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392) 哀慟的歌謠
瓦爾斯塔帝國國家公墓,榮譽軍人墓地101號區域,級別——國家英雄。
羅斯瑪麗·米德奈特捧著一束玫瑰花,矗立在她的面前是個厚重的黑色花崗岩墓碑,上面鐫刻著逝者的名號及生卒日期。
“維克托·斯特朗豪德,
1698—1723
瓦爾斯塔帝國男爵,
聖墓守護者,星墜群島的合法領主,皇帝的養子,效忠於公主殿下的誓言騎士,瓦爾斯塔帝國近衛軍上校,鑽石橡葉十字勳章獲得者,密歇施瓦根戰役的英雄。”
下面的一段墓志銘是皇帝的親筆:
“他是個熱誠勇敢的人,忠於國家,關心同胞們的福祉,他生來就是個戰士,走的時候轟轟烈烈,戰場是他最好的歸宿。
——薩蘭托斯·米德奈特,瓦爾斯塔人的皇帝。”
羅斯瑪麗彎下纖腰,將手中的玫瑰花獻到墓碑前,微風吹拂著茂密的銀色卷發,金色瞳孔中閃著淚光。
(親愛的維克托,時間過得可真快,不知不覺中,你已經離開我們兩個多月了。)
在這段難熬的時間裡,羅斯瑪麗每天都是以淚洗面,她把自己鎖在公主寢宮內,黯然傷悲。
這段傷痛似乎並未隨著時間的流淌而消退,痛苦愈演愈烈,她患上了抑鬱症,好幾次想要輕生,所幸被仆人們及時製止。
有那麽一段時間,羅斯瑪麗總感覺有人在敲門,他總能在宮裡聞到維克托的味道,或是恍恍惚惚地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
精神科醫生說抑鬱症不算瘋,可羅斯瑪麗感覺自己已經瘋了,她飽受折磨,想要解脫。
她記得宮裡的老廚娘漢娜大嬸和自己說過:
“有些人離開就離開了,不見就不見了,無關痛癢,但總有那麽一個人,他的離開會讓你的心靈受到重創,讓你的世界停滯不前。”
顯然,對於羅斯瑪麗來說,維克托就是那個人。
他雖不是母皇親生的孩子,只是個養子,待她卻是情同手足,像個真正的大哥那樣關心愛護她。
由於長期的抑鬱令她的記憶產生錯亂,羅斯瑪麗已經快要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愛上他的了。
(是啊,我是瓦爾斯塔之光,
在讚美聲中長大,人們都說我是全世界最美的公主,完全繼承了母皇陛下的身型容貌,各國的王子和大貴族爭著向我獻殷勤,
我多少有些自命不凡,驕傲自滿,是什麽讓那時的我愛上他的呢?)
她拚命去回憶,卻還是想不起來,隻記起來自己是什麽時候決定嫁給他的。
那還是1720年的一個夏天,她那時還沒成年。
維克托成功衛冕了複古騎士競技的冠軍,
他摘下頭盔,向著觀眾們致意,那時的他春風得意,從側面看去簡直像是大理石雕塑一般,女士們都為他瘋狂,爭搶著向他揮舞手帕。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的事,他騎著高頭大馬來到看台邊,在幾百名貴族淑女中選中了我,在上萬名觀眾面前宣誓成為我的誓言騎士。)
羅斯瑪麗·米德奈特也不在乎蹭髒了奢華的長裙,她坐在墓碑旁邊呆呆地回憶起來。
(他可真是強壯,像我這樣的高個子女孩,還從未有人能輕易把我抱起來,而維克托他就做到了。
他抱著我,就像抱起一隻小貓那樣輕松,把我放到馬鞍上,然後我偎依在寬闊的胸膛上享受著撲面而來的清風的氣息。
他的胡子很扎人,但我喜歡那疼痛的感覺,我平日裡最討厭吸煙的人,受不了那種味道,可是他不一樣,我甚至能忍受他身上濃重的煙草味。
他有缺點,我卻都視而不見,我也說不清楚是為了什麽,也許這就是人們口中的愛屋及烏吧。
是了,想起來了,就是在他抱著我騎馬兜風的時候,我決定要嫁給他。)
這時候,一群遷徙的候鳥落到帝國公墓內歇腳進食,一隻肥嘟嘟毛茸茸的可愛雛鳥落在羅斯瑪麗柔軟的肩頭,似乎連鳥兒都為她的容貌所傾倒。
若在平時,她一定會興奮地把這小可愛捧在手心裡愛撫,可現在她正陷入到最美好的回憶中,任小鳥兒的歌聲如何婉轉動聽,也喚不醒她。
(我想起來了,還有一次,那時候我還在學院裡進修,外面下了雨,維克托特地來接我回宮,他說了一句令我終生難忘的話:
“親愛的,我帶了傘,能不能借點你頭頂的雨用用。”)
“戰爭毀了這一切,斯人已逝,好日子一去不複還。”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公主的回憶,她肩膀上的小雛鳥也被嚇跑了。
“羅斯瑪麗,你在這一個人自言自語些什麽呢?”
“哦,原來是小威廉,我剛才想起了些有趣的事,真是丟臉,讓你看笑話了。”
“我得提醒你,你的肩膀上有鳥糞。”
“沒關系的,我回去換一件就是了,是母皇陛下讓你來找我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自己有事出去,打算順路看望一下維克托大哥,恰好碰到了你。”
羅斯瑪麗感激地說道:“小威廉,你真好,沒把維克托給忘了。”
“開玩笑,怎麽可能忘記!我們是好哥們兒,更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
“威廉,你是從療養院那邊回來的嘛?小妹她怎麽樣了?”
“放心吧,你妹妹她恢復得很好,我每天給她換一次藥,可惜她還沒有蘇醒的跡象,但我相信耐心總會盼來奇跡……
話說,其實我是從精神病院那邊回來的,你二哥康斯坦茨還是瘋瘋癲癲的樣子。
他連我都認不出,只是衝著我傻笑,醫生說這種狂躁型精神疾病很難矯正,這可麻煩了,皇帝陛下正為這事發愁呢。”
羅斯瑪麗站起身,輕輕拍打裙擺上的灰塵:
“最近可真是災厄連連,不是嘛,快過來看看你的維克托大哥,他在那邊一定想你了。”
威廉·艾因富特走到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他沒有帶鮮花,只是在心中默默悼念,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塊漂亮的雨花石放到墓前,這是他的家鄉塔嘉維城的民俗,用石頭來傳遞情感。
“羅斯瑪麗,我好久沒看過你笑了,
這麽長時間了,你也該走出來了,維克托大哥在天堂中一定也希望你能開始新生活。你得想個辦法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羅斯瑪麗·米德奈特搖了搖頭:
“我試過了,沒用。
我試過去看滑稽木偶戲,也去看過馬戲團表演,都不管用,我覺得自己的笑容已經隨著維克托一起遠去了。”
“這可不好,看看你的臉色,簡直是糟透了,你應該抽時間去彈琴繪畫,用藝術來填補心靈。”
“知道嘛,威廉,我不唱歌了,
平時最喜歡的羽鍵琴這會兒也都落滿了灰。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歡笑是對自己悲傷的一種褻瀆,你怎麽看?”
“我理解你的感受,羅斯瑪麗,
可是和你講那些大道理也是無用,畢竟誰都知道生活需要繼續,誰都知道不能一輩子活在逝者的陰影裡。
你的身體會警告自己,停止這些對健康無益的悲傷情感,可是,有些時候啊……”
兩人就這麽並排站著,望著陰霾的天空,羅斯瑪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威廉,我決定了。”
“嗯?決定什麽了?”
“就是我母親一直試圖強迫我去做的那件事。”
“哦……你在說和索蘭王子聯姻的事啊……
說實話,羅斯瑪麗,我不願對此發表評論,這簡直太折磨人了。
一邊關系到你的幸福和戀愛自由,一邊又關系到國家的安危,也只有像陛下那樣偉大的人物才能果斷做出取舍。
我真的不願多想這種事情!讓我們避開這個話題,好嗎?”
“小威廉,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母皇陛下派來的說客,本來想要罵你幾句來著。
可是你猜怎麽著?我現在已經看開了,其實在小妹她做手術的那天我就已經決定了。”
細密的汗珠出現在威廉·艾因富特的額頭上,他朝著四周張望了一番,確認了沒有人偷聽才對著羅斯瑪麗耳語:
“難道你決定要離家出走?逃離這該死的政治聯姻?
我可以幫你!就暫時住在塔嘉維郊外吧,我家族在那裡有多處房產,等什麽時候陛下變了心意再送你回宮!”
羅斯瑪麗感激地說道:
“感謝你肯為我冒險,但你所說的和我現在決定的完全相反。
我是這麽想的,小妹她肯為了國家獻出一切,那我這個大姐豈不是顯得非常差勁!
我也該長大了,像當年的母親一樣做出些犧牲,我相信維克托會原諒我的,畢竟我不是在背叛他,只是在背叛我自己而已,這樣想我就不難受了。”
威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天呐!你……你要答應這門親事?”
羅斯瑪麗點了點頭:
“還記得老教授威爾遜先生的課麽,他說歷史總是會出現驚人的一致,悲劇也總是會重演。
掙扎是沒有意義的,這是我逃不開的宿命,政治聯姻就是富貴千金們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生在皇家,我早已沒了自由。”
“羅斯瑪麗……我……我不知道該對此作何評價……
畢竟,這關系到你下半輩子的幸福,你最好慎重些,如果你改變了心意,我隨時都願意幫助你逃離帝都。”
“那可是叛國罪,會被槍斃的。”
“我不在乎,艾德嘉得救了,我現在什麽也不怕了!”
“威廉,你真是夠意思,難怪小妹她喜歡你。
算了,不說這些了!
時間不早了,向維克托告別吧,我們來唱歌給他聽,好不好?”羅斯瑪麗·米德奈特強忍著淚水說道。
威廉顯得有些擔憂:
“唱歌?請容我拒絕。
羅斯瑪麗,我覺得你現在的精神狀況很不好,可別像你二哥那樣似的發了瘋!我還有事得先走了,要我送你回宮麽?”
“用不著擔心,我好得很!你走吧,我自己唱給他聽!”
威廉·艾因富特憂心忡忡地踏上歸途,時不時回過頭張望一下,他害怕羅斯瑪麗會乾出些什麽傻事,比如一頭撞死在墓碑上。
可現實說明他的擔心是多余的,他能清晰地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的歌聲,那是一首瓦爾斯塔民歌,叫做《花兒在哪裡》。
唱歌的那人一定已是肝腸寸斷,以至於威廉聽到的每個單詞、每個音符似乎都在泣血:
“
花兒花兒你在哪裡?
都被姑娘們采了去。
姑娘姑娘你在哪裡?
嫁給小夥子當賢妻。
小夥子小夥子在哪裡?
報名當兵打仗去!
當兵的當兵的在哪裡?
住進了冰冷的墳墓裡!
墳墓啊墳墓在哪裡?
就在那鮮豔的花叢裡!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