可以稱得上是神跡了。
楚擎搞清楚大BOSS是上善而非昌承順後,楚擎收回了自己的命令,沒再讓江月生派人去通知三大天王動手馬上動手搞死老八。
楚擎要親自動手,只不過在動手前,他需要搞清楚最後一件事,搞清楚後,都得死!
其實到了他這個位置,很多時候已經不需要動腦了,直接動手就好了,拳頭不夠大的人才會去動腦。
只是幽王昌承順身份特殊,一頓亂拳搶了先,再一個是楚擎先期判斷失誤,預判的方向還錯了。
上善和幽王研究楚擎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反觀楚擎根本不知道這倆玩意到底要幹嘛,這才導致了現在這個局面,極為被動。
如果楚擎一開始就知道二人的目的,斷然不會如此狼狽,早就先發製人了。
這也讓他不得不懊悔沒聽昌承恪的建議,當初直接給老八狗腿踹斷直接攆回封地好了。
不過現在也不晚,他只需要將謎題的最後一部分搞清楚後,就可以將謎題徹底撕爛了,只是為了單純的滿足好奇心,也是單純的給他一個動力,一個讓他真正將某件事進行到底的動力與決心。
這一次,楚擎可不管什麽百姓不百姓了,牽掛太多,在乎太多,反而束手束腳失去的越多。
武卒、千騎營探馬,京衛都調來了,以查刺客為名,將大普寺封的水泄不通,所有百姓強行被驅逐到了寺外。
楚擎隻帶著福三與趙寶蛋,三人入了寺廟,來到大雄寶殿之中。
“大師。”
正了正衣衫,拽過蒲團,楚擎坐在了上善和尚的身旁,抬起頭,望著釋迦牟尼的佛像,神態莊嚴肅穆。
“天之下,地之上,除了女人與小狗,沒有任何生物會被無緣無故的受到寵愛。”
盤膝而坐,轉過身體,望著老和尚那蒼老消瘦的面容,楚擎微笑著。
“佛也不成,和尚更不成,不過對於大師,本統領給你一次機會,寵愛你一次,現在,坐在了你面前,給你一次機會。”
老和尚的古井無波的面容,終於有了變化。
依舊敲著木魚,傷口滲出了鮮血,染紅了藥布。
“楚施主,夢過嗎。”
“夢?”楚擎倒是沒想到對方沒頭沒尾談到了“夢”。
“楚施主可知,虛妄是夢,夢,又非是虛妄,何為真,何為假。”
楚擎滿面失望:“你要是就這點本事,也別惦記我了,本統領的團夥之中隨便拉出一個你都說服不了。”
“楚施主在夢中,可見過銅鏡?”
楚擎面色一滯。
老和尚輕聲道:“可在銅鏡中,見過自己的面容?”
楚擎表情變了,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老和尚聲音越來越輕,需要楚擎側耳傾聽,卻不知,越是這樣認真傾聽,越會被帶入對方的節奏,就這套路,老業務員了。
“在夢中,是否無法奔跑,是否,如同無形之中被束縛了一般,每當奔跑時,便會跌倒,用盡渾身解數,亦是無法奔跑。”
楚擎皺起了眉頭,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思考之中。
他從來沒和任何人談論過自己的夢,事實上也沒什麽可談論的,現在回想一下,自己做過無數的夢,的確是沒有在夢中見過任何銅鏡,或者說是任何鏡子,任何能夠照出自己容貌的物體。
不止是他自己,他也沒聽說過任何人在夢中能夠通過鏡子或者任何物體見到自己的“容貌”。
除此之外,在夢中同樣無法奔跑,就如同每當想要奔跑時,便會失重,便會倒下,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束縛著。
老和尚依舊不緊不慢的敲著木魚:“楚施主,你看到的,是真,還是假,夢中見到的,是假,還是真?”
身後的江月生看向福三:“老三,你在夢中能跑起來嗎?”
“老子不做夢。”
“一次都不做嗎?”
“倒是有一次。”
江月生來興趣了:“夢到了什麽?”
“夢到有個狗日的整日嘰嘰歪歪,老子一生氣,撕爛了他的狗嘴。”
江月生微微點頭:“夢見了二通?”
福三:“…”
江月生就和個話嘮似的:“那你在夢中,見過銅鏡嗎?”
“老子不做夢!”
“能跑起來嗎?”
福三沒搭理江月生,表情不是很好看,因為他注意到了楚擎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對勁,這種不對勁其實只是尋常的沉思罷了,可這沉思,不正是上善老和尚想要的嗎。
楚擎的確是在思考,不得不思考,思考一個沒意義的事。
他突然覺得,問題並不在於現實是否本就是夢境,而是關於真實,究竟什麽才是真實?
用力的甩了甩頭,楚擎剛要開口,老和尚又上活了。
“佛,無悲無怒無哀,卻會笑,不因喜笑,楚施主可知何故而笑?”
楚擎笑嘻嘻的回道:“再過幾千年人們將我當成神膜拜,我也會笑。”
“因天下萬物眾生以為觸碰到世間至理時,佛,便會發笑。”
楚擎豎起大拇指:“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行啊老和尚,思想挺超前,繼續。”
老和尚終於不敲木魚了,枯瘦的身體如同將行就木,慢慢轉過身,無神的雙目看著楚擎的胸口。
“值嗎?”
“什麽值嗎?”
“老衲,只需斷食數日,只需被利器所傷,只需跪拜幾日,楚施主數年的付出,便搖搖不穩。”
楚擎眼眶微跳:“繼續!”
“你舍了性命,赴湯蹈火,百姓誇讚,數年之功…”
老和尚的目光稍稍上移:“值嗎?”
“你說不值就不值?”
老和尚突然抬起手,摁住了自己的傷口,越來越用力,鮮血噴湧而出。
“老衲在你眼中,不過是無名之輩罷了,可若是橫死在這裡,天下人…”
老和尚露出了一種極為詭異的神情:“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你楚統領,真真假假,誰又說的清楚,你做的真,換來的,卻是虛妄,老衲做的假,換來的,卻是虔誠,楚施主,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