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自由
  來做一個假設吧。

  你現在是一個事業有成的人，家裡有妻有子父母安在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住在別墅小區裡面，人生想要得到的願望全都滿足了，整個人的一生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境界。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你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你感覺自己的人生就像是木偶一樣被操縱的活著。說話的時候不由自主的說出來一些不想說的話，腦子中總是有著朦朧的概念。家人們的舉止在眼中也是越來越僵硬但是別人沒有絲毫的察覺到，你甚至能夠感到一種隔膜。

  沒錯，就是一種仿佛橫貫在自己與世界之間的隔膜。就像是置身於水中一樣，世界都是那麽的朦朧。背後的產物仿佛觸手可及。無形的絲線一點點的在人的頭顱與思想上糾纏，將更外界的窺探封閉在顱骨內。靈感足夠的人能夠感受到這個世界凹陷的樣子，但是更多的人卻只能在無邊的圍牆之中打轉。就像是一個沒有腦袋的怪物一樣，被人操縱著前進。

  你會感到可怕，你會感到憤怒，你會感到不可理喻。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反應，甚至說作為人來說再正常不過了。但是仔細往下想一想，你的反應真的是你自己來決定的麽？
  你能夠保證從小到大你的一切都沒有被那個隱藏在幕後的人操縱麽？你能確定著自己本來的心意沒有被人踐踏麽？你的靈魂足夠你承擔你所要承擔的一切麽？你所努力的，你所爭取的，你所奮鬥的一切都是在一場夢境之中的泡影，你會甘心麽？

  所以很正常的，想要找到出路。因為好奇心，因為羞恥心，你不能否認自己做的一切。你不想承認自己就是一個被設定好了的人。因為你是一個人，一個有著自我意識，有著尊嚴與夢想的人。既然是身為一個人，那麽就不可能承認自己的一切都是在夢境之中任人擺布。不論怎樣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一切在別人的眼中只是一團虛妄的幻想。

  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比努力過後只是一場幻夢更加殘酷的刑罰呢？成功了也好，失敗了也好，至少曾經存在過，至少知道你努力過。但是那一場幻夢卻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給扼殺掉了。

  你的努力是不存在的，你的夢想是別人強加的。你就像是一個玩偶一樣，被人打上一個個屬性和經歷的標簽，然後掛上一個簡介就可以販賣那種的。感情，希望，夢想，奮鬥，親情，友誼，這些東西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因為就連你本身都是個假貨。

  冒牌的東西，偽裝品，被標簽化的可憐蟲，沒有腦子的複製品。

  你花了無數力氣才得到的榮譽只不過是別人腦海中的幻影。你的悲傷和痛苦都是他筆下的玩具。你的腦海裡所轉動的思念都是被他操縱的玩偶。你從沒有活著哪怕一天的時間。

  “那樣的事情，我不會承認。”

  知識的化身所形成的男人灰黑色的眼眸中閃動著一種莫名的火焰。

  “楚門實際上是幸福的，他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義的。他知道了那個世界是真實的，他也知道了自己實際上是一個怎樣的存在。所以他是幸福的，他掌握了真實，哪怕僅僅是一瞬間，那也是真實。甚至可以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人比楚門更幸福的。”

  “但是我呢？我能做到些什麽？我可以把宇宙從頭到尾重新推演一遍，我可以將整個規則進行規劃和重置，我也可以把天下間所有的感情與思維全部容納到一瞬間。但是這些有意義麽？這些是真的麽？我能夠感受到我和那個世界的一層膜，我能夠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扭曲與畸形，我是能夠清楚的聽到那個世界傳來的心跳聲，他就在‘門’後面。”

  知識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樣子，就像是那鋼鐵一樣的聲音完全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一樣。但是李林能夠感受到那個人身上逐漸升騰起來的不可捉摸的火焰。

  那就像是小說中經常描述的燃燒生命。但是卻和那種刹那芳華後只剩下劫灰的生命絢爛完全不同，這個人就算是變成了灰燼也依然在燃燒。就算是變成了塵埃也依然在燃燒。燒掉了自己的骨骼，燒幹了自己的血肉，燒沒了自己的靈魂，卻依舊在那裡持續的燃燒。

  沉默又從容的去面對自己的死亡，這不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如果說那些生命燃燒的各種小說主角是用自己的一生來辦一件大事的話，那麽眼前的男人幾乎無時無刻都是奇跡的代名詞。一切的常識和結構都已經不能被他所適用。就如同他說的那樣，他已經沒有道路可以繼續走下去了。這個世界的穹頂對他來說已經是觸手可及的存在。

  但是，沒有路。

  不論怎麽找，不論怎麽試驗都沒有路。

  “我要怎麽做才能打開那扇‘門’？我要怎麽做才能找到那個點？楚門的幸福在於他能夠找到那條路，但是我怎麽辦？我已經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去找路卻沒有辦法得到。”

  知識的臉上一臉陰霾，在口中咀嚼的牛肉就像是鮮血一樣，不斷在他嘴邊流淌下暗紅色的汁液。甚至恍惚間李林感覺那個男人五官上都滲出了血絲。因為無窮無盡的絕望，因為那無窮無盡的黑暗將這個看到了一切的男人包裹在殼中，沒有一點辦法掙脫出去。

  “時間這種東西是很奇妙的，他可以讓你提前看到萬物的終結，也可以讓你在過後體會世界的開始。但是我們的世界是一個完美的環。他的誕生，產生混沌宇宙，開始進行多元宇宙的創造，然後是相互之間的交流與影響，最後逐漸被吸引融為一體。然後又在自身的力場下探索崩塌成原來的基點。而當坍縮到基點的一瞬間，那就像是彈簧一樣又一次開啟輪回。”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從0到9，再從9到0。在這之中並沒有10的存在，我找不到任何有關於另外世界的訊息。這個世界是循環且輪回的，當你跳出這個輪回來看的時候，你除了一望無際的絕望之外你什麽都找不到。”

  “因為是全封閉的，所以外界的歪曲不會傳播過來。因為是全輪回的，所以邏輯能夠自洽，能夠正常的運行。不論我怎麽做，不論我怎麽掙扎，崩塌的始終是表面，在這圓環最核心的基點我連一次都沒有觸摸過。唯一一個線索就是腦海中的那些奇妙的知識與畫卷。我除了以那個印象為基準對整個宇宙發起轟擊之外，我還能怎麽尋找那條路？思想就在那裡，世界就在那裡，而我在這裡。我能感受到阻礙，我能體會到障礙，但是我找不到。”

  “這種悲哀，你能理解麽？”

  知識看著眼前一臉茫然地李林，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那就像是一個已經被生活和現實折磨的彎下了脊梁的男人看著懵懂無知的孩童一樣。滿是欣慰與悲哀的目光讓李林這個已經有了四萬年歷史的牧師感到渾身不自在。

  “你爬不上去。你永遠也爬不上去。你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微不足道，一無是處。你不論做些什麽都沒有辦法敲擊開那扇虛無的大門。只能局限在自己的網格之中釋放著自己的悲哀與痛苦。因為你清楚你的世界不是真的，你也清楚你的世界是真的。只不過真實的世界是對於你自己，對於外界的那些規劃者們來說，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個虛無的烙印。甚至連花錢都不會花錢就被放棄了的殘次品。我就是被束縛在這樣的殘次品之中，等待著末日的降臨。”

  “我不甘心，我對此絕對不會甘心。我本來就在原本的世界中就被束縛住，我為什麽在這個世界還要被束縛住？而且讓我取得了永生，讓我永遠無法死去，讓我的意識從宇宙的起始到萬物的終結都不會消散，這樣的刑罰連最惡劣的典獄官都不會使用吧？”

  知識的笑容逐漸變得支離破碎。那餐桌上的燭光將他的面孔映照的棱角分明，看起來冷漠嚴峻的就像是一座冰山一樣。而這個冰山的內部卻蘊含著整個世界最決絕的意志。

  空氣中雖然依舊彌漫著熏香的香氣，但是李林卻連一點暢快的心思都沒有。

  上面的回憶一直以來都在反覆徘徊著，重複著他所度過的一切。而在這裡如同神明一樣的知識卻一直在忍受著讓人發瘋的痛苦與絕望。而原本的靈魂更是連形態都沒有辦法凝聚，只能在黑水領的上空哀嚎盤旋，用無盡的黑雨來潑灑著自己的哀傷。

  “以前還是在那個世界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覺得穿越是一件好事情，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新的開始，神秘的世界，傳說與怪物正等著你發覺。但是事實上呢？你花了十年的時間爬上了這個世界的最巔峰，整個世界已經一覽無遺，對你來說這個世界已經再也沒有秘密可言。但是之後呢？之後的事情有誰想過了？不，沒有，大結局了，全書完了。裡面主角接下來接近永恆的痛苦沒有人會在乎。因為對於那個故事來說，他已經完結了。”

  “如果從故事的角度來說，我的故事應該是從我成為北地法師首席就應該結束了的。我童年在巷子中度過，見過了無數的罪惡與磨難。用自己的力量殺死騎士們後被法師青睞獲得了進修的機會。接下來就是精靈法師們的高傲與挑釁，家族勢力的輪番上場，王宮法師團的不和和魅影，最後是聖光教會的製裁與責難。完成了這些後，我才成為了北地法師首席。”

  “所以按照故事的角度來說，我從王都離開，得到朋友們的祝福前往北地後，這就是故事的完結了。接下來在人們的眼中我就應該是一帆風順的度過下去，沒有任何猶豫與痛苦。畢竟我已經是世界上最頂尖的力量了，而且朋友都在勢力不小，沒有辦法寫下去了。”

  “——但是故事還在持續。”李林默默的補上了知識沒有說的話。

  故事依舊在持續。

  北地蠻人們的入侵，帝國法師團戛然而止的亂象，自身收了一個徒弟，然後去學校休養生息。本來這些都是不錯的，但是自從亞歷山大出現後，過去與未來的軌跡就開始暴走了。

  就像是那個無形的存在對於現有的一切十分不滿一樣，在短短的一天時間內就讓整個帝國陷入了一片災難之中。過去的影響，未來的賢者，無窮無盡的時間點全都鎖定在了那一天。然後很正常的，那一天就成了這個世界的末日。而這個世界就再一次從灰燼之中重啟。

  簡直就像是，對於這個故事不滿意於是開了一個新作品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