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新任團總(1)
蘭洪恩聽著大家的議論,面帶微笑,也不說一句話,好像大家說的,都與他無關一樣。可他心裡卻忍不住激動了。他終於扳倒了這個平時妄自尊大,口吐狂言的家夥。當然,扳倒他不是目的,他要的是後面更大的喜訊。果然,曹玉儒敲了敲桌面,製止住了眾人的議論,然後說道:“各位安靜!國不可一日無君,流江場一萬多民眾,也不可一日無主!”說著,他的目光逡巡了一遍會場。當掃到蘭洪恩臉上時,蘭洪恩一驚。他希望曹玉儒的目光能在他臉上多停一陣,以便他能從曹玉儒的眼裡,看出他所需要的東西。可是曹玉儒像賣關子一樣,只是匆匆瞥了他一下,接著馬上移開了。
蘭洪恩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緊張地看著曹玉儒,等候著他繼續說下去。曹王儒把會場掃完,終於接著說開了:“現在,請各位向敝人舉薦一位清正廉明,不負萬民之望的仁義有為之士,為流江場新任團總……”
曹玉儒話還沒完,眾人先愕然一會,接著紛紛露出驚訝之色,互相疑惑地“啊”了一聲。
連蘭洪恩也鬧糊塗了,茫然不解地望著曹玉儒。曹玉儒又拍了拍桌子,解釋說:
“安靜!各位不必驚訝。目前大總統提倡新生活,號召實行民主。敝人既為大總統忠實信徒,正該身體力行大總統號召。現在,各位舉薦吧!”
眾鄉紳聽了,這才明白過來,一時,人人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這神色,好像這好事都會降到自己頭上一樣。接著,紛紛交頭接耳地低語起來。
屋子裡立即像馬蜂亂了營,一片“嗡嗡”之聲。
蘭洪恩卻像熱鍋上的螞蟻,著急了。他沒想到曹玉儒會實行什麽“民主”,讓眾人來推選,這眾人七爺子,八條心,能推上他嗎?再說,他平時自恃清高,跟這些鄉紳素無往來,又標榜自己是“桃源中人”,不願為官。糟了,這天大的好事肯定輪不上自己了。再一想,難道是曹玉儒沒懂得他的意思嗎?不會吧,雖然說得轉彎抹角,可聰明的曹玉儒難道聽不出來?要不,就是上次曹玉儒要他出山做教諭,被他拒絕了,曹玉儒心中還有氣。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用乞求、討好的目光去看曹玉儒,可曹玉儒的注意力似乎不在他這裡,仿佛在低頭沉思什麽。
正在蘭洪恩絕望的時候,曹玉儒又敲了敲桌子,製止住了眾人的交頭接耳。然後,目光又嚴厲地掃過眾人,沉下了臉,不客氣地說:“諸位聽說要民主舉薦,就像馬蜂炸了營,好像都會落到自己頭上,是不是?可你們身為一方鄉紳,對團總之非法所為卻視而不見,任其胡作非為,為害鄉民!要不是蘭府蘭老爺不顧情面,仗義直言,為民作主,向敝人舉報,不法團總豈不是還在橫行鄉裡?你們的良心哪裡去了,啊?”
正在興頭上的眾鄉紳聽了這話,立即明白了過來,知事大人批評他們是假,要讓蘭洪恩做團總是真。他們自知家底比不過蘭府,又早就聽說了知事老爺和蘭洪恩是同窗好友,蘭洪恩又有口碑。一個個就泄下氣了,垂下頭,不再言語了。
蘭洪恩卻一下心花怒放了,感激地看著曹玉儒。曹玉儒卻沒有看他,只看著眾人說:“敝人說話言重了,各位以後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現在,請各位舉薦吧。”
會場又沉默了。片刻,一個聰明的鄉紳終於抬起了頭,打破了沉默說:“就推舉蘭洪恩賢弟吧!”
這一說,就等於給各位鄉紳老爺開了頭。接下來,大家唯恐落在後面,會得罪今後的團總大人似的,紛紛說了起來。一個說:“是呀,是呀!這團總一職,非洪恩賢弟莫屬。”
另一個緊接著說:“對!蘭老爺奉職鄉邦,實乃萬民之幸!”
馬上又有人接過話說:“梓裡父老,莫不對蘭老爺歌功頌德!蘭老爺為我場之團總,萬民服膺呀。”
一個銀須飄飄的老年鄉紳站起來,竟將蘭洪恩稱作了“蘭公”,說:“對!蘭公修先塋,建支詞,置祭田,上尊祖宗。敦本支,周貧乏,恤孤寡,旁治鄉民。修學校,延師儒,下利子孫,真大賢大德也!”他搖頭晃腦,一口氣數了蘭洪恩許多功德,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說在了最後。要是今後蘭洪恩記在了心裡,多派他們款項,不就吃虧了嗎?因此,他覺得有必要誇大蘭洪恩功德,既討好了蘭洪恩,也討好了縣知事大人。
蘭洪恩聽了,心裡頓時樂開了花。他突然覺得精神陡增了許多,眼裡放出興奮的紅光。他既驚羨於曹玉儒的才能,真不愧是一個老官油子,把一場事做得滴水不漏。又有些感激眾人,還算是識時務之士。他想喊,想叫,想出去樂一樂。可是他什麽也沒有,他不能露出太想做官的張狂,相反,他還必須要推辭一番,這樣才符合自己平時清高的架子。想到這裡,他突然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站起來對眾人作了一個揖,然後十分謙虛地說:“各位仁兄厚愛,蘭某感激涕零。但蘭某年少無知,又生性淡泊,有何德何能,敢當此重任?還望各位長輩、仁兄別擇賢人。”
他越這麽說,先前舉薦的鄉紳越不敢改口,又紛紛說道:“賢弟德高如山,黃童白叟,無人不知,豈能說無德?”
蘭洪恩還是面有難色地說:“各位長輩、仁兄在上,蘭某實在不敢擔當團總重任!今流江場有了人丁萬口,地又瘠薄,物產不豐,又時遭水旱之災。萬民之望,系於一人,非有大德大能不可!蘭某年少,倘負民心眾望,我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所以,萬望各位長輩、仁兄和知事大人另外選賢任能。”說完,又朝曹玉儒行了一個禮,然後兩眼望著曹玉儒。
鄉紳們聽了蘭洪恩這番推心置腹的話,果然又紛紛議論起來。
這時,曹玉儒急忙說話了:“蘭賢弟,我看既然諸位都一致推舉,你就領受了吧!你剛才說得對,流江場雖小也有萬民之眾。民之生死,全系於團總一人。賢弟仁德清廉,萬民有口皆碑,出任團總,既可以讓敝人高枕無憂,萬民也可以廣受其祿,你看如何?”
蘭洪恩聽了,剛才一顆懸起的心又落了下來。可他仍說:“知事大人,真是不敢當此重任。蘭某舉報胥吏弄法,隻想為民除害,絕無半點奪他人俸祿之心。如此,蘭某豈不是成了不義之人?”
曹玉儒說:“救民於倒懸,正是大仁大義的表現。蘭賢弟出任團總,已是人心所望。就這麽定了。”
蘭洪恩聽了,還想說什麽,眾人也紛紛擁護起知事大人的決策來,說:“是呀是呀!這流江場除了你,誰還能坐穩這一壁江山?”“蘭老爺,恭敬不如從命,你就答應了吧。”
半天,蘭洪恩才感激地對眾鄉紳行了一個禮,為難地說:“好吧!各位前輩、仁兄既要趕鴨子上架,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眾鄉紳鼓起掌來,叫道:“好,這就對了。”
可蘭洪恩卻收斂了笑容,又朝眾人行了一個禮,說:“既然諸位如此信任、抬舉我,我深謝各位了。可要救萬民於水人,還得仰仗各位!常言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是不是?”
眾鄉紳莫名其妙地回答:“怎麽不是?”
蘭洪恩仍一本正經地說:“諸位既然知道這個道理,蘭某就直言不諱了。我等都是一方鄉紳,雖不說富甲天下,卻也是倉凜充實,撞!、成群,衣食無慮。可竹屋茅舍之中,民尚不得溫飽,疾苦較多。萬民莫不對我等翹首以望。自古以來,為富不仁為萬民恥笑,而樂善好施為天下美談。為備水旱之災,蘭某打算在流江場辦義倉一座,以贍貧民,怎奈蘭某家底菲薄,一人難以承擔。這樣,便要仰仗諸位慷慨解囊,鼎力相助了!”
眾鄉紳明白了,不由得面有難色地互相打量起來。可礙於蘭洪恩和知事老爺在場的面子,又不便說什麽,便都又垂下了頭。
蘭洪恩見了,忙追問道:“怎麽?各位就袖手旁觀了?”
眾鄉紳沉默一會,也覺得不好意思,便抬起頭來,遲疑著說:“既然蘭賢弟說了,我們豈能不聽?”“對!既然蘭老爺以萬民為念,我等也願意效法。”
蘭洪恩這才高興起來,說:“好!蘭某就代表全場百姓,先謝過諸位了!另還有兩件事:場西之秀水溪,橋梁早塌,民之冬來夏往,涉水而過,苦不堪言。場北之天人橋,因耗資巨大,屢建屢停,至今尚未完工,民多嗟怨。蘭某願帶頭出資二千元,解民涉水之苦。不足部分還望各位量力相助!”
眾鄉紳聽了,又“氨”了一宗,悄聲議論起來。
蘭洪恩見了,又忙說:“如果諸位有困難,蘭某就不勉強了。不過那兩座橋,都是功德橋,要勒石為碑,後世留芳的。”
眾鄉紳聽了,又沉默了片刻,接著就紛紛站起來,有叫喊出一千的,也有出五百的。蘭洪恩急忙叫人來登記了。
曹玉儒、楚家茂見了,急忙過去,對蘭洪恩鞠了一躬,高興地說:“蘭兄,眾人舉薦你為團總,真沒選錯呀。”
蘭洪恩說:“哪裡哪裡,欲成乾金之裘,須借萬狐之腋!全靠眾人栽培了!”
接著,楚家茂將原團總喊了進來,當面交接了印章和一應文書,蘭洪恩便正式擔任流江場團總了。
中午時候,蘭洪恩帶著大管家和家丁,回到了蘭府。和去時相比,蘭洪恩更加精神抖擻,意氣風發了。走到朝門前一看,只見莊園裡各幢建築,在日光下金碧輝煌,好似祥雲籠罩。蘭洪恩更加高興起來,他想,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應當是讓全場百姓,每人再增加一元“團練”費,去購進一批槍支,先在莊園裡武裝起一排精悍的團丁。這樣,他就可以高枕無憂,再也不必擔心土匪、強人的襲擊了。
菊花是當天下午回到蘭府的。
那天晚上,菊花也不知跌了多少跤,受了多少怕,才在天亮以後來到山腳下。她的褲子被荊棘劃破了,臉、手、腳跌傷了,滿身糊滿了泥土。慶幸的是,她還沒在山裡迷路,也沒被巡邏的土匪抓著。當她跌跌撞撞來到山腳下,看見一片曙光照耀著腳下的凍硬的土地時,她突然想哭。她仿佛覺得在那個山洞裡被囚禁了許多年,現在才一下見到了大地和藍天,有一種獲得自由的暢快的感覺,當她稍稍緩解了一下緊張了一夜的心情時,卻感到疲倦得不行。腳上像灌滿了鉛,再也挪動不了一步了,眼皮也直打架,肚子也餓得不斷“咕咕”地叫喚。她想坐下來歇一歇,又擔心這裡離山寨並不遠,要是冉龍貴他們追下來,就有被抓回去的危險。要繼續趕路,卻又不行。想了半天,忽然看見前面的一條溪流裡,中間凸出了一塊磐石,兩塊巨大的岩石成”人”字形架在磐石上,正好是一個天然的藏身的地方。她想了想,就拖著疲憊的雙腿走過去,踩著河中的石頭走到磐石上,藏進了“人”字形縫隙中。剛斜靠著石頭坐下去,眼皮合下來就再也睜不開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菊花忽然被一陣匆忙而雜亂的腳步聲驚醒了。她睜開眼睛一看,忽地驚住了。幾個漢子從她先前下來的小路上,急急地走了過來。漢子們雖然沒戴面罩,沒提鬼頭大刀,可從他們凶悍的神色上,菊花料定他們是九層寨的人。菊花的心一下緊了,他們肯定是追自己來了。等他們走近了些一看,菊花果然認出了打頭的漢子是福奎。菊花立即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了,把身子緊緊貼在石壁上。盡管這樣,她的身子還是不斷地打寒顫。幸好,漢子們沒注意到這兩塊石頭,一邊說著話,一邊從石頭旁邊的小路匆匆走過去了。
菊花這才松口氣,嚇出的冷汗讓風一吹,使身子籟籟發抖。
等漢子們走遠後,菊花覺得再不能在這裡停留了。於是爬出洞口,沒命地朝前奔跑起來。跑了一陣,她覺得實在口渴和饑餓得不行,很想找地方討口水喝或找點吃的。她瞧了瞧一個小山包下面,正好有一座茅房,便鼓起勇氣朝那兒走去。走到院子邊,忽然見院子裡圍了一群人,從裡面傳出一片淒慘的嚎哭聲。菊花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她站了一會,饑餓和口渴還是驅使她朝人群走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