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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煙雨情:風雨濃胭脂亂》第55章 陳文德!(1)
  第55章 陳文德!(1)
  當第三道催戰的軍令發下來時,萬嘉桂避無可避,不得不對著陳文德開了火。

  出發去前線督戰之前,他去見了鳳瑤,告訴鳳瑤:“你安生地在這裡等著吧,我心裡有數。陳文德一打白旗,不管別的隊伍怎麽樣,我一定會先接受他們的投降。只要他帶著茉喜一進我的地盤,我就能保證他們的安全。”

  鳳瑤聽了這話,想了想,隨即卻是請求道:“我……我能不能跟著你一起去?”

  萬嘉桂一皺眉毛,隨即很堅決地搖了頭,“你不要去,危險。”

  鳳瑤慢慢地低聲說道:“我知道,我是女子,跟著你走,會有諸多不便,但是……但是我悄悄地跟著你走,到了前線,也隻躲在屋子裡不露面,你權當沒有我這個人就好。你不是說這回陳文德是無路可逃了嗎?那麽,我想等茉喜回來時,能夠有個人陪陪她,安慰她。”

  說到這裡,她忽然眼睛一亮,“對了,把小熙也帶上。無論如何,她見了孩子,一定是會高興的!”

  這個念頭一生,她的腦子隨之活絡了,“還要給她預備幾套衣服,打仗的地方,一定不會衛生,現在天氣又轉暖了——你什麽時候出發?現在去給她製衣服,應該還來得及吧?”

  萬嘉桂沉默了片刻,末了對著鳳瑤一抬頭,“等把這一仗打完,你的孝也滿了,我們就回天津舉行婚禮吧。”

  鳳瑤下意識地扭開了臉,“你應該娶茉喜。”

  萬嘉桂苦笑了一下,“鳳瑤,我的心思,你不該不知道。如果茉喜願意跟著我,我會給她一個名分,也會好好地照顧她和小熙。但是娶妻,我隻娶你。”

  鳳瑤垂下眼簾,這一年她瘦了,端麗的白臉尖了下巴,顯出幾分輕輕巧巧的秀氣。

  仿佛很艱難似的,她低聲開了口,“萬大哥,我總覺得,男女之情固然珍貴,但世間除了愛情,還有親情友情。既然稱得上一個‘情’字,便都是可愛惜的。你我雖然當初定的是娃娃親,但自從見了面之後,我們——”

  說到這裡,她停了停,顯然是有些難為情,眼中泛起了一點淚光,她扭頭望向了窗外,“你的情意,我全知曉;可茉喜對我的情分,我又怎麽能就這樣一筆勾銷?我不知道她是自願留在那姓陳的身邊,還是受了脅迫、不敢不留。但在見到茉喜之前,請原諒我,不能給你答案。”

  在萬嘉桂耳中,鳳瑤說什麽都是有理有節的,都讓他不能不從。至於茉喜——他如今越來越糊塗了,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真正愛過她,一年不見,他幾乎記不清了她的面目。他仿佛只有在見到茉喜、而茉喜又是極其美麗的時候,他才會動心;茉喜一走,他心裡就沒她了。

  “你也應該尊重我的感情。”他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說道,“我們相處已久,我是什麽樣的人,你也能夠看出個七八分。我的確是對茉喜負有責任,但婚姻乃是人生大事,我有我的主意和選擇,不能是你認為我應當怎樣,我便怎樣。還有,我不承認我欺凌逼迫了茉喜,那一夜的情形,我已經向你講述過了不止一次,你或許要說茉喜是年少無知,但我當時酩酊大醉,並不比年少無知的茉喜清醒許多,你若說我是心存歹意蓄謀已久,恕我不能同意。”

  說到這裡,他又看了鳳瑤一眼,然後在轉身離去之前,低聲說道:“我會設法帶上你和小熙。我知道你很想念她,她大概也很想念你。見了面,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說這第一句話,有你和小熙在,大概雙方都能自在一些。”

  萬嘉桂的兵已經在山上前線就位了,萬嘉桂作為團長,因為種種不可言說的原因,雖然不願意去,但在軍令的催逼下,也還是姍姍地遲來了。鳳瑤抱著小熙,帶著個粗手大腳的奶媽子,悄悄地跟著他也上了山。山是荒山,略一起風便是飛沙走石。鳳瑤和奶媽子蜷縮在一輛運子彈的大馬車裡,車簾子放下來,她在暗中雙手合十,向上帝與佛菩薩祈禱,讓茉喜這次一定要回家來。茉喜一天不歸,她的心懸在半空中,便一天不能落實地。這個樣子的她,不要說去考慮婚姻大事,甚至連日子都過得恍恍惚惚、不成了日子。

  三個團的人馬,居高臨下地包圍了陳文德所在的小村莊——本來應該是四個團,守住四方的出口,然而那第四個團近日不甚馴服,並不肯聽從孟師長的調動,留在駐地遲遲地不肯啟程。孟師長調不動它,孟師長的上峰將軍也調不動它,這第四個團裝備精良,團長頗有陳文德第二的意思,仿佛是孟師長這棵樹不夠他依靠的,他要另攀新高枝去了。

  這個缺口,孟師長讓萬嘉桂派了一隊兵過去,馬馬虎虎地掩蓋一番。然而陳文德的眼睛如同刀子一般,立刻就發現這個方向火力薄弱,是個很好的突破口。暗暗地將殘軍重新布置了一番,他這天告訴茉喜:“你把頭髮給我剪了。”

  茉喜一聽就愣了,對著陳文德眨了半天大眼睛,而陳文德饒有耐心地又道:“頭髮剪了,衣服也換一換,你打扮成個小兵模樣,從今天起晝夜跟著我——對了,還有個任務要給你,你收拾個包袱,包兩套便裝,你一套我一套,要素淨一點的顏色。記住,都要男裝。”

  茉喜終於明白過來,壓低聲音問道:“我們還要喬裝呀?再說小武還沒回來呢,咱們要是走了,他上哪兒找咱們去啊?”

  陳文德這些天一直不提小武,直到此刻聽了茉喜的話,他才露出了本色。愁眉苦臉地對著茉喜一笑,他無精打采地說道:“照理說,他該回來了。”

  茉喜心中一寒,直接問道:“死了?逃了?還是被軍隊攔在山外,進不來了?”

  陳文德皺著眉毛搖了搖頭,“不至於進不來,山上那幫人沒搞封鎖——這邊兒山路太亂,他們封鎖也封鎖不過來。就算白天不好走,他夜裡也能悄悄地摸回來。”

  茉喜看著陳文德,陳文德不亂,於是她也不亂,隻輕輕地埋怨道:“你還說他信得過呢,那咱們現在怎麽辦?”

  陳文德的好處是心胸寬廣,幾乎偏於沒心沒肺,“手頭不是還有點兒存貨嗎?上次給你預備的箱子還在屋裡,把它拎上,也夠咱們花一陣子的了!”

  “花沒了呢?”

  “沒了再說!老子聰明得很,不怕弄不到錢花!快去剪頭髮,剪完了就給我藏到屋裡去,不要出來亂晃。我再等小武兩天,兩天之後他要是還不回來,那咱們就找機會跑!這仗是真沒法打了,四面八方地一起架炮轟我,這是關門打狗嘛!”

  茉喜橫了他一眼,“不如當初咱們早點走,你親自去太原拿錢!”

  陳文德立刻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行不行不行,我要是親自去了,錢莊的人就該看出我是真完蛋了。茉喜我告訴你,一個完了蛋的陳文德,從錢莊是拿不出一分錢的,只能留下一條命。”

  “興許小武的命就讓人留下了呢!”

  “應該不能。吃敗仗和完蛋不是一碼事,我吃敗仗大概是天下皆知了,但是山西人未必知道我快完蛋。敗軍之將也是將,買賣人哪敢得罪軍人?是吧?”

  茉喜啞然無語,發現陳文德這人盡管看著瘋瘋癲癲,但心術是夠用的,如果他再少瘋癲一點,興許還能更有出息,也不至於要吃這一場大敗仗。不過老天有眼,他這樣的人若是出息大發了,他治下的老百姓可就要受苦了。這個道理,連茉喜都明白。

  不甚情願地,茉喜剪了自己那一頭半長不短的頭髮,剪得還挺好,又有劉海又有鬢角,正是攬鏡自照得意之時,陳文德進來了,先是看著她笑了半天,然後奪過她手中的剪子,哢嚓哢嚓給她添了幾剪刀,把她頭上那點俏皮模樣剪了個精光。

  茉喜萬沒想到他三下五除二地給自己剪了個馬桶蓋子,登時氣得要叫,然而轉念一想,她又老老實實地閉了嘴——現在的確不是講漂亮的時候,既然想要女扮男裝,就得扮個徹底,否則弄個不男不女的樣子,反倒引人注目。

  扯了一塊布裹了胸脯,她又套上了一身男子衣裳,粗粗一看,倒也的確是個少年的模樣,雖說禁不住旁人的細端詳,但是乍一看上去,還不至於立刻露餡。不大好意思地走到陳文德面前,她先只是笑,笑著笑著抬手捂了兩邊面頰,竟是露出了一點小兒女的羞澀姿態。陳文德見了,感覺很納罕,然而逗趣似的,他也抬手捂了臉,茉喜一扭肩膀,他也一扭肩膀。茉喜抬腳一踢他的小腿,他雙膝並攏向旁一蹦,幾乎有一點扭扭捏捏的意思。茉喜看不下去了,追著他打了一下,“惡心,少跟我裝這怪樣!”

  陳文德站住了,對著茉喜低聲笑道:“好,聽你的,以後你讓我怎麽樣,我就怎麽樣。”

  茉喜又給了他一拳頭,“煩人!”

  這句話說完,她笑著扭開了臉。世上能有這麽個人完全地屬於她,可以由著她憐愛由著她欺負,她怎麽想怎麽感覺不可思議,同時又感覺對面的這個人很親,不但親,而且有點招人愛,頭髮雖然白了一層,但當初也曾是個美男子,現在那眉目之間還留存著英俊的影子。萬嘉桂不是也得老嗎?萬嘉桂老了,不也就是這般模樣嗎?所以自己跟了他也不算吃虧,他有他的好處,自己也有自己的毛病,誰是完美無瑕的呢?
  然而茉喜隨即想出了答案:鳳瑤是完美無瑕的。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隆隆的炮聲就響起來了。

  山間的村莊不大,但是村莊之外還有大片的荒地,四面八方的軍隊隔三岔五便架起大炮轟一陣,也不知道那炮兵都是從哪裡抓來的壯丁,一個個眼神不濟,居然轟得很沒準頭,村莊內的房屋是被炮彈炸平了一多半,可村莊外的荒地也被他們用亂炮轟成了麻子臉。一個團的人馬曾經企圖衝鋒而下,可是衝到半路,又被陳文德的士兵用機槍硬掃了回去。這個團倒是知難而退的,挨過一次掃射之後就再不來了,橫豎炮彈有的是,他們采取天女散花的方式,決定一直轟到山中再無活物為止。

  陳文德離開了村莊,在一處最隱蔽的小山坳裡搭了個窩棚做指揮所——他想逃,可是戰事激烈,存余的軍官們把他當成了主心骨,日夜總有人跟著他討主意,他連蹲個茅坑都不得清閑。茉喜這回真是和他一條心了,守著兩隻包袱,她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再不挪窩。陳文德給了她一把手槍,她隨身帶著,也不嫌冷和沉。有時候陳文德被部下逼問得急了眼,在指揮所外大喊大罵,她通過一個充當窗戶的大窟窿向外望,看著陳文德那怒目金剛一般的姿態,不由得感覺無可奈何——這實在不是她心中理想的丈夫,可是沒她挑三揀四的余地,陳文德就陳文德吧!陳文德對她好,她也對得起陳文德,這樣的情義,做夫妻就足夠了。

  只是小武始終不回來,這讓她心中很忐忑。和陳文德一樣,她也不大相信小武是起了異心,但若說小武是死了,她也還是不能接受。

  在茉喜和陳文德一起惦念小武以及小武手中的巨款之時,小武已經在山外露了面。

  他在山西耽擱了一個禮拜,一個禮拜之後,他待不住了。

  他想念茉喜,甚至也想念陳文德。無論陳文德死不死,他都要盡快地趕回去。陳文德沒死,那說明他武治平命不強,一生只能給他陳家當奴才,當奴才就當奴才,他認命。

  陳文德死了,那他更得早回去,茉喜再厲害也是個小女人,而且是個沒什麽節操德行的小女人,陳文德一死,怕她不會掉過頭去找萬嘉桂?反正他們連孩子都養出來了,想要舊情重拾,真是太容易了。

  小武覺得茉喜真是個玄妙的存在,茉喜沒來之前,他只是活著,活得無憂無慮、無欲無求;茉喜一來,他的憂慮欲求就都有了,喜、怒、憂、思、悲、恐、驚,也都有了。

  都有了,人就長大了,回不去了。

  在小武磕磕絆絆地向前走時,陳文德蹲在充當指揮所的窩棚裡,懷裡摟著茉喜。炮彈正在四周的山石地上爆炸開花,崩起來的石頭碴子和子彈也差不多,將窩棚打成個千瘡百孔。陳文德頭戴鋼盔,身披兩床棉被,像摟個小貓小狗似的,把茉喜緊緊地擁在了懷裡。

  這個時候,他身邊只剩了幾十名衛士,另外還有大部隊,但是大部隊在距離此地三裡之外的一道山溝裡,正在架了機槍掃射要往下衝鋒的敵軍士兵。陳文德是個心狠的,明明自己馬上便要腳底抹油了,但是口中一點話風也不露,眼看著小兵們一茬一茬地給他上陣送死——就是要讓他們死,死得自自然然,讓任何人都不犯疑心,等到殺人的和被殺的一起覺出不對勁時,他老人家早帶著媳婦跑出十萬八千裡了。

  十萬八千裡是誇張了點,不過翻過這幾座大山還是沒有問題的。他身體好,茉喜身體也好,兩個人都是結結實實的,能走能跑。想到茉喜的“結實”,陳文德忍不住低下頭,在隆隆炮聲中親了親她的頭頂——多好的一個小女人,又美又辣又懂事,永遠不給自己添麻煩,越是在緊要關頭,越能顯出她的頑強與利落。世上還有這麽好的太太了嗎?肯定沒有了。要是有,他會在前三十幾年一直打光棍?

  茉喜蜷縮著蹲在他的懷裡,其實是很怕的,但是如她一貫的作風,她能忍。咬緊牙關閉了眼睛,她將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了陳文德的手背,手背粗得像老樹皮一樣,然而火熱。茉喜一邊汲取著他的熱量,一邊想等逃過了這一劫,自己非得弄點熱水香皂,好好搓搓他這隻老手不可。

  陳文德這個窩棚搭得很巧妙,他利用了一處凹陷入山的淺石坑,棚頂一半是石頭,一半是草席,他帶著茉喜往窩棚深處一縮,後背靠著石壁,倒是頗有安全感。盡管炮彈像流星一樣接二連三地砸上地面,但總不至於把山炸塌,活埋了他倆。茉喜閉眼低頭地忍了片刻,感覺地面震動得不是那樣厲害了,這才扭頭把嘴唇湊到陳文德耳邊,大聲問道:“開炮的是誰?是萬嘉桂嗎?”

  陳文德乾脆利落地一搖頭,“不知道!不是他,也是他們那一派的人。”

  茉喜很痛快地換了話題,“咱晚上走?”

  陳文德依舊是乾脆利落,“晚上走!”

  茉喜明知道在這震天撼地的炮聲之中,自己喊破嗓子也不會被人聽了去,但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晚上走……沒事吧?”

  陳文德低下頭,在陰暗之中向她詭譎一笑,“我早把路線看好了,天黑之前我下令反攻,等到山上山下打亂套了,就是咱們走人的時候了!”

  然後他把嘴唇貼上了茉喜的耳朵,“他們也怕我跑,一直盯著我呢。我不跑,他們認我做司令,我要是跑了,他們能綁了我去投降。”

  茉喜知道陳文德口中的“他們”,乃是他手下僅存的那批軍官。那幫人對他的確是有忠心的,然而有忠心,沒前程,甚至很快也要沒命,所以他們也委屈,也怨恨,只有讓陳文德跟他們共存亡,他們心裡才能稍稍地舒服一點。將手臂長長地伸進一旁暗處,她不知從哪裡掏出了兩個大饅頭。撕下一塊向後一遞,她把饅頭喂進了陳文德的嘴裡。

  和陳文德一樣,此刻的小武也在吃饅頭。

  拎著整整一皮箱的鈔票,他坐在一棵老樹下,咽棉花似的咽饅頭。早春時節,地面冰雪消融,然而無花無草,沒有絲毫的綠意。他那一身舊襖褲和土地打成一片,他整個人都是土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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