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隱情
“阿嚏!”吳承恩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後依舊覺得不大舒服,還是忍不住使勁吸了吸。
“你要是打噴嚏的話,麻煩你離遠一些,別把風寒傳染給我家小姐!”李晉匆忙抬起手,皺著眉頭將李棠隔在了自己的身後,嚴嚴實實地護住。這一路上,李晉不斷地數落著吳承恩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似乎越發看吳承恩不順眼了。
“你這人怎麽這麽說……阿嚏……話!”吳承恩本想還嘴,卻發現自己現在連話都說不利索:“什麽叫讓我離遠點!要不是李棠先感了風寒傳給了我,怎麽會弄得我也這……阿嚏……麽狼狽!”
李晉聽到這裡,不禁眉頭一挑,恨不得即刻與這吳承恩動手打個你死我活,卻看到杏花妖跟在吳承恩的身後,牽牽他的衣角,低聲說:
“這一路荒郊野嶺,已經連著三天不見人煙了,連個讓你歇腳休息的地方也沒有。”
“小杏花,奎木狼家還遠得很,你要是覺得辛苦,現在回去也來得及。”李晉抓住這個機會忙補了一句。
當時金目死掉以後,大家本以為杏花會繼續留在黃花鎮,打理她那漫山遍野的杏花林,可是她說這裡剛剛和妖怪經過了一場惡戰,雖然金目死了,難保沒有路過的小妖逃走,如果發現她站在了降妖的隊伍裡,那……“我好害怕,我打不過他們。”杏花低著頭,長睫毛上似乎帶著淚水,“再說我也沒有家,只是這裡住幾年,那裡住幾年。李棠姐姐,你讓我和你們一起走吧。”
杏花不求吳承恩,卻求李棠,李棠也不禁愣住了,半晌,也隻好點點頭。
李棠同意了,李晉也自然把一肚子反對之聲咽了回去,只是這一路上他不時挑起話頭,旁敲側擊地嚇唬杏花:
“那奎木狼之前可是鎮邪司二十八宿,雖然逃出來很久了,但降妖的本事可不會落下。他要是見了妖怪,哼哼,說不定很高興呢。”
“我,我不是壞妖怪,我又不害人。”杏花不卑不亢地爭辯著。
“你不要嚇唬她了。”吳承恩忍不住說:“二十八宿沒一個好東西。總好過留著她等那九劍恢復元氣好些吧。那九劍渾身上下盡是殺氣,不見得能看在我們的份上放過杏花。”
杏花點了點頭,感激地看了吳承恩一眼,又從路邊的杏樹上摘下一顆杏子遞給李晉:
“我就是想……想跟著你們,去看看那個奎木狼。你們說的那愛情故事,我也頗喜歡……”
杏花的這番話說得越來越小聲,最後甚至細弱蚊鳴。
“你有沒有腦子,竟然著迷於奎木狼那種人!他就是個色迷心竅,哪裡來的什麽愛情故事!”李晉忍不住打斷道:“說好聽點叫私奔,說難聽點,奎木狼那廝就是拐帶婦女外加通敵叛國!”
“這杏子皮還青著,應該是酸的吧。”一直沉默的青玄突然從李晉手中奪走了杏子,隨即扔進口中。
李晉剛要說什麽,卻眉頭一皺,立刻明白了。
在這深山之中,五人已經走了三天。每到一個岔口,那杏花都會按照青玄的囑咐種下一棵杏花樹作為標記,防止迷路。杏花現在法力已經高深了不少,種下的果實在不到一柱香的時間裡就會生根發芽,開出花來。
而那些花朵,在夜裡面甚至會微微發著光,好像一樹的小星星。
三天之後,杏花種下的樹甚至已經結果子了,她隨手摘給李晉的卻被青玄奪去,李晉明白青玄的意思,他要先試一下這果子有沒有妖氣才能讓大家入口,只是,如果明說的話,恐怕會傷害到杏花的心。
“不錯,皮雖然青,味道卻很甜,大家都吃幾個解解渴。”青玄閉著眼睛默默把杏子吃完,放心地說。
那棵杏樹的果子很快被瓜分一空,連李棠也吃了不少,杏花一直微蹙的眉頭總算展開了,她總算給大家做了些什麽,而不再是一個路途中需要人照顧的小包袱了。
其實,眼下更讓青玄擔心的,卻是那吳承恩。這幾日裡,吳承恩眉心之間有一股黑氣久聚不散,而且越發濃厚。印堂發黑乃是不祥之兆,青玄倒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他也知道自己跟吳承恩這一路走來也算是歷經千辛萬苦,可謂置之生死於度外。
但是,吳承恩這幾天的印堂也太黑了吧……說是黑到了毀天滅地的地步也不為過。這是出了什麽大事,擾了吳承恩的命格嗎?
思來想去,青玄也沒有想出一個答案。青玄只能希望,這般情景只是自己看錯了。
這一天又是入夜;李晉撿了些枯樹枝,吳承恩寫了個火字,點了一處篝火作為過夜的地方。李棠和杏花靠在哮天的身上,兩個女孩子都是一臉興奮,仿佛越發期待就要見到傳說中的奎木狼了。
倒是吳承恩頗有抱怨:“這都走了三天了,為何還沒有找到那個什麽狼呢?”
“為了李棠的一句話,不會耽誤你之前的行程嗎?”青玄圍著篝火坐下,閉目養神。
李晉一愣,趕忙說道:“行程,什麽行程?我的行程就是保護小姐。”
“之前你說,你主子派你去……其實目標是鎮邪司?”
說這話時,青玄沒有睜眼,但是李晉卻覺得青玄一直在盯著自己,一時間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都怪自己嘴快,那時要不是哮天犬攔住自己,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麽來了。還好青玄和吳承恩這兩個閑散人士,和任何勢力都沒瓜葛。
“其實,也並不會耽誤什麽事情。”那李晉搔搔頭,思忖一番後覺得也沒有什麽大礙,索性說了出來:“奎木狼走後,二十八宿不是缺了一人嗎,鎮邪司肯定會在這段時間內招募新的人手。既然如此,家主運籌帷幄,決定安插進去一個李家的眼線。所以,這個人選就是……”
吳承恩點點頭,說道:“這個人選就是哮天。”
“是我!”李晉忍不住瞪了吳承恩一眼,大聲說道:“我才是李家的執金吾!”
“可是,那奎木狼不是早就帶著百花羞私奔而去了嗎?”李棠聽到這裡,略帶遲疑地問道:“如果我哥哥真打算派人去做眼線,為何一早沒有行動?”
“家主斷定,鎮邪司會以今年武舉為幌子,容納新人。越早派出執金吾前往京城,越容易被鎮邪司看出破綻。”李晉撥弄著地上的篝火,表情嚴肅了些許:“所以,我出發後一路遊山玩水,只要按時參加今年的武舉便不會耽誤什麽事情。”
“你看看……”聽到這裡,吳承恩忍不住瞥了一眼李棠:“你身為李家的少主,私自離家出走弄出這麽大的亂子。”
平日裡的李棠雖然伶牙俐齒,但是吳承恩這句話倒是戳中了李棠的痛處,她一時間也不好多說什麽。畢竟李晉是因為李棠被鎮邪司綁走的謠傳,才不得不背井離鄉前往京城。退一萬步講,縱使李晉能吃這個苦,哮天也未必能受得了啊……
火光雖然不旺,但是依舊照亮了李晉的臉。哮天在一旁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然後用尾巴蓋在了李棠身上,自己開始輕輕打呼。
青玄雖然一直微閉著雙眼坐在地上打禪,卻沒有放過李晉這一刻表情上的變化。
篝火劈裡啪啦地燃燒著;沒多久,杏花和李棠都睡熟了。就連那靠在石頭上的吳承恩,也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夢話。
“那麽說,李家早就有針對朝廷的意思了。”青玄突然開口,仿佛自言自語一般。
守著火堆的李晉抬起了頭,先是握住了自己手邊的彎弓看了看其他人;在確定了其他人都已經熟睡後,李晉才心煩意亂地笑了笑:“我是該問你為什麽不睡覺呢,還是該問你是什麽時候發覺的呢?”
李晉手中的弓並沒有松開;窩在一邊的哮天也昂起了頭顱,帶著幾分威脅般朝著青玄露出了自己的牙齒。李棠倒是沒有絲毫察覺,只是翻了個身,身子也蜷了蜷讓自己更舒服了些。
“從你露面的時候。”青玄坦然回道,似乎並沒有介意哮天的反應:“你第一次見我們時,黃花鎮,客棧裡。還記得嗎?”
李晉點點頭,表示自己沒有忘記。但是,李晉似乎又有些疑惑:“我從那個時候就有了破綻?”
青玄輕輕捏著自己的念珠,淡淡說道:“第一次見你時,你整個人都是氣衝衝的。後來言語之間才知道,你是被派去鎮邪司那邊臥底……接了這般苦差事,也難怪當時你整個人一直殺氣騰騰。”
李晉皺了皺眉,似乎想反駁幾句。
“不過,當你看到李棠時……”一邊說著,青玄一邊朝著李棠望了一眼:“你展現出來的是驚喜,卻並不是安心。”
“此話怎講?”李晉似乎一時間弄不明白青玄的意思。
“從這些時日裡的相處,我能看得出,無論你的身份到底是什麽,你是真的關心李棠。”青玄繼續撥弄著手裡的念珠:“所以,當你看到李棠露面,確定了她其實並沒有落入李家對頭——錦衣衛鎮邪司手中時,你著實松了一口氣。但是,你眉頭之間的那股子煩躁,卻始終沒有減弱。後來那妖怪金目不斷招惹我們,你卻又很享受,仿佛巴不得一直留在黃花鎮一般。也就是說……”
李晉點了點頭,心中不免對面前這個僧人有了幾分欽佩。
也就是說,李晉被派去鎮邪司當臥底的原因,並不是出於那個“李棠被鎮邪司綁架了”的謠傳;如果這是原因,那李晉見了李棠後大可以將李棠帶回去然後了結此事。如果李棠是因為逃婚不想回家,那麽即便李晉身為下人不好忤逆本家少主的意思,卻也大可以悄悄將這個消息發回去——之前他們不是還見到了地三仙嗎?
但是,此時此刻李晉卻依舊背負著去京城的任務。也就是說,他們的李家主上給李晉這個臥底任務時,並不是因為李棠。否則,李棠安全了,鎮邪司也沒有了乾系,那李晉就完全可以放棄這個使命,省得找麻煩。
從之前李晉一直避免執金吾與二十八宿交手,就能看得出他並不想天下大亂。
但是……李晉既然打定了主意還是要去京城參加武舉,就代表著他依舊需要作為李家的眼線打入錦衣衛鎮邪司內部。如果不是為了李棠,那就是說……
李晉是李家針對於朝廷的眼線,並非是李家為了救李棠而設的眼線。即便李棠安全了,李家似乎也並不想善罷甘休。
試想,如果李家真的對於李棠的安危有所擔心,為什麽不派出執金吾來尋覓李棠的行蹤,反而卻優先讓執金吾們大張旗鼓地來處處針對鎮邪司呢?
從結果上來看的話,李棠離家出走後,完全成了李家的一枚棄子——一枚讓李家可以更名正言順去借題發揮的棄子。
單單這一點違和感,成了青玄察覺到一切的線索。
李晉看了一眼李棠,隨手往篝火裡加了幾根柴火,好讓這個夜晚更暖和一些。哮天也重新俯下了身子,伸出舌頭舔了舔李棠的頭髮。
“這件事不必和小姐說,省得小姐多心……”李晉探口氣,開口說道:“說真的,你比那個書生更適合寫故事。因為你有腦子。你猜得基本上都沒錯。不得不說,青玄,你很厲害。”
青玄並沒有應承李晉這句難得的好話。
“只是,你這個悶葫蘆,今天話格外多了一些。”李晉說著,舉起了手中宛如殘月的彎弓;旁邊的哮天似乎也一下子警覺了起來。青玄立刻睜開眼睛,換到左手握住了念珠。
李晉先是揉了揉自己的腿,嘗試著站了起來,基本上已經不礙事了。緊接著,李晉抬手比出一根手指,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哮天安靜下來,不要吵醒李棠;然後,李晉看了一眼青玄,指了指黑色的林子。
青玄剛要起身,李晉卻指了指篝火。青玄即刻領悟,隨即張開了一個方圓五六丈的結界,將其他人罩在其中。
李晉在篝火旁畫了一道符,然後抬手,朝著林子裡無聲無息挽弓而射——一根帶著火苗的柴火拖著長長的尾巴飛了出去,恍如流星,在半空中畫下了一個“李”字後才墜落於黑暗。林子裡傳來了一聲不大不小的慘叫,隨即是一陣騷動。
“只是……青玄,你這人心思縝密,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管好那吳承恩,讓他別接近我家小姐。”李晉說著,重新坐下,語氣不知不覺又變得輕佻了起來:“讓他癩蛤蟆別妄想吃天鵝肉,最好有點自知之明。你我等人同舟同路只是緣分,而且我有預感:咱們的這份緣分差不多快到頭了。李家和朝廷這些年摩擦不斷,我等理應靜觀其變,切不該置身於其中。我活了許久,深刻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什麽比做人更難。真的,做狗都比做人容易得多。”
哮天聽到這裡,仿佛是想印證自己主人所言非虛一般,心滿意足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齒。
兩人互相看看,卻良久沒有下一句交談。青玄第一次覺得,自己看不透李晉這個人。
火苗漸漸暗淡,青玄微微一笑,並沒有在意這份威脅:“放心。我師弟沒有這個心思。他現在隻想封盡天下疾苦,寫完他手裡的那本書。”
“師弟?”李晉倒是有幾分好奇:“說起來,你們兩個師從何處?一個五行變化,一個袖裡乾坤……如果是同一個師父教的,那這個人本事應該很大。”
“倒是這些個埋伏的人本事更大。”青玄回過頭,朝著李晉剛才射箭的方向張望了一眼,避開了之前的話題:“知難而上,看來你沒有嚇走他們,反而引得他們過來了。”
“這群家夥,為何不肯給我幾分面子!”李晉說著,忍不住唉聲歎氣:“早些年的時候,李家的名號還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現在倒好,二十八宿能讓人聞風喪膽,執金吾倒沒人認識了!”
“敢來找麻煩,必然有些來路。”青玄捏著念珠,站起身來,打算喊醒吳承恩來幫上一手。
“不必,再睡會兒吧。”李晉擺擺手,示意青玄不用再多做什麽;黑林裡的身影已經作鳥獸散,不再糾纏:“這批人的手法,是探子。真正的伏兵,估計一會兒才到。”
“是你們家的人?”青玄問道。
李晉搖搖頭:“像是本地的……說到這南疆的話,你也該知道這裡是誰的地盤吧?朝廷既然把奎木狼安排在這裡鎮守,就是為了提防著那個家夥作亂。所以,奎木狼即便叛逃,卻也是在此隱居。雖說此人這些年表面上安分守己,私底下卻給這附近的百姓、妖怪秘傳了很多南苗秘術……要是說他不想謀反,我死都不信的。這南苗秘術,哪怕是凡人用出來也是凶險。”
青玄點點頭,想起了之前降服蜘蛛精時偶遇的那個赤發怪人。
周圍的林子裡,窸窸窣窣地傳出了聲響。
李晉抬手,招呼哮天悄悄過來。哮天抬抬頭,先將李棠和杏花放在了一邊,然後一個龍躍跳進了李晉的身體之中。
“你知道南苗秘術裡面,最厲害的是哪一招嗎?”李晉不經意地問道,然後站起身,走出了青玄的結界。
“屍蠱。”青玄倒是痛快:“驅屍而戰,不傷不死,無往而不利。”
“那你知道幾年前,朝廷皇宮裡那場驚天變嗎?”李晉繼續問道,眼睛卻一直朝著林子裡打量。
青玄點頭,倒是聽聞過關於這件事的大概。自己當時並未下山,只是聽說當時從天而降無數死屍,幾乎毀了半個京城;次日,卻又都憑空消失,仿佛一場噩夢般來無影去無蹤。
“當日裡,落下的屍首仿佛受人蠱惑一般,全部就地掘坑,躲進了京城地下。”李晉似乎知道不少細節,大大方方地說道:“這樣一來,倒是避免了一場瘟疫肆虐。不少人都說,這是淨通寺的天鼎降福,才免了一場禍事。”
青玄聽出了李晉話裡有話,不禁看著李晉。
“但是,要是我來看的話,我覺得那是一個伏筆……”周圍安靜了下來,李晉這才收回了目光:“那些僵屍並非是被妥善處理掉了,反而只是在地底下潛伏了起來。說不定,等時機一到,就會……”
話聲未落,李晉腳下四面八方不斷湧出穿著盔甲的士兵,帶著一副乾枯的面孔凶狠地圍了上去。
“就會有千軍萬馬,在京城內大開殺戒。”青玄輕輕說道。
是的。
看來,惦記著天下的,不僅僅只有李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