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林取下散落在頭頂的一片枯葉,放到嘴前,將它輕輕吹落在地。
而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怪墨玨會跑掉似的,他冷靜地自言自語道:“呵,溜得挺快。”
怪墨玨為了減小被高遠林發現的概率,選擇了於高處奔突前行,卻渾然不知,高遠林已然掌握了自己的蹤跡……
他知道,自己剛才那隨手一揮,根本擋不住高遠林多久,所以他拚了命地跑,能跑多遠是多遠,至於可以直接將其甩掉,心中想想便好。
怪墨玨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回頭看看高遠林是否有追上來,其心中很是忐忑,生怕再次落入他的魔爪,被捉回去。
更何況,自己方才對他這般戲弄,若真是被他追上,只怕是非要被他好好地教訓一頓不可。
危險總是悄然而至。
怪墨玨正跳著跳著,忽然覺得腳底一空,沒踩到樹枝上,便猛不防地掉了下去。
只聽得他“哎呦”一聲,便徑直摔了個四腳朝天。
之後,又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席地而坐,委屈地撓撓頭,苦著臉,一籌莫展地喃喃自語道:“奇怪,我明明是看準了踩的,怎麽還是踩空了。”
怪墨玨正想著緣由,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悠長的聲響:“殿下想跑到哪兒去呀?”
忽如其來的聲音讓做賊心虛的怪墨玨嚇一大跳,不由得打了個激靈,立馬變得警惕起來,連忙起身,邁著小碎步,一點一點地後退。
隨著那人逐漸靠近,他的面龐也隨之變得清晰了起來,當月光灑下一地,映在那人的臉頰上時,怪墨玨瞬間變了臉色,愁眉苦臉地抱怨道:“遠林叔,又是你!”
“怎麽?很失望?”高遠林一邊把弄著從樹上折下的樹枝,一邊興致勃勃地問。
“沒有沒有。”怪墨玨笑臉相迎,雖是假笑,卻也笑得真切。
高遠林持續向他逼近,可怪墨玨卻還是止不住地後退。
他詫異地問:“既沒有失望,那殿下退什麽呀?”
“哪有!”怪墨玨心虛地笑著說,“我哪有後退,一定是遠林叔看錯了。”
“我看錯不看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怕殿下再退,就要退回宮裡去了。”高遠林有意無意地提醒道,“殿下不是要出去嗎?出去,應該是朝我這邊走才是。”
怪墨玨被高遠林說得啞口無言,無力反駁,隻得尷尬地放聲大笑,以緩解緊張的氣氛。
怪墨玨退著退著,高遠林突然把手上的樹枝對著他一扔。
這樹枝便像一支弓上的利箭,以肉眼所不能見的速度,向他竄了過去。
怪墨玨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聽到“噌”的一陣短促而有力的聲響後,才遲鈍地閉上了眼睛,雙手伸直了擋在面前,也不知是在遮擋些什麽。
怪墨玨慌了好一會兒,發現自己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痛楚後,這才勉勉強強地把眼睛眯開一條縫,以作試探,見高遠林還站在自己的面前,並停止了腳步,才放心地睜開了雙眼,一手拍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氣。
怪墨玨見高遠林遲遲沒有任何動作,便想著扭頭就跑。
可當他剛剛扭過頭準備大跨一步時,卻又不由得猛地停了下來,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前面的這頭“攔路虎”。
怪墨玨後退幾步,湊遠了瞧,發現是一根樹枝深深地插在了樹上,心中暗暗一驚,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地問:“遠……遠林叔,這該不會是我將要踩,卻踩空了的樹枝吧?”
高遠林挑了挑眉,淡定自若地回應道:“殿下以為呢?”
怪墨玨聽他這麽回答,心中便已然有了答案,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暗自一驚,仿佛有千言萬語呼之欲出,後來又“嘖”了一聲,長歎一口氣,發出一聲歎息,拍了拍雙手,來回摩挲,擠出一堆笑容,咬牙切齒地說:“我說我看準了踩的,怎麽還會踩空呢,原來是被遠林叔你斷了去路啊!”
“你才知道啊。”高遠林有些不耐煩地說,“我方才拿著這根枯樹枝在手上掂量了好久殿下都沒發現,我還以為是夜色黯淡,殿下看不清呢!”
怪墨玨眨了眨眼,細細思量了一番,不甚服氣地說:“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只不過我當那是遠林叔隨手一摘取得的,誰知這竟是從我腳底下折斷的!我是萬萬沒有想到,遠林叔不僅武藝高超,身手更是矯健敏捷啊!”
高遠林淡然一笑,一下子就聽出了他這番話的意思,不過仍是蠻不在乎地說:“殿下縱使在這個時候百般討好我又有何用?平日裡不見殿下對我關懷備至,偏偏如今我受怪尊之令,殿下又對我誇讚有加,如今,我又豈是殿下三言兩語就能打發了的?”
怪墨玨小聲地喘了一口氣,當真是覺得高遠林不好對付,情急之下,千思萬想,也想不出任何可以逃出生天的辦法,便隻得開門見山地談判道:“遠林叔想怎麽樣?”
高遠林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道:“夜色已深,還請殿下速速回寢宮歇息。”
怪墨玨也是二話不說地拒絕道:“遠林叔,我是不會回去的,今晚不見到父親,我心難安。”
“我已說過,怪尊武功高強,才智過人,不勞煩殿下擔心。”高遠林雙手作揖,恭敬地說道。
怪墨玨不依不饒地反駁道:“我也說了,不見父親,我誓不罷休!”
怪墨玨的語氣逐漸變得強烈起來,似是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兩人對視一眼,虎視眈眈地盯著彼此,頗有一觸即發之勢。
怪墨玨低了低頭,喘了一口氣,愁眉苦臉,苦口婆心地說:“遠林叔,你我在這樣繼續耗下去有什麽意義麽?”
“確實沒什麽意義。”高遠林平心靜氣地說。
怪墨玨激動地說道:“既然沒什麽意義,那我們為什麽不各退一步,你就當沒看見過我,父親若是懲罰你,我定當為你求情!”
“各退一步……”高遠林仔細地掂量著這四個字,“說得好。”
怪墨玨還以為他終於是要答應了,便想上去與之和解,親切地喊道:“遠林叔……”
誰知才剛剛說完這三個字,高遠林便趴下身子,果斷給他來了一記橫掃腿。
怪墨玨武功雖弱,但反應速度卻不遜色,見高遠林如此,他便趕忙縱身一躍,靈活地跳到了樹梢上。
高遠林猛地把頭一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怪墨玨徑直被嚇得魂不守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驚魂未定地看著下面的高遠林,厲聲呵斥道:“遠林叔,你做什麽!我們就不能好好談談嗎?”
“談談?”高遠林又重複道,進而簡單粗暴地說道,“殿下下來談談!”
說完,他便奮力一躍,朝怪墨玨衝了過去。
怪墨玨見狀,當機立斷跳了下去,他深知,自己跟高遠林正面交鋒,就是死路一條。
高遠林順勢霸佔了怪墨玨的地盤,只見樹梢劇烈地顫抖了一番,隨後漸漸變得穩定了下來。
高遠林握緊拳頭,毅然決然地砸在了旁邊的樹身,引得葉片爭相掉落。
他再隨手這麽一抓,隔空對著些許樹葉凝聚內力,這些樹葉便突然受到一股力量的操控,停滯在空中一動不動,只是顫抖著葉身,蓄勢待發。
宵暉當空照,怪墨玨從下往上看去,只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操控這些樹葉,而其神秘的面龐,則是黑漆漆的一片。
隨著高遠林的那隻手向外一震,被他操控的樹葉便向銀針利刺般朝怪墨玨竄了過去。
怪墨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反應過來後,匆匆向外跑去。
樹葉一片接著一片,全都擊中了他奮力疾跑時所留下的腳印。
他時不時地來上一記空翻,但躲得仍是十分費力。
高遠林見樹葉沒有擊中他,便隻好親自上陣。
只見他雙腿彎曲,重心向下,沒一會兒的工夫,這樹梢便硬生生彎去一大半。
隨後,他全身放松,縱身一躍,從樹梢上一躍而起,伸出一掌,凝聚內力,遮住了大半的月光,而樹梢則是自下而上地彈了回來,險些斷掉。
這也恰恰是提醒了墨玨危機的到來,他見自己前面突然冒出一個黑影,猛然意識到情況不妙。
他知道,既然自己是被遠林叔盯上的目標,再想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已是絕無可能,與其被他打至重傷,叫他狼狽不堪地拖回去,倒不如迎面而上,轟轟烈烈地戰一場。
於是乎,他趕忙轉身,同樣一手伸出一掌,凝聚內力,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盡量地擋下這一掌。
高遠林從天而降的途中,不禁眯起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忽然開始有些敬佩墨玨,雖不是自己的對手,卻也是個有血有肉的真漢子。
怪墨玨在他即將轟到自己的時候,把手用力地往前一推。
只聽見“啪”地一聲巨響,兩掌才剛剛相撞,怪墨玨便不由自主地後退一大步,誰知,這一退,竟是一直退,停都停不下來。
應對自如的高遠林面無表情,剛才使了多大的勁兒,現在還是多大的勁兒,並沒有絲毫的變化可言。
而怪墨玨就不一樣了,眉頭緊蹙,眼睛已然眯成了一條縫,咬緊牙關,苦苦支撐,他持續地對其灌以內力,也只能是勉勉強強停下後退的步伐而已。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高遠林生怕這孩子會支撐不住,力竭而亡,便用真氣猛地向前一震,愣是將怪墨玨震出了數尺開外。
“啊!”怪墨玨驚呼一聲,腳心貼著地面,止不住地向後滑行,硬是滑出了好遠,俯下身子低著頭,一手撐著地面,這才停了下來。
高遠林的雙手背過身後,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不驚動周圍的一草一木,朝著墨玨走去,才剛剛邁出一步,便感到這雜草之間的地面有些凹凸不平。
較之後腳而言,前腳下的土地顯然是凹陷了不少。
高遠林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亮光,仿佛是想到了什麽事情一般,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向喘著粗氣的怪墨玨投去了不可思議的目光,覺得他雖飽讀詩書,倒也是有幾分毅力尚在,便有些心疼地說:“殿下,別打了,你不是我的對手。”
怪墨玨騰出一隻手,用大拇指飛快地擦了擦嘴角,強忍疼痛,緩緩起身,略顯虛弱地說:“不是對手……也要打……我……要去找父親!”
高遠林一驚,心中一陣觸動,乾脆閉上了眼睛,冷冷地說:“殿下當真是非去不可麽?”
“非去……不可……”
高遠林見他如此執著,又用一種恐嚇的語氣說:“即便是粉身碎骨?”
“即便是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怪墨玨毅然決然,毫不畏懼地答道。
高遠林默默頷首,點了點頭,冷血無情地說道:“好,既然殿下執意尋死,那就休怪我不仁不義!”
語畢,攤開手掌,五指向裡彎曲,呈利爪狀,置於大腿一側凝聚內力,像是要動真格一般。
怪墨玨見他這架勢,顯然是要對自己動殺招,自己本該奮起反抗,殺出一條生路來,可實力已經不允許自己這麽做了。
怪墨玨現在隻覺得頭暈目眩,雙腿發軟,僅僅是站穩腳跟也不知耗了自己多少力氣,面對遠林叔的全力一擊,恐怕自己也隻好坐以待斃,坐困愁城了。
高遠林再度恐嚇道:“殿下,準備好了麽?”
怪墨玨長歎一口氣,抬頭望了一眼月光,而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緩緩地說:“既是統領之命不可違,那遠林叔便動手吧……”
“好。”高遠林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道,“既然如此,殿下,得罪了!”
語畢,踩著腳下的泥土奮力一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毫不猶豫地朝怪墨玨飛奔而去。
怪墨玨臨死之前,沒有落下一滴眼淚,只是發出一聲歎息,想來是內心複雜,一言難盡。
只聽見“呼”地一陣聲響,怪墨玨的長發都在隨風飄動,他明顯地感覺到一陣狂風撲面而來,可時間過去良久,自己仍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並無任何傷痛可言。
他一頭霧水地睜開雙眼,發現遠林叔的利爪正對著自己,而後又緩緩地將其從自己面前挪了開,也發出一聲歎息,一手拍拍自己的肩膀,不知為何晃了晃腦袋,進而又把頭沉了下去。
怪墨玨不明所以地開口問道:“遠林叔為何不動手?”
高遠林板著一張臉,無可奈何地說:“怪尊還說了,若你不聽勸阻,即使是一命歸天也非走不可,便叫我不要攔你。”
怪墨玨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父親這是在考驗我?”
高遠林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說:“大概吧,怪尊的本意仍是不希望你出去,畢竟他正在氣頭上,他見你總是不喜習武,身上倒有些民間文人墨客的氣質,壞了他兵刃世家的規矩,丟了臉面,便也想借此機會,探一探你,好在你只是看起來像個書生,並沒有丟了武人的骨氣。”
怪墨玨目瞪口呆,大吃一驚,不敢相信地說:“父親把關於令牌的事情也告訴你了?”
高遠林點了點頭,鎮定自若地說:“只是隨口一說,我並不知曉其中的具體經過。”
怪墨玨一邊連連頷首,一邊張大了嘴巴,拉長了聲線說:“哦——”
高遠林見他還是一副既不知輕重,也不知悔改的樣子,便突然厲聲呵斥道:“誒!不管殿下帶著這塊兒令牌做了什麽,總之,把它交到他人的手裡,就是罪大惡極,哪怕殿下是無心之過,也得好好地懲戒一番!”
“好好好。”怪墨玨敷衍道,“我都被禁足宮中一天了,這樣的懲戒,我可是畢生都不敢忘!”
“禁足一天算什麽!”高遠林毫不誇張地說,“也就因為殿下是怪尊之子,這要是換做別人,就是把他大卸八塊也不為過!”
“知道了,知道了。”怪墨玨不耐煩地說,“遠林叔,既然我已經通過了父親的考驗,那我可得快些出去了,畢竟事態緊急,刻不容緩。”
“等一下!”怪墨玨正要離去,卻突然被高遠林叫住。
怪墨玨疑惑不解地問:“遠林叔還有什麽事嗎?”
只見高遠林繞到他的身後,一掌拍在他的後背上,一邊不斷地為其灌輸真氣,一邊關切地問道:“怎麽樣?方才我出手可是重了點?”
怪墨玨微微一笑,暗自竊喜,雖身體確有疼痛,可心底裡卻是樂開了花,故作輕松地說:“沒有!不痛不癢的!遠林叔日後可還得勤加修煉才是!”
“哈哈。”怪墨玨的一番話語可真是把高遠林給逗樂了。
高遠林輸完真氣後,來到他面前,同樣十分配合地說:“好,多謝殿下指點,屬下日後,一定爭取更上一層樓!”
“嗯!”怪墨玨樂呵呵地答應了一聲,隨後便急不可耐地說道,“遠林叔,事不宜遲,我得即刻出發了,告辭!”