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推翻
朱氏穿著紅底金邊織錦繡橘的裙子,高綰地發髻金光閃閃。
扭著腰肢打簾進來,盛滿精光的眸子落在高座上的謝橋身上。眸光微轉,欠身行禮,臉上堆滿笑容:“郡王妃,今日上門來,有一事要問您。”
“你說。”謝橋手裡捧著的茶盞已經冷卻,泛著一絲清涼,隨手擱放在一旁,好整以暇望著朱氏。
朱氏‘撲通’跪在地上,向謝橋告罪:“郡王妃,民婦食言,答應您不將那一茬子事告知榮親王,可民婦不過尋常商賈,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榮親王被太子相要挾,首要那我開刀,為保活命,隻得將您交代出去。料有郡王在榮親王不會對您如何,今兒個來跟您請罪。”
屋子裡頓時寂靜無聲。
朱氏低垂著頭,並未等到謝橋怪罪亦或是諒解的話,惴惴不安的抬起頭。只見她眉清目冷,平靜地面容並無神色波動,心中揣摩不透她此刻在想什麽。原本冷靜鎮定的朱氏,心下不由慌起來。
朱氏沉吟半晌,心中琢磨著開如何開口:“其實,還有一事。便是前幾日裡,我自茶樓裡出來,腹痛難忍,似要斷了腸子,裂開肚子。心想郡王妃寬宏大量,不與我等小人計較,便像央著您給診治。哪知有一位坐著輪椅的公子,他救了我。當時想起啞了嗓子,您給醫治好,如今我去出賣您,心中極為羞愧,琢磨著上門賠罪的。哪裡知曉,有人告訴我,中毒一事,便是您給我下的藥。所以,我來問一問,是不是您?”
謝橋嘴角掠過一抹玩味,朱氏與她想象不同,這一回比起之前,倒是長進許多。就是不知她這一番說詞,有人教她,還是她自己所想。
“你覺得呢?”謝橋將問題轉手丟向朱氏。
朱氏一怔,對上謝橋意味深長的眸子,眼底的精光瞬息斂去。她既然來問了,心中也就便說明是信了。
既是信了,無論謝橋如何說,她都不會相信。
所以,問與不問,有何區別?
她心中早已有答案。
想到此,朱氏悻悻然道:“民婦若是相信,也不會找到郡王府來,郡王妃有害民婦的心思,民婦來了,豈不是自尋死路?”
也算是將話圓過來。
謝橋似笑非笑,“誠如你所言,我要害你,你今兒個還能出得去?”心思琢磨著她說坐輪椅的人救她。
毫無疑問,此人是季雲竹了!
他還敢回京!
朱氏心中冷笑,謝橋要殺她,輕而易舉。可謝橋卻沒有任何的動靜,她心裡尋思著留下她不動,只怕是對謝橋還有用處,這般一想,心中坦然。
“正是這個理,我心中絲毫不懷疑郡王妃,誠心來道歉。還有便是有一事要告知您,那一日在茶樓裡,有一個人收買我對付您。我不肯答應,心中起疑,這個人滿肚壞水,想要害你,我心中尋思著要彌補你,便故意與他做交易,換取他的信任,好讓您有應對之策。”
朱氏停頓片刻,仿佛後面的話很難啟齒。在謝橋的不耐中,含糊不清的說道:“我便讓他替我對付香兒與沈峻,奇怪的很,他沒讓我對付你,而是給一封書信,說是寄給鄭亦修。”
謝橋聽到這裡,當真揣摩不透朱氏想要做什麽。她說的這些話,都是藍星偷聽來,一字不差。
轉念,謝橋心中一片明鏡。
冷笑一聲,只怕朱氏心中懷疑她動的手腳,定會猜到她會知曉那日茶樓裡談話的內容,換取她的信任。
也算……一種試探。
“哦?鄭亦修的事,你不該與我說,而是知會定國將軍府的人。”謝橋面色淡淡,興致缺缺。
朱氏一怔,從謝橋的觀察中,與她所想大相徑庭。
難道,當真是她誤會了?
“你的道歉,我心領了,若無要緊事,你退下。”謝橋下逐客令。
朱氏打好的腹稿,在見到謝橋如此反應之後,憋在肚中,半個字吐露不出來。她得與人商量,想好對應之策,實在是謝橋難以捉摸。
站起身,朱氏往外走,似乎突然記起一事,回頭提醒謝橋道:“郡王妃,近日您要小心,切莫獨自一個人出府,有人會對您不利。”
“嗯。”
朱氏一轉身,眼底閃過嫉恨之色,踏出門,便見謝橋身邊的婢女匆匆進去,腳步不由放慢,便聽到裡面隱約傳出藍玉焦急的聲音,謝橋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不真切。
“主母,莊子上出事了,主子不在,英姑使人來了信,看樣子很急。”藍玉失了冷靜。
“方才朱氏說有人對我不利,我也不便去莊子上。你代我去,或者讓藍星去。”謝橋撫摸著腹部,像是將朱氏的話聽進去。
“主母,此次不行,需要你與主子中的一人出面。”藍玉也很為難,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屬下去找主子。”
“回來,我去。”謝橋面對藍玉擔憂的面色,不由輕笑道:“你放心,我喬裝一番去,不聲張,無人知曉我出府。”
“好……”許是真的是很緊要的事,藍玉心中遲疑片刻,便答應了:“只能輕便出行,免得人多引人注意。”
朱氏聽到這裡,眼底閃過興奮之色,快步離開。
謝橋卻是沒有耽擱,緊跟著張羅去往莊子上。
路途顛簸,藍玉細心的鋪上一層厚厚的褥子,盡量讓謝橋舒適。
一個時辰的路程,謝橋睡過去,倒也不覺得遠。
英姑得到消息,算準時間在莊子外等著。見到謝橋步下馬車,英姑自責地說道:“這回是我疏忽大意,主子早前便說要做好防范措施,我見往年這雪不過下個十天半個月,哪知這一回將近下了兩個月,莊子上種的菜全部被凍傷,飼養雞鴨的棚子,也被積雪壓垮,後面仆人住的一排屋子,山坡滑下來,將屋子衝垮。”
“可有傷亡?”謝橋往臨近山腳下的一排屋子走去。
英姑慶幸道:“好在是白日裡,滑坡有響動,有人見到了,挨個敲門,大家都在安全地方,安然無恙。今年冬,莊子上怕是不能供應蔬菜、家禽。郡王妃雙身子的人,勞您親自跑一趟,郡王知曉該擔心緊張。您安排藍玉與藍星來都可以。”
“我不清楚情況,他們來不知該如何決策。”謝橋停下腳步,看著上次來一排整潔的矮房子,被黃土堆掩埋。看著站在其他地方仆從,謝橋快速做決定:“將北面一排屋子騰出……五間安排給女工住下,南面屋子那一排安排給男工住下。”
“南面屋子……”
“不妨事,反正也是空著,不然其他人安排在何處?”謝橋隱約記得莊子的結構,與英姑商量:“英姑,您說這後山下種果樹,居住的屋子莫要臨山而建,此次幸好無事。”
英姑念幾句佛,很認同謝橋的話:“郡王妃,您看安排在何處興建土木好?”
謝橋笑道;“莊子上您比我熟悉,看看哪兒方便合適,便建造在何處。”頓了頓,又道:“安全為首。”
看著被雪凍傷的蔬菜,輕聲道:“其他莊子如何?”
英姑苦笑道:“一樣。”
謝橋看向藍玉。
“您的莊子都搭了棚子,蔬菜並未凍傷。”藍玉回道。
“你去傳話,各個莊子上的蔬菜別賣了,分送給蔬菜凍傷的莊子,還有供應府裡。”謝橋停頓片刻,她不放心道:“藍玉,你親自挑選一個人負責,送到府裡的食物,務必要乾淨。”最後兩個字咬音極重。
“是。”
謝橋交代好一切,英姑留她用午膳。
吃的是獵來的野豬。
“好吃。”謝橋吃了一塊野豬肉,仿佛吃到記憶中的味道,心情很好。又不免覺得可惜,秦驀沒有這口福:“留幾斤我帶回府去。”
英姑笑道:“留下一半給您帶回去。”臉上的笑容漸深:“傲尋在山上打坐,這頭野豬撞在前頭的樹上,大抵是撞昏頭,給他撿回來了。”
守株待豬?
謝橋嘴角微揚,心知並無英姑說的這般輕松,大約是撞上來,被傲尋給擒住了。
英姑不過是像娛樂她罷了。
謝橋感慨道:“師傅武功高強,這一頭野豬難不倒他。若是每月都能吃野味,這個冬天便很美好。”
英姑笑道:“您想吃什麽盡管說,不過是野味而已,冬日裡最好獵了。讓你們師傅,每五日獵野味送過去。”
謝橋眼睛晶亮,一臉幸福。
因為野味的確很好吃!
“不必五日送一次,一月送兩三回就夠了。”謝橋感受到空氣波動,藍玉望向一處,謝橋兩眼彎彎,她就知道傲尋方才就在屋子裡。他不露面走了,大抵是給她氣跑了。
興許此刻心中後悔不迭,不該將這野豬給撿回來,他該發善心,挖坑將野豬給埋了。
謝橋回去的時候,告訴英姑法子,如何做陷阱獵野味。
不論是二十一世紀,還是在這架空的時代,她都是長於鄉野,學過做陷阱。跟著玉傾闌學做陷阱,能獵不少野味。便將這個法子說與英姑聽,不必守著,隻管做好陷阱,第二日去撿就好了。
英姑頷首,將人給送走。
一路上,謝橋昏昏欲睡,回府的時辰比來時多了一個時辰。
黑蓬馬車,下山之後,一個拐彎,外頭趕車的車夫甩下,另一人自草叢裡一躍而起,代替車夫。整個環節,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馬車裡的人,一無所覺。
車夫將馬車趕回進城相反的方向。
一個時辰之後,馬車緩緩停下,山寨門前,有兩個人放哨。
見到車夫手裡的令牌,放行讓馬車進去。
馬車停在山寨內院裡,一個包裹密不透風的黑衣人,站在幾步之遠。
“頭領,人帶來了。”車夫跳下馬車。
頭領冷漠掃一眼馬車,冷冽道:“通知秦驀,用東西來換。不願意……將她的屍體掛在城門。”
“是。”身後的人應聲而去。
車夫掀開簾子,見到馬車裡只有一個人躺著不禁一愣。突然,意識到不對,連忙拉著腳朝外一拉。
看清楚裡面之人的模樣,不禁面色一變。
“頭領,跟丟了!”車夫如何不知,他們中計了?
被成為頭領的人,看清楚車上的人,順手拿起火盆裡的火把,扔在她身上。火蛇瞬間點燃衣料,烈火炙烤,昏迷的人痛醒過來,看著身上著火了,嚇得屁滾尿流,來回滾動,馬車瞬間燃燒起來。
“啊——”
“救命!”
朱氏驚恐大叫,滾落馬車上,地上來回打滾,身上布料少得可憐,多出燒傷,痛苦呻吟。
睜開眼,看著陌生的環境,心中被巨大的恐慌所籠罩。
她明明自郡王府出來,便去往榮親王府將謝橋的行蹤告訴他們,走出榮親王府,緊跟著不省人事。
誰知,一醒來,她險些沒有被燒死!
“你們是誰?”朱氏頭髮被火燒焦,整個人極為狼狽,警惕的盯著一行黑衣人。脖子縮了縮,她清楚的看見他們眼中的殺意。“你們是郡王妃的人?我要見她!求求你們,去通稟郡王妃,我有話要對她說!”
頭領掃一眼朱氏,挑了挑眉。
車夫這會子似乎認出朱氏來,湊到頭領身邊道:“她是主子養的廢狗。”
“廢狗?”頭領嘴角露出一抹玩味,冷酷無情道:“處理了!”
車夫不敢多說,畢竟這裡是隱秘的基地。主子豢養的死士,半數在這裡。此次為躲避秦驀耳目,便將人帶到基地裡來。可氣的是抓錯人了!
思及此,車夫神色陡變:“遭了!”
頭領面色緊跟著一變,抓錯人,說明對方有防范。
往深處說,或許整個事件,都是她布的局。
為何布局?
只是將一顆毒瘤送回他們手裡,代為處理?
並不這般天真!
只能說明,引蛇出洞!
“扯!”頭領不管是那種結果,扯離是首要。突然,眼睛睜大,瞳孔裡倒映出一個死士自哨樓墜下,數十名身著黑衣,手裡拿著彎刀,寒風吹拂鬥篷獵獵作響,墨色鬥篷翻紅。
臉上人人罩著面具,雪光裡,泛著森寒肅殺,宛若修羅。
所過之處,殺出一條血路。
朱氏看著眼前刀光劍影,滾燙鮮血灑在她的臉上,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拔腿就跑。
一道破空聲傳來,一柄長劍貫穿朱氏胸膛。
頭領殺紅眼,看著要跑的朱氏,抽出神將這賤人解決!
若非這蠢貨,他們的夥伴便不會慘死!
對方的人,勢若破竹。
他們這邊,被打殺得毫無還手的能力,兵敗如山倒一般,精衛死士連對方三招都抵擋不住。
“撤,快撤!”頭領嘶吼,斬殺掉前面的人,便抽身撤退。
這算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近百人,只有二十個不到的人逃出去。
於他們來說是浩劫!
頭領將人安頓好,渾身充斥陰煞之氣,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造訪榮親王府。
榮親王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一股子血腥味撲鼻,皺眉道:“人抓到了?”這模樣,儼然是經過一場激烈的廝殺。
頭領跪在地上,雙手捧上劍。
榮親王平靜的面容頓時劇烈抽搐,一陣扭曲,捂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我們中計了。”頭領將事情始末說出來,沉重道:“基地被毀,只剩下十六個人。”
“噗——”榮親王喉間湧出一股子腥甜,衝喉而出。
面色青獰而扭曲,牙齜目裂。
秦驀!
謝橋!
——
謝橋的馬車停在府門口的時候,秦驀正好回來,看著緩緩停下來的馬車,等了片刻。
藍玉道:“主母睡著了。”
秦驀掀開簾子,看著蜷縮在馬車裡安睡的人,將她抱回無字樓。
謝橋緩緩睜開眼,看著熟悉的屋子,神色恍惚。眨了眨眼,眼中那一絲迷茫散去,謝橋看著眼底恢復一片清明,慵懶的靠在他的胸膛:“唔……就到了麽?”
“嗯,去莊子上了?”秦驀見她抱緊他的脖子,輕笑一聲:“賴著不肯下來了?”
“床上太硬了。”謝橋歎道:“可以再墊一床厚褥子。”
明秀進來,聽到這話,放下手裡的湯盅,立即去鋪床。
這時,藍玉進來道:“主母,隱衛首領來了。”
“請進來。”謝橋從他懷中下來,整理好儀容,坐在秦驀的身側。
首領進來,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得謝橋胃中翻湧,緩了緩,抬眼看去,面具上依舊銀光熠熠,渾身的氣勢比上回見更迫人,謝橋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迫力:“斬殺73人,折損8人。”
謝橋面色怔然,握緊了拳頭,聲音沉重:“厚葬。”
“是。”
“他們可有親人?”
首領冷漠冰寒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驚詫,猶如一顆石子投入湖底,轉瞬恢復平靜:“有。”
“撫恤金多給,保證他們衣食無憂。”謝橋覺得她的心應該快要麻木了,可是當聽到她的人,折損了,心中依舊很沉重難受。
他們有家有親人,他們是家中的頂梁柱,妻兒的天。
他們的死,對家人來說無疑天塌了!
她早就想過,會有人犧牲。
真的犧牲了,才發現這般的難受,壓抑。從輔國公手裡接過他們的時候,她便說過尊重他們的意願,可以退出。
卻是沒有一個人退出!
他們為她犧牲,她所能夠做的唯有好好善待他們的家人,讓他們走的毫無後顧之憂。
“屬下代兄弟們謝謝主子。”首領行大禮,轉身離去。
謝橋情緒低落的坐在榻上,雙手搭在膝蓋上,下巴擱在手臂上。
“多愁善感。”秦驀揉了揉她的頭頂:“世道不安穩,殺戮難免,你做得很好,並未辜負他們對你的忠心。”
謝橋扯了扯嘴角,悶聲道:“不是效忠我,效忠的是鎮國公府。他們的熱血、信仰,都是為了見到推翻如今王朝的執政者,祭奠因他而亡的十幾萬英魂!”明帝做的孽,遠不止百姓所見的那般齷齪。為了拉鎮國公府下馬,勾通敵國,十幾萬士兵無一生還。
一句冤枉!
便能夠化解?
不能!
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捍衛疆土。
最後,明帝踩著他們血肉鑄就的大道,坐穩皇位。
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自己效命的天子手中!
太不值!
屋子裡的氣息凝重。
秦驀似乎也回到當年,戰報上寫著十幾萬大軍全軍覆沒,震驚朝野。
緊接著便是搜出鎮國公通敵賣國,抄家滅族。
如今,真相大白,還鎮國公一個清白,但是十幾萬的英魂,卻是並無一句解釋。
的確,無人能夠釋懷。
“你想誰當政?”秦驀指腹撫摸過她發紅的眼睛,將她攬進懷中。
謝橋一怔,榮親王該死,太子生性多疑,他登位她也照樣沒有好日子。蜀王……如今看來也不堪大用,他空有野心,治國之道欠缺,這些年的遭遇早已將他的光芒打磨掉,不負當年。皇室裡,還有誰是個好的?
玉傾闌?
可師兄說過,他喜歡無拘無束,做個閑散王爺,閑雲野鶴。
突然,謝橋激動的拉著秦驀,清冷的雙眸迸發出亮光:“推翻,咱們自己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