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底部是一片波瀾壯闊、無邊無際的大海,而這片大海,即是苦無千辛萬苦想要尋找的均海流域。
苦無從天而降,墜入大海,當他落入海內的一刹那, 海面還迸射出了不小的水花,發出驚天動地的巨大動靜。
好在他大難不死,被躲躲浪花衝上了海灘。
可盡管如此,他本人卻也已經是神智不清、昏迷不醒了。
就在此時,一個身著官服、面色衰老、剛正不阿的人向苦無走了過來,他正是苦無要找的人,陳瀚林。
陳瀚林俯下身去,把苦無馱在自己的背上,進而邁著沉重有力的步伐,往自己的大本營走去。
當苦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間寬敞明亮、溫馨舒適的臥房內。
只見睡眼惺忪的苦無揉了揉雙目,緊隨而至的,是撲面而來的疼痛感。
這股強烈的疼痛感就像蜱蟲侵蝕他的全身,令人頭暈目眩、頭昏腦脹、痛苦不堪。
苦無下意識地挺起胸膛,從床上坐了起來,進而用一隻手捂著腦袋,緊閉著雙目,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
緊接著, 還沒等苦無緩過勁兒來,陳瀚林便突然推門而入,看到苦無好端端的坐在床上,欣然自喜,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急急忙忙地迎上前去,興高采烈、心花怒放地脫口而出道:“小師父,你醒了?”
苦無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之人,進而愁眉不展,臉色更是愈發的難看,久而久之,臉上的表情已然擰成了一團。
“你是?”苦無面露難色,怯生生地問。
陳瀚林輕聲一笑,毫不避諱地如實相告道:“我是當朝的工部尚書,你……”
“工部尚書?”一聽這話,苦無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似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急不可耐地追問道,“您就是工部尚書,陳瀚林,陳大人?”
陳瀚林眉梢一緊,眼睛倏的一亮,進而饒有興致地問:“小師傅你竟然認識我?”
苦無像是忘了疼痛般自信一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何止認識?陳大人,實不相瞞,此行乃是太子殿下讓我來找你的。”
“太子殿下?”陳瀚林的神情忽然變得認真嚴肅起來,進而迫不及待地追問道,“真的是太子殿下讓你來的?”
“千真萬確,我給陳大人看一樣東西,陳大人就知道了。”苦無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從懷中掏出王沛琛托付給自己的黃岡玉牌,進而將它呈到了陳瀚林的面前。
陳瀚林顫抖著一隻手,戰戰兢兢地接過無比貴重的黃岡玉牌,上上下下 、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它一眼。
金燦燦的黃岡玉牌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就連陳瀚林的眼睛都被染得燦爛起來。
“這……這真的是太子殿下隨身攜帶的黃岡玉牌!”陳瀚林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
“如假包換!”苦無斬釘截鐵地加以肯定道,“太子殿下為了方便我與陳大人會面,故而將黃岡玉牌托付給我,說是陳大人見到黃岡玉牌,一定能相信我的身份。”
驚魂未定的陳瀚林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如履薄冰地把黃岡玉牌還給苦無,不敢相信地問:“這麽說來,你真的是太子殿下的親信了?”
“陳大人這麽說,我也不否認。”苦無面帶微笑,意猶未盡道,“不過更確切的說,我乃是神宗掌宮祭風道人的關門弟子,苦無。”
“什麽?!”陳瀚林目瞪口呆、大驚失色道,“你竟然是祭風掌宮的關門弟子?”
“嗯。”苦無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道,“師父派我下山遊歷江湖、懲惡揚善,我因看不慣王允川的所作所為,故而才毅然決然地挺身而出,除暴安良。”
“原來如此。”陳瀚林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識趣地雙手抱拳,深表敬佩道,“苦大俠深明大義、古道熱腸,在下佩服,佩服!”
“誒!”苦無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擋在面前,愧不敢當地說,“行俠仗義乃是俠之本分,更是我神宗子弟的職責所在。先前我等一直待在山上,隻當這居安城全是一副國泰民安、繁榮昌盛的景象,卻不知竟還有此等荒淫無道、殘忍好殺的城主在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既然叫我撞上此事,我便沒有袖手旁觀、坐視不管的道理!如不激濁揚清、彰善癉惡,我心難安!”
“苦大俠果然是俠義心腸、大義凜然,只是城主勢力強大、不容小覷,不知苦大俠接下來有何打算?”陳瀚林切入正題道。
苦無堅定了眼神,毫不避諱地坦言相告道:“我現在打算輔佐太子殿下登上王位,不過其中凶險萬分、荊棘叢生,還需從長計議、徐徐圖之才是。”
“那是自然。”陳瀚林點點頭,表示讚同地說,“先不說太子殿下為人方正,從不曲意順承,現在還有二皇子與之競爭。太子殿下若是不機靈著點兒,恐怕難當大任啊!”
“陳大人放心,沛琛兄在我的幫助下,其威儀正扶搖直上, 甚至漸漸蓋過二皇子, 屆時我會和沛琛兄營造出一個群情沸騰、騎虎難下的局面,一定叫王允川退位讓賢,乖乖交出傳城玉璽。等到沛琛兄坐上王位,定能還天下一個去偽存真、清明坦蕩的朝局!”苦無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勝券在握、勢在必得的自信笑容,情緒高漲道。
“如此,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陳瀚林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進而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神色愀然、面色凝重,倍感惋惜地說,“只可惜我現在身在均海流域,遠離朝廷,不能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否則我定當刀山火海,萬死不辭啊!”
“陳大人說笑了。”苦無鎮定自若、意味深長地說,“你雖身在偏遠之地,卻也未必是鞭長莫及啊。”
“哦?”陳瀚林當即就提起了一絲興趣,格外好奇地追問道,“苦大俠此言何意啊?”
苦無微微一笑,直言不諱道:“陳大人,實不相瞞,我此行前來,乃是有要事得與你協商。此事乃是大局的關鍵所在,成敗在此一舉啊!”
聽到此處,陳瀚林心中厚重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油然而生,瞬間直起了身子,挺起腰板,義正言辭地說道:“苦大俠但說無妨,只要是為了天下大義,陳某皆是義不容辭!”
苦無輕聲笑笑,而後言歸正傳道:“陳大人,你可知道王允川將要派人來查驗你的工作成果一事?”
“查驗我的工作成果?”陳瀚林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愁眉莫展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雙手向外攤開掌心,並聳了聳肩,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樣子,一頭霧水、憂心忡忡地說,“我全然不知呀!”
“無妨。”苦無處變不驚、臨危不亂道,“好在我現在已經將此事告知於陳大人了,陳大人可以借此機會早做準備。”
“苦大俠想讓我怎麽做?”
苦無長舒一口氣,一本正經地娓娓道:“我會想盡千方百計讓二皇子王熙堯來均海流域處理此事,屆時還希望陳大人在王熙堯查驗完您的工作成果後,能夠盡心竭力地拖住他,讓他不要這麽快就回去。”
“拖住他?”陳瀚林愁眉不展、憂心惙惙地說,“二皇子位高權重、高高在上,可不是我想攔就能攔的,不知苦大俠想如何讓我拖住他呢?”
“這拖住他的時間嘛,自然是越長越好。至於該如何拖住他的話……”苦無一手伸直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靈機一動道,“陳大人可否借用職位之便,營造一起意外事故呢?”
“意外事故?”陳瀚林不由自主地跟他念了一遍,稍稍抬頭,望向樸實無華的天花板,一時之間,思緒萬千,“苦大俠是指?”
“什麽都行。”苦無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道,“只要能讓王熙堯受傷一段時間,讓他在短時間無法回府就行。”
“苦大俠這麽說,我就明白了。”陳瀚林心潮起伏地點著頭,而後又不自覺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有所顧慮地說,“只不過二皇子性情暴烈、品性頑劣,我即使能控制得了他一時,也斷然無法安撫得了他一世。等他傷口愈合、行動自如,非得找我的麻煩不可啊……”
“這個還請陳大人放心。”苦無燦爛一笑,胸有成竹地說,“待到王熙堯恢復如初、回來之後,沛琛兄早已新王登基,屆時,他想求王允川幫他做主都沒用,而沛琛兄體識明允、清廉無私,陳大人不光可以無罪赦免,沛琛兄還得因陳大人辦事得利而賞賜陳大人您呢!”
一聽這話,陳瀚林的臉上便是閃過一絲和顏悅色,已然從剛才的惴惴不安、心慌意亂變成一副雲淡風輕、風平浪靜的樣子,進而放心一笑,心滿意足地慶幸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可以放手一搏了。還請苦大俠回去轉告太子殿下,請他放心,等到二皇子來了以後,我一定會妥善處理此事,絕不讓太子殿下失望。”
苦無與之相視一笑,稱心如意道:“有勞陳大人了,既然事情已經交代清楚,那我也就先回去找沛琛兄了。”
說罷,苦無將要下床,誰知這腳才剛一落地,先前被高韻白劃過腰間的那道傷痕竟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苦無頓時變了臉色,眉頭緊鎖,心弦一緊,臉上滿是驚恐萬狀的神情,進而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捂著自己的傷口,赫然發現,上面居然多了一層白色的繃帶!
“誒!苦大俠小心!”陳瀚林神色慌張、心急火燎地提醒道,“苦大俠,昨日我去均海流域巡視的時候,發現你昏迷在海灘上並受了傷,然後就把你帶回來給你包扎了一下,你到第二天才醒過來,想必現在傷口還沒有這麽快痊愈,苦大俠萬萬不可有大動作才是,否則傷痕再度裂開的話,那可就不好辦了。”
苦無聽了陳瀚林的解釋之後,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進而感激不盡地致謝道:“原來是這樣,我竟然在這裡睡了整整一個晚上,真是勞煩陳大人照顧了。”
“誒!不麻煩,不麻煩!”陳瀚林連連揮手,客客氣氣地招呼道,“只是苦大俠武功高強、內功深厚,又怎會重傷至此呢?”
苦無的心中一陣觸動,進而皺著眉,苦著臉,語重心長地解釋道:“說來慚愧,我先是被人打傷,然後才從懸崖上跌落下來,我一度以為我要一命嗚呼、含笑九泉了,誰知這懸崖底下竟就是均海流域,我也算是因禍得福,這才得以找到陳大人你。”
“是誰這麽厲害,竟能打得過苦大俠?”陳瀚林不敢相信地問。
苦無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進而長歎一口氣,不情不願地說出了那人的名諱道:“是高韻白……”
“高先生?”
“陳大人也認識?”苦無猛地把頭一抬,進而挑了挑眉頭,不敢置信地問。
陳瀚林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進而一籌莫展地扼腕歎息道:“我身為朝中大臣,這又有什麽不認識的呢?說起來,高先生的確跟了城主好些個年月了。只是我沒想到,城主竟會派他追殺苦大俠你。”
“他何止是追殺我?”苦無苦笑兩聲,進而悵然若失道,“只因當初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頂撞了他,他便下令全城通緝我。時至現在,我依然是居安城的通緝犯,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事情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我也就沒有以前這麽名聲大噪罷了。”
“通緝你?”聽到這裡,陳瀚林就跟想到了什麽似的,止不住地默默頷首,茅塞頓開、豁然開朗道,“原來當時城主下令全城通緝的人,竟然就是苦大俠你。”
“陳大人連這個也知道?”
陳瀚林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隨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悠哉悠哉地說:“我當然知道了,畢竟當時城主下令通緝的時候,我還沒有被調到均海流域這樣的偏遠之地來嘛,只是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引得城主勃然大怒的通緝犯一事。我若知曉原來那時給通緝的人就是苦大俠你,我一定據理力爭,替苦大俠你討一個公道!”
“陳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苦無淡然一笑,心潮澎湃地說,“不過我還真該慶幸,幸好陳大人你當時沒有注意到我,否則你站出來替我說話的話,按照王允川黑白不分的性子,非得連著你一塊兒收拾了不可。”
“呵。”陳瀚林靜下心來,輕松一笑,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都不重要了,反正我當初沒站出來替苦大俠說話,現如今還是被調到了這邊來辦事。前者和後者,可以說是毫無區別。來與不來,也僅僅只是早晚問題罷了。”
苦無暗暗喘了一口氣,進而故作鎮定地把一隻手搭在了陳瀚林的身上,信誓旦旦地安慰道:“陳大人無需擔心,等到我助沛琛兄登上王位,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就是讓陳大人回來。”
陳瀚林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苦無良久,進而識趣地雙手作揖,畢恭畢敬地說道:“多謝苦大俠了!”
“陳大人大可不必!”苦無火急火燎地將其扶起後,鄭重其事地言歸正傳道,“陳大人,我擔心城主府那邊會生出什麽變故,就先行一步了。”
“可是你的傷……”
“都是小傷,不打緊,我修養一段時間即可不治而愈了。”還沒等陳翰林說完,苦無便是乾脆利落地一把打斷道,“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沛琛兄那邊的狀況才是。值此關鍵時刻,沛琛兄那邊可不能再出什麽意外了。”
陳瀚林歎了一口氣,進而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地說:“好吧!那苦大俠一路走好,千萬小心。我一定不負所托,完全你和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務!”
“嗯!”苦無堅定不移地奮力點頭,進而正色莊容地雙手抱拳,言之鑿鑿道,“告辭!”
“告辭!”陳瀚林與之作別後,便也目送著苦無出了房門,看他漸行漸遠,直至其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裡,才收回了依依不舍的目光。
因為苦無丟了假髻,此番回府需要低調一些,故而也就沒向陳瀚林討個馬匹,只是選擇了徒步前行,期間時不時地飛簷走壁、翻牆躍戶,也不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