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姨詫異地看著眼眶通紅的霍西爵,焦灼地詢問出聲:“霍先生,傷口是不是又一次隱裂了?”
自他僥幸地從那場大火中撿回一條小命,就一直活在極度的痛苦之中。
這期間,他不僅需要承受容貌損毀帶來的一系列生理上以及心理上的創傷。
還需要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午夜夢回。
他時常因為夢魘裡總是縮在牆角哭泣的沐婷婷而倍感歉疚。
當然。
他的夢裡還有安檸和鬱聽白那個沒能留住的孩子。
霍西爵想要用自身的行動彌補曾經犯下的錯誤。
可不論他怎麽努力,終究是換不回來天真爛漫的沐婷婷。
也換不回曾被安檸寄予所有美好寄托的孩子
“霍先生,您堅持住。再過半個小時遊輪就該靠岸了,我這就讓私人醫生準備好擔架,爭取盡早安排植皮手術。”
蘭姨的目光觸及他後背的刀傷,難免有些唏噓:“霍先生,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蘭姨,她原諒我了。”
霍西爵從回艙房開始,就一直沉溺在狂喜之中。
腦海裡也在循環反覆地回蕩著安檸那句溫軟的“謝謝”。
她的聲音很輕。
但對於他來說,卻有著別樣的意義。
“蘭姨,你知道嗎?她終於肯原諒我了。”
霍西爵喜極而泣,神叨叨地重複著三兩句話。
蘭姨看著卻覺得辛酸。
她悄悄地抹了把眼角的淚花,語音哽咽地道:“霍先生,其實您也是受害者啊,沒必要過得這樣苦。”
“錯了就是錯了。”
霍西爵清醒之後,就沒有想過替自己開脫罪責。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
眼前忽然漆黑一片,直愣愣地暈死了過去。
“霍先生?”
蘭姨緊張地看著昏迷不醒的霍西爵。
艙房外,卻突然闖入三位黑衣保鏢。
為首的黑衣保鏢朝著蘭姨鞠了一躬,緩聲說道:“蘭姨,家主承諾的時限已到。”
“真的要這麽做嗎?”
蘭姨心疼地看著暈死在她懷中的霍西爵,低聲訥訥:“霍先生臉上的燒傷並不嚴重,沒必要換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吧?”
“家主說了,少主身上的汙點會影響到家族聲譽。只有換個全新的身份,才能夠保下少主。”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蘭姨心裡很清楚,霍西爵劫後余生之後,就沒有想過再回霍家。
可惜霍家小輩大多平庸。
霍家家主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只能硬逼著霍西爵扛起振興霍家的重擔。
如果霍家的營生全是明面上的東西倒也算了。
問題的關鍵在於。
霍家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是見不得光的。
霍西爵極力地想要獲得新生。
奈何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艙房外的開闊露台上,此刻已經匯集了大批的吃瓜群眾。
聽聞傅家大小姐意外落水的消息。
不明真相的眾人紛紛自發地聚集到了一塊兒,議論聲甚囂塵上。
直到白虎將昏迷不醒的傅雪倩抱上遊輪,直到司夜宸被一眾安保人員押解著進了小黑屋,這事兒才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傅梟見傅雪倩被緊急送往了醫療室,正打算疾步跟上,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安檸突然叫住了他,“傅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傅梟這才想起安檸也在場。
他緊急地刹住了腳步,回過頭滿臉歉疚地看向她。
“我想問的是,如果我也是你的女兒,你還會像剛才那樣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我的性命?”
安檸隱隱已經猜到了答案,但還是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傅梟深深地看著安檸,總感覺她話中有話。
粗略地推算著她的年紀。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難道
僅僅只有過一次,蘇月如就懷上了?
按理說應該不太可能。
他走後沒多久,蘇月如就和安振霆結婚了。
新婚燕爾,自然是如膠似漆。
一次和幾十次又或是上百次相比,明顯有些站不住腳。
傅梟否了心中的猜測後,又開始仔細地思考著安檸拋出的問題。
如果安檸也是他的女兒,他絕對不會采取這麽冒進的方式。
之所以毫不猶豫地將她推出去。
主要是因為她沒有那麽重要
安檸見傅梟久久沒有作答,失望地轉過了身,頭也不回地背馳而去。
其實不管傅梟給出什麽樣的回答。
對她而言都是錯。
她的心死了,便再也救不回來。
遊輪靠岸後。
鬱聽白便被緊急轉移進了華中科技醫院。
經過一系列系統性的檢查。
主治醫生長時間地凝視著他的腦部CT,面容嚴肅地道:“病人的情況不容樂觀。雖然生命體征已經穩定了下來,但不容忽視的是,他的腦袋裡存在著大面積的淤血。這種情況下,他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徹底淪為植物人。就算是轉醒了過來,也可能造成心因性失憶或者是解離性失憶。”
“植物人,失憶?”
安檸還以為解了毒之後就可以安枕無憂。
沒想到解毒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姐,我相信姐夫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聞訊趕來的安澤輕聲安慰著安檸。
見她強忍著眼眶裡盈盈打轉的眼淚,又見原本高大俊朗的鬱聽白如今只能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安澤越想越覺得難過。
他的身體本就不太好,時時刻刻籠罩在心臟病的陰影下,害得安檸為他操碎了心。
要是鬱聽白再有什麽閃失。
安檸該怎麽辦?
安澤百感交集,一時沒有控制住情緒,趴在病床旁嚎啕大哭了起來。
傅梟前來探望鬱聽白的時候,剛巧瞥見哭得雙眼通紅的安澤。
他鄙夷地皺了皺眉,不讚同地嘀咕了一句:“男人流血不流淚,哭成這樣長大了能有什麽出息?”
安澤怔怔地看著傅梟,又狐疑地看向了安檸,輕聲問道:“姐,這人是誰啊?我愛哭關他什麽事?”
“可能是城管吧,管得寬。”
安檸隻淡淡地掃了眼傅梟,就再也沒用正眼看過他。
她細心地抽出兩張濕紙巾,替安澤擦拭著臉頰上的淚痕,柔聲寬慰著他,“乖,先回去休息吧。你姐夫一定會沒事的。”
“嗯。”
安澤重重地點了點頭。
正想起身。
出於好奇,冷不丁地又問了一句:“姐,你知道夜宸哥犯了什麽事嗎?我怎麽聽說,他被警察帶走了?”
“他觸犯了法律。”
安檸沒有將全部的真相告知安澤。
安澤一直將司夜宸當成了好哥哥。
她尋思著司夜宸再壞,也抹殺不了他為病患的付出。
人本來就是複雜的。
司夜宸有窮凶極惡的一面,也有療愈人性的一面。
他既然已經得到了法律的嚴懲。
過往的事便讓它隨風而去好了。
安檸希望安澤能夠永葆初心,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所以便選擇性地告訴他人性裡真善美的一面。
至於那些陰暗的醃臢的事情。
她選擇自己扛。
也正是因為被安檸保護著,安澤在遭受這麽多磨難後。
依舊是一個赤誠且熱愛生活的少年。
“可惜了夜宸哥那麽好的人!”
安澤看得出來安檸很不願意提及司夜宸。
隻念叨了一句,就乖巧地住了口。
他輕輕地抱了抱安檸,剛剛止住的眼淚又一度奪眶而出,“姐,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再也不會讓你受委屈。”
“姐等著。”
安檸被鬱聽白的病情弄得心煩意亂。
最是脆弱的時候。
幸好還有家人的支持和鼓勵。
傅梟很難理解姐弟倆唱戲一般又摟又抱。
擺出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太上皇般坐到了病房裡的沙發上,“安振霆的孩子果真小家子氣。不論是女孩兒還是男孩兒,都及不上倩倩大方得體。”
“爺,您覺不覺得安小姐的弟弟很像一個人?”
“管他像誰?好好的男子漢娘兒們唧唧的,準沒前途。”
傅梟對安澤愣是連一點兒好感也沒有。
在他看來,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
像安澤這樣瘦弱愛哭的,除了當當小白臉,還能辦成什麽事兒?
“小澤,你先回去休息。”
安檸聽到傅梟的吐槽,心下愈發惱火。
將安澤推出病房後。
她徑自衝入了洗手間,抄起馬桶搋子在傅梟跟前晃了晃,語氣不善地道:“傅先生,這裡不歡迎你。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還請你自行離去。”
“剛剛那個男孩兒是你弟弟?”
“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太愛哭也太過瘦弱,一看就是沒什麽擔當的。”
傅梟搖了搖頭,張口就是詆毀。
他不知道的是。
安澤自一年前的車禍以來,被醫院方下達過好幾次的病危通知書。
常年臥床的他肯定要比身體康健的同齡男孩瘦弱一些。
“傅先生這話說得真是可笑。”
“我弟弟病痛纏身,看上去確實清瘦,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擔當。”
“和某些人比起來,我弟弟不知道優秀了多少倍。”
“最起碼,他不會為了救自己的親人,而選擇將無辜的人推入火坑。”
“某些人長得高大偉岸,實際上一點用處也沒有。連做人的基本底線都守不住,還提什麽擔當?”
安檸見傅梟這麽詆毀安澤,氣得差點兒失去了理智。
眼瞅著馬桶搋子即將懟上傅梟那張帥氣迷人的臉。
白虎趕緊閃身地擋在了傅梟面前,笑意盈盈地同安檸打著圓場,“安小姐,何必動怒?傅爺只是出於好意,想要給令弟提一個誠懇的建議。”
“我弟弟的事,不勞你們操心。”
安檸撇過了頭,並沒有選擇和白虎爭鋒相對。
傅梟知道安檸對他有很深的怨氣,沉吟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耐著性子和她解釋道:“檸檸,你可能誤會我了。我之所以答應司夜宸的條件,不過是權宜之計。”
“我且問你,如果被司夜宸挾持的人是我,他要你用傅雪倩換回我,你會怎麽做?”
“.”
傅梟又一次被安檸噎得說不上話。
傅雪倩到底是他的寶貝閨女,他偏心自家閨女不是很正常的事?
再說了。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犧牲安檸。
如果安檸遇到危險,他就算豁出性命,也會從司夜宸手裡救出她。
“檸檸,別鑽牛角尖了,好嗎?”
“我鑽什麽牛角尖?本來就是你理虧在先。”
安檸懶得和傅梟糾纏下去,冷冷地道:“傅先生,您請回吧。我們之間已經兩清,既然相看兩相厭,我希望你今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所謂兩清。
就是用歸零的救命之恩,抵消傅梟讓她做傅雪倩的替死鬼一事。
“檸檸,做人還是圓滑點好,何必將事情做得這麽絕?”
“你想要什麽補償,我都會盡可能地滿足你。”
傅梟蹙了蹙眉,他是真的很想要緩和同安檸的關系。
可不知道為什麽。
他越是解釋,她對他的成見就越大。
“我什麽都不缺,不需要補償。”
安檸想到自己曾奢望過傅梟會像寵愛傅雪倩一樣寵愛著她,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吧.
親生父親對她而言並不重要。
她最需要人保護的時候,他不在。
如今她都這麽大了。
更加不需要這麽一個一無是處的擺設。
傅梟碰了個軟釘子,心下更覺挫敗。
盡管安檸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看,他還是沒有忘記跑這一趟的目的,厚著臉皮道:“檸檸,替我約見一下你媽媽,好嗎?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不肯見我。”
“我媽媽不肯見你,肯定有她的道理。”
“也許她和我一樣,極其反感某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安檸話音一落,便將傅梟和白虎兩人連拖帶拽地推出了病房。
她雖然不清楚蘇月如對傅梟是何態度。
但單從傅梟當年對蘇月如做的事情來看,他就不值得原諒。
病房外。
傅梟碰了一鼻子灰,心情急轉直下。
他鬱悶地詢問著白虎,“這小丫頭片子怎麽回事?整得跟我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
“爺,我倒是覺得安檸小姐的做法沒什麽問題。”
“打一開始,就是因為我們的摻和,才害得她差點兒著了司夜宸的道。”
“那之後您為了倩倩小姐,毫不猶豫地將安檸小姐交給了司夜宸。”
“站在她的立場上,不恨你才怪。”
白虎性格耿直,屬於有話直說的類型。
眾所周知,傅梟看人的眼光不太準。
要不是他的身邊有個明事理的白虎,他勢必會走更多的彎路。
“你說的也是。”
傅梟點了點頭,壓低了聲問道:“你說,我要是拿鬱家小子和倩倩的婚事威脅她,會有什麽後果?”
白虎抽了抽嘴角,心裡好似有一萬頭草泥馬在奔騰。
他悄然地抹去了額上的汗珠,低低地回了一句:“後果很嚴重。”
“怎麽個嚴重法?也許,她被我這麽一恐嚇,就願意乖乖聽話了。到時候我再取消倩倩和鬱家小子的婚約,她可不得對我感恩戴德?”
“鬱老爺子要是知道這事兒,您覺得會如何?蘇小姐知道這事兒,怕是再也不會見您。還有安檸小姐,她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實際上很有主見。這要是讓她給記恨上了,她哪有可能對您感恩戴德?”
“還別說,這小丫頭挺難搞。”
傅梟徹底失去了主意,想了大半天也沒有想出一個行之有效的對策。
白虎見傅梟這般猶豫。
冷不丁地提了一嘴,“爺,您覺不覺得安小姐的弟弟很是面熟?”
“白虎,有話直說便是。”
“爺我總感覺安小姐的弟弟和你年輕的時候有些相似。”
“和我?笑話,我和他非親非故的,他怎麽可能”
傅梟話說一半,瞬間回過神來,“那小崽子多大了?”
“不知。”白虎搖了搖頭。
“他媽的還不去查?對了,你順道讓人查一查安檸。”
傅梟大致估算著安檸和安澤的年齡,越想越覺得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