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聖夜（下）

  狄摩高根實際上已經在屋子裡觀察了很長時間了。

  對於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狄摩高根自然也是保持著一定的警惕態度的。

  現在聖輝之夜的行動已經達到了巔峰，個人英雄主義和魔幻主義已經在這個王都中到處彌漫。一群年輕人拎著他們祖輩或者長輩帶來的神聖武器每天成群結隊的在王都中巡弋。

  這個世界最麻煩的毫無疑問就是那群年輕人。他們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精力來面對自己喜歡的東西，爆發出來的行動力哪怕連老兵都會感到無比的驚歎。這群年輕人每天夜裡都會用自己的眼珠捕捉每一個看起來十分可疑的異端或者異教徒，爭取把他們綁起來燒死。

  皇帝陛下當然對於這類事情喜聞樂見，那個帶著鐵假面的家夥恨不得這個世界所有的娛樂活動消失。這群聖戰者還是年輕人，自然是他所樂於見到的。年輕人在經過時間的洗禮後能夠迸發出來的力量可是連神明都要驚歎。那位皇帝陛下想到了這一點就對那群年輕人十分明顯的違法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起來，甚至還暗中資助了一點物資來幫助他們。

  法師自然是不可能在這種浪潮中受什麽損失。要是哪怕一位法師在這種鬧劇中出現了什麽問題，那麽在皇帝身邊的宮廷法師都會毫不猶豫的砍掉那位皇帝陛下的腦袋來平息帝國法師團的怒火。於是接下來究竟是什麽人倒霉就很明顯了。那位皇帝陛下對於自己麾下有著一群只知道吃喝玩樂不思進取的人已經不爽很久了。如果不趁著這個機會把聖戰的火焰燃燒到那群娛樂人士身上那簡直對不起他鐵面皇帝的威風。

  很遺憾，雕塑這種東西也被列為娛樂的范圍內。想要理解一個人的精神和內涵進行雕塑就要挖掘自身的靈感進行代換。在百年前的世界還沒有毒性的時候，藝術也只是單純的賞心悅目的東西。但是在法師們開啟了惡魔的大門後，藝術就呈現出了一種怪異的毒性。

  雕塑家已經不是單純的雕塑家了，他們雕塑出來的東西已經有了靈魂。甚至有人用生命保證有的雕塑絕對是活著的，他們親眼看到了塑像從石柱上走下來和人對話的樣子。狄摩高根這樣的雕刻大師自然是被列為重點關照對象，抓住典型那就是往死裡打。所以狄摩高根這個相對來說很厲害的雕刻大師才會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和仆人一起居住。

  不過他來到這裡的消息只在小部分的藝術家中說過，這證明了門外的人確實是藝術家的一員。雖然對自己的仆人不想打擾自己的細心感到安心，但是對於藝術來說還是不需要那些無聊的安慰的。所以老人決定直接接待那個看起來頗為不吉利的年輕熱。畢竟大家都是藝術家，是現實世界人人喊打的存在。能夠對各自的想法進行交流很明顯有著足夠的誘惑力。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忍受那種無邊的孤獨的，至少他並不是那種神經堅韌的戰士。

  “我就是雕刻家狄摩高根，你是？”點起來一盞昏黃的油燈，暗淡的光暈擴散到了整個庭院裡。狄摩高根用那乾枯但是頗有震懾力的綠色眼珠直勾勾的盯著面前的年輕人。

  眼前的黑袍人年紀並不大，一張還算是看得過去的臉孔上爬滿了陰暗的紋路。露出的皮膚部分卻蒼白的如同石膏像一樣不帶任何人類的氣息。手掌更是跟枯樹枝一樣乾枯皸裂，沒有什麽血色在裡面。與其說是一個年輕人，倒不如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才對。

  “你可以管我叫做蒙斯克。油畫家蒙斯克。”面前的男人高傲的點了點頭。

  “我最近經常能夠感受到自己頭腦內傳出來的哀嚎，他讓我有了無窮無盡的靈感和想法。但是因為空間的限制，我並沒有辦法好好的傳達出那種思想。那種狂亂而絕望的色彩不是單純的油畫能夠表現出來的，而是要有更高級的形式和方法。題材是有局限性的。”

  “這種話可不是窺探了深淵的人能夠說出來的啊……”狄摩高根不可知否的聳了聳肩，滿是傷痕的面孔上帶著一種桀驁不馴的表情，嘴角點起來一根漆黑色的香煙。

  “啊，說句實話吧小鬼。”呼出了一口長長的煙氣，狄摩高根看著身邊凝而不散的白色煙氣，轉而靜靜的凝視著面前的微笑著的年輕人。“我能感受到你身上湧動著的黑暗。你的想法究竟能夠綻放出來怎樣藝術的花朵我也不清楚。那是噩夢中才能夠出現的東西。如果說藝術是人腦海中的一點黑暗遐思的話，那麽你的腦海裡絕對是一個活生生的地獄。”

  篤定的，如同確認了自身存在一樣自然而然的確信著。狄摩高根用一種十分過分的態度對第一次見面的同僚發出了一個最惡毒的評價。那種猛烈抨擊的樣子讓旁邊的仆人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他從來沒有見過雕塑家如此激烈的樣子。在記憶中甚至沒有過任何類似的場面，有著的只是一直以來的冷漠與淡然，從沒有過如此激烈而焦躁的樣子。這種匆忙而瘋狂的感覺簡直就像是在……懼怕著什麽一樣。懼怕著什麽將他的存在和意志徹底的吞沒一樣。

  侍從不敢置信的看著面前抖著胡子激動的不能言語的老人，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那個在印象中一直是用大無畏的態度面對著世界一切的老人現在居然在懼怕？
  沒錯，正在懼怕。就像是小孩子怕黑，大人怕沒法養家糊口一樣單純的懼怕著。就像是本能中都厭惡的事情一樣。如果侍者本身都能夠感受到那種絕望與黑暗的話，那麽作為雕塑家的狄摩高根更是清楚這一切吧？或許他本身就已經預料到了什麽一樣。

  “以醜為美，以惡為善，你的認知和感官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了吧？沉溺於黑暗之中，如同沐浴在陽光中一樣的吞噬著一切。你的靈魂還完整麽？你還有欲望麽？你還是個人類麽？你對於我的問題能夠毫不猶豫的回答麽？你還有著自己的執念並加以實行麽？”

  “你的靈魂已經不屬於你自己了。你已經沒有了自身的意志了。只是一個人偶，一個地獄。你行走在世間中只是為了散播恐懼和絕望。你沒有製造出任何價值，只是單純的黑暗而已。因為太過純粹了，所以會有人錯認為光明也不是沒有可能。與其說你是一個藝術家，倒不如說你更像是一個世界。完全扭曲了的，沒有光明的，已經陷於崩潰中的世界。”

  “我想你可能對我有什麽錯誤的認知才對。”黑色長袍的年輕人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對著面前如同刺蝟一樣警惕著將自己包成了一團的老人釋放出自己的善意。

  “對於我自身是不是人類這種事情，我有著很清晰的認知。我思故我在，我的形象是人類，我的靈魂是人類，我的思考方式是人類，所以我當然是人類。至於欲望和執念，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會有欲望與執念。我怎麽可能會沒有，這麽說太古怪了點不是麽？”

  “是麽？”老人吹了吹胡子，冷笑了一聲。

  “你身邊的陰影可不是這麽回答的，他們可一直在呐喊著鮮血與絕望呢。”

  “……所以呢？你的答覆是什麽？”依舊是一臉完美的笑容，年輕人看著面前的雕塑家眯起了眼睛。一股不自然的冰冷氣息讓那個仆人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想要轉身逃離開這裡。

  “進來吧。”銳利的目光黯淡了下來，佝僂起了身子拎起了旁邊的煤油燈。

  “一個完全崩壞毀滅的世界就在自己的面前，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加激起人的創作欲望麽？沒有。可能我一生中最巔峰的一刻就會在我眼前。我又怎麽會拒絕這個要求呢？不要小看了一個藝術家對於自我圓滿的追求啊，黑色的小鬼。”

  “那麽，哪怕迎接你的是永無止境的死亡你也不後悔麽？”

  老人聽到這個問句渾身僵硬了一下，有些奇怪的回頭看了一眼一身黑袍的‘藝術家’。

  “你知不知道你的形容詞很奇怪？死亡只是一瞬，哪怕再多重疊的死亡也只是一瞬。但是我能夠感覺到你說的並不是那種膚淺的東西，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交流。所以……”

  ‘你可以回家了。’老人拎著油燈對著旁邊已經差點嚇暈過去的年輕人說道。臉上有著雀斑的仆從如蒙大赦一般臉上露出來感激的表情。對著面前的老人鞠了一躬後拎起來旁邊的幾枚銀幣連滾帶爬的跑出了這間顯得越發陰森恐怖起來的宅院，直到黑暗將院落吞沒為止。

  “你還真是一個有著憐憫心的人啊。”

  看著年輕人離去的背影，黑袍的男人看著身邊佝僂著背的老人一臉微笑的說著。

  “你就不擔心我以後為了最大的安全而殺人滅口麽？”

  “你現在不就是這麽做的麽？”

  老雕塑家聳了聳肩。

  對於自身死亡的訊息已經確信了後就已經沒有什麽好在乎的了。那麽能救下來一個人就是一個人，更何況那還是自己認識的唯一的一個年輕人。

  年輕真好。

  感受著自己生命的流逝，狄摩高根歎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第三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