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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君玲瓏心》第3章 江上晚霞,璧人雙立
  第3章 江上晚霞,璧人雙立

  翌日,清如照例去上學,剛走到校園門口,她就看到莊琴匆匆地向她走過來。一見她,莊琴忙上前說:“清如,出大事了。”

  清如太陽穴突突直跳,直覺得不妙:“發生什麽事了?”

  莊琴舉起右手,鄭重其事地說:“清如,我發誓我沒有說過你的事情。不知道是那個缺德的,竟然將你那天,那天一夜未歸的事情寫成了大字報。清如,你還是先回家……”

  清如腦中的思緒頓斯炸了,她推開莊琴,向學校的公告欄跌跌撞撞地跑過去。迎面而來的同學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仿佛她已經是一個不潔的女人。

  公告欄那邊果然張貼著一張大字報,表面上批判孟家買賣人口,其實卻側重描寫了她在孟家待了一夜,因為某種見不得光的原因安然脫身的秘辛。幾名同學正議論著那張大字報,見清如在身後站著,忙指指點點地走開了。

  清如感覺自己仿佛被剝了衣服,供眾人觀賞,從頭到腳都是麻木的。遠遠地跑來了一個人,一把將大字報從公告欄裡扯下來撕得粉碎。清如神思恍惚地看向那人,辨別了好久,才認清那是徐佳文。

  “清如,這些人太過分了!如果被我逮到,我一定會將他們千刀萬剮!”徐佳文全然沒有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氣度,一雙眼睛布滿了憤怒的血絲。他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一呆:“清如,你沒事吧,你說話呀?”

  清如踉蹌走了兩步,突然絆倒了一塊石子,差點跌倒。徐佳文慌得去扶,清如一把推開他的胳膊。兩名女生走過來,譏笑地說:“徐佳文,熱臉貼了冷板凳了吧?人家早就攀上高枝了,還會跟你嗎?”

  “滾!”徐佳文暴怒起來,女生嚇得忙往後躲避。

  莊琴追過來,見清如這個落魄樣子,心裡也是難受至極:“清如,我送你回家吧。”

  清如本是蹲在地上,聽到這句話反而站直了身體。她聲音哽咽,卻忍著眼中的淚水:“我不回家。”

  “可是,現在正是風頭浪尖啊。”莊琴氣得直跺腳,“這是什麽世道啊!你是受害者,反而要被人指指點點,還有比這更顛倒黑白的嗎?”

  清如淡淡地說:“逃避只能讓他們變本加厲。但是如果我繼續呆在學校裡,好歹有我在的地方,不會再有人談論。”

  莊琴和徐佳文都呆住了,不知道如何作答。清如又道:“做這種事情的估計就是梁姨太他們吧。莊琴,走,我們去上課。”

  這是吃人的世道,她自小就懂得了。

  清如不知道是怎麽過完這一天的。她發現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弄堂,都有人背對著她指指點點。

  剛進了門,她就聽到裡屋裡傳來了寧父的歎息聲,忍不住放輕了腳步。只聽他歎了一聲說:“建成,你真是害了你姐姐!現在左鄰右舍添油加醋地談論那天的事情,你將來讓你姐姐如何嫁人啊?”

  清如心頭鈍痛,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建成的聲音傳來:“爸,我對不起姐姐,也對不起你,我以後再也不賭了。”

  “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了,”寧母顫聲說,“不如讓清如休學,趕緊嫁人算了,省得再出什麽傳聞。”

  清如嚇得後背一麻,密密匝匝的冷汗已經冒了出來。她再也忍不住,抬腳撲進裡屋:“我不要休學!我還想讀大學呢!”

  一屋子的人都驚呆了。寧母看著女兒,淒哀地說:“清如,你走到哪裡別人就講到哪,你說你還怎麽上學?”

  清如咬住下唇,斬釘截鐵地說:“我不要,我要上學!”

  寧父沉著臉,吐出一個煙圈:“先吃飯吧。”

  那頓飯味同嚼蠟,清如沉默地吃完飯,將盤碟都收拾妥當。夜色漸漸降臨,西天變幻不定的風雲也看不到了。屋內燃起一豆燭火,被門縫中跑進的風吹得搖搖欲墜。清如也覺得自己就像那朵燭火,半點都由不得自己。

  全家人都在沉默,似乎這房子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困局,讓每個人都在自己命運之網中掙扎不得。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了起來。

  寧建成第一個跳了起來:“誰?”看他這樣緊張,寧母也跟著害怕起來:“建成,你說實話,你沒有再去賭吧?”

  “我真的沒有。”寧建成咕噥,“我就是怕那些人無理取鬧。”

  清如的心被拽到了嗓子眼。她家和街坊鄰居並無太深厚的交情,究竟是誰在敲門?

  沒有人應聲,那敲門的人卻執拗起來,篤篤篤地敲個不停。終於,寧父將煙袋在桌沿上磕了磕,起身說:“我去看看,清如,你們先到後門待著,一有不對,馬上走!”

  清如點頭,立即去了後門。她支起耳朵,聽著前屋的動靜,打算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即奪門而逃。可是,什麽聲音也沒有。

  時間仿佛膠著了一般,過得很慢很慢,就在她等不及要出去看看的時候,建成突然傾身出來,喊她:“姐,沒事,出來吧。”

  她心頭一松,進了裡屋:“誰呀?”

  “別管誰,反正是好事。”建成眉間眼梢都是笑意,讓她心生疑竇。到底什麽事樂成了這樣?結果一扭頭,就看到了徐佳文。

  “怎麽是你?”清如又驚又疑。

  寧母殷切地給徐佳文遞上一杯茶水,滿臉堆笑地說:“徐少爺,請用茶。”然後向清如嗔怪一聲:“清如,你這孩子,什麽叫做‘怎麽是你’,同學來了也不會招呼。”

  “伯母,別怪她,是我沒有提前打招呼。”徐佳文彬彬有禮,在燈火的映照下,身姿顯得更加挺拔頎長。

  清如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徐佳文,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名聲在外,也需要避嫌。以後你來找我,盡量趕白天吧。”

  這下子連寧父都看不過去了,輕叱女兒道:“清如,你人家徐少爺是專門來提親的,你怎麽能這樣對人家?”

  提親。

  清如一驚。可是轉念一想,覺得也沒什麽可值得意外的。白天自己落了難,晚上他就來表忠心,這下子連家人都一起籠絡了,也省得自己父母再為自己謀別的親事,他可真是一副好算計。

  見清如不說話,徐佳文輕咳一聲,說:“清如,嫁給我吧,我會對你好的。”

  清如只是將目光投往窗外。窗紙上樹影扶疏,一派烏夜朦朧。

  寧母溫聲勸道:“清如,人家對你一片真心,你就答應了吧。”

  寧父和建成也隨聲附和。

  請如見他們一片殷切的表情,心裡卻是涼透了一半。自己本來就配不上徐佳文,如今名聲敗壞了,更是只能做個妾室了。父母一定想著,與其嫁給平常人家做妻,不如嫁給知根知底的有錢同學。

  這是最現實最世俗的選擇。

  可是不知怎地,她總是會想起那天早晨,站在花廊裡斑駁的陽光下,她和孟嘉和一人一半,共同說出了那句——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你殺了我也沒用。

  清如思及此,脫口而出:“我不嫁。”

  徐佳文白了臉,喃喃地說:“清如,我發誓——婚後我會對你好的!就算我暫時不能讓你做我的妻子,我日後一定會將你扶為平妻。”

  “我不嫁。”清如簡單利索地說完這三個字,就看向父母和弟弟,“我寧清如今天就算是個乞丐,也絕對不會因為別人給我一口糧,而違背自己的心意。”

  她低下頭,不想再去看徐佳文的眼神,然後飛快地跑進自己的房間,將房門緊緊地關上。外面穿來了陣陣歎息聲,每一聲都像是砸在她的心上。但是清如很篤定地知道,自己並沒有後悔。

  她扭開台燈,拿出一個七寸大小的筆記本。想了一想,她在第一行上寫下這麽幾個字:
  今欠孟嘉和十塊大洋,四月二十日。

  看著那行字,她微微露出笑容。別看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能表明她和他之間不是平行的關系,而是有了交集。

  那個早晨斑駁如蝶翅花紋的陽光,已經照進了她的夢裡。

  不會褪色,不會黯淡,永久盛開。

  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十日。

  孟嘉和剛剛接手萬興洋行,要將人際關系都疏離一遍,這一忙碌就半點閑暇都偷不得了。孟老爺沒有再逼迫他迎娶錦繡,是因為孟太太回來,得知了試婚的事情,大發雷霆,鬧得家中雞犬不寧。

  梁姨太因此老實了好幾日,見著孟太太就躲著走。孟太太提及此事,就冷笑著揶揄:“妖就是妖,到底還是不能跟佛鬥!”

  說著,孟太太又慈愛地看著孟嘉和:“幸虧你是個有頭腦的,假如那晚你沾了那丫頭,或者那丫頭有一星半點貪慕虛榮的心思,我們可就甩不掉了。這迎娶格格的儀式成了一半還得了?”

  孟嘉和不知名地有些心煩意亂:“媽,人家也是被蒙在鼓裡,哪裡就愛慕虛榮了?”

  孟太太有些訝異,抬眼看見他坐在波斯絨的沙發上,身姿頎長,細碎的劉海從額前垂下來,卻遮蓋不住那雙寒星般眼睛的神采,頓時明白了幾分。

  這樣的人物,怎會讓女孩子不動心?
  “那丫頭,你認識?”

  孟嘉和淡淡地說:“也不算是認識,有過幾面之緣。”孟太太這才放心下來,笑道:“你要是想把她要過來做姨太倒也容易,只是在那之前,先娶一房太太要緊。”

  “我還不想太早考慮這件事。”

  孟太太急了:“哪裡就早了?你看你爸那樣子,八成是想促成你和那格格的婚事。他也不想想,現在是共和國,不是大清做主了,娶個燙手山藥,就這麽好嗎?”

  “爸怎麽會對錦繡那麽好?”孟嘉和微微蹙眉,“我雖然和錦繡一起長大,但是我隻當她是妹妹。”

  孟太太將周圍的下人遣退,待四下都空了,才將事情的原委娓娓道來:“還是你爸太老實!錦繡格格本是前清毅王爺的十六女,大清覆滅了,她也就沒了去處。她的奶娘,也就是那個陰陽怪氣的嬤嬤,帶著尚在繈褓中的她投奔了咱們家。當時他們帶了不少金銀過來,你爸當時生意正在發展時期,就應了這件事。可當初說是將來要讓錦繡安排妥當,沒說讓你娶她啊!你爸不知怎的,越老越糊塗,非要你娶了她!真是荒唐!”

  孟嘉和細細地聽著,半晌才回答:“那錦繡格格也是個可憐人。”

  “可憐什麽,你以為她是從雲端落下來的?她本來就該站在地上。她生母出身高貴,卻不知什麽原因做了側福晉……”孟太太仔細想了想,“反正,就算皇帝還在,這錦繡格格也高貴不到哪裡去。”

  孟嘉和一笑:“媽,快別說這些了,我忙了一天,正想吃個飯休息呢。”

  “別休息了,晚上我帶你去參加一個宴會。聽說整個上海灘的名媛都要去……”

  孟嘉和感到頭都要炸了,忙推辭說:“我說過不考慮這些事的,要去,你就帶孟華去吧。”

  孟太太氣得剛要呵斥,忽然轉念一想,頓時來了勁頭:“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呢?你不願意娶錦繡格格,我可以讓孟華娶她!”

  孟嘉和十分頭痛:“媽,你就別亂點鴛鴦譜了。”他站起身,瀟灑地將西裝穿上,提步就往外走:“我先出去會兒。”

  孟太太猶在那裡自言自語:“我見孟華對錦繡也不是沒動心思……這樣一來,正好氣死那個姓梁的狐狸精……哎,嘉和,你不是說在家休息嗎?”

  她回過神來,卻發現孟嘉和已經走遠,喊也聽不到了,隻好無奈地搖搖頭。

  孟嘉和一路出了孟家公館,坐上汽車的後座。汽車夫名叫張翔,回頭問他:“孟少爺,去哪裡?”

  他看了看天色:“去英達中學,快點。”汽車夫露出詫異的神色,卻也沒再說什麽,便啟動了發動機。一路風景掃過,汽車穩穩地停在英達學院門口,校門口還靜悄悄的,尚未放學。

  孟嘉和搖下車窗,看到校門處有一株開得正盛的合歡,樹冠上點綴著火紅豔麗的花簇,頭頂上是朗朗晴空,讓他的心情頓時無比舒暢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裡。這幾天忙碌之余,他總是情不自禁地翻開那本英文版童話書,看看書頁裡夾著的那瓣綠櫻花。花朵已經乾枯,但心田卻因為那個少女而漸漸豐盈起來。他不懂,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終於等到放學,孟嘉和坐在車裡,看一撥撥的人群走過。可是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得有些失望。

  難道,她說自己在英達讀書也是騙自己的?

  孟嘉和不由得有些懊惱,早知道他就應該追根問底地將她的底細一次性地問個明白。

  驀然,另一個身影從車前走過,讓他頓時眼前一亮。那不是那日陪她一起來洋行裡討要畫稿稿費的女同學嗎?孟嘉和忙打開車門,喊:“那位同學,請等一等。”

  莊琴恍若未聞,依然抱著書包向前走去。孟嘉和追上去,一把拉過她的胳膊:“同學,請等一等。”

  莊琴嚇了一跳,回頭卻看到一個俊朗青年站在身後,西裝革履,英氣逼人,一時間羞紅了臉:“你,你找我?”

  孟嘉和眼角帶笑:“請問,寧清如今天來上課了嗎?”

  莊琴好一會兒才回神,結結巴巴地說:“她請假了,說是要去賣畫。”

  “在哪裡賣畫?”

  莊琴手忙腳亂地形容了半天,也沒辦法將地點清晰地表達出來。孟嘉和乾脆讓她上了汽車,指點汽車夫開車。莊琴又驚又喜地說:“你是孟大少爺?原來這心情不一樣,看人的樣貌也是不同的。”

  孟嘉和隻想找到清如,聽到她與自己說話,隨口問了一句:“哪裡不同?”

  莊琴抿唇一笑:“那天我陪清如去要稿費,存的是逼債的心,雄糾糾氣昂昂,所以覺得你真是長得凶神惡煞。但是現在心情平和舒暢,所以看你就覺得真乃風流人物也!這就是心情不同,眼光也不同的例子。”

  孟嘉和與汽車夫同時笑了起來:“你怎麽和她一樣有趣。”

  經過十幾分鍾的行駛,汽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那是一處噴泉廣場,清如坐在板凳上,面前是一個畫架,旁邊立著一塊牌子,正在畫一位法裔的先生。莊琴遠遠見了,忙道:“就是那裡!”

  “停車。”孟嘉和命令汽車夫,卻沒有開車門,就那樣靜靜地看著。莊琴歪著腦袋問他:“孟大少爺,你怎麽不下車啊?”

  他不自覺地回答:“我還沒看過她畫畫的樣子,所以要多看一會兒。”

  莊琴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知趣地不說話了。

  孟嘉和靠在座椅上,唇角帶了一抹清淡的笑容,目光望著遠方的少女。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金色的余暉從西天灑過來,正好照亮了她的臉龐,是那樣寧靜柔和。她抬起手腕,在畫紙上塗塗畫畫,終於完成了作品,將畫紙遞給了那個法裔先生。那人滿意地直點頭,然後付了錢。

  清如小心地將銅板收進錢包裡,然後百無聊賴地玩著鉛筆,等待著下一位客人。

  孟嘉和這才伸手去開車門,然而剛下了車,就看到一個痞裡痞氣的小夥子在清如面前一坐。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麽,清如明顯有些驚慌,那小夥子卻一臉壞笑地拉住她的手腕往懷裡送。

  孟嘉和氣得肺都要炸了,幾步上前將那人一拳打倒在地。小夥子罵了一句,抬眼看見是他,怔了一怔才不甘心地喊:“算你走運!”

  孟嘉和還要上前再打,清如忙拉住他:“你教訓到他就行了!”小夥子忙不迭地爬起來逃遠了,孟嘉和見追不上了,回頭對她說:“這種人就要扭送到警察局裡。”

  清如道:“他是來收什麽保護費的,正好你出現了,他也沒怎麽為難我。”

  孟嘉和怒道:“這是法租界邊界,他收什麽保護費?你看你手腕都被抓了,還不叫為難?”低頭看著那白皙手腕上的一抹紅印,他心頭一疼,喃喃地說:“你說我若是沒來找你,你該怎麽辦?”

  “左不過是費幾個錢,破財消災,這樣的事情我應付得來。”她口吻清淡,一邊收拾起畫板一邊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結果,她抬眸間就看到莊琴蹦蹦跳跳地走過來,還笑嘻嘻地喊:“孟少爺,我功不可沒,你可要請我吃西餐!”

  孟嘉和笑著點頭:“當然可以。”然後回頭征求清如的意見:“一起去吧。”

  清如手上動作停了一停,很快回答:“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回去還要畫畫掙錢。”

  西餐,聽說那是外國風俗的餐廳,是要用刀和叉子的。她隻遠遠望見過,哪裡懂其中的禮儀。孟嘉和渾然不知地問:“你這麽拚命賺錢,究竟是為什麽?”

  還不是為了還你的那十塊大洋。

  清如將這句話生生咽下去,模模糊糊地說:“書看來是讀不好了,我總要為以後打算的。”孟嘉和莫名就心疼起來,搶過她的畫夾說:“賺錢是以後的事,吃飯是眼前的事,你當然要跟我一起去吃飯。”

  她去搶,他笑著躲開,最後莊琴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清如,好姐姐,我好久沒有吃牛排了,你就陪我去吧!”

  清如無奈,狠狠地剜了莊琴一眼,後者卻笑眯眯地裝作不知。就這樣半推半就的,清如上了車,孟嘉和就坐在她身側,無意中觸碰到她的胳膊,皮膚上溫熱一片。她忽而想起那天早晨斑駁的陽光,一時間心潮澎湃。

  孟嘉和也好不到哪裡去,大半個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曖昧又無意的接觸上面,連汽車夫說“少爺,到了”都沒有聽到。

  一行人走進窗明幾淨的西餐廳,有衣裝整潔的服務生向他們鞠躬致意。孟嘉和將菜單遞給清如:“想吃什麽?”

  清如看了看,雖說上面的英文也能識得七七八八,卻實在不知味道如何,便道:“我就跟莊琴一樣吧。”莊琴興奮地點了牛排、鵝肝、咖啡和水果沙拉。孟嘉和將菜單遞給服務生的時候,居然說:“我也一樣。”

  他大概是這裡的常客,服務生立即會意:“好的,請問孟少爺還有別的要求嗎?”

  “讓你們經理過來一趟。”

  服務生答應了,然後轉身離去。清如裝作有意無意地問:“孟少爺常帶人過來這裡吃飯?”

  孟嘉和挑了挑眉毛,故意回答:“當然,這裡菜品不錯的,我常帶女眷過來一起。”

  清如的心沉了一沉,然而又聽他輕輕松松地回答:“家母很喜歡這裡的氣氛,除此以外,我就隻帶了女伴過來了,就是你們。”

  莊琴掩口而笑:“孟少爺,你真幽默!剛才聽你說女眷,我還以為你已經婚娶了呢。”

  孟嘉和隻笑而不答。清如臉上如同火燒一般,覺得自己受到了戲弄,索性將目光投往窗外。莊琴十分機靈地起身說:“我先去下洗手間。”

  這下子只剩了他和她兩人,清如頓時有些慌亂。只見孟嘉和慢慢地靠近她,輕輕地喚她:“清如。”

  他燦若寒星的眼眸近在眼前,讓她避無可避。清如聲音顫抖地問:“孟少爺,什麽事?”

  “叫我嘉和。”他略微不滿地說,旋即又柔聲說,“其實剛才當著莊琴的面,我有話還沒說完。我想要常常帶你來這裡吃飯,但願有一天,你能夠是我女眷的身份,而非女伴。”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表白。清如一下子亂了陣腳,呐呐地不知如何是好。幸好經理就在這時走了過來:“孟少爺,好久不見,請問有何吩咐?”

  孟嘉和淡笑著說:“這個座位不錯,可以看到上海灘的江景,所以你開個價吧。”

  清如驚了一驚,心想這裡寸土寸金,就算隻買一個位置也要好多錢。哪裡想到經理十分淡定地問:“承蒙孟少爺看得上,要包下這個包廂一年,需要……”他略微心算了一番,然後說出了一個天文數字。清如驚得無法言語,卻聽到孟嘉和口吻清淡地說:“行的,我開一張支票給你。”

  她腦袋裡如同有一萬隻蜜蜂在嗡嗡亂叫,等到她能聽到外界的聲音,孟嘉和已經簽好了協議,吩咐經理說:“這位小姐會經常過來吃飯,請你們務必要接待。”

  清如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我不要!”

  孟嘉和有些尷尬,讓經理暫時離開,然後溫聲說:“你別怕,包下某個包廂是這個餐廳的規矩,你看你這麽瘦,我不能陪你的時候,你來這裡吃飯也是不錯。”

  清如只是搖頭:“我不能再欠你什麽了。”她從袖裡掏出一個筆記本,翻開第一頁說:“你看。”

  孟嘉和低頭一看,上面寫著欠自己十塊大洋,笑得差點岔氣。清如一把搶過筆記本:“不給你看了。”他忙強忍笑意,將筆記本拿過來:“好好好,我不笑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清如這才作罷。孟嘉和靜靜地端詳著筆記本上娟秀的字體,突然心生一念,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認認真真地寫了一行字。

  清如一怔,上前看他寫的是:“五月一日,寧清如欠孟嘉和……”

  她嚇得忙擺手:“你別開玩笑,是你要包這個位置的,我沒那麽多錢,一輩子也還不起。”孟嘉和斜了她一眼:“就要你用一輩子還,怎樣?”說完,就將筆記本丟了過來。

  清如看到上面原來是寫著“五月一日,寧清如欠孟嘉和一世真心”,忙將筆記本闔了,盯著桌面不說話。孟嘉和也不逼她,隻慢慢地說:“你還得起,我說你還得起,你就還得起。”

  她怔怔地聽著,半晌,才啞著聲音回答了一句:“你寫錯了,是一時真心,不是一世真心。”

  徐佳文的家世尚不如孟氏顯赫,都只能提出讓她做一個姨太太,運氣好了,也許會升為平妻。更何況是孟氏?
  這些公子哥,脂粉堆裡滾過,萬花叢中走過,什麽樣的女人沒見過?偶爾看誰順眼,也只是順眼而已,就想要虜獲佳人心,其實不過是一場獵豔遊戲罷了。

  孟嘉和很快就明白過來,笑容僵住:“沒想到你竟然這樣想。”

  她靜靜地回望過去:“也真的是這樣,不是嗎?”

  他覺得這平靜的態度仿佛兜頭一盆冷水,將他渾身上下都澆了個透,那股熱情也退縮了。然而他還是說:“我不管你怎麽想,我會讓你明白我的心意的。”

  莊琴的歸來給兩人解了圍,同時餐點也端了上來。孟嘉和拿起刀叉,將清如面前的那一份拿過來,小心翼翼地切好才放了回去。

  莊琴一臉壞笑:“孟少爺可真是體貼。”清如瞪了她一眼,低頭細嚼慢咽。

  用完餐點,孟嘉和提議要送兩人回去,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聲嬌媚的聲音傳來:“這不是孟少爺嗎?真是巧了。”

  他頭皮一麻,抬頭看到江瑤瑤一身晚禮裝站在不遠處,扭著腰肢往這邊走來,隻好客套了一句:“江小姐好有雅興。”

  江瑤瑤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孟嘉和的身後,發現了清如之後,失聲道:“哎,你不是那個小畫師嗎?怎麽也在這裡?”

  清如扯了扯嘴角。孟嘉和淡淡地回答:“哦,她給洋行畫的廣告十分出色,為了嘉獎,我請她和她的朋友吃飯。”

  江瑤瑤一笑,帶著絲質手套的手就撫上了孟嘉和的肩頭:“孟少爺,你這就不對了,畫師畫得好,可如果沒有模特的美貌,效果也是要打折扣的。”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就是要讓他請客了。然而孟嘉和毫無留意,將她的手從肩頭上輕輕拿下:“我明白……”

  江瑤瑤眼中媚波蕩漾,只等著聽孟嘉和發出某個舞會的邀請,沒想到他卻說:“我會讓財務多結算一些報酬給你的。”

  “你……”江瑤瑤吃了個軟釘子,不由得氣結。

  趁著這當口,孟嘉和向外走去,清如和莊琴也跟了上去。江瑤瑤還是第一次被人晾著,氣得渾身發抖。一個油頭粉面的小白臉湊了上來:“瑤瑤,你怎麽看到孟少就不理我了?”

  “一邊去!”江瑤瑤將小白臉一推,忽然記起了什麽,又讓小白臉過來,“我早先就覺得那個丫頭不簡單。你回頭給我查查她的底細!”

  小白臉諂笑道:“瑤兒,別想那些事兒了,咱們尋咱們的快活。回頭我去看看那丫頭到底有什麽神通,能讓咱們的大明星氣成這樣。”

  江瑤瑤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換了一副笑臉,親昵地說:“也算你機靈,見到孟少爺就知道躲起來,沒壞我的好事。”

  “瑤兒將來攀上高枝,可別忘了我。”小白臉嘻嘻笑著,往她腰間捏了一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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