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決戰五千米

  如蔣皓所說，三千米和五千米因為單項報名人數過少，學校體育部最終決定取消三千米長跑項目，保留五千米長跑。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其實算是個好消息，畢竟少了三千米，省了很多體力，不過，我的內心卻還是有些小小的遺憾，說好的八千米，一下子變成了五千米……若是八千米，到時如果我真的撐不住什麽的，八千米也不會太丟人，可是五千米，就有些尷尬了。

  熊帥開的賭注並沒有取消，反而連隔壁班的同學也加入了戰隊，可以說買我輸的人越來越多。真搞不懂這些人怎麽想的？我撐不下來，難道他們班的女生就能撐下來？我知道我沒有運動細胞，常常在體育課上偷懶，但我這體能究竟是平時看起來有多差勁，才能讓整個年級的人這樣拚命下賭注？

  許是受了刺激，每天晚飯過後一個小時，我都會圍著小區慢跑，體力是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是結果吃得比以前更多了。

  王佳遙眼尖地發現，道：“小白，你有沒有覺得晶晶最近一個月變得更加雄壯了？”

  陸小白仔細掃視我很久，道：“的確，非常的孔武有力，這打掃衛生，一手提一桶水，就差脖子上沒吊一桶了。”

  我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我也要跑下五千米，可不能讓高湛也跟著我一起賭輸了。一周三節的體育課，我也比以前勤奮了，搞得體育老師何老師一見著我就表示受到驚嚇。我隻好拍拍何老師的肩膀，安慰他，那個一年來一次一次來一年的大姨媽今天終於結束啦。

  終於到了冬季運動會這天，同學們一個個激動萬分，早早地就到了學校，畢竟再沒有比不用上課還能玩的日子更加激動人心了。運動員們一個個摩拳擦掌，只等著一會兒在賽場上大顯身手。然而臨上賽場前，將“分秒必爭”精神發揮到極致的英語老師，突然抱著一疊黃岡和啟東密卷出現，十分和藹地道：“不會佔用大家太多時間，一天兩張就好。”

  所有人一下子蔫兒了。

  運動會一共三天，方便麵參加的兩項比賽的預賽安排在了第一天，決賽卻安排在最後一天。我的五千米沒有預賽，只有決賽，同樣是壓軸，在運動會最後一天。若是方便麵有幸能進入決賽，我將會和他同時出現在賽場上。

  於是，我們倆莫名地心有靈犀地互相打氣。

  “後天賽場見！”

  “賽場見！”

  第一天，大家都還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寫著黃岡啟東密卷，成為操場上最奇特的一道風景線。到了第二天，屬於我們班級的看台位置莫名地來了很多可愛的妹子，除了本年級的女生之外，高一的學妹高三的學姐們都來圍觀，並不是我們班級剛好是看徑賽的終點，而是我們班有個高湛。

  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

  沒有比賽項目的我可憐地成了陸小白的跑腿，不停地將本班的豪言壯語送去主席台給陸小白播報。我這才送完回頭，經過田徑賽區，剛好是輪到方便麵扔鉛球，只見他虎臂一推，那碩大的鉛球嗖地向前方奔去，在草坪上砸下一個重重的坑，這虎虎生威的氣勢也生生將我震得像植物大戰僵屍裡的僵屍一樣，往後震跳了一格。難怪國際相撲和舉重選手都是重量級的人物，這世界，絕對不能小看了胖子！

  望著裁判激動的表情，我知道他能進決賽，給了他兩個大拇指。

  陽光下，靦腆的方便麵的笑容顯得格外燦爛，像個孩子一樣揮舞著粗壯肥圓的胳膊。

  另一個方向，跳高預賽正在進行，我快步跑過去，感謝小白為我爭取到的志願者證，讓我成功突破了人牆，等一下就可以看到高湛優雅飛越的身姿。

  不出所料，高湛一出現，周圍的女生一個個就興奮地躁動起來，但很快又有序地安靜下來——為了不打擾高湛比賽，不讓他分心。

  真是貼心有秩序的好粉絲！
  高湛熱身完，在哨聲令下加速跑，縱身向上一躍，輕松地躍過了欄杆。那身輕如燕的優美身姿，讓在場的女生們再一次爆發出花癡般的尖叫。

  不僅籃球打得好，就連跳高也這麽帥，不愧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高湛。

  我對拍著兩個小拳頭，激動萬分，眼裡不斷地冒著粉紅小心心。

  高湛從軟墊上下來，剛好對著我的方向，只見他嘴角輕勾，眉眼帶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我心中咯噔一下，難道又是我眼花？那麽多人他為什麽獨獨只看我？還對我笑？我有些不敢相信地左看看右看看，忽地我的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嚇了我一大跳。

  “晶晶！你在啊？”

  我在心裡長歎一口氣，果然是我自作多情，我說高湛怎麽會好端端地衝著我笑得那麽好看，原來是徐婧婧剛好在我身後。魏雪跟她兩人手挽著手。

  我轉身看著她說：“你來晚了，高湛剛才跳完了。不過，目前分數第一。”

  徐婧婧開心地叫道：“真的？！啊！太棒了。我剛跑完女子一百米就立刻趕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對了，你有沒有拿手機拍視頻？”

  “啊，我居然忘了帶手機……”我猛地拍了一下腦門。我就是頭豬，難得這麽好的機會，可以肆無忌憚地拍視頻不被鄙夷，我居然忘了帶手機，錯失良機，我的心好痛！

  徐婧婧有些失望，道：“唉，沒帶手機啊……沒關系，應該會有其他人拍到吧。”

  “應該會吧。對了，你一百米怎麽樣？”

  “雖然不是最快，不過進決賽了。”

  “很厲害了，決賽加油！”我發自內心地讚美她，希望她能在決賽中拿一個好名次。

  徐婧婧笑著道：“嗯，我會加油的！哦，對了，我要看家偉扔鐵餅比賽呢。鉛球趕不上應該還可以觀看鐵餅比賽，我先過去了。”

  “我也要回班上收集文稿了，拜拜。”我點了點頭，目送她和魏雪離開。操場的另一邊正在舉行鐵餅項目，遠遠地，我只能瞧見康家偉高壯的身體在做熱身運動。

  中午吃飯的時候，王佳遙和陸小白將我拉向一邊。

  王佳遙一臉緊張地問：“早上你混進跳高比賽區，拍了高湛的視頻沒有？”

  剛才好容易平複心情，但這傷心往事立刻又被勾起了，我沮喪地道：“沒有，因為我忘了帶手機……”

  陸小白狠拍了一下手掌，立即對王佳遙說：“我贏了！下午放學，手抓餅，加裡脊加雞蛋加培根。”

  王佳遙一臉鄙夷地看著我，道：“你怎麽就不能爭點氣呢？好歹讓我贏一回吧。”

  陸小白道：“我說她一看見高湛本人，花癡得連自己姓名性別都會忘記，你還偏不信，覺得她會有那腦子記得拿手機拍視頻，現在你信了吧？”

  “是是是！信小白，得永生！”

  我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這兩個人又拿我下賭注。

  我無比崩潰地捂著胸口，道：“哎，搞不懂你們倆為什麽到現在還留在N市？去澳門算了，還參加什麽高考？在那裡你們倆躺著賭都可以！”

  陸小白和王佳遙異口同聲：“好提議！”

  我用力地戳著我面前餐盤裡的飯菜，懶得理這兩個沒有人性的家夥。

  陸小白用肩推了推王佳遙，衝她使了個眼色。王佳遙用力地咳嗽兩聲，將手機放在我的面前，道：“當當當！小白早就知道你無能，讓我這個包打聽去搞小視頻啦。”

  我接過手機，打開一看，果然是高湛跳高的精彩視頻。

  王佳遙啐道：“你丟不丟人？一個在現場看的人，還不如我這個不在現場的。”

  “別廢話，開藍牙共享。”我頓時覺得最難吃的豬肝成了這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我偷偷看向高湛，他已經吃完午餐，趴在桌上午休。

  我戴上耳機，一邊欣賞著視頻，一邊扒完了最後一口飯，然後將餐盤送至教室外的餐車上，忽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裡。

  “我就說吧，她肯定拍了視頻，你還不信？剛才吃午飯，你也看到了吧，她在看上午高湛比賽的視頻。說什麽沒帶手機，裝得跟真的似的，根本就是不想給你罷了。”

  教室的另一邊是樓梯，樓梯拐角的位置有個圖書角。剛才從圖書角處傳來的聲音是魏雪的，即使她說話的對方沉默不語，但不用猜，我也知道和魏雪待在一起的人是誰。

  魏雪的聲音又傳來：“我早就跟你說過，她也喜歡高湛，你就是不信！現在你知道了吧？人心叵測！你呀……也別傻了，以後放學，別再拉著她跟你和高湛一起溫習功課了。”

  “也沒有……其實，她也是在幫我的忙。”徐婧婧終於出聲了。

  “哈？幫你忙？哎喲，只要眼沒瞎的大概都能看出來，她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高湛那麽優秀，全校喜歡他的女生多了去了，沒必要草木皆兵。”

  “你沒看見男生一個個都把她當好哥們嗎？你知不知道有一種女生忒可怕，喜歡扮成假小子混在男生堆裡，打著志同道合的旗幟，跟男生打成一片。知道這種女生叫什麽嗎？叫漢子婊。比起漢子婊，綠茶婊都要讓道。漢子婊的女生才是心機最深最可怕的。”

  漢子婊？！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稀奇的稱呼，比起“卡門晶晶”，“漢子婊”三個字更能讓人終生難忘。原來我這樣成天大大咧咧腦筋永遠缺根弦的女生，在別人的眼裡竟然是個漢子婊。

  我摸了摸臉頰，兩邊的肌肉莫名地有些僵硬。回到座位，我愣了有好一會兒，直到陸小白用手在我的眼前招了招，我才回過神。我忍不住問陸小白和王佳遙：“你們倆覺得我像女漢子嗎？”

  陸小白聳了聳肩，道：“最近還蠻像的，自從你能一手提一桶水之後。”

  我明明很嬌弱的，佳人小姐常常說養我有什麽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

  “那以前呢？”

  “以前，還行吧。穿衣風格有點。”王佳遙皺著眉頭審視著我身上常年不變的寬大運動衫校服。

  我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我這天天跟你們一樣穿校服，你們憑什麽看出來我穿衣風格跟你們不同？”

  “雖然同樣的衣服，可是不同人穿，氣質當然不一樣了。即使這身醜哭的校服，也難以掩飾我王佳遙萌甜美少女的氣質。”王佳遙一邊說著，還不忘用手比畫著各種可愛萌甜的造型，最後還不忘撩撥了下齊耳的梨花頭短發。

  我捂上眼睛，以防被戳瞎。

  這回總算輪著陸小白跟我一個戰線，對王佳遙的自戀行為嗤之以鼻，不過她更加好奇誰說我像漢子：“誰好端端的說你像漢子啊？”

  “哦，沒有。”我幽幽地歎了口氣，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你們倆聽過‘漢子婊’這個詞嗎？”

  “當然聽過！”王佳遙像是知道什麽，頓時激動地跳了起來，“我去！是不是有人這樣評價你？”

  “沒有！”我咬著嘴唇，拒絕承認事實。

  陸小白偏不相信，道：“那評價你的人也太看得起你了，就你這感人的智商，還玩漢子婊？要知道漢子婊的段位可比綠茶高多了，是心機最深的婊。綠茶跟漢子婊比起來，那都是芝麻小菜。”

  “對，沒錯。”王佳遙對陸小白伸出大拇指表示讚同。

  我無力地翻了個白眼。不愧是我的死黨，安慰我都要用推倒猛踩幾腳的方式。不過，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一些，沒那麽沉重。

  王佳遙追問：“誰這樣罵你啊？”

  “沒有啦。我只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詞，突然之間聽到，覺得蠻有意思的。”我佯裝無事地望向教室門外。

  這時，徐婧婧和魏雪剛好從門外走進來。徐婧婧望著我，淺淺笑了笑，緩緩走向自己的座位，仿佛剛才在那個圖書角裡的對話從來都沒有過似的。魏雪隻瞟了我一眼，卻是滿臉的不屑，高傲地揚著下巴走回座位。

  漢子婊……呵，我覺得我更像是雷鋒呢。

  我站起身，徑直走向徐婧婧，道：“徐婧婧，那個……開一下手機藍牙，我把早上高湛跳高的視頻發給你。雖然早上我沒有帶手機，沒拍到，但是有高一的學妹拍到了，佳遙和小白幫忙要來了，我傳給你。”

  徐婧婧瞪著晶亮的雙眸，有些難以置信我的大方，她下意識地偏過頭，那視角的范圍剛好是魏雪的位置。

  我坦蕩蕩地看向魏雪，魏雪面部肌肉微僵，表情極不自然，仿佛雙頰被人打得啪啪作響。

  徐婧婧尷尬地抬眸看著我說：“沒關系，不用傳了。後天看決賽就好了。”

  “哎喲，你害什麽羞？跟我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快快快！”

  在我的催促下，徐婧婧終於將手機藍牙打開，接收了那條視頻。

  傳完視頻我便哼著小曲，回到座位上。

  王佳遙瞪了我一眼，在手機QQ群裡打道：“你哪裡是漢子婊，你簡直就是聖母白蓮花！哦不對，我應該叫你雷峰。老娘好不容易搞來的東西，就這麽讓你拱手便宜了人家。”

  我看著她發出的一連串憤怒的表情，嘴角不由得上揚，還沒來得及回話，陸小白發來一句：“她不是聖母白蓮花，她是難得智商在線過去打臉，因為說她漢子婊的就是那兩個。”

  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聰明絕頂的小白，根本不用我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就已經猜到了原委。

  王佳遙恍然大悟，迅速回道：“雖然‘漢子婊’不適合你，但是支持你坐實‘漢子婊’！”

  我輕敲了一行字：“此生有你們兩個好基友相伴真好！”

  小白和佳遙一人給了我一個嘔吐的表情。

  放下手機，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招人嫌的人生。雖然大家都覺得我許晶晶陽光燦爛，大腦缺根筋似的性格特別好，可還是會招人嫌，也許我沒事喜歡暗戳戳地在內心吐槽，這種不要臉的內心活動被人看破了吧，我需要深刻地自我反省。

  運動會最後一天，終於迎來了屬於我的五千米比賽。陸小白依舊坐在主席台前播報著各類抒發中二情感的小卡片，我開始做熱身運動，王佳遙在一邊不停地跟我打氣：“晶晶，加油！贏了，我和小白請你吃大餐。”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這倆朋友不是白交的。

  我彎下腰拉韌帶，視線范圍內忽然出現一雙黑色的耐克男款球鞋。我奇怪地抬起頭，竟然是高湛。

  咦？他怎麽會站在我的面前？他不是應該去準備跳高決賽嗎？
  我突然意識到什麽，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道：“不好意思，擋你路了。”

  我身後正是通往洗手間的必經之路。

  他似乎沒有要去洗手間的意思，而是靜靜地看了我許久，我以為我的臉上有東西，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小心翼翼地問：“我臉上有東西？”

  他卻答非所問，聲音柔淺如風，道：“如果五千米跑不下來，不要勉強，身體重要。”

  “哎？”我瞪著眼看著他，滿臉的難以置信。

  “許晶晶！Fighting！”

  “Fi……Fighting！”我雖然有些緊張結巴，但瞬間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渾身充滿了能量，“這場比賽我一定能跑下來，為我們高二（1）班爭光。”

  他輕勾了勾嘴角，轉身從我的面前走過，並沒有走向洗手間，而是走向另一邊的操場。

  佳遙被驚住了，圍著我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道：“我去！素來高冷的校草高湛居然特地跑來給你打氣？！不是上洗手間哎！不行，我要告訴小白這個特大新聞。”

  對哦，高湛並沒有進洗手間……難道他只是特地來給我打氣？
  “我有沒有跟你們說，其實他也下了賭注，賭我贏……”我覺得這才應該是他來給我打氣的理由吧。

  “噗！”佳遙一口水噴了出來，“我真是佩服你，你總是能讓幻想在瞬間變成幻滅。”

  “俗話說得好，鹹魚翻身，還是鹹魚，”我蹲下來摸摸自己的影子，“對不起，跟著我，讓你受苦了。”

  佳遙捂著胸口，被我的矯情差點弄吐了。

  我所在的跑道是一號跑道，離滿是枯黃小草的足球場最近。遠遠地，方便麵向我招手，示意我加油。另一邊熊帥和周大鵬，還有幾個女生和男生，也站在看台上上給我加油。

  比賽之前能得到這麽多朋友給我加油，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許晶晶，你是幸運的，今天不僅要跑完全程，還要拿到名次。

  一聲槍響，我衝了出去。感謝這一個月來我每天晚上夜跑的堅持，第一圈四百米，我輕松拿下，第二圈，也輕松拿下，到了第三圈、第四圈，我的體能開始下降，呼吸變得粗重起來，漸漸地從第一名往後掉落。我咬著牙，想要努力超前，然而兩條腿的力量卻是那麽沉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接連幾個女生超過了我，而我卻無能為力，越來越慢。

  快要到我們班的看台位置，王佳遙遠遠地就跑來迎向我，將吸滿了水的棉花球喂入我的口中，說：“晶晶，加油！剛才熊帥說了，你要是跑不完，他就來跟你表白。”

  這種時候，居然開這種玩笑？就算是想用另類方式刺激我鼓勵我，也不必這樣吧。

  “讓……他……去死……”我貪婪地吸著棉花球中的水，幾乎是拚盡力氣說出這幾個字。

  誰知，看台上，熊帥學著一口台灣腔衝著我大喊：“許晶晶，我宣你！我宣你恩久了，做我女票吧！”

  看台上集體發出了起哄的歡呼聲。

  我去！誰允許你不經過我同意就這樣告白的？人生第一次被告白，竟然就這樣被毀滅了……太可怕了！

  我一邊喘著氣，一邊羞憤地轉頭瞪向看台，卻撞上高湛的視線，他正一臉平靜地凝望著我，面部的表情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我回過頭，內心更加氣憤，這樣的告白被他聽見，他會怎麽想？我咬著小銀牙，內心哀號。

  一塊五毛看向熊帥，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道：“熊帥同學，能好好說人話嗎？陰陽怪氣的。”

  熊帥立即興奮地叫著：“許晶晶，加油！許晶晶，加油！許晶晶，Fighting！”

  “許晶晶，Fighting！”全班都跟著他喊，一起為我助威。

  我咬緊牙根，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拚命地追上前面一個女生。七班的那名女生見我超過了她，不甘示弱，噌噌噌地又追了上來。我們倆一會兒她在前我在後，一會兒我在前她在後，誰也不讓誰，就這麽幾乎肩並肩地跑了一百米左右。忽然，她的腿一軟，整個人重重地摔了下來，臨倒下來之前，她伸手剛好一把拉住我的鞋跟……我去！我以一個華麗麗的狗吃屎的姿勢重重地栽向前方，頓時，膝蓋之處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還好我及時護住了臉，不然我這還沒長開的臉搞不好能停止發育。

  隨即，我聽到了廣播裡陸小白壓抑的驚叫聲：“非常心痛的意外發生了！高二（1）班的074號運動員和高二（7）班的174號運動員，兩人在比賽過程中因為距離太近，產生摩擦，不幸雙雙摔倒在地。請其他同學比賽時注意安全，保持距離，謹防受傷。”

  074，174……您去死，一起死，多好的兩個號碼……

  幾位志願者立即趕過來，扶起我和那位拽著我鞋跟不放的同級不知名的女生。那位女生許是傷著了腳踝，疼痛得厲害，她躺在跑道上，蜷縮著身體，一隻手一直捂著腳踝，無法站立，一隻手還不忘拉扯我的鞋幫，眼淚啪啪啪地滾落出來。直到志願者不停地安撫她，她才松開緊拽著我鞋跟的手。

  我摸著疼痛的膝蓋，那裡破了一大塊皮，鮮紅的血正緩緩滲了出來，沾滿了我的手指。

  一位志願者同學望著我，驚呼：“同學，你的膝蓋流血了。”

  那位志願者同學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包面巾紙，及時為我止住血。體育老師一路狂奔過來，看著我們倆的慘狀，立即道：“趕緊送這兩位同學去醫務室。”

  我一聽要送我去醫務室，連忙擺了擺手，道：“何老師，我沒事，我還能比賽。”

  沒等何老師反對，我撒腿就跑，仿佛跑慢了要被抓回去賣苦力似的。我跑回了賽道，前面的同學離我至少隔了一圈的距離，如果我再不加油，那鐵定就是最後一名了。

  經過鐵餅區，我瞧見方便麵正站在離賽道最近的位置看著我，隔著警戒線，他皺著眉心，道：“許晶晶，你知不知道你受傷了？”

  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咬著牙繼續往前衝，然而我並不知道，緊握的手指甲卻因為我的堅持而控制不住，早已將兩個大拇指摳破，滲出了血。

  方便麵追著我，喊道：“許晶晶，你別跑了，你的手也流血了……”

  我已經沒法說話，只能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衝著他搖了搖手指。如果他明白，應該知道我不會放棄。

  漸漸地，他停下追我，目送我追趕其他參賽者。

  我張著嘴巴大口而貪婪地呼吸著氧氣，並沒有停止腦子的運轉。

  我許晶晶，從小到大並沒有拚盡全力認認真真地做過一件事。也許我的人生之中有個隔壁家的小孩徐婧婧，不斷地給我罩上陰影，但是說句心裡話，也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隔壁家的小孩，讓我覺悟，自己人生中的陽光是自己給的，只要堅持，誰都擋不了你頭頂上的太陽。

  耳邊傳來陣陣的風聲、鞋底與塑膠跑道摩擦聲、看台旁一聲聲加油的呼喊聲，還有小白在廣播裡為我而發出的哽咽聲……漸漸在我的耳邊變得越來越模糊，那個時候，我已經超越了極限，不知道什麽是累。

  廣播裡傳來“馬上要迎來最激動的時刻，我們的選手們，即將進行最後的一百米衝刺……”這句話，激起了所有人的情緒，整個操場都沸騰起來了。

  我咬緊牙，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衝向了終點線……

  迎接我的是佳遙，她用身體緊緊地抱著虛脫的我，兩個眼睛水汪汪的，不停地罵著我：“傻丫頭！傻丫頭！傻丫頭！”

  我將滿嘴的棉花吐了出來，接過她給我準備的礦泉水，猛地灌下大半瓶，剩下的水我直接灑在了滾燙的臉上。我有氣無力地傻笑著問她：“第幾名？”

  她含著淚水，哭笑不得，氣道：“第三。”

  聽到第三，我的眼淚差一點不爭氣地掉落下來：“第三，原來我許晶晶這麽牛……”抬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我要堅強，決不哭泣。

  一塊五毛走了過來，高興地道：“許晶晶，你今天的表現非常棒。不僅為我們高二（1）班爭了光，更給同學做了一個很好的榜樣，即將進入高三的你們，需要的就是你這種即便是受了挫折依然堅持不懈勇往直前的精神。大家給許晶晶鼓掌！”

  頭一次被班主任這樣一本正經地表揚，我有些不好意思，道：“謝謝高老師。”

  “許晶晶，最棒！許晶晶，最棒！”同學們有節奏地為我鼓掌，弄得我更加不好意思，低著頭爬向看台的座位。

  然而，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跳在我的面前，激動地道：“許晶晶，你不能坐，坐了之後屁股會變大。”

  我去！我已經累成狗了，為什麽還不能坐？！誰還有精力在乎屁股大不大？
  站在我面前好心勸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毫無預示地奪走我人生第一次“被表白”機會的大嘴熊熊帥。我看著他，滿臉是大寫的尷尬，鄙夷地對他道：“熊帥……你最好馬上在我面前消失。”

  不然，我怕我忍不住在我體內的洪荒之力蓄滿之前就要揍他。

  周大鵬拍著熊帥的肩頭，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屁股大能生兒子呀！”

  我瞪了兩人一眼，想好好休息都沒個安靜。

  一塊五毛嚴厲地批評兩人：“你們到一邊去，別瞎胡鬧！許晶晶，熊帥說得對，也不對，剛跑完不宜坐下來，去走一圈，順便再到醫務室去看看，你這膝蓋傷得挺嚴重的。”

  其實，我真的累得不想再走路，一步都不想再走了，隻想找個地方坐下好好歇一歇，美美地打個盹兒，但是一塊五毛的話我又不能不聽。王佳遙就坐在我身旁的座位上，聽了一塊五毛的話剛要站起來扶我去醫務室，卻被我用手按住了。我真想倒在她的身上不用起來，然而也不知怎的，我就這麽想著，兩眼真的閉上，身體莫名地失了重心，直接跌了下去。

  王佳遙尖叫起來：“許晶晶！許晶晶，你怎麽啦？你別嚇我！許晶晶……”

  ……

  我悠悠地睜開雙眼，玻璃窗外，天空已經漆黑，房間內只有一盞昏暗的小白燈點著，安靜得似乎只有我一個活物。

  我微微蹙起眉心，這是哪裡？不是我家，不是教室，更不是操場看台。身下硬邦邦的床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我努力睜大眼掃視周圍的環境，竟是學校的醫務室。

  隱隱約約能瞧見牆上的鍾快要七點了，我騰地一下坐了起來了，腦子裡開始回憶昏倒之前的事，我隻記得我很累很困，特別想睡覺，然後好像我就真的睡著了……

  “你醒啦？”趙醫生雙手插著口袋從門外走進來，開了大燈，笑眯眯地望著我，“這一覺睡得可舒服？”

  脫去白大褂的趙醫生換上了常服——一身耐克休閑運動服，卻絲毫不減製服誘惑時的魅力——看起來也就比我大上個兩三歲，大學生模樣，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是個已經工作了好久、快要奔三的校醫。

  我深吸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道：“除了你這醫務室的床有點硬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哎喲！全校就你一人敢肆無忌憚地睡在我這床上睡一下午，打起呼嚕來，就差沒把我這小小的醫務室的天花板震下來，這會兒反倒挑三揀四的了。”

  我面部肌肉抽搐，說：“趙醫生，你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哦，我是睡在學校醫務室的床上，可不是睡在你的床上哦。還有，我媽說我睡覺從來不打呼，你可別亂冤枉我。”

  趙醫生聽了大笑起來，二話不說，摸出手機，播了一段視頻給我看。視頻中，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小床上，呼嚕嚕呼嚕嚕地吹著小口哨，貌似還流著口水，那小哨配著呼嚕聲還十分有節奏。

  我媽騙我！

  我穿好鞋子跳下床，伸手想將證據搶過來，卻不小心碰到膝蓋的傷口處，我嗷的一聲慘叫起來。膝蓋處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得很好，但那種感覺被截肢的包扎法，除了趙醫生的傑作之外再不會有第二人。

  趙醫生趕忙過來扶著我坐下，道：“你呀，一摔下來的時候，就應該過來了，還堅持跑完了五千米，逞什麽英雄？你看你這腱子肉腫的，要是在臉上，就跟豬頭差不多了。”

  “趙醫生，你的醫大是混出來的吧？”我指著自己的膝蓋，又指了指大腿，“腱子肉在這兒嗎？腱子肉明明在這兒……”我去！我怎麽能拿自己的跟豬比，簡直比豬還笨，莫名又跳了個坑，“你真是為師不尊啊。”

  趙醫生大笑，然後一本正經地道：“好，不開你玩笑，那你說說看，你為什麽寧可受著傷，也要堅持跑完五千米？”

  我四十五度明媚憂傷地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只有小朋友才會覺得流血是件要命的事情，所以不管疼不疼，先哭了再說，等長大了之後，才知道流淚其實比流血更疼。我可是身負著整個高二（1）班榮辱的重任，當然是流血不流淚。這種身負重擔的意義，你是不會明白的。”

  “咦？我怎麽聽說你們高二（1）班甚至整個年級都在賭你跑輸啊，沒有你說的這麽崇高的精神境界啊。”

  “……”我嘴角抽搐，難以想象我這“光榮事跡”都傳到校醫務室了，“趙醫生，你這等人才屈居於我們學校實在是太可惜了，八卦狗仔比較適合你。你趕緊上微博給卓偉私信，表示你強烈要求加入他們的意願。”

  “我也這麽覺得。幸虧你沒來我這裡包扎，不然我就輸了，我可是押你贏啊。你們撮飯，記得叫上我。”

  我無力地翻了個白眼。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節奏有些熟悉。當來人走進門，我有些意外，竟是方便麵。

  我驚詫地瞪著眼看著方便麵，道：“康家偉？！怎麽是你？你也受傷了？”

  康家偉將手中的東西遞給趙醫生，看著我道：“哦，原來你記得我名字啊，我還以為記不得呢。我沒受傷，你還好吧？”

  我搖了搖頭，發現不對，然後又迅速點頭，道：“我沒事，睡了一覺精神抖擻。你怎麽還沒回家？”

  這貨該不是在等我吧。

  我心中咯噔一下，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趙醫生笑著說：“人家可是為了等你，一直等到現在呢。”

  “等我？”果然是等我，“你乾嗎要等我？”

  趙醫生一邊啃著方便麵買的手抓餅，一邊說：“你今天在看台上累得睡著了，摔倒在地，可嚇壞了你們班主任高老師和全班同學。經綜合考察，高老師覺得康家偉同學能勝任此任務，所以讓他背你過來。然後這孩子老實憨厚，就一直傻等到現在。剛才我肚子太餓，就讓他去校門口給我買一個手抓餅。”

  “我多買了一份，你要不要吃？”方便麵將手抓餅遞給我。

  我一臉不可思議地凝視他。沒道理啊！為什麽好端端地願意等我？該不會是因為我之前的勸誡讓他茅塞頓開，忽然對我有什麽非分之想了吧。

  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即道：“你不要想太多。因為我家跟你家順路，所以陸小白和王佳遙拜托我等你醒來，送你回家。”

  我……又一次孔雀開屏，自作多情。所以沒生出一張西施臉，就別沒事學東施效顰瞎YY。我佯裝咳了幾聲，問道：“對了，我們班後來接力賽年級第幾？”

  “第二。”

  “第一是哪個班？”

  “四班。”

  “第二也不錯了，那……”

  我話還沒有講完，方便麵搶答：“徐婧婧女子一百米第五。”

  “……”嗨！哥們！你哪來的謎之自信認為我是要問徐婧婧的名次？當然，她得第五，我也發自內心地高興她為我們高二（1）班爭光了。

  “高湛跳高第一。”

  “耶！”我興奮地握緊了拳頭，高湛果然得了第一。

  方便麵嘴角抽搐地看著我這個花癡。

  趙醫生看戲似的盯著我們倆看了半晌，調侃道：“許晶晶，你怎麽不問家偉得第幾？”

  “哦，”經提醒，我這才想起問方便麵，“你得第幾？”

  趙醫生搶答：“他兩個第一。”

  “哎喲，厲害了我的哥！”我又瞧見方便麵害羞了。

  趙醫生看了看牆上的掛鍾，道：“不早了，你們倆趕緊回家吧。”

  我說：“謝謝趙醫生，麻煩你了，耽誤你下班了。”

  趙醫生道：“不麻煩。要不是今晚約了人，我就開車送你們回去了。你們倆最好打車回去，別擠公交車了。有零錢嗎？”

  我和方便麵異口同聲地道：“有。”

  趙醫生看了看我們倆，笑了起來，道：“心有靈犀啊……走，一起走。”

  出了校門，我和方便麵與趙醫生兩個方向，分道揚鑣。

  方便麵攔了一輛出租車，一直將我送至我們小區門口。下了車，方便麵又道：“我送你。”

  我立即擺手，說：“不用了，你趕緊回去吧。很晚了。”

  他搖了搖頭，道：“沒事，不遠，就幾步路，我送到你家門口。”

  “不用了，就這麽點路，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會迷路。”

  “可是我答應了小白和佳遙送你到家門口。”

  “等一下！我實話實說吧，上次你給徐婧婧送書被我媽看見，她誤會我跟你早戀。今天要是再被我媽撞見，她肯定以為我跟你怎麽了，到時候我就是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楚。”我拉了拉書包帶。

  方便麵一陣沉默，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無法反駁，於是說：“那行吧，我就送你到樓下吧，不送你上樓了。”

  “康家偉，你的腦袋是木魚做的嗎？”怎這麽死腦筋呢？我簡直快被他打敗了。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我狠拍了一下腦門，就算他瘦下來，瘦成一道閃電，擁有盛世美顏，就他這腦筋，我估計我對他也難有愛慕之情。

  “得了，你愛怎麽怎麽的吧，累死寶寶了。”

  到了樓下，我剛轉身，恰巧撞見身後一道熟悉的身影：“晶晶？”

  真是說什麽來什麽。王佳人小姐正抱著雙臂，一臉探究地立在我的正前方。

  “媽……”我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阿姨好。許晶晶今天跑完五千米，受傷了，所以回來晚了，請您不要責備她。”方便麵一口氣說完，並向佳人小姐深深一鞠躬。

  “五千米？受傷？”佳人小姐盯著我被包扎得很奇怪的右腿看。

  我心想完了，這烏鴉嘴。

  “你跑完了五千米？”佳人小姐用質疑的目光看向我。

  我如實地點了點頭。

  方便麵插嘴道：“而且還得了第三名。阿姨，許晶晶很了不起，即使受傷也堅持跑完了五千米。高老師說如果她的腿明天很痛，可以在家休息休息，不要急著來上課。”

  這麽重要的信息，這胖子之前怎麽沒跟我說？

  “謝謝這位同學，你叫什麽來著？”佳人小姐笑眯眯地看著方便麵。

  “我姓康，叫康家偉。”

  “哦，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上次送書的那個也是你，對吧？”

  我望著佳人小姐浮誇的演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明明第一眼就認出來了，非要裝。

  佳人小姐熱情地道：“家偉同學，你吃過飯了沒有？要不要到我們家來吃個飯？”

  “不要！”方便麵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就毫不猶豫地替他回絕了。

  “閉嘴！”佳人小姐直接朝我左腿踹了一腳，我倒抽了一口氣。這哪是親媽？明擺了是後娘。還好我傷的是右腿，不然被她這一踹，我鐵定成殘廢。

  “謝謝阿姨，我在學校吃過了。我先回家了，再見。”方便麵說完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向大門口跑去。

  方便麵一走，我頓時松了一口氣。

  “許晶晶同學，上次你怎麽跟我說來著？”

  “什麽？”

  “說康家偉同學是給徐婧婧送書，那這次呢？”

  “我怎麽知道？我從醫務室裡醒來，就看見了他。校醫趙醫生說了是高老師安排他送我去醫務室的，我哪知道他怎麽會一直等到現在。你要是不信，就去學校問高老師。”

  “哦？既然這樣，那你之前看見我怎麽那麽心虛？”

  “我哪裡心虛了？”

  “你吃過飯了嗎？”佳人小姐毫無預示地突然轉了話題。

  “我睡到差不多六點半才醒，怎麽可能吃過飯？”

  “你都沒有吃飯，那人家小胖子怎麽可能吃過？人家好心好意送你回來，你沒請人家吃一頓飯感謝一下，還一副巴不得將人家轟走的態度，你覺得好意思嗎？一點感恩心都沒有。”

  “我這不是怕你又懷疑我早戀嗎？”

  “你早戀了嗎？”

  “當然沒有。”

  “那不就結了？”

  “……”我完全不知道要怎麽接話。佳人小姐，你這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